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爆炸是从不远处的洞窟传来的, 震天撼地般的动静惊落了崖壁上的落石,如疾风骤雨般簌簌落下,狠狠地砸在了崖底。

  即便是这样, 崖底方才陷入沉睡的几个孩子依然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傀儡术……”

  牧听舟无意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身低低的自语声, 悚然地转过头, 讷讷地问:“你都知道了?”

  裴应淮冷眼瞥了他一眼,不予作答。

  灵力结界将崖底的几人保护得完好,牧听舟被半腰揽着轻飘飘地落了地,随即身后的体温骤然退后, 远离了几分。

  牧听舟仓皇间仅抓住了他的一缕衣角,就被裴应淮拂开了手。

  他生气了。

  牧听舟清楚地感知到了。

  自从他进入幻梦阵也有了七年八载,这还是第一次认知到裴应淮生气了。

  牧听舟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是木讷地跟在裴应淮的身后,目光落在了方才他那只被折断的左手上。

  虽说此刻已经恢复如初,但不知为何,那声清脆骨头发出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就这么回荡在他的脑子里。

  那只手就垂在他的身侧, 牧听舟鬼迷心窍间, 上前一步拉住了那只手。

  裴应淮侧目望来, 不冷不淡。

  牧听舟一触及那双目光就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有些尴尬地开口:“还, 还疼吗?”

  裴应淮反问:“你觉得呢?”

  牧听舟:“……”

  两人对话之间,祁萧然也从不远处灰头土脸地走了过来,呸了两口土,看都没看就开始抱怨:“尊上, 您这道灵落的时间也太巧合了吧,为什么偏偏头上落了一堆土下来的时候, 您把灵力收回去了?”

  牧听舟听到他的称呼第一次尬地脚趾抠地,但由于先前的灵识连接被裴应淮一剑斩断,他只能疯狂用眼神示意。

  可惜祁萧然是没接收到一点,一直不停地在拍身上的尘土。

  直到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来,祁萧然才后知后觉到不太对劲,一抬头,就对上了裴应淮冷漠的视线。

  哦,还有他身后露了个脑袋疯狂暗示的牧听舟。

  祁萧然:“……”

  他悻悻地笑了一声,直起身子,轻咳道:“少君大人,您怎会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您已经去往东边了……”

  牧听舟猛地咳嗽一声,打断道:“说起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这一问句将众人的目光拉了回来。

  只见在不远处的滚滚浓烟之中,有一道漆黑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飞速跑来。

  这人身上的衣物早就变得破破烂烂,就连那附着的黑袍也被炸得这缺一块那缺一块,即便是身上这般狼狈,可那人的眼眸始终亮晶晶的。

  他速度极快,几乎眨眼的时间就跑到了他们面前。

  正是李淞。

  还未凑近,牧听舟就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一股煳味,皱着眉头就往裴应淮身后钻。

  裴应淮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警告似的眼神迫使李淞停下了脚步,但他高涨的心情丝毫未减。

  “嘿嘿,你猜我当时是如何潜入耳朵?”李淞欢快道,“我发现这个牧纹是真的警惕心很高,但是可惜,歪了。”

  “这老头警惕他身边任何一丝灵力波动,唯独就是将那些没有灵力波动的人或者物给遗漏了。”李淞一合掌,“然后你猜怎么着,我直接背了几袋炸弹,给每个墙角都放了一个,悄无声息地,谁都没惊动!”

  他一脸得色,刚想问裴应淮自己干得如何,一低头就看见了他身后直勾勾盯着他的少年。

  李淞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你……他怎么会在这里??”

  由此一来牧听舟也懂了,他登时来了气势,上前一步,仰头质问道:“你们当初不是也说去历练吗?说好的东边,怎么历练到西边的穆穗山了?”

  李淞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本正经地就开始胡说八道:“是这样的,因为我同聿珩在路上无意间遇到一个跛脚的老太太,他跟我说……诶,我还没说完呢,你们去哪?”

  牧听舟与裴应淮不约而同地与他擦肩而过,朝前方走去。

  随着李淞的话音落下,不远处的洞穴内猛然传来一阵震荡,洞口被堵住的巨石在震荡下倏然化为齑粉,一声一声沉闷的动静从洞府之中传来。

  东粼上前一步,与牧听舟并肩站在一起。

  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的目光齐齐地望向了洞口,只见一道像是缩水了般矮小的老头出现在洞口处。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诧,一道道锋锐的剑光陡然袭来,化作漫天坠落的星辰,簌簌落下。

  牧听舟嗤笑一声,刚想上前一步将其挡下,却见裴应淮指尖一弹,一道屏障落在了他们头顶,将众人笼罩在其中。

  与那漫天剑雨擦身而过。

  牧纹修了邪术,又自割了半边神魂,早就是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了,他瞪着了铜铃般的眼睛,阴狠的目光望向裴应淮。

  他咬牙切齿道:“又是你,裴应淮……”

  裴应淮自是不知道他口中的“又”是何意,只手拎着剑,他神情冷漠,无悲无喜。

  “臭老头,赖活不如老死,就你这癞皮狗的样子,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的?”

