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江觑眼睇住傻子发窘:“好家伙,连男女都不分了。”
“这有什么?我小时候还想过长大做男人呢。”厉大奶奶端茶盘款步上楼,笑微微将新茶放厉江书桌上。
厉江坐直身体提杯呷一口,附和自己太太:“那倒也是的,少小儿童天真烂漫,谁还不能有个梦想呢。”
说完轻笑出声,问自己老婆:“你怎还想过要做男人?”
厉大奶奶:“四五岁时和兄弟们一起上学,老师总和他们讨论未来理想,却不太搭理我们这些女孩子,所以总觉做男人方可成就一番了不起的事业。”
厉江左手往起抬一下,似乎想跟媳妇儿拉手,但因弟弟在跟前,又把手放回去,只一本正经微笑:“我看费尔斯通夫人说得很对,人生是自己的人生,按自己真实心意生活就好,不必去和别人比较,更没必要强迫自己非要做出为难自己的改变。”
“大哥说得好,您跟大嫂慢慢聊,我带庭庭回屋睡午觉去了。”厉海放下茶盏起身道别。
厉大奶奶转身拦他:“阿海,你先去趟前院,刚才门房的人过来传话,说蔺小姐派司机来给霍公子送两瓶香水并一张纸条,对方让你去看一眼,要给蔺小姐回话。”
厉海点头:“好,这就去。”
厉江抬眼冲太太哂笑:“瞧我这兄弟多能耐,别人家公子玉树发枝开桃花,他专开霸王花,真怕他哪天被大母狼叼去。”
厉二爷唉声叹气却无力反驳,蔫头搭脑带霍振庭去门口看“大母狼”给他传什么纸条。
厉海和戴齐天的婚事,是厉戴两家“历史遗留问题”,追根究底不怪厉海。
而蔺宏远这样的“女土匪”,全沪城统共没几个,就这样小概率孽缘都能叫他碰见,除了倒霉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儿解析。
厉二爷到门口见来送东西的司机不禁一愣,对方竟然是上礼拜刚从巡捕房跳槽去青帮做事的小警员白立群。
“哎呦?换个地方混果然更有前途哈,这就开上大汽车了。”
白立群被厉海调侃,皮笑肉不笑轻扯嘴角:“托您的福。”
他把手里两瓶香水递给厉海后又从衣兜里摸出张便签纸,纸上用蓝色走珠笔潦潦草草写两行字,说后天下午沪城飞车俱乐部有越野聚会,邀请厉海参加。
飞车俱乐部还有个名字叫飞车党,是沪城一帮年轻人玩赛车的组织。
规模大、路子野,名头响亮。
他们玩的当然不是汽车,一辆汽车动辙几万块,普通人开不起,就算有钱人也养护得相当精贵。
飞车党赛的是摩托车,聚会炸街时声势惊人,很招年轻人艳羡。
厉海上学的时候也参加摩托车俱乐部,一帮富贵子弟逢休必聚,找僻静路段比赛或翻山越野,彼此切磋车技,很热闹也很热血。
但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俱乐部自然也就解散了。
平心而论,如果换个人约他,他是愿意去的。
厉二爷和他的大摩托整天在街头巷尾穿行,已经逐渐失去锐气,他们都需要认真跑一跑了。
但厉海此刻只一脸淡漠的把便签塞回白立群手中:“我最近案子多得很,忙不过来,替我多谢蔺小姐好意,祝她玩得开心。”
白立群接下纸条却没收起来:“厉少,我知道您瞧不上我们这些人,但也请您想清楚,沪城的洋行买办多如过江之鲫,青帮却是独一份。
您家从前官高势广,可现在不过一介生意人。蔺小姐敬重您,您也该给蔺小姐面子。”
厉海眉头微攒:“白立群,我从前怎没看出你做事这么尽职尽责呀……那我就当给你个面子。”
说完回头叫霍振庭:“达令,去那个小屋帮我要根笔。”
“哦。”霍振庭答应一声,脚步轻快跑进门房,转瞬拿回个铅笔头交给厉海。
厉海把香水瓶塞给傻媳妇儿,从白立群手中取回便签,搁背面写回复:“工作繁忙,无暇赴会,祝好。”
他写字时霍振庭举起香水瓶在空中喷一下,深吸气:“哇,好香。”
厉海把纸片还给白立群:“香水是她说好送给庭庭的,我就不替庭庭推辞了,多谢。
另外我没瞧不起谁,更没工夫管别人闲事,你喜欢当司机也好,当打手也好,只要别在我辖区干作奸犯科的事,和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所以你没事别总胡思乱,好伐?就这样吧,拜拜。”
说完拽霍振庭头也不回走人,同时高声吩咐门房里家丁:“关门!”
敌意这种东西并非总能来得有理有据,白立群凭自己本事投靠青帮,原则上不关别人鸟事.
可是厉海瞅见他心里就会莫名生出遭人背判的感受。
白立群则更有意思,他和厉海从前顶多早间打声招呼混个脸熟的程度,私底下从没正经聊过一次天,可他看见厉海那副凡事浑不在意的德性就心烦,总觉对方格外蔑视自己。
厉府大门关严后,白立群往地上啐口唾沫,转身坐上汽车,并在心里暗自发誓,早晚叫你们后悔瞧不起我。
厉海拉着霍振庭边往回走边严厉告诫:“我警告你哦,香水你可以玩,但许在我房里乱喷。”
霍振庭不解:“为什么啊?”
厉海:“我不喜欢,呛人,恶心。”
霍振庭把香水瓶喷头送自己鼻端轻嗅,小声辩解:“好闻的呀……”
厉海停下脚步,再次正告:“还有,以后不许跟刚认识的小姐姐要东西,人家主动给,你也不能要。”
霍振庭委屈低头:“庭庭没跟人要东西。”
厉海翻白眼冷哼,继续拽他往回走:“想要什么跟哈尼说,哈呢是你老公,老公给的才能要。你管别人要东西,人家还以为你喜欢她,万一哪天趁我不留神,把你抓走怎么办?”
“啊?……还要抓庭庭啊?”霍振庭大惊失色,连忙弯腰把新得的香水搁脚下铺过道的青石板上,起身后抱紧厉海胳膊:“庭庭不要了,千万别抓庭庭呀!”
香水虽然好闻,或许还价格不菲,但对小傻子来说不过是件消耗类的玩具,地位远不及他的玻璃弹珠跟毛熊公仔灰灰,和厉海相比更“啥也不是”。
厉二爷顿感老怀大慰,轻轻嗯一声:“这还差不多。”
霍振庭巴巴的叮咛补充:“哈尼不能不留神,千万不能让庭庭被人抓走。”
而傍晚时这两瓶香水被人不小心踢烂在石板路上,让他家花园里莫名其妙香了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