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枝予暗暗打量对方, 黑色短发,身形微胖,被放到桌上的手机旁边, 放着因为擦眼泪而摘下的眼镜。
是这个人吗?
安枝予有点不相信, 但她刚刚的确喊了“靳洲”,还说“不该打扰他”......
安枝予一边想着各种可能, 又把目光一瞬不移地定在对方身上。
直到对方将眼镜戴回脸上,从椅子上站起身。
和对方视线对上的那一刻,安枝予眼睫一抖,但是没等她避开眼神, 对方就急急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和包就走了。
匆忙到连放在桌子上的眼镜都没拿。
等她再折回来, 安枝予看见了她穿在身上的外套, 胸前的标志让她整个人愣了好几秒。
她竟然因为对方一声“靳洲”, 就把一个大学生当成是自己的假想敌!
是该轻松一口气,还是笑自己的草木皆兵呢?
安枝予吁出一口气, 拿起桌上的手机想看一眼时间, 才发现上面有一条未读消息。
靳洲:【在楼下?】
安枝予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
靳洲把她刚刚发的那条朋友圈的照片转发给了她。
都有时间看她的朋友圈,看来是不忙。
安枝予从椅子上起身,走到门口, 刚握住玻璃门上的把手,门就被另只手由外向内推开了。
安枝予下意识后退一步。
看见是她, 徐淮正也意外了一下:“这么巧。”
安枝予一句话都不想和他多说, 她推开另一扇玻璃门出去,没走两步, 徐淮正喊住她。
“枝予!”
安枝予先是皱眉, 转过脸看他时,她又忍不住笑了:“难道徐经理不该喊我一声靳太太吗?”
靳太太......
每次徐淮正听到别人这么喊她, 心里就像是被扎了一根刺似的。
他走过来,在离她不过半臂的距离站住脚:“我们不可以做朋友吗?”
他声音很轻,试探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安枝予刚刚只是扭头,现在她转过身来:“朋友?”她是真的很想笑:“我为什么要和你做朋友?”
在徐淮正的认知里,分手后无法成为朋友的,都是因为对彼此还有感情。
和她分手,非他所想。
和蒋昕结婚,更非他所愿。
他也在某些时候,试着祝福过她,可每一次看见她挽着靳洲的胳膊出现在公司又或者他面前,他就觉得她是故意。
她一定在故意气自己,气自己当初的背叛。
可他对蒋昕从始至终都是玩玩的,是那个女人自己送上门......
“枝予——”
“徐经理,”安枝予打断他:“我姓安!”
想到她对着靳洲一脸娇柔妩媚的表情,再对比她对待自己的冷漠,徐淮正咬了咬牙。
“非得这样对我吗?”他眼里的不甘一点都不藏着了,露出来,带着对靳洲的嫉妒,有种咬牙切齿的愤恨。
安枝予突然有点看不懂他了。
“徐淮正,”安枝予一点都不想旧事重提,但好像有些话不说出来,他好像还认不清现实似的。
“想想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我现在还能和你说话,已经算不错的了。”
徐淮正脸色突然轻松了。
看吧,他果然没有猜错,她还是放不下他,放不下当初对她的伤害,所以才找上靳洲,变着法地在他面前秀恩爱,让他难过,让他心酸。
她还在恨他。
不爱,哪来的恨。
徐淮正眼里像是着了一根火把,他一把拉住安枝予的手腕。
“枝予——”
安枝予先是一愣,默了两秒,猛然去甩他的手,但手腕被他攥得紧,安枝予连甩了两下没甩开。
“松手!”
“枝予——”
“徐淮正!”安枝予扬起调子,声音和眼神都带着浓浓的警告:“你再不松手,我不敢保证明天你还能在靳氏待下去!”
这句话立竿见影地起了效果,徐淮正松开了。
但是晚了,靳洲站在安枝予身后不足五米远的地方,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握紧,看过去的一双眼,浮光跃影的眼底,像暴风雨来临前压抑着的宁静。
把徐淮正继续留在靳氏这事,岑颂问过他:是该说你大方呢还是说你善良呢?
当时他说:搁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如今被他看在眼皮子底下的人,开始不老实了。
靳洲拿起手机,拨通了人事部经理许安昕的电话,前后只十秒不到的时间。
电话挂断,靳洲这才大步走过去。
视线里突然涌进靳洲的脸,徐淮正面色猛然一僵,双脚下意识后退的同时,提在嗓子眼的那声“靳总”硬是没敢喊出来。
他脸上的惊慌失色让安枝予下意识扭头。
略有懵怔的一双眼,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那双温润却也深邃的眼眸里。
“你、你怎么来了?”
