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府餐厅围坐桌边全家六口，只有霍振庭没心没肺全神贯注盯住面前碗筷，只等长辈起筷，他就大口干饭。
厉海侧目瞥他一眼，舔舔嘴唇，抬眼郑重望向父母。
“你脸怎么了？谁打的？”厉江突然开口，抢在厉海之前，脸色比厉海还严肃。
厉海好不容易积起的千钧勇气生生卡在嗓子眼儿，好似准备飙车时油门都踩到底了，结果发现轮胎脱轴了。
“啊？……哦，早上跟温纶打架。”厉海抬手摸自己淤青下颌骨，攒眉嘀咕：“明明是个女的，还挺能打，这一脚我要是躲慢一点，脖子都叫他蹶折了。”
厉太太一惊，瞠目追问：“温纶是谁？”
厉江直言：“连环杀人犯。”
说完扭头继续数落他弟：“你是不是傻？就算不知道他能打，也知道他已经杀死两个人，大早起闷不吭声自己跑去抓人，你咋知道你不会是第三个倒霉鬼？”
厉海表情尴尬喃声辩解：“前两个都是被他色诱弄死的，我寻思我对他又没想法，他不能把我怎么样。谁知道他是练武生出身，功夫好得很。”
厉江咂舌，满脸恨铁不成钢：“你别以为人家唱戏的就都是花拳绣腿，戏班子里练的都是童子功，凭你半路出家那两下子根本不顶事。
还好她是个女的，如果是男人，恐怕今晚就只剩下小霍能跟你说上话了。
况且退一万步讲，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帮手？万一他还有个武生的同伙呢？
厉海你已经二十多岁，是个大人了！做事之前能不能用用脑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叫父亲、母亲怎么受得了？”
他故意把事情讲得十分凶险，话题越扯越远，仿佛在提醒二老，长歪的儿子也是儿子，活着回来已经要谢天谢地，就别在家长里短小事上过份苛责了。
果然厉老爷听得沉沉叹一口气，拾起碗筷开口：“先吃饭吧。”
霍振庭迫不及待捧起碗，塞一大口米饭进嘴里，往厉海方向倾斜身体：“饭饭好吃，哈尼，庭庭想吃鱼，够不着。”
厉海夹一段干炸带鱼放他碗里，顺便提醒：“仔细摘刺。”
小傻子吞下米饭笑得心满意足：“谢谢哈尼。”
厉太太蹙眉睇向二人，想告诫傻子别再管厉海叫“哈尼”。
但不等她把嘴张开，厉江又抢先讲话，仍是扭头一本正经问厉海：“你觉温纶和戴齐天谁功夫更好？”
厉海认真思忖一番：“我觉还是戴齐天更能打……可也不好说，今天温纶手里没家伙，要是给他条马鞭，唉！我不晓得，让他俩打一场才知道。”
厉太太愁得直捏眉头，香喷喷饭菜都觉难以下咽。
厉大奶奶攒眉苦笑，满脸无奈小声慨叹：“这是什么世道？女人一个个都这样厉害，我看我要是去外面工作，一天都混不下去。”
转而神情为难征寻他老公意见：“大江，要不你也教我些拳脚功夫吧。”
厉太太再听不下去，沉声呵斥儿媳妇：“行了，别一唱一和帮他打岔。
你要学拳脚，我教你，到时候可别喊疼喊累。平常一个枯燥一个乏味，今天话恁多！”
厉江夫妻悄然对视一眼，讪兮兮闭嘴。
霍振庭就炸鱼扒米饭，吃得急，噎得直打噶，扭头冲厉海求助：“干……”
厉太太下意识开口支应：“喝点汤。”侧身吩咐佣人：“给庭庭盛碗海带汤。”
她是对家人照应习惯了，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又关心这个勾引他儿子的傻子。抬手啪一声扇自己嘴巴上，悔怨交加扶案起身：“气死我了，不吃了！”
一转身就真的直接走了。
厉大奶奶连忙放下碗筷去追婆婆：“母亲……妈，妈你别生气，生气伤身的……”
婆媳俩相携往外走，厉大奶奶一路规劝：“阿海不是已经在给庭庭找保姆了？阿海心里有数，您给他点时间把事情处理好。”
厉太太语调哽咽：“你知道啥？他说跟人家搬出去，我看他是不打算要这个家了……为个傻子。”
“不会的，妈你别自己吓唬自己，阿海很懂事的，再说他还小……”
婆媳俩对话声渐远，厉海一抬眼正对上他爹复杂目光。
厉老爷面色审慎语重心长：“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凶悍，没必要自暴自弃。”
厉海窘迫的也不知道他爸是认真劝他，还是在逗他。
哪有人拿自己感情“自暴自弃”？
厉老爷叹气：“你可以照顾他，但不要再做过份的事情，他又不懂。
况且咱家祖辈也没这种基因，怎的到你这就出岔子？”
厉海面孔低垂，拿十足愧疚模样小声嗫嚅：“大概是基因突变吧……”
厉江侧目瞪眼：“你这叫什么话？你突变，变成啥了？”
