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探长挎着他家霍顾问的胳膊慢悠悠走出如意戏楼,在摩托车跟前小声询问:“庭庭,会骑车吗?”
霍振庭神情自信笃定点头:“庭庭会!”
“那你骑。”
“好。”
小傻子依言跨上摩托车,他老公跨后座,上半身一整个趴司机背上。
两分钟后,厉探长催促:“骑呀?”
傻子扭头支应:“骑了呀!”倒是的确骑在车上了。
厉探长噗一声乐出来:“行吧……再让我趴两分钟。”
他现在直觉上已经认定温纶就是凶手,但仔细分析又捉不见“铁证”。
马鞭也好、衬衫也罢,还有投河死掉的女朋友,全都有可能是巧合。
另外据春喜班的班主说,温纶当初是因为勾搭师弟被赶出戏班,而温纶离开后没多久,那名与温纶有私情的小师弟也跑了。
就是说,温纶除了前女友,还有一位前男友,俩人很可能都被温纶辜负了。
平心而论,厉二爷觉得温纶一会儿喜欢男、一会儿喜欢女,可以说相当滥情,一个很滥情的人,理论上不应该做出为情杀人的凶险事情。
所以温纶杀盛祺福的动机捋不顺,说不通。
尽管说不通,厉探长仍然觉得温纶就是谋杀盛祺福的人。
理性与感性强烈互斥的矛盾感令见习探长内心彷徨,连脑细胞都好像被摊在锅盖上烤,干瘪得相当彻底。
霍振庭骑在摩托上,因为无聊,开始摇晃身体,继而又从衣兜里掏出糖炒栗子剥皮往嘴里送,自己一颗、老公一颗。
厉二爷嚼咽两颗甜糯栗子,慢慢缓过一口气,脑子重新恢复运转,重拾初心与做人原则——
「凡事想不通,就想开点。」
我奉命排查嫌疑,收集信息而已,管他听见啥,回去给火华哥学一遍就算完成任务了。
火华哥咋想是他的事,凶手爱谁谁,盛公子的案子又不归我绩效。
于是拍拍霍振庭肩膀,示意二人调换座位。
他俩回到巡捕房的时候,刚好范筹也回来了,两路人马正好搭伴去找火华哥汇报工作。
火华哥下午没离开巡捕房,但是把盛家的管家、盛祺福的跟班、亲姐和姐夫,全都传唤到巡捕房聊了一通。
厉海和范筹来见他时,他正跟两名下属整理案件相关人提供的信息笔录。
诸人会面,火华哥放下手头工作,让属下继续整理案卷,自己搬两把椅子放办公桌旁边,请厉海和范筹落坐。
范筹侧目瞥向厉海:“老大,我跟连洲聊挺多的,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要不您先说?”
厉海咳嗽一声清清喉咙:“好。”
然后花了不到一分钟,用三句话将自己调查结论同步给同事。
在戏楼发现黑色马鞭与白色褶皱衬衣,温纶有个为她私奔的小师弟前男友,还有个为她投河殉情的前女友,疑似一名男女通吃的渣女。
钱烨、范筹齐齐撇嘴,火华哥更面露不屑低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所言不虚哈?薄情负心不分男女。”
范筹点头附和:“是呃,能跟盛祺福做朋友,果然都是一路人,跟我这边也对上了。”
钱探长朝小范探员呶呶下巴:“说说看,对上啥了?”
范筹为人一向话唠,讲起调查案情像讲故事一样,虽然啰嗦但并不招人烦。
他说:“你们猜,为啥盛祺福抢了连洲的女朋友,连洲却一点都不生气?”
厉海耸眉:“咋没生气呢?巩才英不是说他俩大吵一架?”
范筹嘿嘿哂笑:“老大,平心而论,如果我哪天偷着把你摩托骑走,摔沟里还不扶,你会只骂我两句就了结?”
厉海瞪眼:“当然不行!看我不把你腿打折?”
范筹扁嘴:“所以就是说啊……他俩那叫‘夺妻之恨’,吵两句就和好,你不觉有问题?”
厉海摇头:“不一样,连洲女朋友是自己自愿跟盛公子走的;我摩托上虽然装俩轮子,可它绝不会主动跟你走。”
火华哥听得直皱眉头,伸手制止范筹:“小范你别卖关子了,你太年轻,懂啥‘夺妻之恨’?
那些风月场上受女子追捧的富家公子,只会讲‘女人如衣服’,一件衣服而已,你还指望人家从年头穿到年尾,一年到头不换季呀?”
小范探员说不过他老大,好比唱评弹的“包袱”没抖开。
本已兴味索然,但听见钱探长的“女人如衣服”,忽又重拾振奋,铿锵惊呼:“还真叫火华哥你说中了!盛公子不仅把他的女人当衣服,还非常喜欢把自己穿过的‘衣服’送给朋友穿。”
这就有点让人意外了,钱烨和厉海不约而同显出个惊讶表情。
“你是说,盛祺福不光喜欢给别人戴绿帽,自己也喜欢戴绿帽?”
同样是富家公子但见识浅薄的厉二爷瞠目结舌望向自己兄弟:“这是什么新玩法?”
