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二合一)

  又经历了几次余震, 但挖出来的人越来越少,就算侥幸被成功挖掘,能存活的也极少。

  幸存者被安排在清理干净的空地, 丫丫躺在伤员集中地, 紧闭着双眼。

  “命是救回来了, 可这腿……”大夫叹了口气, “耽搁时间长,日后恐怕会落下病根。”

  一个没爹没娘又不良于行的女子,在这世道日子怕是不好过。

  “先开些药吧,”背对大夫躺在地上的人睫毛煽动,眼角渗出藏不住的水珠, 魏游补了一句, “加点助眠的药,孩子还小, 家中巨变定然睡不安稳。”

  “魏游……”

  江盛想说什么,被魏游一根食指按住止了声,他示意江盛回头看,而后拉着人走出简易安置地,在确保丫丫听不见才停下来。

  “她都听见了。”

  魏游轻嗯了一声:“到底是个孩子, 这样重的伤一直忍着,就算是普通的大人也遭不住这般折磨,吃药了,伤口的疼也能减轻点。”

  至于心里的伤,一辈子都好不了。

  江盛难过道:“丫丫的两位爹爹真的……”

  魏游沉默, 江盛也知道不可能有, 奇迹哪会接二连三的出现,小丫头能够活着已经是上天有好善之德了。

  才这么小的年纪就被迫一夜之间长大, 别的小孩受了伤能躲在父母怀中舔舐伤口,但是丫丫却连委屈哭泣的机会也没了。

  只能偷偷摸摸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掉眼泪,还怕人看见。

  “我想做点什么。”

  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魏游,坚定又灼人,寒风吹起了江盛垂落的发梢,长久未休息的秀脸还带着这几日接连转轴的疲惫,但魏游却觉得这一刻的江盛异常动人。

  魏游没有多问,伸手顺了顺他有些板结的头发,柔声道:“好,想做什么就去做,需要什么帮忙和我说。”

  地动统计伤亡人数近千,各部落不断发丧,饶州城外和沧林一片缟素。

  “作孽哦,死了这么多人。”

  “要我说是活该,王爷都把人撤到饶州城外了,还有人不听劝阻溜走,这些人要不是逃回去干偷鸡摸狗的事,能丢了性命吗?我看这地动啊,就是为了除害。”

  “哎,死都死了,少说两句。”

  议论声与哀嚎声不断,没人去深究真哭还是假哭,凡是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心生悲戚,久久不能平静。

  沧林一带土地损毁,短时间不易修整,周存为沧林百姓批新地,重建家园。

  重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新生的开始。

  死去的人停留在原地挥手,但活着的人不管如何肝肠寸断,日子总要往前走。

  魏游没再参与饶州的复建事宜,他陪着江盛在做另一件事。

  “福幼院的牌子再挂高一点。”

  饶州城官学不远处的一座空闲宅子近几日门内进进出出忙碌不已,官学内的读书人每回上学下学,免不了绕道过去瞅上一眼。

  “这是要做什么?”

  “听闻前几日有人见知府大人和知州大人来过,里头还常常传出小孩的哭声,瘆得慌。”

  “不像是卖人的牙行。”

  今日与往常不同,门梁正上方挂了方方正正的匾额,“福幼院”三个大字笔法恢弘,饶是官学的夫子也忍不住驻足停留。

  “确实是好字……”

  一名身着浅色儒袍老者叹道,缓慢捋着胡须,身旁的几名年轻书生跟着停下,他们没有老者泰然,伸长脖子往门缝里看,显然对新开的福幼院十分好奇。

  一百姓欣赏后喃喃道:“不知请了哪位大家提笔。”

  “听闻饶州有位书法大家清安居士,应是他的字。”

  略有富态的中年人语气肯定,周围的人不禁对他有些崇拜:“原来如此,兄台好眼力啊。”

  “略懂略懂。”

  先前探头的一位书生忍不住转身,摇头:“并非清安居士所书,清安居士之字方正茂密,体态豁达端庄,而此人之字简省多变,运笔豪放洒脱,非一人所写。”

  那人脸色一红。

  他虽读过一些书,在目不识丁的人面前还能装装样子,但一旦碰上行家就有些班门弄斧了。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人戳穿到底有失脸面,他羞恼不已,原本还想厉声争辩几句,见是一位穿着官学学袍的书生开的口,立刻转变态度亲切道:“这位秀才郎认得居士的字?”

