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希望蓝钻(二十三)

  大凡军人,骨子里都有点听令行事的本能,拉斐尔的祈使句简短而严厉,再加上他的身份,莱斯赫特几乎是没有多想,就再次乖顺地跪在了垫子上。

  拉斐尔缓缓转动轮椅,好像只是为了寻找一个能够看清楚莱斯赫特表情的位置,但等他停下时,正不偏不倚地挡在了圣像和莱斯赫特中间,看起来就像是骑士长正在跪拜他。

  拉斐尔看着莱斯赫特身上的新鲜的血迹透过薄薄的亚麻布料越来越清晰地泅开,抬手将苦鞭抵在了骑士长的肩头,粗糙的鞭头顺着他的肩膀往下,停在胸口。

  “脱掉衣服。”

  拉斐尔的每一个命令都短促简洁,也意味着这个命令的不可违抗性。

  莱斯赫特局促地挺直了脊背,迟疑着没有动。

  短暂的对峙后,教皇脸上出现了不耐烦的神色,他眼底下泛着因为长期睡眠不够而出现的青色,疲倦的眼神让他的不耐更具有某种锐利的威慑感。

  “我说,脱掉。”

  拉斐尔将苦鞭压在莱斯赫特随手扣起来的衣服扣子上,为了出来面见教皇,骑士长的衣服穿得非常仓促,领口前两颗扣子没有扣,露出一片光洁的胸膛,这让苦鞭顺利地压住了他的皮肤。

  教皇的语气不大好,莱斯赫特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解开扣子,将这件已经被血染得乱糟糟的衣服搭在了床尾,布料在脱离皮肤时,伤口再次被扯动,湿漉漉的血从伤痕里渗透出来。

  从某种程度上说,其实莱斯赫特比尤里乌斯要更看重自身的衣冠整齐,尤里乌斯平时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是因为礼仪要求如此,加上不喜欢被人接触身体,本心里并不觉得穿不穿衣服有什么大不了,而莱斯赫特却是发自内心地恪守着道德和清规,所以拉斐尔不止一次见过尤里乌斯衣衫不整的样子,却是第一次看见莱斯赫特这样。

  脱去了上衣的骑士长露出了不太适应的表情,他很少在外人面前袒露身体,他几乎是下一秒就后悔了脱衣服的举动,手指屈动着想要将衣服勾回来,却被看透了他心思的教皇用鞭子冷冷压住了肩头。

  从不疏忽训练的骑士长有着百里挑一的好身材,流畅的肌理如同完美的山峦,光滑的皮肤下藏着具有爆发力的柔韧肌肉,手臂结实,腰腹覆盖着清晰的线条,这些条状肌肉使他具有更强的耐力和爆发力,而不会让他显得像石块巨人一样粗壮,而此刻这具堪称完美的躯体上杂乱地覆盖着许多鞭痕,新鲜的叠加着陈旧的,愈合的伤口呈现淡淡的白,新鲜的还在向下淌着细细的血。

  这些伤痕像是许多凌乱的笔迹,残忍地撕扯开骑士长的脊背和胸膛,强大且永不可摧毁的骑士团团长身上带着这样的伤,形成了一种十分古怪的反差感。

  尤其是当这个强悍的男人跪在面前,解除了所有武器,带着这样的伤痕,袒露出最为脆弱的一面时,就算是拉斐尔,心里也泛起了近乎残忍的掌控欲。

  莱斯赫特微微低着头,如同一名罪大恶极的刑徒,等待着法官的审判。

  “现在,向我忏悔吧。”

  教皇双手握住苦鞭,掌心被苦鞭上的荆棘带过,引起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莱斯赫特稍稍抬起了头,他金色的头发落在肩头,幽深美丽的绿色眼睛澄澈如镜,被他凝视的每一个人都应当反省自己是否纯洁无瑕,尽管他现在的姿态神情都时毋庸置疑的忏悔者,但他的眼神坦率至极,以至于拉斐尔能够清楚地看见他眼中快要将他撕裂的痛苦。

  窗外一束光投在地面,拉斐尔的身体正巧有一半坐在光晕里,在莱斯赫特眼中,半身披着金色光芒的教皇奇异地和他身后的圣像合二为一了,雪白的法衣和金色的祭披环抱着教皇的身体,连同淡金色的长发,所有的一切都让他虚化而朦胧,只有那双淡紫眼眸清晰悲悯地看过来,仿佛圣主正透过这双眼睛凝视着自己。

  “……我有罪。”

  在这双眼睛蛊惑般的凝视下,骑士团团长恍惚着喃喃。

  “忏悔吧,我的孩子,我在倾听。”

  温柔的声音像从遥不可及的远方传来。

  “我的信仰发生了动摇。”在说出这一句话后,骑士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光晕里年轻的教皇向前倾斜了一点身体,视线如刀锋刮过骑士长英俊的脸庞,他用苦鞭抬起骑士长的下巴,逼他直视自己,用麻绳混合着鞣制过的荆棘的苦鞭很快在骑士长咽喉处留下了一道红痕。

