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药王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面目慈祥的老人端坐在高堂上,待客的桌案上放了两盏茶,见到齐鹤行色匆匆踏入房内也丝毫不见讶色,反而露出一抹久别重逢的笑意。

  “好久不见,小鹤。”

  “曾老先生。”齐鹤回之一笑,“让您久等了。”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曾尔若瞧着青年略显苍白的脸,叹息着说,“我已老态龙钟,你们的事我管不了,但你们曾经都是我医治的病人,我希望你将要做的事不要发生在药王谷。”

  “齐鹤当然不会让先生为难。”齐鹤俯身恭敬地行了一礼,再抬首时脸似乎更白了,连唇色都浅淡了些,“但在此之前,我想知道齐思铭这些年究竟在哪,他……一直活着吗?”

  曾尔若知晓当年的细则,自然懂得齐鹤为何要多此一问,面上不显但心中连连叹道孽缘啊孽缘,因一个人的作恶竟然牵扯出后来数不清的风云。

  “林萧十年前抱着奄奄一息的思铭来找我,自此之后他就长留在药王谷,给我这老头子作伴。”

  此话一落室内霎时阒寂,大敞的门外凉风带雪,呜呜地唤着轻打他瘦削的背,衣袂随风展飞,墨发凌乱拂面,整个人比风还轻似的。

  曾尔若偶尔看着那双暗淡下来的眼,都莫名地惊险,分明只是在美人面上寻眼色,却恰似图穷匕见,望得见的皆是无谓,他没有畏惧,就像冷玉做得小刀,宁折不弯,轻摔都易碎,却仍旧能见血。

  齐鹤随意将作乱的发抓至脑后,指间的深红一闪而过,他低低笑道:“那这十年算什么?”

  齐思铭一早就活着,那朱苏允为何要死,穆倾城凭什么自刎,他为何要被林萧拐走折磨。

  在所有谋划功亏一篑的时候,齐鹤没有崩溃,即便面对午康安的诱哄,他也没有动摇过——他给当时濒临死亡的自己定下了十年之约,要杀了林萧,必须得杀了他。

  不管是谁阻拦,他都会杀。

  所以这些年他杀了很多人,同门、亲朋、妇孺甚至他的爷爷,以至于后来太多人忌恨他,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可即便如此,面对苍南子弟,面对午康安,他没有一刻衷心忏悔过。

  他不要心慈手软。那没有用。

  但听到齐思铭一直都活着那刻,齐鹤信奉并坚守的一切正在无声崩塌,数年的光阴像密不透风的笼子将他围困,他负隅抵抗,却在听见心底密密麻麻漫上来尖刻嘲笑的那刻溃不成军。

  “看看你,自诩清醒却还是活在谎言里。”

  “只有你被蒙在鼓里。恨?未免可笑了。”

  齐鹤常绕于眉梢眼角的笑意尽消,罕见地发起了愣,他忽然又想到周迁,那个与他背道而驰的人。

  得悉周迁得贵人赏识过得很好,他只是想,周迁那孩子很幸运。

  何止幸运,只有他一个人在脱离泥沼后迫不及待又跳了回去,可观其底色,他除了恨一无所有,只有恨苦苦支撑他一路走来。

  “不该是这样,”齐鹤喃喃地问自己,“如若我承认周迁是对的,那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可就算我不承认,那现在又算什么?”

  曾尔若意识到齐鹤现在有点不对劲,连忙出声道:“小鹤,我们坐下来谈。”

  齐鹤摇摇头,半跪在地,仰首望着他:“我弄不明白……”说着说着他竟然闷闷地笑出了声,笑声很轻,尾音细微发着颤,他一字一句地道,“林萧,齐思铭,朱苏允……他们有他们的爱恨纠葛,他们是爽了,我呢?”