  年轻书生小心觑了一旁的夫子一眼,讪笑:“官学中存有清安居士书写的文章,小生有幸拜读过。”

  “原是如此,是小人眼拙了,”秀才郎的地位在饶州不低,普通商贾自然得捧着,“不知秀才郎可知此地有何用处?”

  书生求救地看向老夫子。

  “福幼院……京城和江南设有福田院予单老孤稚不能自存者,这福幼院大抵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福田院近二十年荒废了,寻常人不知道情有可原。”

  “为何荒废,此是利民恤民的好法子,怎的废了?”

  问话者声音稚嫩,夫子摸了摸一个到他腰际的学子脑袋,和蔼一笑,却是没说话。

  “自然是朝廷贪腐负担不起。”

  几人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人,老夫子闻言转过身,对上了一张病弱的脸,他先是愣了一下,后笑道:“敛之,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该收一收,否则只得改名叫周放了。听闻你进出过福幼院,原是真的。”

  “老师。”

  周存咳了几声,淋雨又加上接连不断的民事,他一直未好好休息过,身子骨一直不利索。

  “瑞安王在里头,您要随我一起去见见吗?毕竟他曾是您……”周存注意到窥视的目光,止了声。

  看热闹的人本来见到朝廷的大官都心生惶恐想要离去,可又好奇心作怪,忍不住听一句再听一句。

  这位老者看来也不单是普普通通的官学夫子,那位富态商人更是一脸悻悻,幸好当时嘴巴牢,免得祸从口出。

  沧林地动,瑞安王的名号在饶州家喻户晓,不了解瑞安王为人的百姓恨不得把他比作在世神仙,但老夫子听到魏游的封号,亲睦的脸一下子铁青:“还真是他?你老实说,他是不是抢了你救灾的功劳。”

  “没有,”周存诚实地摇头,“人是他救的,实际上要不是他坚持撤离,这回沧林地动死的人数还要翻两翻。”

  老夫子冷哼了一声:“歪打正着罢了。”

  亲身经历了地动的事,周存不觉得魏游是歪打正着,魏游真的变了许多,不过他也不会这个时候触老师的霉头:“老师,不见瑞安王,您还不见江盛吗?江盛同在福幼院,您难道不想见见他吗?您难道不想知道这福幼院有何用处?”

  江盛那孩子有文采有抱负……可惜了。

  老夫子叹了一口气:“罢了,我同你一块儿进去。”

  福幼院的人识得周知府,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见了后堂前的刘和德,几人才停下来。

  “周大人,庞大人,”刘和德行礼起身的动作堪堪停住,偏了一寸,“谢大人……”

  谢老托着他的手臂,打断行礼:“早就不是什么大人了,左右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教书先生,哪里敢受你这一拜。”

  刘和德心情复杂,在京时谢大人何等铁骨铮铮,意气风发,今日一见却已老态龙钟,没了当初的精神气,当年的事对谢大人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叹惋归叹惋,刘和德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王爷和王君在书房议事,奴才带几位大人过去。”

  人在书房,但没议事。

  “魏游,我手疼。”

  案桌前,江盛举着毛笔揉手腕,语气软软糯糯,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半天写了一个‘一’字,手疼?”

  白底黑字一个“一”,歪歪扭扭的,没有任何书法走势笔锋,随便拉一个读书人家的奶娃娃都能嘲笑江盛半天。

  可江盛是真的不会写啊!

