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长廊房檐下滑落一滴雨, 银铃被长风轻抚,飘来的乌云遮住半边天际,显得有些昏沉。

  牧听舟率先闻见的是一股明净温润的檀香, 清冽又带着几分独特的香火气, 瞬间将他有些浮躁的内心给抚平了。

  在他的脸埋入布料时的那瞬间, 隐约好似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牧听舟抬起眸来想要喊什么,却发现接住自己的竟是一位僧人。

  像僧人,又有些不像。

  他身着一袭藏红色的僧衣,束着的鎏金腰带衬得身姿挺拔岿然。在他的腕骨处缠着一串佛珠, 金丝绳宛若束缚般将他的腕骨牢牢锁住,绷紧的丝线在皮肤上留下了几道红印。

  牧听舟不经意间扫过这串佛珠,敏锐地捕捉到那一粒粒佛珠上印刻着古老的梵文,微怔:“这……”

  他话音未落, 那僧人就已经动作流畅地收回了手,佛珠也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明亮的声响。

  “山路不稳,施主还是小心为妙。”僧人眉目低垂,嗓音微凉地道。

  他分明气质清冷, 宛若雪后松柏, 下颌线棱角分明, 再往上看, 却是顶着一张极为普通的大众脸。

  ——丢进茫茫人海之中准会找不见的那种。

  不知是不是两人的气质相符, 牧听舟又莫名地想到了裴应淮。

  他甩了甩脑袋,将裴应淮的影子从脑海里甩了出去。

  呸,怎么哪都能想到他!

  晦气!

  牧听舟站稳身子,行了一个标准的道礼:“多谢师傅。”

  那僧人一愣, 又看了眼腕骨上的那串佛珠,顿了顿后才问:“不知施主前来所为何事?”

  “檀若寺已经颇久不接受香客了。”

  啊?

  牧听舟呆住, 一时间纠结在原地。

  这事祁萧然也没说啊,都到了这里再回去也不现实,在这佛门重地里暴露身份明抢豪夺更不现实,况且里面还有个他非常不想见到的人……

  牧听舟思忖片刻,决定暂时先撤退,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想想办法也不是不可以。

  他此行易容成了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在爬山的路上脸颊上还蹭到了几处灰尘,看上去脏兮兮的。

  这是怎么发现的呢?因为他看见了那僧人原先干净的僧衣的一角被蹭到好几处灰色。

  他抓了抓脑袋,有些腼腆地扬起了脸,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原来是这样,是我的兄长告知我,若是想求一枚长生玉,可以来檀若寺碰碰运气。”

  “既然檀若寺不对外接受香客,看来我也只能白跑一趟了——感谢师傅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我兴许早就从山上跌下去了吧。”

  他语气中带着点遗憾,稍稍退后一步,正想直接告辞后转身离开。

  “长生玉?”

  他听见了那个僧人问,“为自己求的?还是为别人?”

  牧听舟笑道:“是为我兄长而求的。”

  僧人重复了一遍:“兄长?”

  牧听舟微敛笑意,很明显不愿作答,微微欠身后便转身。

  刚迈出一步,却倏地听见身后庙门内传来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僧鞋在地面上发出吧嗒的声音,不紧不慢,一下,又一下。

  牧听舟一顿,随即反应过来后迈出的步伐更加急促了,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小跑,像是有猛兽在背后追一样。

  “yu……郁长留,在看什么?”

  很久没有听见的熟悉声音,乍一听还有些模糊,牧听舟加快脚步,却还是慢了一步。

  “这位施主,您是来求长生玉的?”

  身后说话的那人语调之中带着点滴笑意,随意地扫过牧听舟僵硬的背景,又看了看站在门前的人,不赞同道:“长留,你怎么可以这般赶客,即便檀若寺已经很久不接待香客了,也不能让一个这般大小的孩子白跑一趟啊。”

  “小孩,要进来吗?”那人扬高音调,朝着不远处的牧听舟喊道。

  小孩……

  牧听舟停下步子,紧绷着脸,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一步一步朝着寺门走去。

  他站定在这两名僧人的面前,像是有些害羞地垂着脑袋:“那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不会不会。”李修缘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的头顶,状似无意间伸出手,搭在牧听舟的肩上,“来者皆是客,既然今日的寺门为施主打开,就证明我们之间有缘分的!”

