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二爷收回目光心，虚两秒，随即眼神愤懑瞪向大哥：“你提前跟我说一声，能闪了舌头？”
厉局长面色鄙薄小声嗤笑，刚要开口就被老婆在胳膊上不轻不重掐一把：“少说两句，又不是什么大事。”
费尔斯通夫人展开折扇，笑眯眯帮忙打岔：“翰斯，我好像第一次见阿海打扮这样庄重。”
厉老爷眉头微攒：“浮夸。”
厉海咧嘴强撑假笑，扭头端详霍振庭：“蛮帅哦，哪里浮夸了？”
他和霍振庭衣饰雷同，霍振庭就算脑子不好使，也知道今天自己穿得特别好，所以格外自信，侧目回馈老公赞美：“哈尼今天也好帅的。”
厉海又转头询问女伴：“艾伦小姐，你看我朋友今天是不是很绅士？”
小洋妞礼貌捧场：“是的，非常绅士。”
厉二爷借两张嘴自夸，然后心满意足朝父兄微笑，表示自己今天真是得体极了。
眼下场合不方便教育逆子，也来不及让他回家换衣裳，厉家另外两名男人当然只能认命。
随时间流逝，周遭觥筹交错越发热闹，一派兴盛繁荣景像。
通常在这样的场合里，厉老爷与厉局长就算不去主动和别人打招呼，很快也会有人来向他们问好。
厉海就不一样了。
他以前不是给好面子的大哥当跟班，就是给爱摆谱的老爸当翻译。
厉二爷不需要社交。
不过今天大家都有正经女伴，厉海应可摆脱枯燥乏味没自由的社交工具角色，专心品尝美食、美酒，顺便欣赏美人。
然而新鲜成年初入名利场的厉二爷，就好比那开盘头一天的利好股票，资本盈实的大老爷们看见了不信手抢几股，好似会亏损一样。
开船厂的蔺博裕看见厉家父子离老远就笑吟吟扬手：“厉先生，来得早哦。”
三位厉先生齐齐转身，厉老爷扬起经典笑脸：“蔺先生，您也蛮早。”
穿警服的厉局长摆一副正容亢色矜持面孔，只勾起嘴角朝对方点下头就算打过招呼。
公众场合，官、商不同席，他对姓蔺的再怎么冷淡都没毛病。
厉探长差一身制服，稍显尴尬。讪笑着跟蔺博裕握了下手：“您好。”
然后一本正经用英文给身旁洋妞介绍：“蔺先生是顺波船长的老板，在沪城码头上很有影响力。”
蔺博裕身边带两位女子，一个是女儿，另一个许是太太，也可能是情妇，他没第一时间介绍，十之八九是情妇，所以别人也没主动询问。
蔺宏远第一眼看见艾伦时脸色就不太好，她爸先前给厉老爷打过招呼，按理说今晚她的男伴该是厉海。
结果蔺家父女全都没料到，厉老爷居然不给面子。
可是厉老爷做为沪城一等一的假洋鬼子，偏就有这份不给任何华人面子的清高底气。
蔺博裕懊恼之余还在暗自盘算怎样暗讽对方几句时，已经有掌管租界西洋领事过来跟厉老爷碰杯握手。
厉老爷毫不犹豫立即对蔺家父女告罪，挎着自己洋情妇去混洋人的圈子。
接着厉江也被同样穿军警制服的同僚叫走，只剩下厉海一脸尴尬与蔺老爷面面相觑。
目前厉海在厉家应是存在感最低的男人，蔺老爷跟他不仅隔着辈份，连身份也谈到不到一起，这时就想先把女儿带别处去安抚。
可蔺宏远眼神不善打量艾伦两轮后越发咽不下这口气，径自向对方开火，质问厉海：“这位小姐，是你新女朋友？”
且还故意讲英文，给洋行董事家小千金听。
蔺宏远说英文，厉海当然陪她说英文：“艾伦是家父朋友，万通洋行董事，查尔斯科林的女儿。”
他存心把女伴来头讲得完整清楚一点，提醒蔺家父女把气焰稍作收敛，否则大家一起丢脸。
可惜蔺宏远不买账，勾唇轻笑，仍用英文感慨：“父命难违哦？”
艾伦更缺德，扭头问厉海：“这位小姐是在说英文吗？为什么我听不懂？”直接嘲讽对方不会说英文，还硬说。
蔺宏远英文马马虎虎，有口音，语法错漏多。
但小洋妞能问出这句话，明显是听懂了，毕竟她也在沪城生活多年，早已习惯本土口音。
她俩年纪差不多，火爆脾气也不相上下。
厉海差点脱口而出，我带老婆先走，你俩自己切磋。
好在老婆好像跟他心有灵犀，适时插嘴：“庭庭渴了，什么时候能吃自助餐啊？”
“马上。”厉二爷内心暗喜，表面羞涩讪笑：“不好意思，小孩子挨不得饿，我先带庭庭拿点东西吃。”
蔺宏远在他们身后气的跺了下脚，小姑娘再不懂事也不敢在市政大楼里撒泼，只恶狠狠瞪住洋妞与厉海背影，咬牙切齿：“敬酒不吃……”
蔺老爷同样面色愤懑，被外人拂了颜面，反而迁怒亲闺女，沉声质问：“你不是说跟他相处蛮好？我看你自作多情。”
蔺宏远当即压低声音反呛：“厉国坚不给你面子，是看不起你。早知就该让奶奶出手帮我。”
他家作主的是蔺傲南，想必蔺博裕平时没少被一生强势的帮主亲妈耳提面命，颜面折损过甚，如今在闺女面前也顶不起乃公气势。
艾伦没走出几步就一脸玩味抬头问厉海：“她是你上一个？”
厉海琢磨片刻才反应过来，艾伦的“上一个”，是“前一任女朋友”的意思。
当即实话实说：“不是，不熟，和你差不多。”
小洋妞眼神轻蔑：“你们亚洲男人有个通病，敢做不敢当。”
厉海斜她一眼，默默提高半边肩膀，把自己胳膊从洋妞臂湾里抽出来：“别人怎样我不晓得，反正我比你说的更差一点，既不敢做也不敢认。”
俩人唧唧咕咕讲外语，霍振庭越听越好奇：“哈尼，你们在说啥？”
厉海仰脸抬手往头顶一指：“说房顶吊灯蛮好看。”
霍振庭抬起头捧场：“哇，好漂亮。”语气相当敷衍。
几人胡扯的功夫很快走到自助餐饮区，厉海动作飞快拉开玻璃柜取两只餐盘，交给霍振庭同时讲用餐规则：“达令，今天这里的东西随便吃，但我们是文明人，要有礼貌，吃一样取一样，吃完再取下一样。喝的也一样。细嚼慢咽，不要吃撑。”
霍振庭乖巧点头仔细复述：“一样……一样，一样，不吃撑。好的，庭庭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