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龙虫

  日头晃眼,盈满酒光的掐丝翠纹琉璃杯握在手上,掌心竟是一阵冷一阵热的,周怀晏瘫坐在圈椅里,听袁良谈起潍城一方战事,额上沁出细汗来。

  袁良见他神色低颓,心不在焉,便说要将屋里熏炉撤了,周怀晏摆手,又道畏冷。

  他将鼻头捏红了,仍是一丝气不透,烦躁道:“晚些去把穆时清喊来……不,再去找一个大夫,他上回开的药吃了三五天了,一点成效都不见。”

  袁良应下,奉承说盟主素来身康体健,只是偶然风寒,过不了几日便会见好的。

  周怀晏脑中昏昏,抬手捂着头道:“方才说到哪里了?”

  袁良一愣,压下声音:“潍城战事吃紧,朝廷那方是由李首辅侄儿李望领兵,李望擅射艺,先帝在前就曾参与过征讨普鲁的战役,对普鲁骑射战术颇为了解,如今两方兵马在潍城交战已三月有余,堆古迟迟没能攻下城来。”

  “潍城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乃是京都屏障,北国西部咽喉,北恒帝下了死令,北国精锐将士皆倾城而出,潍城本就易守难攻,饶是普鲁铁骑骁勇,兵强马壮,一时也难攻下城池,战事再胶着下去,普鲁那方怕是占不着半点好处啊。”

  袁良瞧一眼周怀晏阴晴不定的神色,惴惴不安道:“此次皇帝重用李望,放手给李清正的人领兵,已经是迫不得已做出了退步,怕就怕在李望此次一举重创普鲁,打退了堆古,李清正就有理由继续把持部分兵权,如果李清正再度得势,于我们是极为不利的。”

  周怀晏头昏脑涨,怒火攻上心头,他费力地端杯啜了口酒,手中打滑,琉璃杯盏啪一声便顺着他腕子滚落在地,碎得彻底。

  袁良见他身体坏到这个份上,又恐他迁怒自己,便不欲再说。

  袁良拱手告退:“盟主,我先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周怀晏:“我无事,这是堆古的错,这莽夫空有十万兵力在手,却这般不争气。”

  他接着便咳嗽一声,喉中咳出一口浓痰来,他拿了帕子接过,帕上全是血丝。

  他怔住,神色突然扭曲,转脸对袁良道:“将所有有关潍城的情报,都给堆古送过去,潍城必须要攻破,堆古才好顺利从北国西部堆进,往上直取京都。”

  “李清正的人不能赢,一旦他此战得胜,李清正气焰更嚣张了,他有了喘息的机会,必定就会反咬到我们身上来。”

  袁良为难:“可是,潍城兵防紧固,历朝历代,对潍城军防施工都极为看中,我们没有什么可靠的情报能传递给他们,在堆古攻城一事上,我们无法从情报上提供太大的助益。”

  “况且现如今传递情报恐怕太过冒险,潍城那边各方势力都盯得很紧,要将信送到堆古手里,比前先日子送信到普鲁境内要难上许多。”

  周怀晏头疼欲裂:“难不成要叫我坐在这里,等一个迟疑不定的结果么,堆古便是进攻潍城失败,他此次也攻占了北国两座城池,此行并非一无所获,可皇帝和李清正若一天不倒,回过神来重头查起,第一个要清算的就是剑盟。”

  “堆古,一定要攻进潍城,他不能退兵。”

  袁良垂头,两手紧紧交握,显然一筹莫展。

  周怀晏黯然,捶着桌案无能为力斥道:“难道一点办法没有吗……”

  门外响起一阵叫骂,屋内两人循声看去,原是李尚兴急冲冲跑来,在门口滑了一跤,悻悻站起身骂开了。

  他进了屋子,也不顾两人面色不虞,便一脸喜色冲周怀晏禀报道:“属下先行向盟主贺喜了,我远远见屋脊上有金黄龙气缠绕,想来好事要近了!”

  袁良吓了一跳,忙上前将门板闭了个严实,他知道周怀晏与堆古联手,出卖情报,却也不曾听他将谋权篡位一事放在嘴上说,李尚兴此番说辞与上赶着寻死无异。

  一转脸,果不其然见周怀晏眉心一跳,嘴上怪异地浮起一丝笑来。

  他这一笑,阴沉又骇人,细长的指尖够着镇纸,随时要将口不择言的李尚兴敲个头破血流,他道:“你说说看,何喜之有啊?”

