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斗戏

  侍郎府有贵客到访。

  中书侍郎刘彦辰夜深未眠,寒风携雪絮推开扇窗,雪映寒枝,松影摇动,刘彦辰烦恼地敲了敲额角,背手迈至窗前,满腹心事看着月下萧寂的雪景。

  贴身仆从匆匆跑来禀报,连礼都不及行,贴着他耳朵说道:“那位来了。”

  他话未落下,一只锦靴迈进门框,来人笑吟吟说:“我见屋里着了灯,想刘大人应是还未歇下,今夜冒昧造访,可有打扰大人啊”

  刘彦辰急忙迎去,赔礼道:“是在下有失远迎,黄……公子,还请上座。”

  他回头叱一声,贵客驾临,怎不及时来报。

  黄公子摆手:“我从后门入内,就是怕刘大人过分拘礼。”

  他常服到访,这倒也不是头一回的事。黄公子生得一副剑眉凤目,年纪较刘彦辰还轻上十岁,他这下款款落了座,姿态雍容,话里还不忘侃上刘彦辰几句,反是刘彦辰在他跟前不自在了起来。

  刘彦辰斟酌片刻,小心问道:“公子此次过来,可是有国事与在下相商?”

  黄公子吹了吹碗沿茶沫,他轻啜一口,扣上茶碗:“不谈国事。”

  他眼皮一垂:“倒是我近来听了些坊间故事,颇感兴趣,很想听一听刘大人的见解。”

  刘彦辰竖起耳朵,果不其然听他提到这几日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的那篇檄文,刘彦辰避重就轻扯了两句,见他敛眉不语,眼中无澜,一时也揣测不出他心意来。

  黄公子与他聊了一阵,话锋一转:“你说这人敢直言声讨李首辅,如此胆大包天,几时才能抓到?”

  刘彦辰抬手抹了把汗:“快了,快了,我向刑部那边催催。”

  黄公子长长“哦”了一声。

  “若是抓到了,按照当朝律法,对待此人此事,刑部又该如何处理呢。”

  刘彦辰暗里偷瞄他,看了又看,片刻小声道:“这人无凭无证,诬蔑当场首辅,按律是,当斩……”

  黄公子垂头,指头搁在膝上,捻了两捻,神色莫辨,不置可否。

  刘彦辰醒过神来,急忙接上:“不过……”

  仆人打门外边匆匆跑来禀报,一见黄公子也在,一个急刹,又欲原路折返,他跑得太急,险些在两人眼前摔了跟头。

  刘彦辰讪讪:“真是让公子见笑了。”

  “什么事情急成这个样子!”

  仆人支支吾吾,黄公子笑:“原是在下听不得的事,不妨,我回避就是。”

  刘彦辰赶忙招手:“还不赶紧过来说!”

  仆从只得道:“老爷,门外有人找。”

  刘彦辰松了口气,竖眉道:“有人找就有人找,多稀罕的事情,值得你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黄公子老神在在逗着一旁刘彦辰挂在笼里的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惯来疑心甚重,刘彦辰是晓得的,当下吩咐道:“何人到访,你直说就是。”

  仆从舌头都打结了,声若蚊蝇道:“就那,那个写讨李首辅书的……”

  他话音一落,刘彦辰两只膝盖一抖,险些也原地摔上一跤。

  他转脸忙向黄公子辩解道:“我,我不识他呀!那篇文章也不是我指使人做的!臣愿指天誓日……”

  “刘大人,”黄公子打断他,目光幽沉,看不出情绪,“我当然愿意相信刘大人是清白的,可是若刘大人再将人拒之门外,一会人跑了,可就没了对证啦。”

  “对,对,”刘彦辰一拍脑袋,“快把人逮进来,带过来好好地审!”

  黄公子弄了弄鸟笼里锦鸡的羽毛:“我倒想看看刘大人是如何审的,刘大人,应当不介意我旁听吧?”

  他说罢,施施然便走到屏风后去,场上只余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

  刘彦辰急得额上滚下冷汗,他登时明白,这位主是要看戏咧。

  他心想,非要将这胆大妄为的人好好教训一番不可。

  不想教不教训另说,刘彦辰见到了人,倒是大吃了一惊。

  萧仲文肩上积了一层薄雪与夜露,他冲刘彦辰一躬身,缓缓抬起一张眉目疏朗的面孔来。

  “刘师兄。”

  刘彦辰措手不及:“仲文,怎么是你?”

  他一瞬心念电转,拔高了嗓子:“我与你将近十载未见,你这突然造访,所谓何事啊?”

