在他们眼里无论是位比贵妃的程君还是如的程府程公子,都不过是帝王的榻上玩物。
李牧首没有说话,眼底微凉,显然已有愠色。
程幼看了眼李牧首在沉默中缓声开口。
“国事并非只是朝堂政事,也是大夏千千万万百姓的事,所以为什么不让百姓自己决定呢”
他的话音落下殿内仍是一片寂静,遂又道“我的意思是圣上可以把如今的情况告诉百姓让他们自己决定。在此内外交困之际,像我祖母这样愿意尽绵薄之力的可能并不少。”
“天真……”不知道是谁低语,程幼本就忐忑的心越发不安,几度后悔刚刚接话。
可是他不接话,大概又要有人遭殃。
“我只是这么说……”程幼张了张嘴干巴巴道,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牧首打断敲定。
“就先这样。”
“圣上……!”因为李牧首的草率决定底下大臣皆一脸错愕。
“你们如果有更好的办法,也可以畅所欲言。”李牧首的声音轻淡,几乎是商量的语气,这也只是因为有程幼在场他冷戾的气势有所收敛。
上传下达,非常时期各枢雷厉风行不过半日帝京各处便张贴了邸报。
“公子,麻烦你看看这报上说的是什么?”
“老伯,这报上说胡羌逼迫大夏还黄金,若不还便要出兵,现在大商和国库手里没有这么多黄金所以陛下发邸报向底下借黄金?”
“大夏要和胡羌打仗?”老翁问。
“可能是,说不还钱便要发兵。”
“要打便打寻什么荒唐由头!”一年轻公子愤愤道。
“是”一人应和,显然对胡羌多年来触犯国威的行径早已不满。
“胡羌新王刚刚继位怕是不会打,应该只是想从我们这里搜刮些东西罢了。”
“贼国!”
“君子愈让,小人愈妄。按我看来其实不必还什么黄金,陛下就该直接发兵,打到他们怕,知道怕就不敢了。”
“黄金是要还的,他们逼着还黄金是他们狡诈,但我们若违背契约便是不守信,国无信不立,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的错也慌了自己的阵脚跟着犯错,不值当。”
“子系山中狼,得志更猖狂。我们守礼,只怕倒叫他们以为是我们怕了。”
“怕与不怕还需站场上分晓……”
“哎,这话也说得太早了,谁知道这次朝廷是要息事宁人还是要奋然应战?”
“多半是拖拖拉拉算了……”
“闲人避让!”围观的人正说着话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只是见手持邸报的带刀护卫朝此急奔而来。
众人让开一处空地让护卫马,护卫拱手谢过,利落下马张贴新出的邸报。
“这又是说的什么?”
护卫熟练地将邸报贴好,面容严肃地转身,底下悉悉索索的私语声在其一字一句清晰地传达圣意时渐渐停歇。
……国受辱多年,齐川数万英骨至今未还,遂今汇天下万万民之力,发兵、救国、慰英灵,愿此战后,吾儿儿孙孙辈再不受,割地、赔款、嫁公主……国无威严、民无尊严之苦楚……
在场人听罢皆沉默不语,心中久荡难平,其中有人甚至眼眶微湿。
起兵之事决无回旋的余地,只是这次是大夏发兵,圣意已决,也是万民之意。
各府衙门口设置兑换黄金的场所,刚开始没有人,后来有了第一个。
第一个兑换黄金的小商户的名字被礼部官员亲手用金笔一笔一划郑重地写在红漆册子上。
“草民贱名,怎么能写在官贴上……”那人惶恐道,显然知道红漆册是什么东西。
红漆册是太祖时记录有功大臣才配用的,他一介小小商户是攀上了天也不敢想的,这是多大殊荣。
“国家困顿之际你仗义疏财,那便是国之功臣,君之良相,还来不能之说?”主笔的大臣抬头笑笑问。
“国之功臣,君之良相……”小商户盯着那红底烫漆字,怎么也压不住弯起的嘴角。
有一就有二,战期将至,黄金已足,民心振奋,将士整军待发。
交还黄金那天,两国使臣相见,程幼应礼部的贴入场,其中同他一般身份入场的还有几个兑换黄金的典范人物。
其中就有方书涟,她新婚不久,穿着蔷薇色银线提绣长裙,纤瘦合宜,唇红肤白,脸上带着淡淡笑,温婉柔雅。
“程公子”两人碰面,方书漪笑容不改,盈盈一拜。
“祁夫人”程幼微微颔首。
上次叛乱方康大义灭亲使方府躲过一劫,方夫人大概是怕夜长梦多,李牧首再折回来再找方府算账,所以匆匆忙忙就给方书涟定了亲。
程幼原以为是凑合但如今见方书漪气色神态倒觉得不像。
“你独自进宫”
“嗯,没有恩旨他是不能同我进宫的,所以在宫外等着。”方书涟笑了笑答。
两人不咸不淡说了两句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还契仪式上。