  偏生魏游不动如山,视撒娇如无物,搞得江盛都怀疑他是故意为之:“手不疼了,但我脑袋疼,哎哟,疼死我了,我是不是晕字啊,不行不行不能再写了。”

  虚软的身体瘫在魏游身上,魏游单手支撑着他,江盛狡猾的脑袋借机靠在他的肩膀上,像是重病患者一样浑身发软,硬是不肯起身。

  鼻息擦过耳畔,魏游深眸闪烁。

  “不是说要给福幼院的孤儿编书,怎么,势头还没起人就蔫了。一天一个字,等书成了,福幼院又能改名福老院了,省去了过程,不错不错。”

  “……话怎么能这么说呢。”

  “不是这么说怎么说,说来在东岭都不曾见夫郎温书习字,听闻江家嫡哥儿文采斐然,正巧今日让为夫开开眼吧。”

  江盛急红了脸:“不是,诶,我……”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绞尽脑汁编不出来的理由,江盛心里一松,逃也似的从魏游身上起身去开门。

  “刘管家,找我什么事呀!”

  刘和德被江盛欣喜若狂的表情吓到,而江盛的笑僵在脸上,他看着门外一大群人,沉默了一下,关上门。

  躲起来拾缀一番,江盛才重新出现在大家眼前,端的是沉稳内敛,没有一丝俏皮的模样,仿佛刚才见到的全是大家的幻觉。

  好好一个清冷矜贵的人怎么突然就俏皮活泼了呢。

  “周大人,庞大人,”魏游在谢老身上停驻的目光最久,“谢先生。”

  “王爷。”

  魏游眨了眨眼,对谢老疏离的称呼并不意外,毕竟印象中谢老可是在皇帝面前打过原身的人,脾气犟得很。

  落座上茶,客套一番。

  无事不登三宝殿,魏游和周存关系亲疏有别,寻常时候不见,没什么共同话语,他无需多做周旋:“周大人今日前来有何事?”

  周存让衙役打开箱子:“饶州衙门支千两纹银为福幼院添一份力。”

  魏游坐高堂,抿了一口茶,毫不避讳地说道:“怎么,周大人也行贿赂?”

  “王爷误会了,”周存知道魏游对他没有好脸色,全盘接受他的冷嘲热讽,“福幼院收留饶州孤童乃是利民之举,我等自然支持。”

  “马后炮。”

  江盛嘟囔了一句,在场人深思各异,魏游轻拍他的手背,倒是来者不拒:“既然周知府有心,本王就却之不恭了。刘管家,银两入库,去外头宣一句饶州衙门捐银一千两。”

  沉重的箱子被抬走,书房空了不少,魏游话锋又一转:“钱虽收了,但周知府谈人情,日后本王怕是帮不上忙的。”

  谢老不悦地皱起眉:“王爷此话多有刻薄……”

  饶州城谁人不知周知府和庞大人皆是清廉之人,魏游说的话对周存来说就是侮辱。

  “老师,”周存咳了几声打断他,“王爷放心,罪己的奏折昨日便送出了饶州城,想来年后皇上能有定夺,我之今日,与王爷无关,是我心性不定。”

  那最好。

  江盛撇撇嘴,虽然明白周存当初是职责所在,可待人的态度实属恶劣,令人不喜。

  爱憎分明,江盛的表情写在脸上旁人一目了然,谢老到嘴求情的说辞拐了个弯,叹了一口气。

  昔日无缘师徒缘分,今日再见却已形同陌路。

  江盛被盯着不舒服,悄悄扯了扯魏游的衣袖:“你认识那位老人家吗?”