  裴应淮对他的态度视若无睹,偏偏牧听舟不开心了,他都还没这么对裴应淮说过话。

  牧听舟唇角一撇:“几百岁的人了,老大不小了还能这么没脸没皮。”

  “夺舍的时候把你那张令人作呕的皮也扯了?”

  牧纹一步步踏出洞穴,在清冷的月光下,露出了他的真实面目。

  他脸上的皮肤全部皱在了一起,烧伤的皮肤呈粉色状斑驳地扒在脸上,薄薄的皮完全遮不住底下的青筋,宛若一条条血红的蚯蚓在他身体的各个部分攀爬蠕动着。

  直到他站到所有人眼前才看清,这人分明不是“矮小”,而是他的四肢竟全是由孩童的四肢拼接而成,而他自己只剩下了一个躯干,整体显得异常违和。

  牧听舟眼中明晃晃地尽是厌恶。

  他知道这些伤是哪里来的,他甚至都能清楚地算清他身上每一处割伤,每一处烧伤,就连他的四肢都曾是他亲手硬生生地扯下来的。

  可忽然地,他很不想让裴应淮知道这些事情。

  可能就是因为如今的裴应淮还没有经历过这些变革吧,牧听舟下意识地心虚地瞅了裴应淮一眼,谁知竟一下子撞入他的眸中。

  “你……”牧听舟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抓了抓脑袋,颇有些别扭道,“你不要插手。”

  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都是他与牧纹的纠葛。

  裴应淮听了这话后脸色更冷了,他眼神冷厉,声音如高山上古板无波的佛祖一般,宣读着一条条罪状:“牧纹,修习禁术,诓骗凡人,残害无辜之人,其罪当诛。”

  牧纹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目光游离于牧听舟与裴应淮之间,眼咕噜一转。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时间疯狂地笑了起来,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竟然还能帮他说话?”牧纹竖起他那形似幼儿的右手,笑得颤抖,“裴应淮,你真的是……不管多少次,都能站在他的身边呢。”

  那双阴鸷又冰冷的眼神落在牧听舟身上,嘴角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牧纹问:“你现在,难道还没有将你对我做的那些破烂事跟你的好师兄讲吗?”

  牧听舟心下一惊,猛然沉着脸,拔剑直冲而上。

  不能,还不能让他说出来。

  东粼在他的手中化作一缕缕灵刃,狂卷逼近牧纹的身边,想要将他说出的话给逼回去。

  牧纹此前吸收了不少灵气,伤势养得差不多,勉强接下牧听舟的剑招,一刻不停地高声道:“我都忘了,现在的你没有记忆,自然是不知道你这位好师弟当初的所作所为。”

  牧纹抬起手晃了晃:“喏,看看我这身伤,哪一处不是你好师弟造成的呢?”

  可惜,他诱惑的对象是裴应淮,一个对任何都油盐不进的人。

  裴应淮的眼中一片深沉,抬起手,灵气在他的指尖汇聚,宛若瀑布一般倾泻开来,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道漆黑色的阵法。

  李淞神色凝重:“聿珩,小心。方才我在他的洞穴之中发现了一股非常诡异的力量,不属于灵力,也不属于魔气,若有必要直接将整座山罩进阵法中便是。”

  裴应淮淡淡应声,手中的阵法舒展开来,笼罩住了整个黑龙潭。

  也一并将牧听舟罩了进去。

  牧纹见说什么都不管用,心下有些慌乱了,他一边狼狈躲闪着攻击,一边试着再一次逃跑。

  可被一直准备着的祁萧然与李淞逮了个正着。

  待到牧纹回过神,那道除魔结界已然如巨大的牢笼般临头罩下。

  牧纹心急如焚,倏然间想到了什么,面对直冲冲而来的长剑不退反进,一把攥住了牧听舟的手腕。

  灵剑刺破了他的肩膀,牧纹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牧听舟的脸,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也不想知道吗?”

  “你就不想知道,当初明明选择与我同归于尽了,为何醒来时偏偏完好无损,半点修为都不曾耗损吗?!”

