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之前不同，这次裴子晏没有晕厥，他靠在椅子上缓了很久，渐渐不那么晕了，他再次睁开眼，但不敢再去看这张照片，目光落在了崖岷身上。
崖岷奇怪看着他，“你不太舒服吗？眩晕？恶心？”
“低血糖。”裴子晏敷衍着，他坐在那面色苍白如纸，动作僵硬宛如一尊雕塑，脑海中的信息纷纷扰扰，让他不得安宁。
溟水海棠，这东西像是一把钥匙，为他开启了一个未知的盒子。他确实得到了很多信息，却陷入了交错的谜团。
“溟水星上的人一定没有可能存活吗？”裴子晏不确定地问。
崖岷似乎也很疑惑，“我也不知道，毕竟帝国太大了，而我又没离开过。”
“那你还有其他信息可以分享吗？”裴子晏问。
崖岷摇了摇头。
裴子晏了然地点头，“谢谢。”他余光又瞟到了那张海水上漂浮着花的照片。
刚才那股恶心和眩晕感觉隐隐又有些死灰复燃，但他没忍不住，再次拿起了照片，看向了背面那行字，只能依稀辨认出“赠给”两个字，后面跟着的显然是一个名字，裴子晏来不及看清，眼前的景色已经扭曲成了一片万花筒。
他又躺回椅子上歇了好一会儿，再次睁眼的时候发现崖岷正在观察他，看见他看过来，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裴子晏没有说话，他用智环将这张照片扫描了下来，留着以后再看。
崖岷看见他的动作便说：“这张照片你可以拿走。”
裴子晏扫描的动作停了下来，向崖岷投去一个感谢的笑，“谢谢。”
崖岷点点头，没有回答。
看起来崖岷已经没有什么能告诉他了，裴子晏起身离开了研究院。
裴子晏走后，崖岷仍然呆坐在桌后，沉默了片刻，天花板上传来一道声音，“是他吗？”
崖岷：“不知道。”
天花板上又有人说：“那我们要……那个吗？”
崖岷：“再等等。”
裴子晏实在有些疲惫，就近回到了位于阿德里安后山的家里。进屋后没有一丝犹豫，裴子晏立刻上楼去睡了个觉。
他莫名有种自己会做梦的预感。
事实也正是如此。
他甚至清晰意识到自己在梦境中，也清晰的在诡异的梦境里徘徊。
他看见了远处广阔海面上高耸入云的溟水海棠满树开花，黄灿灿的花朵刺目而耀眼，虬结的根系上铺满了黄色的落花，随着海风又被吹落到海面。
熟悉而温馨的气息包裹住了他，让他仿佛身处母体中一般。他低头看脚下的大海，水面映照出他的面孔——是偏灰色头发，浅蓝色眼睛的他，是他原本的样子。
“你醒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成功了！”
他疑惑转身，顷刻间视角扭曲旋转，再一次便清晰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旁边是一个陌生人，正一脸欣喜地看着他。他刚想说话，一阵剧烈的头痛让他瞬间失语。
“啊——！！！”他抱着自己的头像疯了般，在床面上打滚。
“别急！别急！”那人赶紧按住了他，温和安抚道，“深呼吸，深呼吸，你刚醒，记忆正在恢复，会有些不舒服。”
那人宽大的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温热的体温让他感到疼痛被抚平。
再抬起头时，他注意到，这人左边的眉毛中间断开了一节，似乎是个伤疤。
“来，喝点水。”那人慢慢扶他坐起来，递给他一个杯子。
他靠在床上，发现他在一艘飞船上，接过水杯的时候他发现水杯上面印着一个萤火虫的图案。
还有他的手很奇怪，看起来……很小。他又低头看自己的身体，好像是个小孩的身体，他恍惚间意识到什么。
“嘭——！”
剧烈的爆炸声袭来，随即舰体发生了剧烈的震荡，这震荡将周边一切晃得细碎，也将他甩在地上。爬起身时，地面上破碎的镜片映出了他的样子，是他十岁的样子。
刚才床边的人也摔倒了，那人爬起来的时候，立刻就冲过来将他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他摇头，却又感觉到自己头痛得说不出话，只得虚弱握着那人手臂，这时他模模糊糊注意到那人的右臂上有一个纹身，是一只白鹤。
星舰似乎不太平稳，一直在颠簸。
“发生了什么？”那人大吼道。
“我们被击中了！”有人回答。
那人似乎想到什么，脸色煞白，然后他几乎是半抱半掺地被那人架着往前走。最后被送进了救生舱，那人来不及说什么，迅速合上了盖子。
就在那人准备按下弹出键的那一瞬间，更为剧烈的碰撞将飞船撞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他毫无准备，从窟窿中掉了出去。