  李尚兴忙不迭道:“属下是衷心为盟主高兴,我昨日梦着个老道,须发皆白,长袍广袖,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对我开口便说,尚兴你身肩重任,要辅弼好未来君主,我吓了一跳,问我何德何得以辅佐当今圣上,那老道挥起浮尘一指,说非也,你看禹城正东方一片银白剑气里,盘着条蓄势待发的金龙。”

  “我见他所指,可不正是剑盟方位,我说剑盟里要飞出金龙?指的大抵是周盟主了,可他这话太过逆天而为,我连梦里都不敢十分相信,可老道士说,金龙本是护主麒麟,天降祥瑞之物,只是当今圣上忠奸不辨,是非不分,一味偏信小人,叫麒麟不得喘息,才脱胎换骨,变了金龙。”

  “金龙如今受困浅滩,得由你辅弼,才能游出浅水,真正蜕变成龙,滋润北国广袤的天地啊。”

  他摇头晃脑地说事,麒麟,金龙,剑盟,君王,仿佛煞有介事,袁良一脸见了鬼的模样,恨不得上前把他鬼扯的一张嘴给撕了,别惹祸上身,牵连到自己。

  却不想周怀晏黑深的眼瞳里渐渐烧起一把火来,李尚兴所说虽怪诞,但仔细推敲起来,皆是有迹可循。

  他的话,正中了周怀晏秘而不宣的心意。

  他佯怒,手却渐渐收了回去,握着菩提手持,指尖慢条斯理地捻着珠子。

  周怀晏:“李尚兴,你不怕死吗,你现在嘴里放的这些屁,你人头落地不说,都够连诛你九族的了。”

  李尚兴忙跪下来:“不瞒盟主,属下梦醒后也觉后怕,只是这梦太过真实,我今早又听闻堆古在潍城前线吃了败战,结合梦中老道所授对策,我犹豫许久,还是冒险提着脑袋来见盟主了。”

  周怀晏和袁良相视一眼,两人面色惊疑。

  周怀晏追问:“什么对策,他还说了什么?”

  李尚兴后背冷汗津津,半天喘上一口气来,接着说道:“道士说所谓金龙受困浅滩,与潍城一战有所关联,金能生水,水赖金生,潍城水最多的地方,便可破这一困局。”

  周怀晏直起身来,袁良瞧他眉头深锁,一脸凝重,晓得他将李尚兴的话已听进去大半,又信了大半。

  李尚兴跪在地上,郑重磕头,片刻举起手来,缓慢朝周怀晏一拜。

  他眼里翻滚着袁良看不懂的情绪,但叫周怀晏大为受用:“潍城上霖江,可渡金龙,只有倾剑盟之力,助普鲁猛虎过了上霖江,龙吟虎啸,双剑合璧,金龙之困局自可解了。”

  周怀晏扶着案几,缓缓站起身来:“上霖江……”

  “我怎么没想到,上霖江,潍城险隘,不可直取,潍城还有一道弱点,就是上霖江。”

  “我助堆古上岸,堆古又会助我,推翻北恒帝和李清正,拿下京都……”

  他许是叫狂喜冲昏了头,两步上去便扶起李尚兴,抱着他肩,癫狂笑道:“是上苍派你渡我,我应劫而生,应劫而来,是天命所归,正是如此,甚好、甚好……”

  李尚兴两肩一抖,少顷,低头应承一声:“属下愿为盟主排忧解难。”

  袁良在旁听得心惊,他看着搅合在一块的二人,不觉畏惧地倒退一步。

  周怀晏野心大到了这个份上,他昏了头了,甚至不加掩饰。

  晃眼的日光透过窗格筛进屋里,袁良只觉眼前忽明忽暗,他二人身影又青又白,像两只狂欢的野鬼,半只脚跨进了阴曹地府,又在阳间扭脸朝他狞笑起来,叫人为之胆寒。

  袁良哆嗦一下,便听周怀晏道:“你去清点盟里的钱库和武器库,搜罗三千械筏,五千浮囊,五千皮船,来人为我研墨,我要写一封信与堆古。“

  李尚兴紧接道:“我去给盟主送信。”

  周怀晏大笑起来,仿佛大势已成,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袁良两眼一黑。燕菁被周怀晏召来给他送药,本就哀沉地苦着半张脸,隔着门将里头的话一字不漏听进去,这下脸都白了。

