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一个木椅, 却硬生生地给牧听舟坐出了金漆雕龙宝座的模样。
青年微昂着下巴,姿态慵懒地倚在木椅上,赤红色的瞳眸中明晃晃地满是挑衅。
衣摆随着动作顺着纤细的双腿滑下, 垂落在地上, 露出了白皙的脚踝和圆润的足部。他轻轻踩上裴应淮的膝盖, 微微用力,迫使他膝盖着地。
——就这般,跪在了牧听舟面前。
他愉悦地眯起了双眸:“师兄,过来啊。”
裴应淮的长发垂在额前, 有些看不清神色,他足足用这种姿势跪了五秒钟后,方才抬起头。
直到看到了他的表情,牧听舟心下微怔, 甚至在某一瞬间竟生了些许退意。
屋内昏黄一片,烛火摇曳,男人身形高大,半身融进黑暗之中, 安安静静地跪在那边, 看上去像是一只被驯服的兽类, 只有在抬眸的那一瞬间让心思敏锐的牧尊主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那是与前夜时相同的眼神, 莫名让牧听舟心悸。
有一种, 非常熟悉的感觉。
裴应淮眼中的情绪被他隐藏的很好,以至于牧听舟甚至都没有发现,这双眸子他曾经最为熟悉的,是刚要入魔时修者的眼睛。
被黑暗浸满, 透不进一丝光亮,里面尽数写满了不可言说的私念。
男人的沉默让牧听舟更加得寸进尺, 他眸中笑意渐深,故意打趣道:“我见师兄先前不是伺候人伺候得蛮好的,怎么现在开始有些抗拒了?”
他凑近:“嗯?师兄怎么不敢看我?”裴应淮越躲,他内心的恶趣味就越起劲,恨不得将两只脚都翘在他腿上。
深刻熟悉他内心想法的裴应淮情急之下只能先握住他的脚踝,掌下一片细腻的肌肤,他情不自禁地用指腹摩挲了下。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裴应淮闭了闭眼,哑声道:“哪儿疼?”
“……”牧听舟也不知道,胡乱道,“就,哪都疼,对,你手劲轻点!我哪哪都疼!”
完全没有使劲的裴应淮无声地叹了口气,垂下眸子,再度握住他的脚腕,轻轻地扭了扭。
他的手法算不上娴熟——毕竟不能真的要求万人之上的仙尊大人拥有一套熟练的按摩手法,可偏偏,在他掌心接触的地方,一阵阵别样的触感蔓延开来,让牧听舟难得没有挑刺。
他心尖尖有点痒。
裴应淮手法细腻又有力,近乎是灼热的温度透过肌肤清晰地传递给了他。
“唔……”牧听舟唇齿间溢出一丝舒适的呻.吟。
手下的动作骤然一重,惹得他瞬间回神,牧听舟狐疑地瞅了眼他,见裴应淮始终面不改色,看不出有什么趁机报复的样子,这才稍稍收回了心。
“弄疼你了?”裴应淮问。
倒是搞得牧听舟有些不自在了,感觉自己矫情地像个小姑娘似的,故意别过脸声音微沉:“就你那小小的力道,怎么可能弄疼我?”
“嗯。”他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单膝跪在地上,丝毫不怕地上的灰尘会弄脏衣袍,始终全心一意地低着头为牧听舟按摩着双腿。
这一下搞得牧听舟又有些不懂了,这人到底是嫌弃他呢还是不嫌弃他呢?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被他抛之了脑后——因为他感觉,裴应淮的动作逐渐得心应手了起来。
不知被按到了什么穴位,牧听舟小腿倏地感觉到一阵酥麻感,条件反射地想要抽回腿,却被人强势地摁在了原地。
裴应淮道:“别动,经脉处有灵结,不揉开之后会越来越痛。”
牧听舟心说,我怎么不知道我有一处灵结。
但裴应淮拇指摁下的那一处确实有些发酸,而他的力道又偏轻柔,弄得他又痒又酸,浑身不自在。
当裴应淮抬起头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青年眸光含水,里面夹杂着些许不自在,唇瓣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偏偏配上那副妍丽的容貌有一副别样的美感。
见他望了过来,牧听舟偏头瞪了他一眼:“看我干嘛?还不快些?”
