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明州知府传来婴儿哭声的消息不胫而走, 没有不透墙的风,江少卿暗中生子的传闻,该知道的和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作为一个八卦的人, 副官显然拿到的是第一手消息, 他按捺住熊熊八卦之心, 清楚现在不是八卦的好时机。

  “怎么办, 覃将军?”

  战场瞬息万变,望眼镜内出现江少卿清晰的脸,覃洐收敛心神,也不再巡游天际。

  “派个人过去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一艘小船从大船上放下向倭寇船只行驶而去, 远在港口处的百姓看得一清二楚, 却不甚了解其中缘由。

  混杂在人群中的魏游一行相互对视,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双方相持不下, 炽热的阳光炙烤着裸露的皮肤,一腔热血化为燥热,人群骚动起来。

  也不知谁突然大喊一声:“知府大人来了,快让开。”

  范青出行的阵势浩浩荡荡,比之前日皇帝亲临建州有过而无不及, 魏游远远看去,不禁簇起眉峰。

  范青在茫茫人海的阻隔中一眼确定他了的位置。

  来者不善啊。

  人群自动朝两旁分散,范青与魏游之间的距离畅通无阻。百姓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随着范青前进而陆续下跪,等范青行至魏游跟前, 几乎无人站立。

  在满是磕头跪拜的人群中, 唯一站立的魏游一行自然而然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百姓不明所以。

  “下官叩见王爷。”

  在一片哗然中, 有人大着胆子偷觑王爷真容,更多人则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柴正峰挡在魏游跟前,竖起刀剑对准前方:“范大人好大的胆子,见到王爷为何不跪?”

  范青一身四品官服,身形微胖但样貌端正,长得一张国泰民安的脸,第一眼极其容易对其产生亲切感,与魏游一身疏离的气场截然不同。

  偏偏是这样一张“正气和善”的脸,说话做事却截然相反:“王爷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私自建造战船组建水军,又驱逐我友邦船商来鲤,敲战鼓而戏耍城中百姓,不知又是何居心?”

  这番义正严辞,哪有此前唯唯诺诺的模样。

  魏游余光瞥见心生惶恐的百姓,失笑:“范大人见本王势单力薄,鬼话连篇都不带怕了。”

  几百人围堵魏游七人,再厉害的护卫,也无法从他手里带魏游离开,人数上显著的优势令范青安心不少。

  既然瑞安王插翅难飞,他又何必遮遮掩掩:“王爷既然要绝鲤州后路,莫怪下官心狠手辣。”

  “本王绝鲤州后路?”魏游不解。

  “王爷关押我鲤州大恩人张有光,又欲诬陷八族商帮帮主孟石,断鲤州通商生机,可不就是绝鲤州后路?”

  “放屁!”

  怀疑的视线如有实质般聚在魏游身旁,江盛气极,挥着拳头冲上去准备告诉他花儿怎么开。

  脚刚迈出半步,胳膊肘被人钳住。

  “范大人颠倒黑白的本事,本王甘拜下风,”魏游隔开江盛和范青,冷冽的眉目扫过,“左一个鲤州百姓,又一个鲤州百姓,范大人果然如传闻一般爱民如此。”

  这话不像是在夸人,果然,下一秒魏游话音陡然一转。

  “范青,你因一己私利,勾结倭寇长官孟石,意欲夺取鲤州府城,危害我大荆社稷安危,其罪当诛。”

  魏游说话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威严,范青被他气势所骇,不禁后退一步。

  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句话吓到腿软,范青脸色铁青:“王爷,您说这话可要拿出证据来。”

  “证据,本王有的是证据。”

  但范青可不会蠢到放任魏游离开港口半步。

  鲤州百姓听得云里雾里,一时不知该相信谁。

  倏忽,广袤无垠的东南方向海平线出现一个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多,待靠近两相对峙的船只时,它们远远停了下来。

  海风吹起船上旗帜,一张巨大且熟悉的黑布徐徐展开,旗帜以黑色为底色,中心绘制了一条栩栩如生腾飞的金龙,正张开血盆大口冲他们耀武扬威。

  龙王船帮。

  范青似乎对龙王船帮的出现并不意外,魏游若有所思。

  一、二、三、九……

  十八艘战船一字排开,恰好处于大炮射程之外。每一艘船上同样装有火炮,细看,那火炮样式竟与他们的别无二致!

