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君刚伸出两根手指夹住一颗花生米,闻言手指一紧,花生弹飞了。
“什,什么?”
小甜甜叹了口气,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没趁睡着的时候,直接掀开被子翻云覆雨一番?”
第五君手忙脚乱地把滚到桌边就快掉下去的那粒花生米挡住,脸红得抬不起来,手足无措地把那粒花生米攥进手心,“不他,他不是这样的人!问题,问题很复杂……”
小甜甜大声嚼着花生米,抱着胳膊,撇撇嘴。
她是想象不出来问题能有多复杂。
其实用“翻云覆雨”已经很含蓄了,她强忍着没说出来“直接掀开被子把你上了”这样的粗鄙之语,而选择了一个为数不多的她知道的四字词,就是为了给这个小郎君留点面子。
毕竟男人么,都好面子。
第五君咽了下口水,把那枚命途多舛的花生米放进嘴里。他沉默地咬开花生,对上小甜甜的视线,脸再度爆红,又把视线移开了,小小地叹了口气。
“哎呀呀……”小甜甜笑着说,“明明是好势头,怎么还叹气呢?”
第五君抿了抿唇,大眼睛水汪汪的。小甜甜被这样信任又无辜的眼神望着,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只一会儿的功夫,她手头又剥了一小堆花生,往第五君面前推了推。
小甜甜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用愁,你这么好一个小郎君,谁能不喜欢啊。你说对不对?”
在第五君的成长经历里,女性始终是缺失的,好像人生中所有的重要角色都由齐释青一个人扮演就足够。但此时此刻,第五君好像突然能理解有一个姊妹、或者有一个母亲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第五君朝小甜甜笑了笑,深吸一口气,说:“我那个心上人,他……不是断袖。”
“啊?”小甜甜皱起眉头,剥花生的手一顿。
第五君轻啜了口茶,低落道:“他对断袖厌恶至极,我亲耳听过他对人说这……‘令人作呕’。”
剥花生的声音又窸窣响起。小甜甜捏碎一粒花生,挑眉道:“哦,就这样你就断定他不是断袖?”
第五君惊讶地问:“这还不够吗?”
小甜甜好笑地撅起嘴,颇有些语重心长道:“小郎君,这就是你见男人见得少了。”
第五君疑惑地看着她。
小甜甜哼了一声,一边低头剥花生一边说:“有不少男人被纲常礼教束缚了脑子,对于‘断袖’这种名声害怕得很,一提起来那叫一个厌恶仇视,恨不能杀人全家,喔唷,怕的不想跟自己沾上一点关系!实际上呢?”
第五君瞪圆眼睛望着小甜甜,小声重复着:“……实际上呢?”
小甜甜噗嗤一笑,不紧不慢扑了扑手,给他们倒了茶,把第五君的紧张延长了好几拍。
“实际上啊,他们才是断袖啊!”
第五君瞠目结舌,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这是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
小甜甜在沉默中得意地看着第五君,没急着讲话,老神在在地喝起了茶,欣赏着小郎君脸上的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怎样,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么?”
第五君茫然道:“我,我得想一想……”
如果六年前少主是出于这样的原因,而说断袖令人作呕、并残忍地斩下盗刀岛掌门一只手的话,那……
少主的脑子被束缚得不轻啊。
小甜甜呵呵一笑,“你慢慢想。你得知道,男人嘴上的话都不能信,得看他做了什么。口是心非的男人多了去了。”
第五君木木地点头,像个发呆的木偶。
“你不是说他待你很好吗?”小甜甜循循善诱道,“他有对第二个人这样好吗?”
第五君缓慢道:“我不知道……”
过了半晌,第五君才眨了眨眼,小声说:“但大概是没有的。”
小甜甜笑了起来,往椅背上一靠,像是大功告成。
“这不就得了?”
第五君看着小甜甜的笑容,忍不住也勾起唇角。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多谢姑娘。”
“不客气。”小甜甜满意地点了点头。
临出门的时候,小甜甜突然说:“你可以约他去看花灯。”
第五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难道花灯有什么典故吗?少主已经约他晚上去看花灯了!