但转而又向父亲替弟弟开脱：“爸，阿海本来真的只是拿小霍糊弄戴齐天，只是他心眼实在，跟小霍相处久了，处出感情，不是故意做让大家堵心的事情。
您想，您养蝈蝈也会养出些感情，小霍一个大活人，乖乖巧巧蛮可爱的，只可惜不是个姑娘。”
厉老爷眉头越攒越紧，显然并不认同长子言辞，但因为某些原因也没当场驳斥教训。
埋首吃几口饭菜才徐徐开口：“明晚，财政部新来的经济司司长就职酒会，你也收到邀请函了吧？”
这句话主语没点名，也知道不是对厉海讲。
厉江点头：“收到了，不过我职位低微，可以找个借口推脱掉。”
厉老爷呷热茶漱口：“我收的请柬是阖家受邀。”
厉江无奈哂笑：“我当然陪您一起。”
厉老爷点头，将目光移向小儿子：“今天蔺博裕来我办公室，说他去市政厅办事，看见邀请函，顺手给我捎过来，然后还跟我提了提你。”
沪城姓蔺的不多，就算厉海一时想不起来蔺博裕是谁，也能凭他爸说话猜出这人是蔺宏远她爹。
呲牙咧嘴摸自己酸疼下巴，临场编撰理由：“我因公负伤，得……得卧床休息两天，不方便出门。”
厉老爷沉声冷哼：“不过草莽之辈，倒叫我们躲他？”
内忧外患的厉二爷涩然垂首，已然猜出他爸为啥暂且忍下霍振庭这根刺，大抵是外面有个蔺宏远做比较，霍振庭看起来反而更顺眼一点。
明知老爸市侩，但仍诚恳道歉：“对不起……怪我做事太大意。”
厉江侧目数落：“早跟你说，有多大脑袋戴多大帽子，遇事想想前因后果再行动！戴齐天闯祸你收场，你收得了？”
厉老爷抬手示意长子少说两句，自己开口：“我介绍查尔斯的小女儿给你认识，搓和你们约会，就是想让那些草莽明白，你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所以明天你也要有一位正经女伴。
晚上找颗鸡蛋把下巴敷一敷，明天穿得精神点，去查尔斯家接艾伦小姐。”
“我不去。”厉海抬头拒绝：“我一个有老……”
他想说他是有老婆的人，但对上他爸眼神硬把后半截吞回去，厉江好不容易帮他带开话题，自己这时候不应该激化矛盾。
于是换上副可怜面孔：“爸，您别为难我啊，我再不成器，也是您亲生的呀。”
厉老爷一把年纪，此生只得眼前两个儿子，虽然小的各方面都比大的差一点……可也没有差很多。
喜欢男人确实是问题，但瑕不掩瑜，能叫各路“女强人”惦记，可见也是非常拿得出手的豪门骄子。
厉老爷受西方教育理念影响颇深，觉得只要孩子本质不坏，父母只应适当引导，过多干涉其成长，只会适得其反。
但上升到择偶问题，做父母的又不能不管。
向来与厉老爷一条心的厉江这时却面色审慎出言反对：“爸，青帮虽然是草莽，但在沪城的势力不容小觑。我看蔺博裕今天刻意给您送请柬，就是想告诉您，他在政界也很游刃有余。
您给阿海安排女伴，不啻于当面打他的脸，拒绝得太过生硬。
阿海如今有把柄在他们手上，我们这种时候激怒他，会否不妥？”
厉老爷皱眉，趁机教诲二子：“虽然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但大丈夫立于天地间，遇见事关原则的问题，必须硬起腰杆。否则人人都会当你是软柿子，想捏就来捏。”
厉海闻言，忽觉福至心灵，挺起腰板硬气直言：“爸，我对庭庭是认真的。”
厉江蓦地一愣，随即掩面翻白眼。
厉老爷叹气，怒其不争：“你耳朵到底在听什么？！”
厉海面色困惑眼神无辜，认真解读厉老爷教导：“您说，男人若遇事关原则的问题，不可以软弱，任人拿捏。”
他倒是把人家字面意思理解很到位，但厉老爷与厉江并非在讨论他私人感情问题。
霍振庭见厉海被厉老爷训斥，尽管嘴里塞满食物，口齿不清，仍竭力声援，抬起头小心翼翼帮忙解释：“哈尼说对庭庭很认真，认真是好事，认真才能把事情做好。”
小傻子颠来倒去说一通废话，转而满脸疑惑追问厉海：“认真什么呀？”
厉海苦笑告白：“认真喜欢你。”
霍振庭闻言喜不自胜，把口中饭菜勉力咽下去，傻笑附和：“那庭庭也认真。”
这下连厉老爷也坐不住了，愤然怒瞪厉海一眼，起身走人。
厉江也跟着面无表情起身往外走。
厉海面色迟疑，侧身朝父兄离开方向：“不是……爸，大哥，我还没同意……”
俩人没一个回头搭理他。
霍振庭轻扯满脸倒霉相的厉二爷衣袖，小心询问：“哈尼，怎么不吃饭呀？”
“吃……”厉海耸眉扭头：“慢点吃，别噎着。”
说完自己也拿起筷子捧碗夹菜，小声嘟囔：“一大桌子，不吃多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