他在救生舱中瞪大着眼睛，一股恐惧爬上心头，然而他什么也感觉不到，只看见了眼前更为巨大的火光伴随着地震般的震动再次席卷了他。
裴子晏几乎是立刻从梦中醒了过来，夜风很浓，透过阳台洞开的门猛吹他，将他一身汗吹透，吹得他发愣。裴子晏缓了会神才回过劲，随即发觉自己一身冷汗，衣服都湿透了，宛如被水浸过。
星光明灭如烛火，似有流星垂落，裴子晏微微喘息，产生了一种似乎仍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他呆坐在床上，迅速梳理了一番梦境，随即确认，这是他在莱恩战场醒来之前的事情，是他失忆前的事情。他确实回忆起了一些东西。
他记得那个有白鹤纹身的人，那个人左边的眉毛有一道断痕，是之前那张考察队照片里的人之一，这人是囚鸟计划的参与者之一。
他跟这个人出现在同一艘飞船，那他也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之一？
那宫羿将他从角斗场捡回去的时候，知道他是吗？
他那时候很小，他会是来自溟水星的人吗？
他曾经那么努力的寻找，寻找了那么多年，却始终一无所获，为什么现在这么轻易就找到了？
越这么想着，裴子晏的脑海越发近乎空白，他觉得自己应该想起什么，但是他却什么也想不起，大脑宛如一张连折痕也无的白纸。
“滴——”闹钟的声音在宁静的早晨宛如钟鸣，裴子晏陷在沉思里，此刻难免被闹钟声吓了一跳。
他伸手关掉闹钟，意识到已经是早上六点，他昨天傍晚回来一直睡到了现在。周身汗粘得不适，裴子晏迅速去洗了个澡，披着浴袍站在阳台上吹冷风，眺望着远处的阿德里安湖，朝阳已悬在湖面上，湖光潋滟，粼粼的微光如一块彩绸。
洗完澡很是清醒，再加上确实回忆起了些东西，裴子晏觉得早上的冷风也惬意而柔情，浴袍的衣角随着风摆动。
他注意到了远处的一棵树。
比他所在的房子更靠近湖面的地方，还有一栋稍大一点的别墅，庭院里立着一棵松树，树被房子遮了大半，只露出尖尖的顶，虽然只是尖尖的顶，但结合着周边的环境，裴子晏还是认了出来，那是他曾经住过的地方。
很久之前，那时候他还是德里克，他来阿德里安任教的时候就住那里，庭院里种着一颗松树。之前那房子从没亮过灯，所以他没注意，但今天别墅的窗户里透出了光，那应该是盥洗室的位置。
智环轻微震动了一下，裴子晏低头查看他的收件箱，是来自肖琦的消息，是告诉他机器人修好了，已经给他寄回。
裴子晏舒了一口气，他迫切想要激活鸮鸣的智脑看看鸮鸣都记录了些什么。接下来的就是等待了。
山下那栋别墅的光已然灭了，但裴子晏没急着走，他看着别墅门前庭院的大路，想看看是谁住了他的房子。
那人没让他等太久，那背影也很熟悉，是塞维尔。
裴子晏的心情有点微妙。
这种微妙一直持续到他走进教室。很巧，今早就是塞维尔的课，《机械概论》课程会持续半个学期，他跟塞维尔避无可避，但是考虑到匹配中心医生的叮嘱，裴子晏选择了非常靠后的位置，低调地躲在人群中。
“子晏，为什么要坐到最后去？”坐在前排的林贤星悄悄发了一条消息给裴子晏，有些疑惑。
“后面视野开阔。”裴子晏坚定回答。他可怕了塞维尔信息素的味道，一点也不想再体验先兆发热的感觉，更加不想发情期提前。
而且，万一，塞维尔闻到自己身上有他的信息素的味道……裴子晏瞬间感到头皮发麻，不想再继续想下去。
他现在只希望，教室够大，讲台离他够远。
到了上课时间，塞维尔一如往常地进教室，正准备开始讲课，就注意到了最后一排的裴子晏。他目光很快收了回来，开始讲课。
塞维尔面无表情地上着课，但是他脑海里也在想裴子晏的信息素，他没法忘记几天前在他鼻尖婉转飘荡过味道，那个人Omega信息素的味道是一种果酒。
偏偏是这种酒。
裴子晏平稳上完了课，低调低着头从教室后门撤退，然后一刻也不耽搁地往食堂冲去，仿佛这是他饿了一千年以后第一次吃饭。
食堂里各种各样的人来来往往，各种各样食物的香味交织着，裴子晏反而感觉充满了安全感，仿佛食物的香味把他整个人都洗刷了一遍。
他打好饭，找好位置坐下，刚吃了几口，对面坐下了一个人。裴子晏本来没有在意，以为是什么拼桌的，但是他很快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一出现就把他感受其他味道的嗅觉都屏蔽了，只余下这一种。
裴子晏咽了口唾沫，僵硬抬头看去，他嘴角机械弯了弯，拉出一个宛如面瘫的微笑，“塞维尔……老师，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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