  魏游看了一眼谢老森*晚*整*理,倒是没藏着掖着:“认识,他曾教导过皇子,当过我两年敬爱的温书先生。”

  江盛看看魏游又看看谢老,沉默半晌:“他看起来不太想要你这份深厚的敬爱。”

  “是也,毕竟我对皇上说他文采不行又是个老顽固,自己不善教学却要霸占国子监祭酒的名头,随口一说他祸乱朝纲,皇帝信以为真把他流贬了。”

  “只是没想到他曾经门下的弟子周存受牵连被贬饶州,我左思右想,这便是他与我争锋相对的缘由吧。”

  魏游也是察觉周存对他有莫须有地敌意才翻记忆的,当初他时不时盯着江盛看,魏游还怀疑他曾经对江盛求而不得,翻了好长的记忆才记起来这事。

  原身的黑锅他背定了。

  江盛:“……”

  怎么每回心里动摇魏游还有点人性时,下一秒就直面翻车?

  这根本不需要细想,就是啊!

  他又同情周存了,设身处地想想,要是他老师被魏游诬陷了一遭,他没一口唾沫骂死魏游就不错了,这么一看周存第一回见到魏游还算克制。

  不光江盛,谢老也很是无语。

  他年纪是有点大了,但还没老到耳背的地步,所以倒也不必在他面前旁若无人地瞎说大实话!

  “王爷倒是变了不少。”谢老无奈道。

  可不是吗?灵魂换过了。

  谢老又看向江盛,心情复杂,他五年前离京时,江盛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每回见到江盛他都觉得这小哥儿少年老成,如今反倒返璞归真了。

  幽幽的视线差点把江盛看得炸鱼鳞,谢老感叹:“王君变化也不小。”

  可不是吗?灵魂也换了。

  “王君的性子看着比前些年开朗了。”

  江盛打哈哈:“哪里哪里,兴许是换了地方,也无需过得那么累,解放天性了。”

  魏游:“……”

  以前江盛说谎时左顾右盼生怕别人瞧不出撒谎的痕迹。如今不光说话脸不红气不喘,还大胆的调侃了一把。

  小神仙说谎功力见长啊。

  意料之外的答复让谢老愣了神,随后释怀地笑出了声:“好一个解放天性,院外匾额的字想必是出自你手,几年未见,王君的书法已然登峰造极,我原忧心你成婚后荒废读书,可惜许久,如今看来是老朽想差了。”

  “不……”

  江盛解释的话被魏游摁下,又拉过他的手在指尖摩挲,痒的江盛差点蹦起来捶他。魏游似是无所觉,笑容依旧和煦:“多谢先生谬赞,娶得江家嫡哥儿为夫是本王的福分。”

  “王爷倒是实诚。”

  “好说好说。”

  谢老没再和他扯皮:“这福幼院……也是王君所想?”

  “自然,沧林地动,夫郎可怜年幼失亲者,便找周大人划了一处空宅子安置,平日吃穿住行皆可在福幼院中,等过了六岁,便可随夫子上学——”

  “等等,王爷允他们读书认字?”谢老看着魏游就像是重新认识了一番,难以置信这话是魏游说的。

  要知道读书人花销可不少,笔墨纸砚价格昂贵,王爷供其读书是多大的浪费啊,不如给官学中的秀才,兴许还拼一个状元郎福佑饶州。

  “考取功名兴许不能,但识字算数还需懂一些,日后出了福幼院也能赚钱养家,不至于饿死。只是饶州文人墨客少,谢先生若是愿意——”

  “敢问,这收的幼童是否均为男子。”

  魏游笑了笑,谢老有不好的预感:“哥儿、女子一同。”

  “什么?!这万万不可,简直荒唐!女子和哥儿怎能一同混学!”

