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诺恩的视野再次恢复正常时, 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阴暗的森林中。
他花了三秒钟整理好脑中混乱的思绪——自己和乔沉正在修复破损的相道，意外遇见了时空错乱，此刻自己应该被传送回了从前的时空。
想明白这些, 他便找了个相对隐秘的丛林躲了进去, 毕竟这里看起来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白诺恩仔细地回忆了一遍, 自己的百来年的生命里, 都是在中心城、实验室以及银河基地度过的, 确实没有到过这样一片森林。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自己和乔沉同时被卷入了错乱的时空, 各自进入了对方的回溯的时空中。
这样想着，白诺恩藏匿的草丛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再一回头，他面前的矮木被拨开了。
一张漂亮的小脸出现在他面前。
丛林外站着的小孩嫩白的脸上满是伤痕和淤青, 红色的瞳孔中带着点倔强的神情，看见这突然出现还缩在矮丛里的人，他似乎并不觉得惊讶，或者说, 他全然不在意，只是淡淡扫过一眼，便将矮木合上，转身准备离开。
白诺恩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幼年时的乔沉, 一时间见到缩小版, 他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小乔沉走出五米远后, 才从矮丛中站起来喊道：“欸，小朋友。”
远处那团背影一抖, 一双小手攥成了拳头。
白诺恩又心疼又觉得好笑，敢情这孩子刚才的镇定都是装的, 只是为了方便逃跑？
小乔沉十分有自知之明地顿住脚步，知道自己就算跑也跑不过，任命地转身，仰头，眼神倔强地看着面前的怪人。
白诺恩上前两步，身体微微前倾，手掌撑住膝盖，语气温柔地道：“小朋友，我迷路了，请问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好拙劣的借口！
小乔沉后退半步，眼中的警惕又多了几分。
他知道自己最好听话地回答对方的问题，如果惹怒了这个奇怪的人，肯定会被狠狠揍一顿。
不过自己本来就是因为刚挨了打、太饿没吃的才跑出来的，此刻最坏的结果不过就是再挨一顿打。
这样一想，好像也没什么了，但如果是有人拐卖儿童呢？
自己会被抓去做成奇怪的异形，然后到街上乞讨吗？
小孩子的思维跳跃，在沉默的半分钟里，他想象了无数种自己的死法，最后又将目光落到白诺恩身上。
不过这哥哥长得也不像坏人。
他动了动唇，虽然很久没开口说过话，有些生疏，但还是磕磕绊绊地道：“这，这里是，农场旁边的森林。”
话音落，他的肚子传来一声“咕噜”的抗议。
乔沉呆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没明白这声音代表着什么，倒是白诺恩没忍住笑出声来。
乔沉的眼睛眨了眨，觉得这人笑起来...很好看。
他还不太能理解好看是什么意思，只是莫名地想把这个词用在面前人的身上。
只见笑得很好看的哥哥小心地朝自己迈出两步，变戏法一样拿出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剥开面上一层皮，轻声道：“吃不吃糖？很甜的。”
乔沉奇迹般地感到自己的恐惧正在消退，迟疑地接过那颗晶莹剔透的东西，放进嘴里。
甜味瞬间在他的唇腔种散开，这种奇妙又让人愉悦的味道使得乔沉不禁瞪圆了眼睛，惊讶地看向面前的人。
这副模样落到白诺恩眼里，就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得到了食物，正朝自己欢快的摇尾巴。
他情不自禁地抬手，缓缓地抚上乔沉的头，好在对方并没有很排斥，只是轻轻地抖了一下。
“我这里还有。”白诺恩将糖果递过去，又在随身空间里翻找半天，发现自己身上除了糖果之外，没什么正经食物。
最后，他只得挑了个味道不错的营养条，打开递到乔沉面前，轻声道：“吃这个吧，顶饱。”
乔沉偷偷看了白诺恩一眼，被当事人抓包后赶紧接过了营养条，听话地吃了起来。
这小孩大概是真的饿坏了，直到吃完了三根营养条，白诺恩身上的仪器才检测到对方所需食物补充完成，他抬手擦下乔沉嘴角的残渣，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心疼。
乔沉往后缩了缩，躲开了白诺恩的手，问道：“你要打我吗？”
白诺恩惊讶：“嗯？为什么打你？”
“我、吃了那、么多，”乔沉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吃完东西，就应该受到惩罚。”
他在农场一直都是这样，吃完家里的剩饭再挨一顿打，因为自己没有做出贡献还消耗食物，如果哪天剩饭不够吃，就需要到森林里找点野果垫肚子。
白诺恩快心疼坏了，想伸手去抱却又怕吓到对方，最后他将双手攥成拳头，道：“哥哥不打你，如果以后没吃的，或者遇见困难，就来找我，我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他深知自己无法改变已经过去的时空，包括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等到自己被传送回去的瞬间就会被宇宙修正，这种无力感压得他几乎喘不过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再一次问道：“好不好呀？”