  牧听舟浑身不适,敏锐地感知到他的视线,刚想说些什么,却无意间看见这只搭在肩上的手,掌心处有一道交错的十字疤痕,从掌心贯穿至手背,狰狞又刻意。

  到了嘴边的话被吞了回去,他唇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恍恍惚惚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感谢这位主持了。”

  李修缘眸中笑意更深了,他一只手搭在牧听舟肩上,凑近了问:“诶?你怎么知道我是檀若寺的主持——难不成这也是你兄长告诉你的?”

  牧听舟无话可说,陌生又熟悉气息陡然接近,猛然间有股被毒蛇盯上的错觉,肩上的触感让他感觉浑身上下宛若有千万只蚂蚁在爬,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他闭了闭眼,刚想破罐子破摔将人甩开,余光中却看见一只横来的手抓住了李修缘的手腕,顺带着将他整个人都拽离了一些。

  环绕的陌生气息蓦然远离,牧听舟心中终于松了口气,感激似地望了眼身侧的男人:“还不知该如何称呼……”

  “郁长留。”他淡淡地回应。

  “郁大师。”牧听舟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喊完人他才将目光缓缓挪向了李修缘。

  “……□□。”他道,“在整个云衔山又有谁不曾听闻过您的名讳呢?”

  三岁便拜入万鹿山修行,十岁前便已凝聚金丹,是在牧听舟入山前近乎是与裴应淮持名的天才剑修少年。

  ——直到他的右手被废之前,李修缘都是整个万鹿山名列前茅的天之骄子。

  比起郁长留,李修缘身上完全没有身为佛修的特性,身上套着松松垮垮的僧袍,袖口处还沾着暗色的痕迹,胡子拉碴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像是狼一般,被紧紧盯住时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再加上他那双踢踏着的拖鞋,一眼望上去堪比酒楼的打手。

  分明是同裴应淮相仿的年龄……

  牧听舟心底泛着嘀咕,悄然又远离了他几分距离,无意间又离郁长留近了些。

  咔哒咔哒——

  牧听舟垂眸望去,见他只手拨动着那串佛珠,偏头问道:“郁大师也是檀若寺的僧人吗?”

  郁长留手上的动作微顿,一旁的李修缘凑了上来插话道:“是哦,怎么?对他产生兴趣了?”

  牧听舟连忙摆手讪笑道:“怎会,不过是有些好奇。”

  不管是李修缘还是旁人,哪怕是祁萧然接近他时,他都会产生抗拒心理。

  唯独裴应淮,还有这个方才接住他的这个郁长留。

  难不成他们身上都留有什么神阶的法器?

  还是说只有身上干净的人他才不会抗拒?

  可祁萧然也非常爱干净啊……

  牧听舟深知自己没有裴应淮那种洁癖症,一路上苦思冥想着,感觉自己是陷入了某种误区之中。

  “到了——”

  李修缘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牧听舟应声抬头,看见了檀若寺正殿的门正大敞着,里面跪坐着一排僧人,虔诚地低着头诵念着经文。

  他蹙着眉,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听见郁长留又问了一句话。

  “你兄长今年贵庚,为何要刻意为他前来檀若寺求得长生玉?”

  牧听舟不愿再透露更多,如今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也有些不悦,眸光冷了冷。

  “没看见人家小孩不想回答?老是追问可不会有女修喜欢的哦。”李修缘拐了拐郁长留,全然无视了他冷若冰霜的那张脸,打笑道,“行了,先别说了,进来吧。”

  在这般佛门重地,牧听舟封印了半身的修为,如今走路都觉得沉重了不少,心理实在没什么安全感。

  更何况他与李修缘有着说不清的仇怨,更是要小心谨慎了。

  他有些懊恼,原先在檀若寺外的时候就应该直接扭头离开的。

  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也只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瞅了眼里面那么多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意外。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牧听舟的顾虑,郁长留站定在他的身侧,垂眸望着他:“害怕?”

