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见

  “潘右使再接一刀,唰唰几刀下去,叶璟明脸上便看不见几块好肉了,一旁的剑盟弟子蜂拥上来,片刻将他刀剐如血人一般,只见那潘阎扔了匕首,抽出剑来,剑身架在他颈上,狞笑挥下,那铁骨铮铮的身子再不曾直起过……”

  李老六端坐台上醒木一拍,《璟眀传》便算讲完,他撂起袖口敲一敲陶钵,台下各人长吁短叹,纷纷掏出怀中铜板来。

  个头粗壮的莽汉听得连连举袖,抹起眼泪:“如今剑盟蛮横独大,江湖高手凋敝,几时候才能再出一个叶璟明这样的人物。”

  有人附和,也有抱着菜篓的妇人插上一句,话有不满:“瞧你们说得这千万般好的,若不是那厮擅自放跑姜荼姜靡这俩贼人,三个婴孩能丧命吗,没有生过孩子的人,哪里知道为人娘亲者的切肤之痛哦。”

  “妇人之见,你晓得什么,”立时有书生打扮的人驳道,“他那样一个风光霁月之人当初为啥会无缘无故放走了那俩凶手,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剑盟暗中做的手脚。”

  “我猜也是。”抱着钵数铜板的李老六这时探出个脑袋来,“你瞧我这日日说书,最卖座的就是《璟眀传》,我仔细琢磨过了,一个声名斐然的剑客哪有无缘无故去劫大狱的,当初谁最恨他啊,那必是剑盟,谁最想搞死他,那还得是剑盟啊。”

  “所以啊,他突然劫狱,突然被定罪杀头,其实就是剑盟设的一个局。”他捏着嘴角痦子那根毛,沉吟片刻,众人竖起耳朵来,生怕听漏去。

  “欲知后事如何——”他拉长调调,挑弄着眉眼,“明天再来我这儿听一遍啦!”

  堂下嘘声一片,有人喊了句:“剑盟的人来了!”

  众人一下噤声,李老六吓得头缩了一缩,把盛钱的钵赶紧藏在袖里。

  一众平头百姓畏惧又愤懑的视野里,露出个剑盟装束的青年的身影,头上戴着一顶竹笠,周身不饰刀剑,着一身麻布短打,露出半截凄瘦手腕来。

  有人瞧见他身上标识,悄声说:“莫怕他,是剑盟最低等的浣衣奴罢了。”

  气氛舒缓开来,更有甚者蔑视说:“你看他,还是个瘸的。”

  人们开始光明正大地打量他,并借此纷纷讥讽。

  “原来是最下等的走狗啊。”

  “怕是主子没有喂好,怎么不叫唤几声听听。”

  “可别骂了,仔细他一会儿气急败坏扑过来咬你一口。”

  “那我可得回家洗个三天三夜才敢出门了,怕恶臭熏人!”

  他们哄笑起来,将对剑盟的仇恨施加到过路仆从的身上,爽快极了。

  那青年大抵是个耳背的,他一瘸一拐走到柜台前,摸出几枚铜板,和一枚空酒罐子,低声说:“要二斤黄酒,半斤牛肉,和三两蚕豆。”

  掌柜的也不待见他,欺他腿脚不好,将牛肉包扎好后,故意摔在地板上。

  青年顿了一下,垂下眼去拿,奈何右腿半天无法弯曲,只好倚着梨木酸枝的桌脚整个跪下,有好事者想上前将那包裹踢走,有围观的女子轻声拦道:“过了吧。”

  青年将地上的东西拾了,仔细收进怀里,歪歪斜斜地艰难站起,他拧起酒坛,在众人目光中一声不吭走了。

  他背影在扎眼的日头里拉得很长,在场之人突得局促起来,面面相觑,气氛不似之前欢快。

  两条街巷,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青年走了一个时辰,他吱呀推开柴门,迈进了院子,有些力竭地歪倒在石椅上。

  他摘了竹笠,露出一张苍白可怖的脸来,细长的疤口自唇边延至鬓角,额上布着细密的汗。

  这分明还未入夏。

  他想伏在桌上稍作歇息,耳边便炸开一道尖利的声音:“叶璟,你这贼奴才,一时半会没看住,又在这里偷懒。”

  剑盟管理衣物的小头目骂骂咧咧走进来,一把夺了他怀里的包裹。

  “叫你买个吃食,折腾个半天,是不是想偷懒,还是想偷吃?”这人唤魏坚,他颠了下手里的份量,骂骂咧咧说,“得,想必是溜出去偷吃过了,这也快晌午了,看来这午饭你是不必吃了。”

  他手里原拿着个食盒,现下高高举起,叶璟明不禁伸长手去捞。

  魏坚退了一步,轻易叫他扑空了。

  叶璟明趔趄一下,魏坚鼻孔哼出气来,把饭盒藏进怀里:“偷懒还想吃饭,哪有这等美事。”

