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野优太笑吟吟点头:“初代测谎仪的精度的确不高,但是经过我们在应用技术上的改良,测谎准确性已经大大提高。”
“哦?如何改良?”厉老爷语气雀跃,似乎很感兴趣。
厉江看中野优太神情犹豫,笑吟吟为其填酒:“家父爱好研究西洋机器,但如果涉及机密,您不必透露给他,就当他没问,千万别因此为难。”
中野优太腼腆讪笑:“也不算什么机密。其实测谎仪工作原理没有问题,关键在于如何降低测试环境对受测者产生的干扰。”
厉老爷和厉江齐齐点头表示认同:“没错,的确是这样。”
中野优太:“所以只要做到两件事,就可以有效提高测试准确性。”
“哪两件事?”厉海也表现出些许好奇。
中野优太:“首先测试地点要选择清静整齐的密闭空间,切断外界环境干扰因素。
其次,给受测者使用一支‘吐真剂’,使受测者在测谎期间保持神经松弛状态,难以系统的、有条理的,编造谎言。”
厉老爷哈哈哂笑,主动向东瀛审讯专家举杯:“真是了不起的发明。”
厉海则在心里暗乏:“了不起个屁,不就是神经麻醉?这也能叫发明?
况且不管这东西有没有用,就参加拍卖会的那些欧洲佬,绝不会有人同意配合滥用麻醉剂。
所以难道你打算专门给我用?……呸!狗屎。”
厉家当然不会同意单独给厉海测谎。
厉老爷在沪城租界深耕人脉几十年,远的管不了,维护自家几口人绰绰有余。
除非有确凿证据指向厉海,否则谁也不能对厉家公子使用特殊审讯手段。
中餐桌上讲究热菜配热酒,冷食配冷酒。
厉江以不食生鱼为由,把自己小酒壶坐在烫酒罐儿里。
中野优太贪食鱼脍,厉局长很是贴心的叫佣人敲碎冰来给东瀛客人垫酒承,冰酒配生鱼,解腻增鲜。
热酒徒有酒气,冰酒清冽上头;结果就是自诩酒量尚可的东瀛人最终没能喝过号称很少沾酒的厉局长,下桌后东倒西歪的被厉府佣人扶回客房。
待中野优太离开餐厅,厉海抹抹嘴巴问他哥:“‘吐真剂’到底什么玩意?”
厉江把面前酒壶换成茶盏,侧身把厅里佣人遣出去,才徐徐开口:“如今案子越查越难,线索少得可怜,洋行、洋人、领事馆却七嘴八舌不断给巡捕房施压。
市局破不了案,也不想背责,只好请这么一位专家回来;对洋人说用上先进仪器就能破案。
如果洋人拒绝配合测谎,那么破不了案,就不是沪城公安局的责任了。”
说着抬眼瞟向亲弟:“明白了吗?”
“哦!就是来扯皮的,懂了。”厉海咧嘴哂笑,心情大好。
厉老爷拧眉笑斥:“傻不啦叽的,这叫博弈。”
“啊?”真傻子呆懵懵抬起头,想反驳又不敢,可怜巴巴望向厉老爷。
厉老爷哭笑不得,眼睛瞧霍振庭,嘴巴朝自己儿子呶了一下:“没说你,我说他。”
霍振庭瞠目结舌愣住两秒,小心翼翼反驳:“哈尼也不傻呀,哈尼会查案子。”
厉老爷笑呵呵跟他逗趣儿:“你让他好好查案,赚钱给你买汽水喝。”
“哈尼会的,哈尼查案子可认真呢。”
霍振庭慎重其事为自己老公正名,深怕别人不认可厉海勤勉优秀。
厉家人自然比他更希望看到厉海早日成材,正想陪小傻子夸二少爷两句。
谁知这个傻儿子竟忽然掰指头做起算数:“一瓶汽水五毛,一箱三十瓶就是十五块钱。
你现在上桌就要喝,一天三顿饭,至少喝两瓶,一个月喝两箱,三十块钱。
妈耶……我可供不起。”
厉老爷闻言十分好奇:“那现在喝的汽水,谁买的啊?”
同时扭头瞅厉太太:“你不是容易胃胀气,不爱喝汽水吗?”
厉大奶奶讪笑欠身:“父亲,是我买的。最近天气越来越热,我和大江偶尔喝一点解暑。”
厉江眼神揶揄睇向亲弟,把厉海盯得脸红面热。
最后倒底还是厉老爷阔绰,说等清明节回来,家里再买个冰柜专门囤放解暑饮料。
霍振庭听不懂长辈暗示,犹犹豫豫小声忏悔:“对不起哈尼,汽水太贵了,庭庭以后不喝了。”
厉海一脸窘相,讪笑连连:“我开玩笑的,买得起……买得起哈……比冰柜便宜多了。”
他老爹言传身教作榜样,当儿子的也不好太吝啬。
来自东瀛审讯专家的无形压力,在厉江一番注释后,被厉家人暂且抛诸脑后。
厉海心里松快下来,临离桌抓紧给自己灌两盅清酒。
霍振庭尝不惯酒水辛辣,却懂得贪恋酒香,回屋关门后立刻捧住厉海脸庞,对住嘴巴可劲嗦喽。
厉二爷喝酒没喝醉,被傻媳妇儿生生亲得直犯迷糊。
俩人顺理成章体验一把纵情酒色,第二天果不其然又错过饭点儿。
不过他们很有良心的好兄弟范筹头天晚上已经从楚县回到沪城,清早起来立刻跑来厉府找他老大报到,顺路买两根热乎油条当伴手礼。
进厉海院子里隔门问好:“老大,可想死我了吧?”