靳洲用自己的手将刚刚被徐淮正攥住的那截手腕握住。
“来找你。”
说完,他完全忽视徐淮正的存在,带着安枝予转身:“怎么提前下班了?”
安枝予对他的突然出现还有点懵怔,脑袋空了好几秒才吞吐着回答:“就、就是接到人事部通知,说,说今天可以提前两个小时走。”
靳洲笑了笑:“那怎么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安枝予完全不看前面的路,目光定在他脸上。
靳洲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他依旧一字不提徐淮正。
直到听见车门声,安枝予才彻底回过神来。
“不回公司了吗?”
平时连和她说话都不会大声的人,却没有收着掌心的力度,安枝予被他双手压着肩膀推进了车里。
看着他快速绕过车头开了主驾驶的门,安枝予感觉到了被他压制的情绪。
见他坐进来,安枝予开口:“刚刚——”
就只说了两个字,靳洲就倾身过来,扣着她后颈,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用力吻住她,将她的呼吸,她的口耑息,她口中的湿润,全部吞入腹中。
这是第一次,安枝予发现一向脾气和耐心都极好的他,也有阴翳到让人胆战心惊的一面。
唇舌被他吻得又麻又疼,安枝予伸手去推他,感觉到她的反抗,靳洲又箍住了她的腰。
安枝予呼吸不过来,手攥成拳,锤在他肩上。
她心口起伏得厉害,来不及想太多,只想挣脱他的束缚,于是一狠心。
舌尖的疼这才让靳洲如梦惊醒。
手臂从她腰上松开的那一瞬,安枝予如惊弓之鸟般从他怀里退到了车门边。
她胸口起伏明显,呼吸也乱着,眼里更是有着明显的紧张与防备。
还有她陡然与自己拉远的距离,都让靳洲心脏持续缩紧。
该死!
他怎么可以把满心的醋意发泄在她身上。
“枝予,”他声音微微颤栗,想靠近她,又不敢。
这个时候,他除了道歉,再也不敢有任何的动作。
“对不起。”
“对不起。”
他一个劲地道歉。
安枝予后背贴紧车门,眉眼垂着,一只手攥着身前的衣摆,另只手蜷成拳地抵在又疼又麻的唇上。
她知道他失控的情绪都来自徐淮正,但她不确定他到底是生气还是吃醋。
“我刚刚、已、已经...甩开他了。”
“我知道,对不起,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对不起!”他每说一小句话都会带一句道歉。
明明上一秒还在怪他,可当他真的把所有的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安枝予又不忍心了。
他的确有错,但又好像不全是他的错。
安枝予心里也矛盾着,在想着刚刚在咖啡店门口,她到底哪一个动作,又或者哪一句话不妥,才会让他这么情绪失控。
靳洲小心翼翼地朝她伸手:“枝予......”
目光定在他伸过来的掌心上,安枝予抿了抿肿胀的唇,没有把手给他。
“你刚刚......是在吃醋吗?”
对,他在吃醋。
明知那种男人对他不会有丝毫的威胁,可他还是压不住心头的醋意。
刚刚,他甚至有拧断那个男人脖子的冲动。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那么介怀。
是因为看见他抓住安枝予手,而她迟疑了几秒吗?
还是说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却转身给了他说话的机会。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知道徐淮正就是她男朋友的时候,他就把这个男人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这根扎眼的刺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对她动手动脚。
“对不起。”
他又道歉。
可安枝予已经不想听他说这三个字了。
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生气,她就是被他刚刚的蛮横粗暴吓到了。谁能想到一向情绪稳定的人也会有失控的一面。
但却是因为她。
她已经重要到可以影响、甚至支配他情绪的地步了吗?
她坐过来,双手捧起靳洲的脸,目光对上,安枝予在他眼睛里看见了不安与慌张。
全身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都因此软了下来。
安枝予看着他的眼睛,“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生气还是吃醋。”
在今天之前,她好像还没见过他为她吃醋的样子。
靳洲没有去藏心里的酸楚。
“吃醋。”他说。
安枝予偏开脸,被他用力磨咬过的唇有点红,还有点肿,但是唇角上扬出了漂亮的弧度。
靳洲木然又怔忡地看着她,不敢去猜她此时嘴角的笑意,问都不敢问的地步。
“疼吗?”