  萧仲文:“师兄心里应已知晓,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

  刘彦辰粗着嗓子道:“话却还是要讲清楚的,我与你可好久没有联系了,往日也无瓜葛,你今夜来访这般突然,我确实不知你是何用意了。”

  萧仲文苦笑:“我晓得师兄不愿见我。”

  “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声讨老师的那篇檄文,是我写的。”

  刘彦辰瞄一眼身后,清咳一声:“我知道。”

  “我不写那篇檄文,我见不到你,”萧仲文想了想,“自然,书中所表,也正是我的立场。”

  “我以为我的立场,与师兄的立场该是一致的。”

  听到这,刘彦辰便已定了心神,遂一撩衣摆,坐下身来:“你是觉得我与李首辅政见相悖,你写那种贬斥李清正的大逆不道的文章,就能被我收入麾下,你想谋求个一官半职?”

  “这算什么,投名状?”

  “非也,师兄,仲文不求为官,”萧仲文垂下眼,沉声道,“别说官职,我写出这篇文章来,已是将身家性命全数押上,我深知此次行事离经叛道,哪怕师兄恢廓大度,愿意庇护仲文,仲文如此处事,已然酿下祸根,哪怕日后入职,不免也会牵连师兄。”

  刘彦辰方才坐下,腰板又挺了起来,目光惊疑不定:“那么,此次你在京都掀起那么大的风浪,究竟意欲何为?”

  萧仲文:“我从前在九河城的徐家营做事,半年前朝廷一纸文书下来,徐家营被指为边城贼寇。”

  刘彦辰:“哦,你是想洗清你自己的身份?”

  萧仲文定定看他:“不,如果我还能苟且留下一条性命,我依旧会回到徐家营,做那所谓的贼寇。”

  刘彦辰揣摩不准他的意思了。

  萧仲文一撩衣摆,直直朝他跪了下去:“我来,是想求师兄为徐家营翻案,徐家营的弟兄是一群为抵御普鲁而集结的有志之士,我们并非贼寇,亦绝无逆反之心,我代表徐家营五千弟兄,以性命起誓,我们愿归顺朝廷,愿堂堂正正战死沙场,为北国,为当今圣上,抵御外敌,肝脑涂地!”

  屏风后轻轻响动。

  刘彦辰听见动静,眼珠一转:“你是要为整个徐家营正名。”

  “是。”

  萧仲文回答得铿锵有力:“师兄,我此次九死一生,逃出潍城赶来见你,可还有五千兄弟被围困在潍城山上,粮草已经耗尽,只能等死,潍城被围,援兵不知何时到来,这样一批心系百姓,愿为百姓战死的队伍,却要受到自己人的追捕,还要背着贼寇的污名,生生饿死在不知名的矮山上,仲文不甘!”

  “仲文实在不甘!”他伏下身,头重重磕地,“徐家营人才辈出,前有徐靖,再有黄缨,如今赵云磊,余穆尧,各个都是上阵杀敌冲锋陷阵的猛将,既为猛将,就该做国家的矛,做圣上的刀,如今国家正值生死存亡之际,却叫神勇爱国的将士枯坐荒山受冤等死,岂不叫人痛心疾首,至悲至叹!”

  屏风后当啷一阵响动,萧仲文猛然噤声,惊疑朝侧方看去。

  黄公子见已露馅,也不便再藏,于是摸了摸鼻梁,缓步迈了出来。

  萧仲文眼中惊惧一闪而过,他转头向刘彦辰:“这屋里还有别人?”

  刘彦辰咳了一声,只得道:“他也不是外人。”

  萧仲文一双修长的眉头紧紧拧起。

  黄公子哂笑一下:“二位,便当我是路过这里罢。”

  见他开腔,刘彦辰让了让身,请他入座。

  刘彦辰站在黄公子下位,姿态毕恭毕敬。萧仲文扫一眼二人,心头惴惴难安,垂眸见这突兀出现的年青公子一身黛青常服下,穿着一双金线勾龙纹的紫绒锦靴。

  南地的紫绒锦缎,只供给皇家使用,萧仲文抿紧了唇,他已然孤注一掷,没有什么不敢斗胆揣测的了。

  男子不愿透露身份,萧仲文便问:“那么,敢问这位路过的公子尊姓大名?”

  黄公子习以为常地摆手:“叫我黄三就是。”

  萧仲文点头,他道:“在下先前说的话,照理说不该为他人所知,现下被黄公子无意听去,那萧某得问公子讨要件东西才是了。”

  刘彦辰皱眉:“师弟,慎言……!”