“一大早上,说点吉利的!”厉海嘴上嫌弃,眼神却很亲切。
拉开房门给好兄弟个热情拥抱,顺势接过包油条的纸袋:“来就来,咋还带礼物呢?你可太客气了。”
“两毛钱一根,一共四毛。”范筹嬉皮笑脸装模作样伸手要钱。
厉海在他手上拍一巴掌,转身分一根油条给霍振庭。
“谢谢小范哥哥。”霍振庭没着急吃油条,而是把他老公挤开,张开手臂也抱了一下范筹:“小范哥哥,庭庭好想你呀。”
范筹一脸受宠若惊,瞪圆溜双眼睇住厉海,双手贴裤线,一动没敢动。
厉海咂舌,捏他老婆后脖梗,把人提拎回来质问:“哎你干嘛呢?”
“庭庭也想念小范哥哥。”霍振庭理直气壮:“再说哈尼也抱了。”
厉二爷一脸困惑抓脑壳,搞不清楚霍振庭是因为吃醋,非要抱抱范筹;还是单纯挂念对方。
但其实无论怎样都不重要,范筹不是外人,大家相处这么久,如果一点感情都没有,才不正常。
厉海换下拖鞋,咬着油条一边披外套一边口齿不清叮嘱霍振庭:“我和小范去门口把车斗装上,你吃完就出来,记得拿安全盔。”
“好。”霍振庭乖巧点头:“庭庭还想喝豆浆。”
厉海:“那你自己去厨房问……”他边说话边往外走,话没说完,人已经走出小跨院儿。
范筹紧随其后惊讶低呼:“庭庭认得路啦?”
厉海得意点头:“我会教。”
霍振庭到大门口的时候已经自己扣好安全盔,嘴唇上边沾一圈奶渍,离远瞅像个长小白胡子的大头娃娃,模样滑稽引人发笑,笑着笑着又觉十分可爱。
厉海掏手帕给他抹抹嘴:“上车走了。”
老规矩霍振庭坐厉海身后,范筹稳居挎斗,风驰电掣威风凛凛。
对厉探长来说,跟班回到身边最大好处就是不必每件事都要他亲力亲为。
俩人进巡捕房卡点签上考勤,厉海先拿出翠湖公园裸尸案的文件夹给范筹同步信息,然后让他找两位外勤同事一起去沪城一中,找袁香秀那位名叫“家明”的神秘男友。
范筹听说厉海约了位女编辑过来采访楚县烈女案,立即从随身包里掏出笔记本跟一叠没写完的结案报告,眼神相当期待:“老大,咱俩能见报不?会不会成为沪城名人呀?”
厉海撇嘴:“我可不想当名人,如果人家要刊登警官照片,我把机会留给你,贴你照片,留我名字。”
范筹跟厉探长完成交接,把袁香秀的文件夹塞自己包里,笑嘻嘻提条件:“那可得让他们好好给我拍张照片,不能给老大‘丢脸’。”
厉海点头:“那是得……”
范筹低头扣包盖,转身抬脚瞬间差点跟人顶头撞上,抬眼看清来人更是大吃一惊。
“白立群?……你怎么进来的?”
前警员白立群笑眯眯扭头往身后呶下巴:“走大门喽。”
范筹仍然满脸不解:“我是说,你怎么进办公区的?”
白立群微笑:“我只是不做警察,又没去做坏人,大家同事一场,干嘛这么大敌意?”
范筹皱眉:“不是对你有敌意。这里不是接警区,是办公区,你进来不合规矩。”
厉海起身推范筹肩膀:“你去忙你的,咱们今天事情多,快去快回。哎,等会儿我约那位月刊编辑该到了。”
范筹点头,侧身避开白立群快步离开。
白立群笑容不减,把声音压低很多:“我来给您提供一条破案线索,您都不请我坐下吗?”
“坐。”厉海陪他扬唇假笑:“我等下还有别的事情,你尽量长话短说。”
白立群自顾自在厉海办公桌对面落坐,然后伸手做个“请坐”的手势,好像他才是正在这里上班的警官。
厉海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弯腰从桌子底下拎出只空保温瓶,递给霍振庭:“达令,帮我去水房打壶热水,小心别烫着哈。”
厉探长按部就班把自己人打发去做事,然后才好整以暇抱臂落坐,问面前这位心比天高的旧同事:“蔺小姐叫你来的啊?”
白立群点头:“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沪城的黄包车车夫,都是青帮的人。
劳埃德月中拍卖会那天,路边等活儿的兄弟看见两个行迹可疑的人。
听说上面给这个案子压力蛮大的,蔺小姐说您帮过她,她也希望能帮到你。无论您希望那些车夫站出来说话,还是把嘴闭严,她都给您面子,一定会让您后顾无忧。”
厉海瞠目结舌怔在当场:“不是吧……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白立群眉心微耸面露莞尔:“蔺小姐当然是希望有机会还您个人情。
我个人是觉得……蔺家给您脸面,看好您,您是不是也该给蔺家个面子?至少陪蔺小姐吃顿饭,彼此增进了解,人家千金大小姐只想跟您交个朋友,您何必非要把人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