  谢老噌地站起身,桌上的茶杯晃了两下洒出了些水。

  谢老不提还好,一提魏游嗤笑一声:“有何不可,谢先生可觉得江盛的文采比不上周存?当年江盛知晓你看中他的文采却瞧不起他的哥儿身份拒了你,今日一见,谢老还是一如当年,顽固不化。”

  “建州、明州哥儿和女子入肥皂厂、羽绒坊,均能有一技之长赚钱养家,饭足衣暖,便是百姓所求。”

  “读书人自诩为民着想,可曾听过那些哥儿女子的肺腑之言?所求所思?人人向往海晏河清,天下大同,人人希望天下无贵贱老弱之分,无三六九等之别,可如今,敢问前国子监祭酒大人又做到了几分?!”

  书房内鸦雀无声。

  谢老动了动嘴,却半个字都未出口,反而被气的晕了过去。

  魏游面色不愉,摆手:“找个大夫,送谢老回去吧。”

  招夫子确实是一大难题,要想改变当代书生的想法光靠嘴皮子说是没有用的,哥儿书生寥寥无几,大多官场不如意,或许能暂时填补东岭人才危机,其余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最不缺的就是赚钱的法子。

  书房内无人了,江盛跟着魏游寸步不离,等魏游无奈地停下来,他赶紧凑过去戳了戳魏游的脸蛋。

  “你好厉害呀!”

  魏游抓住他的手:“别胡闹。”

  “都是大道理,谢老都被你绕进去了,怪不得当初被你说老顽固,他字里行间把男子身份地位看的高人一等,一个封建古化的书生,不喜欢。”

  当初原身说国子监祭酒是个老顽固,真的是因为读书时被打惨了,所以见谢老不爽,故意为之,并非真的如他所说看不起哥儿女子。在这个世道,谢老的思想才是主流。

  江盛把他的沉默当作是默认,笑呵呵道:“怎么不让我说字是你提笔写的?”

  桌案上有几分还未开启的信,是京城来的,只是近些天忙的很一直美机会看,他随手拆了一封,无所谓道:“三个字而已,我的就是你的,有什么区别。”

  江盛脚步一顿,摸了摸耳朵,怎么又不争气地烫了,人家就随口一说,压根没那意思。

  “你以前的字不是这样的,怎么突然好看起来了,你是不是……”江盛停了一下,严重怀疑,“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习了!”

  “兴许是天赋异禀,夫郎是京城八才之一,定然比我更厉害。”

  江盛被魏游的话一噎,话题绕道他身上他又开始装手疼脑袋疼哪哪都疼了,他哎哟一声挂在魏游身上,耍懒:“你看我这么可怜,帮帮忙,到时候编撰书你还能署上你的大名!流传千古。”

  大眼睛无辜地眨了眨,魏游不为所动,信纸还未被抽出就被江盛摁了下去。

  圆滚滚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一日夫妻百日恩,别这么绝情……魏游你看,男男搭配干活不累,我动嘴皮子你动手,咱俩互帮互助,彼此都能享受快乐时光。”

  魏游眼神奇怪。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江盛贴着他的耳朵说话,呼出的热气全打在耳根,魏游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往后绷紧,许是察觉到细微的变化,江盛佯装不经意地吹了一口,又吹了一口。

  魏游喉结滚动,把“你是人工风扇”咽下去,回了一句:“怎么个互帮互助法?”

  “来来来,包在我身上,我教你。”

  江盛一骨碌起身,二话不说把魏游摁在案桌前的椅子上,然后拉过魏游的手往他手里塞毛笔。

  小手手心抵着大掌手背,短暂的触感让手背残留了几分热度,魏游血液里流淌的躁动因子突然活跃起来。

  他抬眼看向忙碌的江盛,最上面的纸被江盛涂得脏兮兮的不能用了,他忙活着把旧纸放在一旁换新的宣纸压着。

  “一会儿我来说你来写,咱分工合作绝对能成。”

  桌案和椅子间空间狭小,要想挤进一个人不容易,江盛太过专注没注意到自己腿的位置,两人靠的极近,腿上的温度隔着外裤撞在魏游的膝盖,一下又一下,看得魏游几度握拳又松开。

  他是个正常男人。

  再次触碰到时,魏游哑声叫唤了一声:“小神仙。”

  魏游的声音一下子把他定住,江盛永远吃不消魏游像是要唱到他心里那磁性又慵懒的调,他抵在魏游膝盖上的后腿蓦地一软,前膝曲起,整个人无法保持站立的状态,他的手臂在空中挥舞抓瞎,被魏游眼疾手快扶着腰顺势坐下。

  “小神仙这是投怀送抱?”