靳洲反应了好几秒才懂她说的是什么,本来想说不疼的,但他想让她心疼她。
所以他点头了。
安枝予的两只手还捧在他脸上,“给我看看。”
靳洲抿了抿唇,迟疑了几秒才把舌尖伸出来一点。
很明显的伤口,还有隐约的血色。
安枝予看了眼他的眼睛,然后在那处伤口上亲了一下。
她的主动、她眼底浓浓的笑意,都让靳洲怔住。
“不生气了吗?”他眼里还有不安与不确定的浮影,乱糟糟的盘踞着。
“我什么时候说我生气了?”
这句话像一束光照进了他眼底,原本的黯然失色顿时鲜活生动起来。
像是得了大赦,他把她搂进怀里,把脸深埋进她颈窝,独属于她的气味能压下他心里所有的不安与战兢。
“对不起,枝予,”他声音虽轻,却很有重量感:“我以后不这样了。”
她下巴仰在他肩上,眼里流光溢彩的:“不哪样?”她声音能听出淡淡的笑音:“不吃醋了吗?”
当然不是。
“吃醋”这件事,他保证不了,但是情绪失控,他绝对不会再犯。
“我是说像刚刚那样弄疼你。”
“但是我刚刚也咬回去了,”安枝予笑了笑,“所以我们扯平了。”
还可以这样......
靳洲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原谅自己。她也不是没把她惹生气过,却没想到他自认为最严重的一次,她却这么好哄。
可他明明都还没有哄。
靳洲松开她:“饿不饿?”说好晚上会带她去吃臭豆腐的。
安枝予点头:“被你刚刚那么一吓,还真有点饿了!”
靳洲把她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晚上回去,随你怎么罚!”
这话听着,着实有点不正经了。
安枝予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带着几分怨道:“以后你少看那些东西!”
靳洲皱了皱眉:“哪些东西?”
还在这跟她装!
安枝予不想戳破他,但又忍不住给他透了个底:“就你们男人喜欢看的东西!”
他们男人喜欢看的?
靳洲当时就想到了那些俗面上的东西,但问这话的是安枝予,所以这种可能只在他脑海里闪了一下就被他排除了。
“哪些东西?”他又问了一遍。
安枝予被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弄的脸红,“你能不能别问了!”
看出她脸上有恼意,靳洲顿时闭嘴了。
但不问不代表他不去想。
明洋路附近不好停车,而且这会儿正好是下班的点,眼看都绕着这条路两个来回了,安枝予叹气:“不然我们明天——”
后面的话又被她咽了回去,差点忘了,明天她还要陪楚菲菲过来。
但是她说了一半的话却没有得到旁边人的回应。
安枝予扭头看他,见他眼角微眯地目视前方,一副苦思冥想的表情。
安枝予揪了揪他袖子,靳洲才才扭过头来:“怎么了?”
从她说过那个有关于男人喜欢看的东西之后,他就有点神不守舍了。
难不成以为她看见了他手机里的东西,所以在难为情,在想怎么跟她解释?
安枝予想笑又不禁撇嘴:“我没看见。”
被隐藏的相册是需要人脸识别的,就算她有密码也进不去。
靳洲本来就没想明白她之前的话,眼下,她没头没尾的一句更是让他云里雾里。
“没看见什么?”
这人是想揣着明白装糊涂装到底吗?
安枝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都找不到车位,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一辆车从前面的车位里驶出来,安枝予忙晃了晃他胳膊:“前面那辆车走了!”
下了车,还没走多远,臭香味就飘过来了。
迎面走过来的两个男人用手捂着鼻子,快步走过。
安枝予低低在笑:“好多男人都受不了这个味道。”
其实靳洲也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有句话叫:爱屋及乌。
生他的女人好这口,他爱上的女人也好这口。
来的路上一直苦思冥想的问题暂时被臭豆腐的味道压制住。
靳洲笑了声:“我第一次闻到臭豆腐的味道时......”他皱了下眉,似乎还对当时的感受记忆深刻,要怎么形容呢,他想了想:“就觉得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排斥。”
安枝予对他的形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意外的是他现在。
“那你还陪我来?”
“你都说了是陪你来。”因为她喜欢,他可以陪她做任何她喜欢做的事。
臭豆腐的味道可谓直击心灵,不仅如此,还能穿透衣服上的布料。
两人回到家,刚一进门,还没绕过玄关,乔梦就闻着味儿从沙发那儿跑了过来。
为了吃臭豆腐,乔梦连晚点都没吃。
靳洲把手里的打包盒给她:“我先上楼换身衣服。”
看着他大步往楼梯那儿去,乔梦朝他背影撇嘴:“有这么离谱吗!”
安枝予挽着乔梦的胳膊,跟她解释:“在店里的时候,有个小孩撞他身上,汤汁都撒到他裤子上了。”
难怪!