  魏游危险地半眯起眼,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摩挲扳指。

  船只停留极短时间,又快速向倭寇一方靠近,一路畅通无阻。

  “下官劝王爷不要轻举妄动。”

  范青突然出声。

  一个人被押上来,他大步上前,一把抓起对方额间的碎发,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王爷多费口舌,是为他争取搬救兵的机会吧。”

  去了伪装的脸平平无奇,但所有人都清楚他的身份。

  王府的护卫。

  “抓到个偷跑去的贼,王爷您说,该如何处置是好。”

  一块写着瑞字的牌子被丢在脚边,魏游魏游轻瞥一眼,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浮现一丝事情败露的危机感。

  “以范大人的聪明才智,不辞辛劳扎根鲤州二十年为民请愿,实在是好定力。”

  “自然比不得王爷装疯卖傻二十年,在宫中隔山观虎斗,坐看云起时潇洒。”

  绵里藏针,两人毫无顾忌地讽刺,直把周围的人吓出一身冷汗。

  跪着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范大人与大皇子、国舅为伍,不像一个聪明人的选择。”

  魏游说话肆无忌惮,范青不在意地扫过脚下一群瑟瑟发抖的百姓,顺着他的话往下:“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王爷莫要走错路了。”

  魏游突然问:“范大人几日未收到来信了?”

  “王爷何意?”范青语气冰冷。

  说来,他已经有两个月未收到北方来信,莫非与王爷有关?范青心思百转来回,惊疑不定,但有一点他肯定,回京途中定是出了变故。

  而未知是恐惧的来源。

  “何意?陛下南下巡查回京途中,竟有人意图下毒谋害,你说,如比密不透风的计谋连本王一个远在建州的闲人都知道了,英明的陛下又如何不会察觉?”

  魏游执扇子轻拍范青僵硬的肩骨:“泥菩萨过河,谁管你一条小虾米。”

  不,不可能。

  国舅不可能会放弃鲤州这块地。

  范青呼吸急促而混乱,显露出内心的惊慌和无措,但很快,他从慌乱中脱离。

  魏游定是在拖延时间!

  范青冷哼:“王爷始终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令在下惶恐不安。下官曾听人说,王爷和王君在玩闹时言,反派死于话多,下官深以为然。王爷您一直低头俯视下官,下森*晚*整*理官心里头惴惴不安啊。”

  口中一直“下官”,行动上魏游可看不出范青有任何礼数可言。

  泛着冰冷光泽的刀刃被繁复擦拭,倒映出范青笑容扭曲的脸。

  “范大人尽管试试。”

  范青笑意不达眼底:“希望王爷您能够一直维持面不改色的姿态。”

  鲤州百姓被赶往城中,剩下百人将魏游几人团团围住,锋利的刀剑对准他们,等一声令下,那明净的利器便会沾上鲜艳的红。

  范青嘴角勾起弧度,露出一抹得意的冷笑,他打量的眼神带着自信和傲慢,为即将擒获魏游而兴奋不已。

  得了令,身后的人持刀向魏游逼近,魏游和江盛被护在中心,保护圈却慢慢收紧。

  刀剑近在咫尺!

  兵戎相接的脆响声尚未响起,倏然,一人扑通倒地,扬起大片沙尘。

  紧接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

  “啊!!!”

  “我的、我的腿——”

  范青抱着腿在地上翻滚,膝盖正中,一支天外来箭笔直地插入肉中,血迹在裙摆之间晕染成深色,烤焦的沙子在他四品官员服上沾上又滚落,最后糊在他汗涔涔的脸颊上。

  魏游身边箭术最好的只有一个,是唯一上过战场的将军。

  剧烈的疼痛让范青难以集中视线去看那个背着一把弓,从鲤州城内纵马而来的人,但来人的声音却清楚地传入耳中。

  “幸不辱命。”

  覃洐带着一批人马,很快将范青带来的人全部拿下。

  范青抬起头目眦尽裂,难以置信地望着覃洐。他忍着痛,怒吼:“你不是在船上吗?”

  “允许孟石在八族放替身,不允许本将用?”