  “怎么又叫这个名……”

  两人同时开口,皆是一愣,魏游下巴搁在他的发旋上轻轻摩擦,“想让我帮忙写也不是不行,夫郎那么会说话,也该有奖励才是。”

  江盛疑惑:“我怎么就成会说话了。”

  在江盛看不见的地方,魏游撩起一缕发梢缠在指尖,一圈圈打转。

  “上回在周存面前,夫郎霸气护夫,生气的模样为夫一直记在心里,攒着要报答你呢。”

  江盛耳尖泛红,嘴里嘟囔:“多久的事了……生气有什么好记着的,丑死了。”

  “气鼓鼓的很可爱,”魏游顺了顺他的乌发,引诱道,“总归是福利,要不要?”

  真有这么好的事?江盛狐疑:“能兑换成帮忙编教材?”

  魏游低低的笑震的江盛耳朵发麻,江盛恍然这又是在戏耍他,没等他起身,头顶传来魏游肯定的回答:“可以,按照你说的来,你动嘴皮子我动手,咱分工合作。”

  “真的?”

  发梢因江盛偏头而抽离,取而代之的是藏不住的雀跃,挠的人心里头痒痒。

  “不过还不够,我要收点额外的福利。”

  怎么还要额外福利,江盛心情如坐过山车,一会儿上一会儿下,他撅着嘴脸色不爽地转过头去与魏游讨价还价:“什么额外……”

  清冽的松香覆盖下来,魏游身体往前倾斜,一个吻准确无误地落在江盛的唇上。

  江盛簌然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魏游,要说的话忘掉九霄云外。

  书房里安静下来,魏游身上熟悉的气息编织成无形的网将他紧密缠住,无法逃脱。

  搭在魏游手臂上的指尖下意识攥紧,衣物的质感划过手心,江盛后知后觉羞涩地想要躲起来,可被魏游压着后脖子无法逃离,脆弱的睫毛在虚空中颤了又颤。

  “闭上眼睛。”

  江盛晕乎乎地乖乖照做,铺天盖地的热气重新将他包裹。

  他不是没有和魏游亲过,彼此清醒下亲嘴是头一回。

  以前情潮热缠绵悱恻,只觉得很舒服,现在清醒着被吻,心脏像是灌了糖水,甜甜蜜蜜,又像是有蜜蜂顺着蜜水来回飞舞,酥酥痒痒。

  找不着北。

  也不知亲了多久,江盛感觉上唇被轻轻舔了一下,人就被松开了。

  他呆呆的表情撞进魏游的眼里,魏游忍不住,又啄了一下。

  “比印象中软。”

  江盛脸蹭的一下红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耻感席卷全身,从耳尖到脖子,没有一块肌肤是白的。

  头顶一声轻笑,带着薄茧的大拇指安抚性摩挲着耳根,酥酥麻麻的,让江盛原本就不太够用的脑袋彻底混乱。

  他傻傻地问:“你怎么亲这儿啊?”

  魏游抵着他的额头,单音嗯了一声,语调上翘,像是心情不错。

  “不亲这儿,夫郎还想让为夫亲哪里?”

  魏游的手指划过微凸的喉结,亲了一下。

  “是这儿吗?”

  又划过锁骨,又亲了一下。

  “还是这儿?”

  “你别亲了!再亲我要生气了!”

  再亲尾巴就藏不住了!