乔梦不管他:“走走走,咱俩再去吃点!”
靳洲三步并两步地上楼,刚走到二楼楼梯拐角,一抬头,他愣了一下:“爷爷?”
老爷子“咳”了声,看上看下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回来啦?”
目光从他略有局促的脸上落到他扶在楼梯扶手的手背上:“你怎么不拄拐杖?”
老爷子面不改色:“忘了。”
这也能忘?
靳洲突然想起那天乔梦跟他说的话:你爷爷最近总往楼上跑。
靳洲看向他身后的楼梯,这明显是从三楼下来的。
当然,靳洲没有细问,都是一家人,这要是问了,讲不好会让老人多想。
“那我扶你下去。”
“不用不用,”老爷子刚想说自己可以,结果闻到了一股臭味,他忙用手去捂鼻子,同时,一根细细的金属从他手里无声掉了下来。
虽然落地无声,但老爷子身上穿的是黑色的唐装,刚好靳洲又站在他对面。
靳洲低头看着掉在台阶上的那根用来缝衣服的银针,没等他开口。
老爷子先他“咦”了声:“哪来的针啊?”他自问自答:“哦,大概是你奶奶给我缝衣服落我衣服上了!”
老爷子的视力可不算好,这点靳洲是知道的,奶奶更是不会缝衣服,这点,他更知道。
靳洲弯腰将针捡起来,老爷子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接。
可靳洲却没有给他:“爷爷,下次您上楼不要走楼梯了,”他扭头,指着电梯方向:“坐电梯安全一点。”
老爷子:“......”
楼下,乔梦一手打包盒,一手竹签地蹲在地上,在看安枝予在昨天方宇送来的零食袋里翻来翻去:“你找什么呢?”
她在找今天万俪俪吃的那种巧克力豆。
“找到了!”
乔梦伸着脑袋看了眼,“好吃吗?”
安枝予也不知道好不好吃,但是她对巧克力颇有一点情节。
她撕开袋口,捏了一颗递到乔梦嘴边:“你尝尝。”
乔梦立马摇头:“大晚上吃这个,会胖!”
安枝予忍不住笑:“那你还吃这么多的臭豆腐?”
她买了两份,一份里有八块,乔梦这会儿吃的是第二份,眼下,第二份也被她吃的没两块了。
乔梦自我安慰:“我晚上没吃饭。”
好吧,她这个五十多岁的婆婆,原来和年轻的小姑娘一样!
安枝予只吃了几颗巧克力豆就不吃了,她并不喜欢吃巧克力,不喜欢所有与苦有关的东西。
但巧克力豆又和巧克力不一样。
安枝予回到楼上的时候,靳洲刚洗完澡出来。
他额头垂下来的发尖还有水珠,他搂住安枝予的腰:“等下我帮你洗。”
下午的时候,他就说过,等晚上回来会让她罚。
他可不是随口一说。
当然,他说的‘罚’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罚。
安枝予本来想说不用了的,但是他看她的目光很直白,一点都不藏着里头的欲。
嘴巴里还残留着巧克力的苦,不知是不是被他的眼神蛊惑到了。
安枝予踮起脚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只一下,靳洲就知道了:“吃巧克力了?”
她点头。
他很少见她吃零食,“是昨天方宇拿来的吗?”
“嗯。”
靳洲低头去吻她,他刚刷过牙,口中薄荷味很浓郁,盖过了她口中的苦涩。
他把她抱离地面,让她的脚踩在自己的脚背上,一边吻她,一边带着她去了卫生间。
帮人洗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容易被各种不安分的心思打断。
所以哗哗水声响了没多久就停了,靳洲抱着她从卫生间里出来,身后暖黄色的光将两人送到卧室的床上。
壁灯也是暖黄色,和天花板镶着的一圈光影交相辉映。
床头柜的抽屉拉开后就没有关,台上丢了一片被撕开的铝箔包装。
房间里所有能彰显暧昧旖旎的光线都投在了她漂亮的蝴蝶骨上,淡淡的粉色像是要从她皮肤里溢出来。
靳洲从身后抱住她。
墙上,灯影不安分地起伏。
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温柔,就连最能蛊惑人心,从他喉咙里闷出来的性感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靳洲搂着她微微颤栗的肩膀,在她肩窝那儿问她:“要不要去洗洗?”
她今天被他留了体力。
安枝予“嗯”了声,刚想翻过身——
“别动!”
安枝予扭头看他:“怎么了?”
靳洲身体僵着,一动不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床头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