  周怀晏心头困扰被李尚兴这一解,心情果然大好,连吃药都顾不得了,连夜便遣人来布置了潍城沙盘和地图,与李尚兴袁良两人商议对策。

  李尚兴半夜借故告退了,周怀晏通宵琢磨着战事,在书房中昏昏睡去,燕菁来找他时,见他手里仍握着堆古所赠那块玉佩。

  燕菁见那黄玉,仍一阵膈应。

  他吵醒了他,唤他吃药,周怀晏额上垂着几缕碎发,恼怒睁眼,见是他来,便不生气了,只一把将他搂进怀里,说药苦,要他哄着吃。

  燕菁坐在他怀里,余光瞥见那玉,只觉得抱着自己这人全身都沾着那味儿似的,于是坐立不安动了动。

  他借故捏着鼻子瓮声说:“我也染了风寒了,我也要喝,换你来哄我吧。”

  周怀晏一愣,歉意看他一眼,燕菁滑鱼似的从他腿上溜下去,坐得离他老远。

  周怀晏于是取了蜜饯来,与他一同喝药。

  碗里药汁浓稠,苦涩难咽,燕菁在他催促下,犹豫许久,仰头一股脑喝下,呛得脸都皱作一团,呸呸两声,吐了吐舌头。

  周怀晏觉得有些可爱,便伸手捏了捏他颊上软肉,往他嘴里塞了颗蜜饯。

  燕菁坐在灿烂金黄的日照里,周怀晏看不清楚他的神色,恍惚间,只见到他精致秀美的轮廓与叶璟明十成相像。

  周怀晏迷恋不已,脱口道:“璟明,我是真的爱你。”

  他想了想:“等我拿下潍城,堆古攻下京都,我们就能像这样,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燕菁一边鄙夷,一边又惊诧,心说这人还带这么咒自己的,迫不及待等着下地府和故人相会。

  他忧心忡忡问一句:“到了京都后,是不是就凶多吉少了呀?”

  “也对,”他绞尽脑汁一想,“普鲁人这么奸诈,你和他做买卖,到时候人家耍赖不认,倒打一耙可怎么好。”

  周怀晏笑笑:“我怎会不知堆古残忍奸滑,我与他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垂下眼,眸光阴森森的:“我知道他是条豺狼,可若不冒险,又怎可成就大业。”

  “你担心我,是不是?”他握着燕菁的手,轻轻捏着,“你别怕。”

  他说罢起身:“随我来。”

  燕菁跟随他,见他在书柜的暗阁里,取下一只加盖的白缸。

  周怀晏打开它,燕菁探过头去,缸里装着一只长虫,两道乌色触须又细又长,通体青红相间,那虫曲蜷着身子盘踞在缸沿,一闻风声,便虎视眈眈挥着须子,向窥视的人示威。

  燕菁吓了一跳:“是个毒虫!这颜色一看便不好招惹。”

  他怕这东西,催促道:“快弄死它。”

  但周怀晏只是轻轻敲击着缸子,满意道:“要弄它的,但不是现在。”

  “弄死他,堆古就死了,我还要叫他为我打下北国江山呢。”

  “还记得我曾与堆古会面么,他喝下的酒里就加了这东西的引子,”周怀晏见燕菁畏缩地后退,遂一阖盖子,笑吟吟道,“如今,我叫他痛,他就会痛,叫他死,就会死,猛虎也好,豺狼也好,说到底还不是被我玩弄在掌心的一条虫子罢了。”

  他扯住怯怯欲跑的燕菁:“我不会这么待你的,你别怕我。”

  他手掌覆上他的眼睛,低头吮弄他的嘴唇:“你不许跑,不许嫌弃我,就这样待在我身边,我就会待你很好很好的。”

  他喃喃说道,意图蛊惑他:“我们也去种下一对情蛊好不好,种下以后,彼此矢志不渝,生死与共,你我性命牵在一起,你就不会再害怕我了……”

  “你我同寿,寿与天齐,可好?”

  燕菁被他捏着腰,动弹不得,两腿都吓软了,只得瘫在他怀里呜咽着哭出声来,周怀晏大为感动,抬起他的下巴,湿红的舌头舔吻他狭长眼尾隐现的刀口。

  周怀晏深情款款。

  燕菁痛不欲生。

  两人亲亲密密拥在一块,其心各异,各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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