  “你就不想知道,魔气紊乱几乎要成为野兽的你,到底是被谁拉回来的吗?”

  -

  为什么在百年前,魔修人人得而诛之,便是因为修士在入了魔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嗜血的冲动,从而变成一个个理智无存的野兽。

  牧听舟在当时,算是一个异类。

  他是牧家唯一的亲子,很多人在他还小的时候,都给他灌输了一个道理——如果不勤奋刻苦一点修炼,就会被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给抛弃。

  牧听舟在很小的年纪就上了山,拜郁清名为师,顺应着牧家的指令按部就班地修炼着,勤奋又刻苦。

  他向来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那时不是很懂事,只知道听从牧纹的命令,因为在一个幼小的孩童心里,剩下的那唯一的亲人便是整片天。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这一身修为和前半生的汗与泪,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给牧纹创造出一个完美的载体,供他夺舍而用时,牧听舟忽地就发现,自己原来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他认贼作父了十年余载。

  可牧纹却完全不怕此事被牧听舟知晓,甚至想要进一步给他洗脑,进一步放大他心中的欲念与思想,想要将牧听舟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傀儡,一个没有个人思想的傀儡。

  可惜他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毕竟就连牧纹都不曾想过,郁清名和裴应淮会给他打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们在放纵性地娇惯他同时,竟然真的将牧听舟一点点失去的自信给找回来了。

  可牧纹不知道的是,在那个时候,牧听舟早就不是他的傀儡了。

  他从万鹿山学到的不只是修为,更多的是在脑子里的东西。

  即便牧听舟从小就长着一张极具有欺骗性的脸,这张脸为他,为牧纹都带来了不少的便利。

  牧听舟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按捺住心底的恶心,一边帮牧纹做着一些他自己都作呕的事情,一边按兵不动,想方设法地从另一方面将牧纹的势力全面瓦解。

  但这谈何容易?牧纹的势力无孔不入,牧听舟有的时候自己都会想,自己是不是已经走到头了。

  他该怎么办呢,而那些被抓回来当成血祭养在密道之中的孩子们又该怎么办呢?

  兴许是他每日的心不在焉,又或许是裴应淮察觉到了什么,他找来了。

  牧听舟依稀记得,裴应淮那日站在山门前,背后是刺目高照的阳光,而他则是站在阴影之中,寸步难行。

  他问他,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

  现在回头看看,牧听舟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哪边来的自尊心在作祟,他孤僻又敏感,当即脾气很差地将裴应淮赶了回去。

  他说:“和你有什么关系,离我远点。”

  裴应淮沉默了半晌,离开了。

  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渐行渐远,牧听舟有意疏远,而裴应淮应该……是不知道该如何亲近吧。

  有一日,牧听舟杀了一个人,他杀了一个还没有堕入魔道的修士,无意间被裴应淮撞见了。

  被他看见时,牧听舟手中拎着那人的头颅,另一只手攥着匕首,猩红的血液顺着垂下的手臂滴落。

  他满脸的漠然,垂着眸,没有去看裴应淮现在的表情。他随意地将头颅丢到地上,随即转过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回去之后,牧听舟一夜没合眼,静静地躲在角落里等待着审判。他想,这样的一个结局,也算不错,起码没有死在自己厌恶的人手下,身体也不会被拿去做一些很恶心的事情。

  第二日,竹门被敲响了。

  由于没人应答,那扇门被兀自推开了。

  裴应淮逆着光站在门前,只是道了一声:“上早堂了,掌教没有看见你,所以我来看看。”

  他朝牧听舟伸出手,想要将他拉起来,却再一次被无情地拍开了。

  牧听舟浑身上下像是裹满了尖刺,冷冷地望着他:“知道了。”

  既然不用死了,他也不会无聊到去问裴应淮为什么不去揭发自己。

  两人在那之后,便再也没了交流。

  次南门一战,使得牧听舟精疲力尽,他一只脚踏入魔道的事情也被众人知晓。

  他浑身上下都是被魔气浸染的气息,哪怕他还残存几分理智,也没有办法再回到万鹿山了,便整日被关在牧府的秘道之中。

  他是牧纹一手养起来的傀儡,对于他的所作所为,牧纹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牧纹有一日,忽然开口问他:“你和你的师兄,关系如何?”

  牧听舟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看见了牧纹那张堆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妄想的笑:“你说,我都吃了那么多新鲜血肉了,还未曾尝试过一次大乘期修士的。”

  “那滋味,一定很好。”

  给舟舟带上止咬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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