裴应淮喉咙一阵发紧,有些不敢看他。
“——好了。”
他面不改色地放下牧听舟的脚踝,“敷些药草就好了。”
牧听舟蜷了蜷脚趾,干巴巴地:“噢。”终于结束了……
两人之间有些沉默,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而裴应淮则是站起身,扫了扫衣衫上沾染的灰尘。
不知为何脑袋忽地想起先前祁萧然的话语,他有些抑制不住地想。
他不可能将裴应淮关在这里一辈子。
如今神魂契约也如约定下,他没有了性命之忧,甚至都没了什么将裴应淮留下的理由。
若是以后他要是回到九重天了,是不是也会找一个结伴道侣……
……
牧听舟狠狠打了个寒战,完全想象不到裴应淮这张死人脸找到一个女修后与她皆为道侣的场景。
-
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不知是不是牧听舟的错觉,他总觉得裴应淮对按摩一事,非常的上心。
夜半,幽冥殿的长廊边,魔铃被一阵风吹得发出声响,叮叮当当一片,像是骨头敲击在一起发出的清脆声响。
殿门被人拉开,气息顺着长风穿过长廊吹进了内殿之中。
床榻上的人窝在最角落,悄然睁开了双眼,手中的匕首暗藏杀机。
牧听舟静静地等待着那个人的到来。
长廊中传来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甚至连最刻意的隐匿声息都没有,就这般明目张胆大摇大摆地朝着内殿中走来。
牧听舟心存疑惑,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涌上心头。
随即又甩了甩脑袋,不太可能是裴应淮。毕竟他那位师兄应该还没闲到大半夜没事找事跑到他这里来。
脚步声逐渐逼近,就在门外那人抬起手,正要顺着门缝拉开时,一道锋锐的匕首疾驰而来,而那人恰好偏过身子,匕首险险地擦着他的脸侧没入背后的黑暗中。
“真有趣,现在还能见到来……”牧听舟起身,笑意盈盈地抬眸,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看见,他那师兄一身正气凛然地站在殿门外,身上的白袍与周遭的黑暗格格不入,甚至白得有些晃眼。
“……”牧听舟一阵无言,思忖片刻还是将手中的匕首放下了,有气无力道,“你大半夜的不打坐睡觉跑来我这里做什么?搞得我还以为是九重天派来暗杀的人。”
裴应淮意义不明地望了眼身后已然消失的匕首,问:“有很多吗?”
牧听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些来暗杀的人,有很多吗?”
牧听舟神色有些委委屈屈的:“是啊,很多呢。不光是九重天的人,就连人界的杀手也会时不时地跑上来,可烦了。”
“师兄,你就算看不惯我,也不能老是使这种卑鄙的手段呀——”
裴应淮目光沉沉,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只是淡淡地道:“以后不会有了。”
牧听舟一愣,随后实在是有些没忍住,噗嗤一笑。
他心里一清二楚,直到这群跑来暗杀的人与裴应淮全无关系。仙盟本来就人多口杂,而裴应淮又不可能方方面面的管理到每一个细节,甚至有一些来的人都不知道是不是仙盟的,张口闭口都是“我们盟主”。
一想便知是要将全部事都推到裴应淮的头上。
但牧听舟就喜欢看他这番有些愧疚的模样,并且乐此不疲。
“所以,你今夜,也是来杀我的?”牧听舟懒懒散散地倚在床榻上,眸光流转地望向他。
裴应淮神色有些微沉,似是有些不悦,但并没有表现的非常清晰。
“不是,我来替你将灵结抹去。”
牧听舟甚至还都没有说什么,他便自主地上前,握着牧听舟的脚踝,一下一下地按摩着。
裴应淮这般乖顺,牧听舟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充实填满一般,舒舒服服地眯起了双眸,一只脚搭在他的腿上,另一只脚自然垂落摇摇晃晃。
也没有计较此次他没有跪着给自己按摩的事情了。
内殿中的燃烧的幽香加上足下抵着的温度让牧听舟昏昏欲睡,不知不觉就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最后连裴应淮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了。
在那之后的几日里,每一日裴应淮都会敲响内殿的大门,不请自来地为牧听舟疏通灵结,而且每一次都是挑着夜深人静的时候。
牧听舟表示理解,毕竟以裴应淮的性格,他心高气傲,估计也不想让别人看见卑躬屈膝的模样。
一来二去,他也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有的时候困得紧了,也会给裴应淮留一条门缝,让他不用敲门便可直接进来。
直到有一日,牧听舟一觉睡醒却发现,内殿的那道门缝已经敞开,并没有被人推开或者关上的痕迹。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也确实没有发现裴应淮昨夜有到过来的痕迹。
牧听舟想了下,决定抬步朝着偏院的位置走去。
却不曾想,正是日上三竿的日子,平日里冷冷清清地偏院外竟聚集了不少人,各个仰着脑袋想要凑近了看里面的情况。
一见到牧听舟的到来,众人赶忙退后三分,齐声声道:“恭迎尊上——”
牧听舟点头:“怎么了?”
有人上前两步想要解释,刚想开口说话就被偏院里的一声脆响声打断。
那人缩了缩脖子,小声开口:“禀报尊上,是静姝小姐来了。”
他一时支支吾吾的话都说不清楚,牧听舟不耐烦地沉着眉眼,环顾了周遭围观的人,言简意赅道:“滚蛋。”
然后,一把推开了门,脚步顿住了。
偏院里一片狼藉,一地的碎石乱瓦,将不久前才收拾好的样子又毁于一旦。
不远处,一个黄色长裙的少女手持蛇骨鞭,眉眼凌厉地望着对面的白袍男人。
牧听舟的目光缓缓落在了裴应淮的脸侧。
在那上面,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正缓缓地渗着血,一滴血珠滑落,染红了牧听舟的瞳眸。
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