小甜甜伸手叫外面的侍女进来收拾桌子,抬头对第五君说:“从今天开始一直到中秋节,连续七晚都有花灯,今年已经是第五年,几乎算是个传统了。”
她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暧昧:“年轻男女相约去看花灯,算是不用明说也能表达心意的一种方式。而且我们暖莺阁也有扎花灯哦,很好看的,一定要去看看~”
低头打扫果壳的小侍女插嘴道:“要感谢玄陵少主呢!银珠村这样的活动,都是千金楼出的钱!”
小甜甜在小丫头脑袋上敲了一记,“又犯花痴了是不是?赶紧把桌子给抹了!”
侍女揉了揉脑袋,笑嘻嘻地说:“鸨母还说我呢!整个银珠村的姑娘,谁不倾慕玄陵少主?他正当龄又尚未娶亲,也没听说钟意哪个门派的女修,我做做梦也是可以的呀!”
小甜甜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看看你缺情少爱的,经验不足,我告诉你啊,像那样的男人,有钱有势长得俊俏,还是仙门弟子,八成不是什么好男人……”
第五君讪讪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假面皮,心虚地冲小甜甜说:“姑娘,那我先走了。”
“哦,走吧走吧。”小甜甜朝他挥挥手,转头继续跟她的侍女斗嘴。
“你还说倾慕玄陵少主呢,今晚不是那个姓包的小子约你去看花灯,你不是答应了?”
“我答应怎么了嘛,要是玄陵少主约我,我肯定甩了小包!”
“哎呀小包可真可怜……”
“鸨母你又笑话我!”
……
第五君下着楼梯,小甜甜和她侍女的声音渐渐远去,最后淹没在暖莺阁的喧闹里。
这是一个寻欢作乐的世俗地,按道理仙门弟子是绝不会踏足的。第五君路过每一层,看着那些恣意放纵的人,心中却没有一丝高高在上的指责。
他觉得他与这些俗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也会为情所困,却无人商量、无人排遣。
修仙是为了什么呢?所谓的大道又是什么?
第五君轻笑着摇了摇头,心道:“也许我是最不适合修仙的仙门弟子了,早晚也登不了大道。”
走出暖莺阁的时候,呼吸到一口没有香粉味道的空气,第五君觉得肺叶都舒展了。
从小甜甜那里得到了肯定,第五君的心却好像一块沉底的石头,只在河床上随着水流微微摇晃。这是一种奇异的无力感。
少主喜欢他的话,是抱着什么样的结果的呢?
他们都是男子,无法像寻常男女一样结亲。也或许少主根本没想过要成亲。
也许少主对他的喜欢,只是稍稍过了一点兄弟的界限,并没有到多么深的地步。
毕竟他连“断袖”都无法接受。实在是别扭。
第五君不是个率性而为的人,更谈不上冲动。他乐于安于现状,不要发生任何改变,最好不要有一点无法预知的不确定性。
这可能是因为对于“家”的缺失和渴望——能有个安稳的地方呆着,井井有条地过日子,就很好很好。
就像他小时候以为会一辈子在玄陵门,在少主和掌门身边;如今他也把余生都在灸我崖当成理所当然。
多年过去,第五君早已习惯于这种生活方式,并且还难得对未来的日子做了点打算:把小徒弟培养好,接了他的班,他就高高兴兴混吃等死——他的师父司少康那么厉害也没有飞升,他大概机会也不大。
谁知道齐释青又杀出来了,一下再度带来如此大的变故。
第五君在大街上溜着,新奇地望着头顶上已经挂起的几盏花灯。
彩色的纸、漂亮的画、各样的造型,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白天里看就已觉得热闹,到了晚上肯定是难以描述的盛况。
这是第五君从没看过的热闹。
银珠村的小孩在身边兴奋地横冲直撞,嘴里高声叫嚷着童言儿语,第五君不禁笑了起来——他在这些无忧无虑蹦跳的孩子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有些话,小孩能说,大人就说不出口了。”第五君想起自己曾经童言无忌,说过不知多少遍“最喜欢哥哥”,现在只觉得难为情。
“还是跟从前一样相处吧,不必做什么变化。”第五君想,“倘若我说错了什么话,做错了什么事,反而大家都不自在。”
“万一少主并没有亲我呢。那不就成大笑话了。”
他停在千金楼前,笑着叹了口气,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