  他笑得越发不可止,从喉间滚出几声泣音,极其的痛苦之下,他哑了声,咿呀几声碎不成句。

  他念着又愣了神,拿手捂住半张脸,宽大的袖子滑落下来,盘绕在小臂上的纹身流转暗光,隐隐透出点点血色——曾尔若一看就知道这人气息紊乱致使内力倒流,他抓住齐鹤的手腕,阻止他继续自虐。

  齐鹤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定定地望着曾尔若,似要攫住他心目中最通透人,轻声问道:“老先生,你能否告诉我缘由?天要杀我,何必如此曲折,拿恶咒折磨我,拿因果戏弄我,拿世事讽刺我,现如今,一步一行皆是阴差阳错,所求所得全是讹言谎语。”

  曾尔若拥住他,可齐鹤还在问:“可这并非我之过,为何我要全担。”

  “你告诉我……”齐鹤单膝跪在地上,将头埋在老人膝上,冰凉的泪要跌不跌地含在眼尾,他呆呆地睁大眼望着干涸的地面,皲裂的纹路有蚂蚁在爬,“请您告诉我。”

  曾尔若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

  “你受苦了,孩子。”

  那滴泪终于落了下来。

  ——

  齐鹤推门而入,林萧侧对着他坐在床边,低头端详着床上躺着的人,听见门响头也没回,冷声嗤道:“你来得还真是挺晚。”

  齐鹤瞧着这两人,轻轻赞道:“林萧,你也了得。”

  竟也会于心不忍,还藏了齐思铭这么多年。

  “你也不遑多让。”林萧还是只看着床上的人,颇有些没心没肺地说,“既然这么想杀我,这次便遂你愿。”

  他温柔地抚摸着床上人的脸庞,只是那人无声无息的,那疤痕遍布的双眼辨别不出是否还睁着眼,但整张脸都毫无血色,嘴唇更是乌青。

  “他死了。”齐鹤冷声道。

  听到这话,林萧终于回头看着齐鹤,咧嘴一笑:“他本来还想等你的。但我先一步杀了他。”

  齐鹤眉梢一动,委实有些困惑:“等我?”

  齐思铭本就重病垂危,但他还有一桩心事未了,那就是为齐鹤取字一事。在齐鹤出生那夜,他祈愿母子平安,想得是鹤安,取贺你平安之意。但时过境迁,林萧时常吹他耳边风,添油加醋地谴责齐鹤这些年为非作歹,心狠手辣得可谓与林萧一个路子出来的,齐思铭心痛惋惜之余,他又弃了鹤安,取不群。

  绝顶人来少,高松鹤不群。

  他和朱苏允都曾以这首诗来表明自己,他们是志同道合的,但希望这回与齐鹤聊起这首诗,是殊途同归。

  哪想齐思铭刚提到取字,这阵子事事顺他心意的林萧又发病了,通红着双眼,像只不得安抚的狂犬般叫道:“都快死了你还想着朱苏允!”

  齐思铭深觉头疼,又觉得齐鹤泯于众生未尝不好,只要不是林萧这样的人就好。

  他快死了都不让人安生。

  ……

  “是啊,但我无法容忍。就像十几年前我无法容忍朱苏允,”林萧慢吞吞地说。面对穷凶极恶的仇人临死时,人们总想听到他痛哭流涕的求饶,起码得让他痛苦悔恨自己做过的腌臜事,但林萧不一样,他还嫌死得慢。

  他恶劣地说:“齐鹤,我当时就该杀了你。以绝后患。”

  林萧凝望着齐鹤的神情,可惜他古井无波。

  “齐思铭招惹上你真是他三生不幸,”齐鹤拔出剑,轻声嘲道,“就算下地府,他也只会和朱苏允再续前缘,而不是你。”

  林萧不顾及逼近的利剑,而是低头去看齐思铭,阴晴不定的人此刻却温柔似水得像初尝情爱的少年,他握着他的手放在脸侧,痴痴地看着他。

  “思铭,你这么好,不会这么想的,对不……”

  语声嘎然而止,砰地人头落地,腥臭的热血溅了死人一身。

  夙愿一朝得成,齐鹤却没有快意,他只是嫌林萧的血腥得很,快步出了屋子,小臂撑在柱子上急促地喘息,凉气直蹿鼻子和喉咙,慢慢驱散那黏腻持久的气味。

  一知事了,曾尔若蹒跚着走到他面前,将早已备好的丝巾递给他,语重心长道:“齐鹤,这次一走就不要再回来了。”

  齐鹤明白他的意思,但他没有归处,也没有去处。

  除开午康安最后对他说的……齐鹤伸手去接丝巾,目光落到手指上戴的戒指,玛瑙红得艳丽,在他瘦白的手上招摇至极,似在叫着——看我,看看我。

  那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从齐鹤脑海里一闪而过,这一下就好像狠狠凿去了一块重若千斤的隐石,从前与他的一幕幕若决堤之水,在他心窝上泛滥成灾。

  齐鹤皱起眉,不愿去想他。

  天高地阔,哪不是留。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最虐小鹤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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