  “告诉我,你因何而动摇?”他低声问。

  莱斯赫特战栗了一下,这个问题好像触及了他的某个禁区,让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这种沉默的拒绝令拉斐尔扬起了眉,他默默地瞧了莱斯赫特片刻,而后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骑士长浑身哆嗦了一下,肌肉绷紧,从肩膀到胸口很快浮现出一条狰狞的红痕,丝丝缕缕的血从不规则的伤口里慢慢渗透出来,这种他早就习惯的疼痛反而令莱斯赫特漂浮不定的心定了一下,伴着烧灼似的痛感,他的神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拉斐尔收回鞭子,用拇指抹去鞭子上一处滴落的血,重复着命令:“回答。”

  莱斯赫特低下了头,这片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

  拉斐尔皱眉,他很不喜欢这种坚硬的沉默,像是顽固的岩石,让他无从下手。

  教皇于是面无表情着抬起手,再度在骑士长身上落下重重一鞭。

  他并没有留手,于是这道伤口里也很快渗出了血。

  “背诵骑士团守则。”拉斐尔冷声说。

  这一次,莱斯赫特没有过多地沉默。

  男人的声音低沉平缓地在狭小的室内响起,这是他早就熟悉到铭刻在骨头里的东西,几乎不用刻意去思考,都能够凭着本能背出来,而他每说一句,拉斐尔就会准确无误地踩着单词的尾音挥下一鞭,让莱斯赫特稳定的声音里夹杂了痛苦的喘|息。

  “我发誓善待弱者。”

  “我发誓勇敢地对待强|暴。”

  “我发誓抗击一切错误——”

  “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

  “……我、我发誓帮助任何向我求助的人。”

  “我发誓……不伤害任何妇孺……”

  “我发誓始终、虔诚地侍奉圣主,以祂为太阳……和道标,直到灵魂随祂的使者前往天国,永不……背叛。”

  等守则背完,他脊背上又多了好几道鲜血淋漓的伤痕,始终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弯曲了起来,狰狞的伤痕贯穿了他整个胸膛,血顺着肌肉的纹理下滑,渗入裤腰,将米白色的亚麻布料染成刺目的红。

  拉斐尔的呼吸也不复刚开始那样平缓,想要始终如一地施加恰当的力道也是一门技术活和体力活,疏于锻炼的身体在向拉斐尔发出嚣张的警告,他的健康程度早就大不如前,哪怕是这样机械的动作都令他额头上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这样看起来,反倒是被打的莱斯赫特比他泰然自若得多。

  拉斐尔没有将这种隐约的疲惫表现出来。

  “你发誓始终虔诚地侍奉圣主,直到灵魂随祂的使者前往天国,永不背叛,”拉斐尔说,“可是你的信仰动摇了,是什么让你对圣主不再虔诚?”

  “不,”莱斯赫特迅速反驳,一直静默的面容上浮起了愕然,“我对圣主的虔诚从未变化!”

  “神令祂的子民诚实、坦率地面对自我。”年轻的教皇俯下身体,一只手握着带血的苦鞭,一只手按住了莱斯赫特的肩膀——上面有一道他刚刚制造的伤痕,皮肉里还有血,拉斐尔毫无顾忌地将手按在上面,被鞭打而滚烫的皮肤混合着潮热湿润的液体贴着他的掌心。

  他依旧没有对莱斯赫特的惨状大发怜悯,近乎残酷地压着对方的伤口,这只有着金色皮毛的美丽野兽伤痕累累地低着头喘|息,胸腔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拉斐尔冷漠地按着他,像一个残忍无情的驯兽师。

  “如果你如你说的那样虔诚,就应当对圣主、对你的圣父毫无保留,现在我就在你面前,你要对我隐瞒吗?我的孩子?”

  他的尾音忽然慢慢柔软了下去,语句里多了一种堪称柔情的东西,他的眼神在莱斯赫特的伤口上逡巡,淡紫眼眸中带着怜惜,好像这些伤痕并非出自他手,而他只是无意中发现了这头受伤的凶兽,于是善意地给予它爱抚和宽慰。

  他的眼神里带着近乎圣洁的悲悯,作为圣主的人间化身,拉斐尔善于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成为趁手武器,莱斯赫特在剧烈的疼痛中望着他,有种真的见到了圣主降临这个美丽的躯体、通过那双紫色眼睛在凝视自己的错觉。

  拉斐尔单手捧着莱斯赫特的脸,轻轻地替他将垂落在眼睛前的碎发拨到耳后,此时,他身上完全看不出片刻之前冷漠地朝莱斯赫特挥鞭的样子了,圣母也不可能比他更温柔。

  “我有罪……”骑士长抬起一只手,用力握紧了拉斐尔的手腕,他的力道大得好像能捏碎拉斐尔的腕骨,教皇隐秘地皱了一下眉头,感知到那只滚烫的手在无法受控地剧烈颤抖,神情恢复了方才的怜爱。