范筹无辜耸肩:“我哪晓得?我又玩不起。我这种没穿过‘衣服’的,哪天如果有件‘衣服’能看上我,我真要谢天谢地哦。”
厉海拍他肩膀诚心安慰:“你蛮好的,缘分没到而已。”
范筹继续道:“盛家有钱,盛祺福风流成性,常年流连风月场,无论舞女、歌女,名妓还是名伶,只要容貌出色,被他瞧上,都要追求一番。
但这人不长情,追到手稍微交往一段时间很快就会腻烦。
这时他就会把‘衣服’半推半送交给自己的朋友。
等他朋友把‘衣服’穿上,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将对方弃如敝履。
连洲是‘吃人嘴短’,盛祺福总让他们几个占便宜,偶尔吃一回亏,连洲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如果他太较真,反而会被其他兄弟鄙夷。
所以你们懂了吧?”
小范同志讲事情但凡有点机会就忍不住卖关子。
别人却未必能踩到他的“点子”上。
比如厉二爷此时就讷然点头,一脸正直评论:“懂了,真缺德!”
范筹抚额:“不是呀!我是说,温老板既有前男友,又有前女友,可见也是位风流成性的人物,她很可能也是盛公子麾下一员采花猛将。
所以向盛祺福报复的人,不仅要排查盛祺福身边出现过的莺莺燕燕,也要查其他几人交往过但已分手的情人姘头。”
钱烨抱臂靠在椅背上,脸色审慎不置可否,厉海稍作思忖追问范筹:“那你觉得连洲那位神精病前女友,或者她家人,有报复盛祺福的可能吗?”
范筹摇头:“那姑娘还在医院住着,她家里父母年事已高,有俩早已成家立室的哥哥。家人虽然心疼她,但各守一摊事,不像能不顾后果替她报仇的人。
况且她家人态度上好像也有点埋怨她见异思迁。
她家原本还蛮认可连洲做女婿。觉得两家既是街坊又是同行……”
范筹说话忽被敲门声打断,随后厉江的秘书朗明将房门推开一条缝,欠进半张脸知会钱探长:“火华哥,局长说您可以上去了。”
钱烨当即站起身支应:“这就来。”
然后吩咐厉海和范筹:“我去跟局长开个会,明天再和你们继续聊案情。”
厉海和范筹只能点头称是,随即也跟着起身离开钱探长办公室。
俩人下楼梯时,范筹见四下无人,小声对厉海抱怨:“我还没说完呢,真是……”
厉海双手插裤兜慢吞吞跟他身后:“你要是憋不住,就跟我说呗?”
范筹驻足压低声音,神秘兮兮:“老大我跟你讲,盛祺福他们真的蛮缺德,他勾搭连洲女朋友的时候,连洲一早就看出来了。
连洲对我说,他一时糊涂,因为想考验女朋友是否忠贞才没有及时制止盛祺福胡闹。
但我瞧他说不定是故意的,没准也是跟那女子玩腻想分手。
后来盛祺福将那女子追到手,故意在约会时叫连洲去看他们亲热。
连洲到场当然没好话,这才叫那名女子受了刺激。
盛祺福和连洲的确为这件事拌了几句嘴,但隔两天就又一起结伴出入风月场,寻欢作乐。
只有那名傻女子悔恨交加,大概也委屈,没几天就患上精神病。”
厉海叹气:“你明天问问火华哥,要不要去精神病医院见见那名女子。”
说完想了想,又摇头:“不过人已经疯了,恐怕很难聊出有用东西。”
范筹撇嘴:“我瞧火华哥有别的线索,未必看重咱们组调查出来的东西。”
“嗐!”厉海垂眼嘁笑:“不影响你开工资,你管那么多?”
说着从裤兜里掏出团乌黢黑灰的手帕:“咱俩就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
范筹抻头往往他手里看:“这啥?”
厉海继续抬脚下楼:“说真的我也不知道,我从温纶屋里拿的,是她烧给她前女友的东西。”
范筹紧随其后:“不是黄纸钱?”
厉海摇头:“有纸灰,但不光是纸灰,我随手抓一把,寻思给卓大夫瞅瞅,不晓得他能不能分辨出来……未必有用,我拿它回来可能纯粹就是不想白跑一趟?”
卓磊看见这团包裹黑灰的手帕时满脸狐疑盯住厉探长好几秒,攒眉调侃:“你要送我定情信物呀?那也拿块干净的来嘛!”
厉海咂舌:“凭咱俩情义,干不干净不重要,关键你瞧瞧里面有啥。”
卓法医拿块铝盘递到厉海面前,示意他把手帕放上面:“总归不是什么好东西。”说着把东西放台灯底下,带胶皮手套拿小镊子扒拉。
“放心没毒,我都拿手抓了。”厉海背手哈腰凑近,跟法医同事一起观察。
“我精贵。”卓法医戴上口罩放轻语气,怕一不小心把灰吹飞起来:“你先走吧,等我瞧出端睨再去找你。”
法医撵厉海走,范筹却往前凑了凑:“卓哥,你真能瞧出这团灰烧之前有啥?”
卓磊两只手遮在黑灰上方隔开二人呼吸:“能瞧出来就怪了!……我先挑挑,然后浇点复原剂试试,行就行,不行拉倒呗,查悬案不就是碰运气么。”
“有道理。”
“也是哈!”
厉海跟范筹深表认同,离开法医办公室结伴去上了趟厕所,然后迫不及待回警务大厅接霍振庭下班。
但一拐进走廊,厉探长就原地僵住,脚底生根眉眼交叉,目光落在他们大厅到处摆放的「费记糖酥」上。
心说怕不是蔺大小姐又“杀”上门来?怎这么阴魂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