  尾巴的事吓得江盛清醒过来,他伸手撑在他的胸口,想要推开他,却只摸到了两块结实的肌肉,烫的抽回手。

  魏游搂着他得寸进尺:“以前不是很犟很热情吗?怎么现在扭扭捏捏?”

  江盛忍着甩尾巴的羞耻小声说:“那怎么能一样……”

  魏游靠近一点,眼底多了一抹戏谑:“怎么不一样了?”

  俊脸近在咫尺,江盛脸上的热度散不下去,害羞是真的,可他心里还有些气恼。早安晚安都是亲额头脸蛋,当然和亲嘴的意义不一样了,他俩关系不明不白的就亲嘴,这是——

  耍流氓!轻浮!占他便宜!

  江盛郁闷道:“亲嘴明明是恋人才会做的事……”

  “喜欢你。”

  三个字猝不及防砸下来,江盛猛的抬起头。

  魏游察觉到袖子和半片肉被人紧紧掐住,他没有去管,抬手掌住江盛半仰的脸,感受手心传来的热意。

  “我喜欢你。”

  江盛听见魏游笑了一声,又像是没笑,但这一回清晰无比的四个字钻入了他的耳朵,扎根下来。

  落日的余晖从门窗漏进来,打在魏游轮廓分明的脸上,江盛愣是从他不苟言笑的脸上看出了无限的宠溺和温柔。

  没有幻听。

  魏游在表白?他也喜欢他?是哪种喜欢?和他的喜欢一样吗?

  不知为什么,江盛的眼眶有点发酸。

  他直起身,滚圆的杏眼急切地看向魏游,似是在辨认他有没有撒谎,然而在触及魏游炽热的目光时,脱口而出的却是:“我也喜……”

  话音被一个吻堵住了。

  “不着急,先听我说。”

  垂落的手被引导着从衣摆探入又贴上胸口,隔着一层里衣,怦怦跳动的心脏像是最好的表白音符,酥的发颤的手指缓缓蜷缩起,魏游被指尖刮的眼底一深。

  “感受到了吗?”

  江盛讷讷地点头。

  魏游松开钳制探入衣衫,感受着对方同样不受控制的心跳。

  在他的计划中,表白应当放在新年夜,浪漫又有意义,但是地动打乱了他的安排。

  他等不及了。

  或许是见了一场场生死离别,心境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自地动伊始,一股由内而外的迫切催促着他,加快进程。

  喜欢要趁早说。

  等意外发生后悔也来不及了。

  魏游抵着额头,凝视着他:“剿匪后不少官员往我这儿塞人,女子哥儿都有,但我都拒了。你知道我怎么回的吗?”

  江盛的小心眼皱缩了一下,呼吸一滞:“怎么回。”

  魏游拉起他的右手,举到嘴边,在他的无名指指根印上一吻:“已与一人相知,白首不相离。”

  江盛一愣。

  “喜欢之人看似古灵精怪,实际上笨笨傻傻的,连绣个香囊能把自己搞得满手是伤,看着真让人心疼。但他又是那么认真,那么真诚,他的每一个表情都生动的写在脸上,害羞的欢喜的气怒的委屈的,我都见过。”

  “我喜欢的人是个小醋精,一个香囊误会就能躲起来哭好半天,我见不得他伤心,见不得他哭,他每次哭都能要我半条命。”

  “我喜欢他的小心眼,因为我也是。”

  “独占欲本就是相爱之人独生的权利,不允许有第三者插足。”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无名指上,直到亲到指腹,他微微松开,改用牙尖衔住,轻轻用力。

  藏在鞋底的脚慢慢蜷缩起,江盛脸色涨红,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不痛。

  像是心被烙上了印。

  “所以现在,可以吻你了吗?”

  江盛被魏游一系列表白砸的脑袋嗡嗡的,反应有点慢。好半晌,在魏游的注视下,他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头还未重新仰起,魏游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尖,强硬地掰过,低头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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