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灯瞎火细雨绵密,视线条件并不好,但范筹离老远就看见双手比比画画,神采亢奋的霍振庭。
就他一个人,衣裤在路灯映照下反射水光,头发也湿嗒嗒紧贴在额头和脸颊上。
本来是个失魂落魄的形象,但他好像很快乐……非常快乐。
由其在他看见厉海的大摩托时,双手扯住头发失控尖叫,放声大喊:“老公!哈尼!你可算回来啦!”
紧接着喜极而泣,又哭又笑撒腿朝范筹跑过来。
范筹连忙停车下地叫了声庭庭,不过他声音被发动机隆隆声盖住一部分,身上黑色连帽雨披又遮去了身形和大半面孔,令霍振庭无法辨别真身。
小傻子飞扑到“哈尼”身上,范筹被撞得趔趄后退,不等稳住脚跟,脸上就被霍振庭密似雨点般连亲好几口。
霍振庭还想亲他哈尼的嘴巴,他甚至希望能凭空变出一张床来,立刻和老公钻被窝蹭一蹭、插一插,深入交流相思之情。
范筹来不及说话,只把脑袋用力往后仰了一下,雨帽滑落,面孔也随之亮相在昏黄光线中。
霍振庭愣住,难以置信般拍打范筹脸颊,随后还用力掐一下,似乎在确认面前人物真实与否,或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在确认眼前小范哥哥绝不作假后,惝恍沮丧松开怀抱,嗫嚅询问:“我哈尼呢?”
范筹解下雨披给小傻子裹身上:“快回来了……快了。”哄人哄得略显心虚。
霍振庭却好像双耳失聪,根本不理会范筹说什么,自顾自追问:“我哈尼呢?”
他怕范筹听不清,这次声音大很多。
“还没回来,不过快了,真的快了。”范筹搂住他肩膀,想让他先坐到摩托车的车斗里去。
“庭庭的哈尼呢!庭庭要哈尼!要老公……庭庭要老公。庭庭好难受……难受死了……呜……”
小傻子掩面痛哭,缓缓屈膝蹲身,缩成一团。
范筹陪他一起蹲下来,扶住霍振庭肩膀,想要再接再厉劝慰几句,可张开嘴巴却找不到合适言辞。
眼前情景他老早就预料到了。
厉海在电话里虽然死不承认与戴小姐结婚,但巡捕房里已经传开了。
火华哥亲耳听厉局长说的,厉海和娃娃亲对象已经在燕京完婚;一时半会儿没回来,是因为他们要回女方老家摆酒。
最近巡捕房同事都在议论要不要给厉老二预备一份新婚礼物,或红包,虽然厉老大说他们不会在沪城办婚礼。
可大家毕竟同事一场,况且厉海是局长亲弟,全无表示的话,好像有失周到。
范筹等霍振庭哭声渐低,半拖半抱把人推进车斗里坐好,问:“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霍振庭抽着鼻子哽噎:“要找哈尼,庭庭要哈尼。”
范筹暗自叹气,心说我问的这不是废话么!随即换个问题:“谁带你出来的?”
“小芬妹妹。”霍振庭说。
范筹皱眉四处眺望:“陈小芬人呢?”
“妹妹去她的新家了。”
范筹摸不着头脑,跨上摩托,挂档拧油门:“翠娥姨姨在吗?”
霍振庭点头。
范筹心下稍安,刚起步又刹停摩托,对女鬼说话:“娥姐,大晚上的你别乱走了,先回去吧。我明天再送庭庭回家。”
商翠娥连忙提醒霍振庭:“庭庭你快说,你不回去,你要跟着他!”
霍振庭仰脸望向范筹:“庭庭不回去,庭庭要找哈尼。”
范筹没吭声,重新发动机车,迎着细雨往自己家驶去。
商翠娥和屠惠心皆感焦急,一路追感汽油机车,不停教霍振庭求援,让他说陈泰打他了,他不能再回霍宅。
可小傻子的心术太“矫枉过正”,撒谎于他来说是极大的过错,如果是诬告他人,就更罪无可恕。
所以颠来倒去只说“叔叔打妹妹,妹妹被打哭。”这件事。
陈泰虽然很凶,也不给霍振庭好脸色,但的确并没有直接对霍振庭动过手。
而这些范筹听起来,只不过父亲教训女儿的小事。
他想,兴许小姑娘调皮,被打两巴掌很正常。俗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天下哪有父母不管教子女?
很快摩托车驶进弄堂,停在范家小楼门口,范筹带霍振庭进屋,二女鬼便没法再往里跟了。
因为传统土建都会往地基里埋一些镇宅祥瑞,虽然物件各有不同,但对执念魂体来说,差不多全都相当于一道锁。
除非房里活人邀请,否则就算迈过那道门槛,也进不到真正屋宅。
范太太听见门板响动,出来询问:“范筹回来了?吃饭了吗?”
范筹叫了声妈,说:“吃了。”可说完想起霍振庭未必吃过饭,连忙冲楼上追问:“还有吗?……再吃点也行。”
“有,我给你热热。”范太太支应着披衣下楼,看见霍振庭大吃一惊:“霍公子咋来了?哎呦,你俩咋回事,都津湿的。”
“这不下雨了么。”范筹把雨披挂门口:“我先带他去后院洗洗。”
范太太进厨房拎出个大水壶递给儿子:“快去洗,我给你们热饭。”说完又转回厨房开灶添水,把晚间吃剩的饭菜搁屉上窜热气。
霍振庭折腾一晚上,不仅昏沉疲惫,还满腹相思愁绪,一时倒也哭不动了。
范筹让他脱衣裳坐大木盆里,他乖乖照做,让对方兜头冲了个热水澡。
范筹自己也在旁边简单擦洗一番,等洗完才发觉他竟没提前准备干爽衣物。
于是将澡间门板欠开一缝,脑袋伸出去扯嗓门大喊:“妈!妈——给我们拿两套衣裳!”
他家在后院房外砌一间逼仄小砖房当洗澡间,范太太人在厨房听不真切,隔半天才有所响应。
蔫头搭脑的霍振庭在范筹大喊大叫时,终于恢复些许精神,忽然意识到自己和范筹竟然脱精光一起洗澡,顿觉羞耻得无地自容,一只手捂脸,一只手捂胯下小铃铛,口中拖哭腔辩解:“庭庭不是故意的,庭庭不做臭流氓,庭庭不是臭流氓……”
范筹转身回他跟前蹲下,嘿嘿窘笑:“怎么‘臭流氓’啦?”
“不能看屁股。”霍振庭说不能看,但是捂眼睛那只手撑开条缝:“庭庭不是故意看的。”
范筹拽条毛巾给他擦脑袋,然后顺手把毛巾披他肩头:“不是故意的,就不算流氓,咱俩都是男的,没事。”
他看小傻子仍旧一脸无法释然,干脆讲起旧事给自己旁证:“以前上学的时候,都是几十号人共用澡堂,我和老大经常一起洗。
别说你的屁股,连你老公的屁股,我都不晓得看过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