胡羌使者用红笔划去欠款,在在众人视线下盖上胡羌王印章,至此还黄金的事到此了结。
只是不知道上位的李牧首说了什么,胡羌使者的脸色霎时一变,显得格外难看,直到离开神色都没有半分缓和。
从前殿回来李牧首坐在椅子上,阖上眼伸手捏了捏鼻根缓解疲惫。
“陛下”曹公公轻手轻脚走到李牧首身旁俯身轻声唤。
“什么事”李牧首没有睁眼,松松了衣领问,可能是因为有些累所以声音格外低哑。
“温大人汪大人及户部的几位大臣想把相关事宜再和你核对一下。”曹公公垂眼地声道。
半晌,李牧首掀开眼帘“嗯”
“是”得到应允,曹公公点头蹑手蹑脚退下。
兑换黄金的事核对了两个时辰,及他们人都走罢,李牧首突然问程幼走了吗。
“已经走了。”诉知斟了茶低头答,程公子本就没多留,这个时辰早走了。
李牧首听了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让人出去。
诉知躬身退下,本该要劝他用饭的话都只能压在嘴后。
夜色越深,李牧首将笔搁下,空旷的宫殿内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他本已习惯,只是在想起程幼时却忍不住难过。
“圣上”屏内烛光又暗了一分,屏外打着瞌睡的曹公公慌忙起身试探性问“夜已深,可要歇息了”
李牧首没有回答,良久才低声吩咐他备马。
这深夜备马是要去哪里,曹公公不用猜也知道。
程府静谧,李牧首悄无声息潜入,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入室内,他贪婪地看着程幼的熟睡的脸。
程幼睡相很乖,垂着睫毛,和满满并排躺着显得比满满显还要稚气。
孩子气的稚气乖顺,像是骨子里带的,别人怎么学也不会有。
李牧首的视线轻轻从他的额头、眉峰、眼尾……摩挲过最后静静地落在他唇上,呼吸可控制地渐渐急促。
他有千万种心思,但却止步于记忆里程幼哭声压抑的脸庞。
他说他不喜欢被迫……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程幼的脸颊,指腹缓缓下移,直至落在他柔软的唇上。
温热、柔软几乎囊括了他对所有美好的遐想。
李牧首没有像以往那样俯身含住,只是将带着程幼唇上温度的指腹轻轻放在自己唇上。
天边隐隐渡过鸭青色,李牧首站起身,将一封笔墨未干的信放在程幼床头。
无论胜败,程幼都要好好活着。
天色大亮,沿城官道汇聚了送行的百姓。
李牧首骑着威风凌凌的战马,一袭劲装身着甲胄,衬得眉眼冷冽有锋利,如同寒剑出鞘,未动声色已成掌杀者。
清晨程幼醒来看见床头的信就知道李牧首已经来过了。
他揉了揉眉心稍稍清醒将信打开,半晌又沉默地折好放进信封。
其实李牧首会交代什么他大概也清楚,只是没想到如此事无巨细,甚至连如遇不测该如何也都一一和他讲清楚了。
推满满承位,任何必为护国将军,迎太后出庙监国。
密门待满满长大成人后会由其掌控,听其调遣。
而程幼所知道是李牧首暗埋各部、各司和别国的皇党。
李牧首御驾亲征的前一个晚上,殚心竭虑为他想好了所有退路,只为保他平安喜乐。
火苗舔舐着信封,明亮鲜红地燃烧而后化为灰烬。
十一月,战火连天,但大夏人却比平常更加紧密。
战火唤醒了他们最惨痛且耻辱的记忆,也使他们含泪望去的方向一致。
齐川万万英魂,被掳的姑娘、被*杀的孩童……
十二月,传来好消息,收回云城。
一月除夕当晚护卫手绢旗,捷报传来,收回齐川,帝京军民官员无不振奋,当街痛哭流涕者比比皆是。
白发苍苍的老人贴在邸报上一字一句地细看,确认无误,欣慰地闭上了眼。
他是齐川人士,生在战乱年代,父兄战死,尚年幼的妹妹被胡羌人蛮横掳去,母亲也在战乱中不幸染病身亡。
别人都说他逃脱了战争的虐杀,可他知道并没有。
齐川收复了,他也可以回家了。
周围人匆匆忙忙围上,齐力将人抬去医馆。
风轻轻从他脸上掠过,烟花在眼前一明一暗,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在众人焦急关切的呼喊声中,脸上带着笑,彻底闭上了眼。
他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满满:祝哥哥姐姐多喜乐,长安宁,元旦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