  “怎么可能。”

  穿着平民百姓衣服的士兵拿着清一色的驻军兵器,彰显他们的身份,这群兵显然是从鲤州城五公里外的营地调来的。

  范青繁复喃喃着不可能:“我早已命人将各个城门封闭,你们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抵达港口。”

  覃洐像是看傻子一样看范青:“你被孟石忽悠二十年忽悠傻了吧,当真以为王爷带五个人就敢闯龙潭虎穴的鲤州,与你当面对质?”

  在炎热的夏季,止不住的血只会令范青浑身冰冷,他失声道:“易物节,你们易物节之前就进城了。”

  还不算笨。

  但那又如何,什么都晚了。

  覃洐替范青止血,留他一命有用,范青也没有一丝反抗,望着刺眼的阳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一艘快速靠近的小船在范青讽刺的笑声中抵达,魏游瞥了一眼范青,又看向来人。

  “王爷,”魏游向对方靠近的脚步一顿,背后再次传来范青阴冷的声音,“你以为就这样完了吗?”

  “你有完没完,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话说的不清不楚,江盛一把攥紧对方的衣襟,半提拎起来。但范青闭上眼睛,尽管被揍得鼻青脸肿,不说话也不解释。

  哦,已经晕死过去了。

  魏游抿起唇,远远看着船夫打开带来的匣子。匣子里放着三样东西——

  一只死掉的海兔和一把吊着白色玉坠的扇子。

  只一眼,魏游垂在身旁的手紧握成拳。身后,江盛扭过头,扬起的拳头定在空中,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瞬间的惊愕中。

  他顾不得半死不活的范青,一把夺过船夫手里的木匣子,动作缓慢而谨慎地触碰放置在里面的物品,等确认完毕,他呆呆地回望魏游。

  眼底是散不开的混乱、恐惧和不安。

  “魏游,是小一小二的玩具。”

  江盛说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

  魏游默不作声地接过匣子,再次确认。

  死掉的海兔是海蚀洞连带小人鱼一起带回来的海兔,扇子是江少卿从不离身的生辰礼,小时候江盛送的。

  魏游下颌线紧绷,一言不发,唯有眼中压抑的愤怒火花彰显内心的不平静。

  距离他最近的两人,柴正峰和覃洐放轻呼吸,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魏游一触即发的怒火中他们推断。

  这不是一件令人值得高兴的事情。

  直面冰霜的是送东西的船夫,他顶着数百双欲用眼神撕碎他的眼睛,特别是魏游令人窒息的沉默,恨不得当场来一个滑跪。

  “王、王爷,我、草民是建州人,这是覃将军的副官让小的带来的,是东瀛人交给他的东西。”

  船夫急得快哭了,生怕魏游误会他是敌方的人,一言不合对他来一刀。

  魏游眉头轻轻蹙起:“孟石还说了什么?”

  船夫差点眼泪掉下来,刚才王爷发怒的模样真的令人脖子凉飕飕,幸好王爷信他,他舒了一口气,传达孟石的意思:“那倭寇说让王爷和王君亲自去船上商议。”

  船夫转头看向半死不活倒在地上的范青:“哦,还有他。那倭寇让范青准备了什么东西,让我传达给范青就行。”

  “还有呢?”魏游问。

  船夫声音小了点:“还有一句原话给王爷和王君,那倭寇说‘王爷和王君也不想让自己的子嗣在海中尸骨无存吧?’。”

  说完,船夫又快速看了眼王爷和王君。

  蠢蠢欲动的士兵又一动不动了。

  一碰凉水从头顶浇下,疼得范青龇牙咧嘴,没等他从昏迷中彻底清醒,后领子被人拽住拖上了船。

  孟石委托范青带的东西对大荆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东瀛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宝物。

  魏游目视着农桑、兵书、诗赋、乐曲甚至火炮、水泥等书籍封箱抬上船只,心中积蓄着无处发泄的怒火,他按下覃洐想杀范青这个叛徒的冲动,和江盛登上船。

  大荆书籍的冲击太大,直到船只飘到战船附近,覃洐和柴正峰才后知后觉——

  等等,王爷和王君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

  登上东瀛战船,魏游无视一双双看猴似的眼睛,目光只在张有光身上停顿片刻,最后定格在船舱门口一个身材消瘦的人身上。

  “孟石?”