  哈。

  真不知道这人在说些什么,他堂堂一个幽冥尊主可能会怕这一群佛修吗?

  牧听舟内心冷笑一声,刚想直接迈开步子踏入其中,却发现衣袖被轻轻地牵扯了一下。

  克制又压抑。

  “怕就跟在我身后。”

  郁长留率先迈步,背对着他,声音有些模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冽,莫名让牧听舟躁动的心思安定了下来。

  李修缘唇角的弧度微微下沉,目光深沉幽邃,紧紧地盯着面前一前一后的二人。

  在看见牧听舟踏入内院中时,他才不紧不慢地迈开步伐紧随其后。

  ——像是要将他身后的退路给堵死一般。

  牧听舟的眸子闪过一抹赤红色,在迈开步子的那一刻起浑身肌肉便紧绷在一起。

  就在他踏入其中的那一瞬间,身边的光亮顷刻间倏然褪去,就连正面对的那尊佛像都被突如其来的昏暗给侵蚀。

  牧听舟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攥紧长袍中的匕首退后一步,却触碰到了一个梆硬的胸膛。

  李修缘含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退什么?”

  牧听舟:“……”

  他眸光闪过一丝狠戾,攥紧匕首骤然朝身后挥去。

  同一时间,原先跪坐在原地的僧人像是雾气般一挥就散,就连周遭的陈设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这是……幻境!

  牧听舟心下一惊,寒光匕首在指缝间来回极速穿梭,陡然间身体柔软得不像话,巧妙地从李修缘身侧穿过,反手狠狠地将匕首插入李修缘的脖颈间。

  纤细白皙的手腕仿佛有着千斤顶的力量,不得不说,哪怕牧听舟被封印了半身修为,力量还是那么强悍。

  却被李修缘抬手,就这般轻而易举地挡下了。

  他噙着笑,眼神冷了下来:“那么长时间没见,舟舟师弟,都没说想我的?”

  牧听舟言简意赅:“滚!”

  话音刚落,另一只手蓦地掏出匕首又刺了上去。

  眼中伪装的乖巧和腼腆全部褪去,仅剩下猩红的凶戾一片。

  李修缘脸上闪过一丝惊诧,随即闪身后退躲过迎面而来的寒光利刃,匆忙之下朝不远处的郁长留投去目光。

  这一处细节被牧听舟很好地捕捉在了眼里——他从一开始就对身后那人抱有警惕心,见李修缘退离也不去追,反而足尖一点,身形轻盈地转过身,飞舞在空中的匕首直直地朝着身后那人刺去。

  今天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怪就只能怪他今天不走运,在山前拉了他一把了!

  牧听舟眼尾不知是被气得还是怎的,泛着微微的红晕,咬着牙直冲冲地莽了上去。

  耳边好似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熟悉之中带着一抹喟叹。

  牧听舟微微怔愣,但仅仅是这一瞬间的出神,膝盖被突如袭来的小石子给砸得一软,整个人失去平衡,再度朝前跌去。

  余光里,李修缘脸上笑得贼精。

  牧听舟心里暗骂一声,迅速在空中调整好平衡,指尖上下浮动,牵连着飞舞的匕首一并朝李修缘刺去。

  后者脸上的笑意僵住,慌忙躲开。

  而牧听舟却是再度跌跌撞撞地撞进了一个怀抱。

  “……”他默然间抬头,郁长留的一缕长发垂在他眸前,正低着头看他。

  见他蹙着眉,遮掩脸部的黑痕被剐蹭掉一小部分,露出下面白皙的肌肤,而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战意,郁长留无奈地叹息。

  “都不能消停会吗?”

  他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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