  黄公子倒是歪了歪头,颇有兴致回道:“哦?你要什么,你说。”

  萧仲文走近几步,凑到他跟前来,鼻下嗅到沉静的龙涎香气。

  萧仲文眼睫微微颤动,他低眼,手指黄三的腰际:“我要黄公子身侧那杠烟斗。”

  那是根紫檀珐琅彩的黄金烟斗,黄公子挑了挑眉,倒真依言取下给他。

  萧仲文拿了烟斗,对刘彦辰笑道:“师兄别急,我也有东西向你讨要。”

  刘彦辰捋着下颚细长的须子,抬眼无声地问他,搞得什么名堂。

  萧仲文径直走去窗前,挑开了屋里悬挂的一只鸟笼,抓了笼里恹恹的八哥,去与笼中另一只的红腹锦鸡相斗。

  北国民间好斗鸟,刘彦辰不能免俗。八哥一入笼,便小心防守起来,笼中锦鸡一下高亢啼叫,扑棱着翅膀朝八哥啄去,八哥被迫应战,两只飞禽撕斗在一块,不停翻滚,鸟羽飘飞,一时竟看不明白战况。

  盏茶的功夫过去,锦鸡尖叫一声,鸣声渐弱,八哥一双利爪勾着它的翅膀,骑在它头上,朝它眼珠用力啄了两口,须臾,八哥捏着锦鸡的脖子,银亮的喙上沾着鲜血和羽毛,它眼神犀利,仰首叫了一声。

  孰胜孰败,一目了然。

  三人一齐围观了这场斗鸟,黄公子意犹未尽,萧仲文将烟斗交还与他。

  萧仲文:“锦鸡好斗,叫声尖利,虚张声势,长久听着,难免叫人心意烦乱,欲除之,一时间却没有同类的鸟可与其相敌,然而有一八哥,久久缩在笼中,不得器重,虽是不起眼,虽是其貌不扬,但其善战,忠诚,锦鸡也终将铩羽而归。”

  “在下还要谢过黄公子这杠烟斗,不经黄公子的手,缺了这把钥匙,就打不开鸟笼的锁。”

  “鸟笼不开,八哥无法飞出,又怎能为公子所用呢。”

  黄公子大笑:“你又如何知道,这八哥一定会赢?”

  萧仲文向他欠了欠身:“我是个赌徒,全身上下所有的注都押在了这只八哥的身上,他必须赢,他也一定会赢。”

  “不怕公子笑话,在下玩斗戏有些年头,平日看鸟,识鸟,颇有经验,”萧仲文顿了顿,“自然,看人也是如此。”

  黄公子缓缓勾起唇,回头对刘彦辰道:“瞧瞧,我们不仅看了一出斗戏,还听了一出好故事咧。”

  他目光深深,看向萧仲文,话里却问的刘彦辰:“刘大人,你觉得如何,这个故事,精彩吗?”

  刘彦辰讷讷不敢答。

  黄三留了情面,他拍了拍手:“好了,夜深了,也不便打搅两位歇息,今日这出戏,暂且看到这吧。”

  刘彦辰与萧仲文皆躬身,敬送他出门。

  临别时黄三步伐一顿,余光瞥向萧仲文:“你叫什么名字?”

  “鄙姓萧,名仲文,小字尽道。”

  萧仲文赶紧回道。

  “萧公子是个有趣的人。”黄三目光意味深长,“还望日后有缘与萧公子再见,再听公子说说故事。”

  “这杠烟斗不必还我,权当是见面薄礼,送给公子了。”

  “刘大人,不必再送。”

  黄公子一走,两人都长出了一口大气,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刘彦辰想了想,意有所指:“师弟,你此番前来,我亦难断是福是祸,能解师弟燃眉之急的人,并不在我。”

  “我也不便留你。”

  萧仲文向他长长鞠了一躬:“我话已送到,余下便只看天命,师兄并未报官,于我已是极大的恩赐,仲文不敢贪求太多。”

  他回到驿站,忐忑不安地等候了五日,刘彦辰来人传信,喊他自回潍城,粮草不日会随援兵及时送至潍城去,徐家营的人手可暂入城军编制,共同抵御外敌,具体安排事项,留待春后处理。

  萧仲文两手紧紧捧着那封信,虚汗渗透了后背,他蜷着身体,像是极痛苦一般,低声呜咽起来。

  他泪湿了脸,唇角却扬起来,亦哭亦笑,亦悲亦喜。

  作者有话说:

  主角团两章后再聚首,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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