  “叩见王爷。”

  孟石侧开身,请他们入座。

  魏游站着没动,深邃的眼眸中如有狂风暴雨:“他们呢?”

  “王爷指的是?”眼见着魏游的脸愈发冰冷,孟石畅快大笑,“王爷是指江少卿江大人和两位王府的世子?”

  魏游不说话。

  魏游越愤怒,孟石越开心:“王爷生气了?”

  魏游始终不吭声,江盛拼命克制怒火中,至于张有光,倚在门框上仿佛老僧入定。

  没有人吭声,一个人唱独角戏没什么意思。

  孟石的语气慢慢冷下来:“王爷,被偷家的滋味不好受吧?您可知,当初您的到来,差点让我在东岭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明州腹中的一步暗棋,猝不及防就被剿灭干净,你可知当时我有多愤怒!”

  “自古天骄多条命,王爷命不错,岩州和建州的两次暗杀都无法让你理所应当地‘意外’消失在这个世界。”

  孟石发泄似的踢了一脚伤口开裂的范青。

  “若非上苍眷顾,王爷的软肋自己送上门,鲤州这次也差点着了道。”

  魏游不想听他废话,打断:“人在哪里?”

  眼神如同利剑般刺向孟石,孟石眯起眼,眼神交锋汇中彼此都不肯示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如疾风暴雨般肆虐。

  最终,还是孟石先退一步。

  “王爷,何必将关系闹得如此僵硬,”孟石遣人去带人,边说,“我并非要挟王爷,不过是想与王爷谈一笔生意罢了。”

  即使恨的牙痒痒,但孟石清楚,活着的瑞安王利用价值比一具尸体高得多。当然,如果瑞安王不识好歹,那死去的瑞安王带给他们的麻烦也会比活着少得多。

  江盛冷哼:“免谈。”

  抓了他哥和他的崽还想谈条件,没喂鲨鱼已经很仁慈了!

  “王爷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王君和世子考虑考虑。”孟石无视江盛,直面魏游。

  江少卿和两个婴儿被带上来,魏游和江盛的表情几不可见地扭曲了一瞬,待看清两个婴儿的长相,又忽然沉默了。

  无他,完美继承夫夫五官也是一种错。

  想装不认识都难。

  “两位小世子真可爱。”

  说着,孟石上手掐小二胖嘟嘟的脸,却被小二后仰避开,又快速张开嘴去咬孟石的手指,孟石不自觉后退一步,牙齿在空气中发出碰撞的脆响,咬了个空。孟石不禁后怕,若非他躲得快,出点血都是轻的。

  真凶。

  魏游表情严肃,但悬着的担忧少了一半。

  江盛对小二的表现很满意,附和:“是挺可爱的。”

  孟石:“……”

  原本为了表达诚意,他愿意卖个好将两位小世子归还王爷,可惜,既然小世子不客气,那也不怪他无情了。

  孟石留下朝他龇牙示威的小二,仅归还了小一。

  “说起来,若不是察觉与王君形影不离的小哥儿不见了,我也不会怀疑王爷和王君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更不会查到江大人私藏的婴儿竟是王爷的子嗣。明州势力被王爷清算,孟某始终无从下手,只是两位千算万算没算到,江大人会亲自把人送到鲤州来吧?”

  江少卿愧疚地低下头。

  抓到他们时,孟石连做梦都笑出了声。

  魏游确实没算到,更没算到两条巴掌大的鱼变成婴儿了!

  魏游抱着受惊吓的小一入座,开门见山地问:“你有什么条件。”

  “与聪明人说话,果然省事。”说着,孟石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派人把碍眼的范青拖下去救治。

  孟石重新收拾情绪,哀叹道:“我们东瀛人没有野心,只是岛中贫瘠多灾,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遮体、难以生存,迫不得已才有此下策。大荆疆域广阔,东岭算不得富饶的地方,我们只要东岭这一角用以安生立命便知足了。”

  孟石倾诉东瀛人的苦楚,听着人起怜悯之心。

  但不包括在场的人。

  “做你的白日梦去吧!”江少卿揉了揉被松绑的手腕,嘲讽道,“口气不小,还‘只要’,也不怕狮子大开口崩了牙。”

  孟石也不生气:“会不会崩牙还得吃了才知道,王爷说的是不是?”