  “我对圣父的命令产生了怀疑,”骑士长的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我发誓为手无寸铁的人战斗,善待弱者和任何需要帮助的人,可是……我的骑士们在亚述的土地上掀起战争……”

  拉斐尔微笑的唇角拉平了,他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莱斯赫特,男人的呼吸里还混合着疼痛的战栗。

  教皇缓慢而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从骑士长手里抽出来,再一次握紧了苦鞭,打断了莱斯赫特的话:“不,我的孩子,你在说谎。”

  “圣主告诫祂的孩子们,不得欺骗。”

  鞭子划破了空气,落在人体上,发出迟钝的响。

  莱斯赫特身上已经快没有完整的皮肉了,这一鞭叠加在了另一道伤痕上,哪怕是习惯了受伤的骑士长,也被这翻倍叠加的疼痛给打击到快要崩溃,他无法遏制地从喉咙里滚出一个痛苦的气音,汗水顺着下巴和脖颈滑入伤口,带出更为尖锐的刺痛。

  拉斐尔再次伸手,温柔地擦去骑士长脸颊的汗水,用手指触碰了一下他的伤口,仿佛一个无声的询问。

  莱斯赫特没有躲避,尽管他疼的一个哆嗦,依旧堪称乖顺地跪在哪里,丝毫没有要后退的想法。

  拉斐尔是教皇,是圣主的人间代行者,来自圣主赐予的疼痛和诘问,他永远不会逃避。

  “是……《信仰自由法案》。”他终于在拉斐尔近乎残酷的鞭笞和柔和的安抚中吐出了真正的答案,在这句话出口时,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睫毛上凝结的汗水顺着这个动作砸落下来。

  “所以,”拉斐尔松开了他的脸,这一点冰凉温软的温度离开时,莱斯赫特竟然有了想要跟随着那只手贴上去的病态冲动,他用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控制住自己的动作,再次垂下眼眸,听着教皇用缓慢的语调说,“……所以,你在怀疑我的信仰。”

  这是何等严重的指控。

  然而莱斯赫特一言不发。

  拉斐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真是勇敢的骑士啊。”他用咏叹调般的语气轻声感叹。

  “那你为什么又对这样的动摇感到痛苦呢?”拉斐尔问,“为什么不像以往一样、像莱恩六世在时一样——你不承认他,于是连带着整个骑士团都在他执政的几年里低调到近乎销声匿迹,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如果你选择带着骑士团离开我,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岌岌可危,而我甚至无法对你做出任何有效的惩处。”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笑,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莱斯赫特每个细微的表情,冷静地揣测着对方的想法,尽管嘴上陈述着自己危险的处境,但只要莱斯赫特真的表现出任何一点犹豫,他就会毫不迟疑地想办法将处决这位骑士长的计划提上日程。

  尽管莱斯赫特对他真的很重要,但他宁愿拥有一个一盘散沙的骑士团,也不需要一个团结却时刻可能离他而去的庞大军事团体。

  莱斯赫特眼里闪过了一丝痛苦。

  他从未将离开拉斐尔视作一个选择,这也正是他为何将自己关在这里、残忍地对自己不断施加鞭刑的原因。

  他渴望从这样的疼痛中唤醒理智,但情感却拖拽着他不断在沼泽里下沉。

  他有罪。

  隔着朦胧的光晕,他自下而上地仰望拉斐尔,年轻的教皇正俯身看他,他们的脸相距不过数寸,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知到。

  那双从加莱离开后就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眼睛真实地凝视着他,而他宁愿此刻是一个梦境。

  他有罪。

  拉斐尔垂下眼睛看他:“你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正如你现在说不出我的错误在哪里,你知道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一视同仁地想要保护所有人,我的命令可以减少无数的伤亡,圣主的爱平等地给予所有生活在世上的人们。”

  莱斯赫特露出了一个苦笑,他轻声说:“您说得对,但我依旧有罪。”

  他的罪并非在于动摇了对教皇虔诚的心,而是失去了作为骑士长应当保有的独立、理智和永不为他人动摇的灵魂。

  “请您惩罚我吧,因为我对您的不虔。”

  虔诚忠贞的骑士长向着自己的君主低下了头。

  教皇直起身体,抬起手,再度毫不留情地挥下鞭子,剧烈的疼痛像是提神的药物,让莱斯赫特的大脑感到了一丝清明,但随之而来的绵长痛苦便再度将他拽下了昏沉的深渊。

  纵横交错的鞭痕遍布骑士长的上半身,拉斐尔遏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将苦鞭随手扔在地上,抬手放在骑士长头上,宛如圣主触碰自己虔诚的信徒。

  “我宽恕。”

  莱斯赫特在极致的痛苦中,听见了令自己灵魂得救的声音。

  从某种程度上说……骑士长是个m【开始胡言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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