乔沉没有回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这人有点傻，竟然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东西。
白诺恩看向他脸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忽然改变了主意，问道：“我带你离开这里，去吃很多很多好吃的，再也不挨打怎么样？”
这次乔沉终于开了口，却是斩钉截铁的拒绝：“不。”
他顿了顿，继续道：“母亲在，在这里，她不愿意走。”
乔沉想起仓库中的那个狼狈的女人，心中没有什么波澜，却执着地不想放弃她离开。
听农场主说，母亲在等人，给她机会也不会逃。
“好，好，”白诺恩点头，“那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好吗？”
乔沉沉默地看了他半晌，最后丢下一句“怪人”，便转身离开了。
白诺恩目送那道背影离开，垂下头叹出一口气，暗地里跟了上去。
乔沉再次来找白诺恩，是一周以后。
这段时间，农场接到了一单大生意，高兴得农场主都不对他拳打脚踢了，年幼的乔沉很聪明，一猜便猜到是那个怪人做的。
今天又到了每半个月一次的日子，乔沉实在压不住心中的害怕，几番挣扎之下，还是选择了来到森林里。
那个奇怪的人很守信，果然在这里等他。
“小乔沉，你好呀。”白诺恩眉眼弯弯，笑容和语气一样温柔。
乔沉眨了眨眼，开门见山道：“今天、要去给母亲送血，你、能陪我吗？”
他其实很害怕那个女人，每次见到自己，她都会又哭又笑，甚至疯癫地想要掐死自己。
“好呀。”白诺恩道。
乔沉没想到对方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有些意外，便试探地道：“那、那你到时候跟进去，不、不要说话。”
白诺恩依旧笑得温柔：“都听你的。”
乔沉抿了抿唇，又道：“那、那我饿了。”
白诺恩立即拿出了提前买好的面包和牛奶递到他面前。
乔沉没想到对方会容忍自己的无理取闹，心想着食物里不会下了毒药吧？
不过这面包好松软，牛奶看起来也很甜，吃完死掉的话，也不吃亏吧？
这样想着，他便不再顾虑，专注地吃了起来。
白诺恩摸了摸乔沉的头，又擦去他嘴上的食物残渣，见对方没有排斥，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环抱住眼前这个瘦小的孩子，一颗心快融化了。
乔沉不明白拥抱的意义，也没有发现白诺恩眼角滑下的眼泪，只抽出手，环住白诺恩的脖颈，又将食物递到自己面前，专心致志地继续进食。
阴暗的仓库内，乔沉端着一盆牲畜的血液走进去，走到一半，他不禁回头看向仓库内的一处暗角——他知道那个哥哥会在那里。
这样一想，他心中的恐惧竟然削弱了大半，摇摇晃晃地端着东西，走向了那被链子禁锢住的女人。
女人今天出奇的安静，没有掀翻盆子，也没有抓他的脸，只是静静地盯着仓库顶上的一张小窗户。
半晌，她才将目光收回，看向那盆鲜血，俯下身，一言不发地喝了起来。
枯燥的金发从她的肩头落进血水里，露出她干瘦的后颈，一节节颈椎将包裹在外的皮肤顶开，衬得她像一只将死的兽。
她喝完最后一口，才将沾满血污的头发抚起来，抬眼示意乔沉离开。
正等待着她叫骂的乔沉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己会那么轻易离开，片刻后，他迅速转身走向了门外，就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直到关上仓库的门，他悬着的心才送下来。
——难道那个奇怪的哥哥真的能让所以事情变好？
与此同时，仓库内，乔沉的母亲伊莎将头转向仓库一角，开口道：“出来吧。”
四周安静了一瞬，一道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来。
白诺恩微微前倾身体，语气恭敬道：“您好。”
面对十分礼貌的白诺恩，伊莎有些怔愣——她曾经在血族中，也是受千万同族爱戴与尊敬的存在。
但此刻，她只是被一只被拴住的牲畜。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问道：“你能带他离开这里吗？”
她观察到了乔沉进门时的动作，知道对方是乔沉带进来的。
“他不愿意离开，”白诺恩顿了顿，换了个说法，“他不愿意离开你。”
闻言，伊莎好不容易清醒的神智险些再次崩溃，她低低地笑起来，道：“不愿意，哈哈哈对，我要等他，我要等他。”
“您还好吗？”白诺恩上前半步。
“站在原地！”伊莎猛地转过头来，眼神像是警惕的狼。
白诺恩听话地停下了脚步。
见对方听话，伊莎满意地勾起唇，心情似乎又变得很愉悦，甚至哼起了曲子。
她有一副好嗓音，即便是这样断断续续地哼着，也格外悦耳。
白诺恩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许久，她安静了下来，轻声问道：“如果你带他走，可以对他好吗？”
白诺恩一怔，承诺道：“一定，请您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出现在伊莎的脸上，她继续哼起了那首愉快的曲子。
有光落到她身上，照亮她浅金的长发，上面残留的血液仿佛变成了装点的红梅，配上那一抹笑意，让她美得格外惊心动魄。
下一瞬，白光吞噬了一切，眼前的场景消失在眼前。
白诺恩知道，传送开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