  船板上奇异的安静下来,只剩下指尖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的声音,这是魏游在深思时惯有的动作。

  孟石耐心地等着,直到手指落下最后一下重音,他胜券在握地勾起唇笑了一下。

  魏游问:“那本王有何好处?”

  “瑞安王,你什么意思!”江少卿大声质问,但无人理会他。

  海面上风平浪静,三方船只,不,两方战船均虎视眈眈,气氛紧张而压抑,就如同此刻看似相谈融洽的圆桌。

  正午的太阳打在几人脸上,情绪无处可逃,魏游和孟石眼神交汇,彼此充满了敌意和警惕,嘴里却满口结盟。

  滑稽无比。

  “王爷似乎无意最高处的位置。”

  孟石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他施施然继续道:“但若东瀛许诺两广与琼岛归于王爷,是否足够有诚意?”

  两广和琼岛位于大荆疆域最南,但大荆军队驻扎的南方边疆是在东岭,两广和琼岛对于大荆来说仅作为流放犯人所用。孟石的条件直击魏游心坎,他确实觊觎两广和琼岛的位置。东岭远离朝堂,但对于养了三条见不得光的人鱼的魏游来说,还不够隐蔽。

  三皇子不了解魏游,但魏游却佩服孟石的识人之术,他的志向从不在东岭,等海寇一事结束,他计划随船队出海南下远游。

  这件事知之甚少,唯一漏出的破绽或许是与张有光浅浅交谈过的那一回。

  张有光有所察觉,从逗弄小二的小肚皮中抬起头:“王爷,对不住了。”

  易物节逃脱孟石的陷阱后,魏游与张有光曾有一次简单的交流。张有光希望魏游能将二十年前的事翻篇,保住龙门船帮和鲤州百姓的安危,魏游答应了,但他也有要求,他希望张有光里应外合对付范青和孟石,事成之后放他们出海但每年需为他寻一些海外的东西带回。

  那日未提及出海,但布置舆图时,他视线逗留在更南方的位置,被察觉到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张有光会临阵倒戈。

  孟石见魏游脸色变化,四分的成算升到八分:“王爷考虑如何?”

  小一的四肢被张有光的大掌禁锢,无法动弹。孟石握着匕首轻轻划过他滚圆的小肚皮,在红色的小肚兜上留下一道的缝隙。

  小二咿咿呀呀叫唤不停。

  骂的极凶。

  魏游回过神,目光落在那道划破的口子上:“若本王助三皇子登基,讨要两广一琼,想来也不是问题。”

  “哈哈哈哈哈,”孟石大笑,“王爷天真!哪个皇帝会嫌自己的疆域版图大呢?纵观前朝历史,哦,你们大荆史料也一样,哪一位讨要封地的有功之臣寿终就寝?都说养虎为患,更何况是一头苏醒的猛虎,您说是吧王爷。”

  魏游反问:“那我又如何相信你们不是出尔反尔之人?”

  孟石站起身,走到魏游身旁,低下头,沉声道:“王爷手握人心与骇人的兵器,又怕什么?对王爷而言,谁当大荆的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毕竟,百姓眼中英明神武的王爷可没有如他们所想悲天悯人的善心呐。”

  他的脸隐没在刺眼的阳光下,像是从海底深处爬上来的恶鬼,十分阴沉,吓得仰头看他的小一一头扎进魏游的胸膛。

  事实上,孟石没有说错。

  不过是在饶州地震之前。

  江少卿等着魏游反驳,魏游如他所愿轻启薄唇,但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东瀛能人不少,该如何称呼阁下。”

  孟石朝魏游作东瀛贵族礼:“石川健郎。”

  是挺贱的。

  江盛不怕死得嘟囔着,孟石听见后笑容不变:“王君,在下听得懂。”

  “石川健郎是吧。”

  魏游站起身,他比孟石高出大半个头,对比之下显得孟石气势矮了半截,孟石不着痕迹得拉开半步距离,又听魏游说:“你说的事,本王答应了。”

  “瑞安王!你可知此话代表何意?!”