  他说罢,转身又抱过两桶脏衣物往叶璟明头上泼去:“仔细洗干净了,三个时辰后送来剑盟后门,再敢偷懒,晚饭也没你的。”

  叶璟明被从天而降的衣物砸得偏过头去,魏坚嫌弃地左右拭了拭手:“也不知道主子怎么想的,搞个院子养了个洗衣奴,是个废物不算,又费伙食,还得每日监管着。”

  “晦气东西。”他骂了半天,见眼前人仍木着脸不说话,越发气道,“不说话,是不服气?听说你得罪了潘右使,要是不会说话,干脆等右使回来把舌头一块割了吧。”

  他耍完了威风,乐滋滋地藏起食盒得意跑了。叶璟明在原地静了片刻,摸索着蹲下身,把一件件衣物捞起,收拾好。

  潘阎当然要养他这个废人,当初那般酷刑下,潘阎吊着他的命不让死,也不许人知道他还活着,只将他扔在剑盟不远的一处简陋别院养着,待下一次施刑时那些惨叫与血腥气便不会叫人察觉。

  只是他当初受刑醒来后,潘阎被紧急调离,代剑盟做了新筑北郊大坝的监工,已一年未归。

  潘阎回来那日,是他的死期。

  叶璟明将那些熏臭的衣物收进篓里,艰难地背起,他在床上躺了大半年,尚且勉强自理,但没有觅食的能力,如果魏坚再刁钻个两三日,他会饿死。

  他背着篓子一路艰难摸索到江边,将衣物浣洗完,重又背回去,天色已然沉了,云头响起闷雷,几欲落下雨来。

  叶璟明有些着急,步伐却快不起来,他敲了敲腿,骨头里回以阴沉沉的痛意。

  接连刮过几道冷风,黄豆大的雨说下便倾覆下来,叶璟明实在无法,背着篓子瞧着离得最近的破庙就躲了进去。

  他倚着梁柱,有些倦怠地摘下淌水的竹笠,想寻个干净地方落座片刻。

  这庙实在不堪,灰白的蛛网布了大半房梁,又落在脱漆佛像的头上,蒙蔽了佛祖垂怜众生的双目。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稍一踏进去,尘头大起,空空荡荡的荒庙,竟无他一隅安身之地。

  他又往里走了一些,视野昏暗起来,他看见前处有一光芒幽微闪烁之物。

  他不禁往前探了探,脚下猛踢到了什么,一下趔趄扑到地上。

  倒没吃上一嘴灰,他伸手触到了温软的肉体。

  他摔在了人的躯体上。

  叶璟明一顿,下意识去探那人鼻息,发觉已没了气了,只是躯体尚未僵冷。

  如今世道艰险,军事上正是与普鲁交恶的时候,去年秋收时各地又闹起蝗灾,远些的郊城早已有饿殍遍地的情况,禹城有剑盟坐镇,还算好些,但每日饿死或者被凶杀几个人,压根不算稀奇。

  他视线下挪,发现发光那物原是一枚铜镜,镜面上头拿银丝铰的莺雀,莺雀喙上一点朱色,怯怯衔着明珠,因此发出光亮来,想来是死去这个男人赠予心爱女子之物。

  叶璟明面无表情地将这面镜子收进怀里,这勉强算意外之财,他要拿去换些吃的。

  他收拾完便撑着起身,想想又觉得有些不道德,昏暗中便撕了块布盖在那具尸体脸上,兀自说:“我会报官,但如今衙门大抵不管这事,我明日路过这里时,再带卷草席来给你收尸。”

  他幽幽垂下眼:“不知你名姓,多有得罪。”

  他说罢,起身要走,正背过身时,一道惊雷落下,他赫然僵住,直觉有一物沉沉向后压来。

  叶璟明猛得回头,见原躺着那尸体直挺挺欺近过来,举起两只手要攀他肩头,雷电交加中,瘆人得很。

  叶璟明心中叫苦,只得抬起双腕勉力扼住他脖颈,却施不出杀人的气力。

  指腹传来动脉细弱的搏动,叶璟明一怔。

  又一道雷声骤起,以万钧之力,欲图撕裂这昏黑庙宇,他看见那人微张的眸子。

  他眼瞳是那般异样的深深碧色,雾中沼潭一般,这时将惊天骇地的雷光尽数吃了进去,一双浓眉挑起,透出高峰岩壁上正待捕食的鹰隼的神色来。

  锐利,威慑,叫人胆寒。

  只短短一瞬,对方倦怠阖上眼,身子软泄下来,叶璟明恍了恍神。

  他手中渐渐使不上力,那人便沉沉覆了上来,将他扑在地上。

  叶璟明也算高挑之人,虽如今瘦得可怜,现下被他沉身扑住,整个人竟窝在他怀中,一点不能动弹,半盏茶功夫,才勉强挣出两只胳膊来。

  叶璟明吃力推了推身上人,苍白一张脸生生气出些血色来:“普、普鲁蛮人……”

  作者有话说:

  【高亮】攻不是第一次见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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