  江少卿愤怒地冲上前大声质问,却被孟石的人按倒在地。

  魏游睨他一眼:“本王从未听说江大人有耳聋之症。”

  “魏游你若真敢让东瀛人踏足我大荆半步,我必咒你不得好死!”

  江少卿骂的极其难听,等孟石听够了,又假惺惺命人捂住江少卿的嘴:“江大人的嘴恼人得很,还是堵着吧。”

  被堵住嘴的江少卿怒气不减,那双一双与江盛如出一辙的大眼睛死死盯住魏游。魏游提议:“孟先生不觉得碍眼?”

  孟石恍然大悟:“王爷说的是。”

  孟石眼底寒光一闪,朝两名手下做了一个动作。两人架着江少卿退下,但离开的路线不是关押人的船舱,而是向船尾走去,窥破孟石意图的江少卿挣扎得更厉害了。

  他们是要杀人灭口!

  挣扎的力量渐渐小了,两名东瀛人以为是江少卿没力气了,便放松了警惕。可正当江少卿与张有光擦肩而过时,他突然暴起,抢过他怀里的小二,又在众人愣神之际,三步并两步跳上船板,靠近船侧板。

  一个浪花拍在船身,江少卿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他单手撑着板保持平衡,而小二半边身子露在外面,一旦江少卿放开手,婴儿将坠入海底消失不见。

  所有人的心提到嗓子口。

  魏游和江盛最先反应过来,边向江少卿靠近边安抚:“你不要轻举妄动。”

  “离我远一点。”

  江少卿又后退一步,半个身体坐在船侧板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落。

  孟石和张有光脸色极差,齐齐看向魏游和江盛,两人心系小二,顾不得听从江少卿的话,同时冲了上去。

  “来得正好。”

  江少卿抱着小二跌入海中,魏游和江盛一人一边拉住江少卿的腿,但那船侧板低于腰际,突如其来的重量连带两人身体失衡。

  孟石和张有光后一步跟上,绸缎丝滑的触感从手心快速划过,最后只剩下三道沉闷的落水声。

  伸出的手滞留半空,孟石整个人像是木头桩子一样呆立不动。

  随后,在旁人的注视下,那张惊讶的脸表情凝固了,像是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他的脸肉眼可见地由红转白,又逐渐扭曲。

  他又被耍了!

  “魏游。”

  孟石咬牙切齿地念着魏游的名字,蓦地,他拼命奔向指挥室,敲响集合的战鼓。

  火炮瞄准——

  发射!

  凄厉绝望的惨叫声划过天际,隔着水幕传入灵魂深处,冻结滚烫的血液。

  巨大的冲击卷起高高的海浪,水下一个灵活的黑影拖着两个人向远离波涛的方向快速移动,若细看,还有两条小巧的小鱼跟在黑影身后,动作极快,在水中留下两道残影。

  被火炮砸中的不是魏游他们,而是东瀛人的船只!

  一个接一个的炮弹从天而降。

  水面上,船体猛烈地晃动,木屑和碎片如同弹片一般四处飞溅,甲板上,原本井然有序的一切瞬间变得支离破碎,东瀛人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得晕头转向,随即陷入恐慌。

  有的人试图扑灭突然燃起的火势,有的则拼命地想要堵住船体的破洞,防止海水的涌入。尖叫声、呼喊声、哭泣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绝望的末日画卷。

  “王爷真厉害啊。”副官由衷感叹。

  从港口赶到战船的柴正峰和覃洐无比赞同,柴正峰将手心写着“落水即开炮”字样的纸丢入水中,眼前浮现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眸。

  真可怕。

  幸好,三皇子和王爷不是敌人。

  覃洐放下望远镜,面无表情地指挥着船只前进,而东瀛商船像是过街老鼠一般东跳西蹿,向着东南方向撤退。

  覃洐站在船头,看着因仓皇逃离而显得狼狈的东瀛旗帜,大手一挥:“追上去,张有光在前面接应我们,这一次,决不能叫这群贼鼠跑了!”

  “兄弟们,炮火准备!”

  “冲!!!”

  与血脉偾张的战况不同,离开战火纷飞的地方后,江盛和魏游没有上船,而是顺着汹涌的海浪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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