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海正看热闹看得起劲,促不及防背后有人拍他肩膀:“干什么呢?”
厉海嘴里含着酸酸甜甜的橘子瓤,囫囵支应:“就看看呗。”
边说边回头,看见他哥厉江正一脸嫌弃盯在他手里拿的橘子上:“甜么?”
“不甜,又酸又苦。”厉海睁眼说瞎话,顺势把手里剩下的最后两瓣橘子一股脑塞嘴里:“你下来干嘛?有事啊?”
厉江单手按住亲弟肩膀,推他往前走,一直走到在大厅里吵闹的老太太跟前:“阿姨你好,我是这间巡捕房的局长,这位是我们巡捕房破案率百分之百的王牌探长。
您把您的事情仔细说给他听,我让他立即去帮您查案。”
厉海一脸痴呆扭头瞪他哥,忽然之间嘴里的橘子好像真变成酸苦味。
厉江一身黑色笔挺制服相当镇得住场面,老太太见局长大人亲自出面,且派出破案率百分之百的“王牌探长”来帮助自己,情绪与脸色终见好转,合手连连道谢。
她如果知道所谓“王牌探长”,仍在实习,尚未转正;而破案率百分之百,是因为厉探长只接过、破过一件案子……不晓得会作何感想。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来报案的老太太情绪稳定下来,接警大厅也恢复成忙中有序的日常状态。
厉海极不情愿,但被他哥“高帽子”扣得有嘴讲不出理来。
他总不能当着老太太和一大帮同事的面反驳,说:“我是来混日子的,不会破案,「王牌」姓王、我又不姓王,关我屁事!”
那样不是更丢人?
所以厉探长最终只能在老太太殷切目光中妥协,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接过录案警员适才记录的口供纸,替下对方座位,沉眉敛目阅读失踪人口基本信息。
「冀姝好,女,22岁,楚县人。五年前嫁来沪城,夫姓费,婚不足一载丧偶,无子女。回娘家三日,至今与夫家断绝消息。」
老太太脸色幽怨:“警官,我昨天去楚县亲家家里找阿好来着,可她家说阿好根本没回去,还恶言相向把我赶出来!我感觉阿好肯定出事了。”
“嗯嗯。”厉海眉头紧锁含混答应,心想人家二十二岁大好年华,嫁进你家五年,守四年多的寡。要是我闺女,我早想办法弄回家了。
老太太心情急迫,语速颇快:“阿好跟我约定一两天就回来,她知道家里还有很多事情等她回来做,她绝不会在外头耽搁时间。”
“嗯。”厉海继续点头,心想人家年纪轻轻守寡,还得给你家当牛做马,不跑才怪!
老太太痛心疾首:“是我大意了!我当这些年改天换地大家思想都进步了,我不该让她回楚县。”
说着忽然从手包里掏出块手帕抹眼泪,哽噎言语:“跟齐老板眼瞅要结婚,如今也不晓得还有没有那个福份。”
“你儿媳妇要改嫁?”厉海因为表情太过困惑,眉毛拧出个一高一低的横S形。
他话音未落,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朝他们走过来,口中絮絮道歉:“干娘,干娘我来晚了。”
费家老太太闻声回头起身,泪眼婆娑:“大齐,你来的正好,是我来早了。”
说完给对方介绍厉海:“这位是巡捕房「王牌探长」,厉探长,局长大人说他破案率百分之百,我看他也许能把阿好找回来。”
齐先生连忙上前跟厉海握手:“您好,您好。我是禾丰隆粮号东家,我叫齐鸿宾,是阿好的未婚夫,我们下个礼拜举行婚礼,彩礼、嫁妆、婚房,什么都办好了,阿好绝不会无缘无故出走。”
“哦……”厉海跟他握过手,示意对面二人坐下说话。同时觑目细细打量这位自称“寡妇未婚夫”的齐老板。
这人长得不错,粗眉大眼鼻挺口阔;穿衣也讲究,白衬衫打领带,外罩米色薄风衣,皮鞋锃亮,手里握一副皮料上成的五指手套。
看得出来是个过日子很精致的人。
既然是粮号东家,也一定很有钱。
这样的男人在沪城抢手的不得了,他会娶个寡妇?不会有隐疾吧?比如霍振庭那种?
厉海心里胡思乱想,表情风起云涌,脸色一变再变。
霍振庭百无聊懒,抱臂趴桌案上跟对面两位报案人搭话儿:“你们家人不见啦?”
齐老板点头:“是啊,突然就不见了,我们都很着急。”
霍振庭立即转身拉扯厉海:“哥哥,他们好着急,你快帮他们找人呀。”
厉海挥手把小傻子挡开,问费老太太:“阿姨,您儿媳妇长啥样?有照片吗?”
费老太太低头从手包里拿出张五寸上色彩照递给厉海。
霍振庭抻头凑近,笑眯眯赞美:“姐姐好漂亮。”
厉海瞥他一眼,再次抬手肘把人推开。
照片上的冀姝好单从容貌来说,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美女,但长相很讨喜。
圆盘脸,有个小小的尖下巴,整个脸像个倒置的大桃子,单眼皮、小鼻子,照片上她笑容开朗,脸蛋儿上有两个很抢眼的大酒窝。
厉海看完照片再次抬眼打量齐老板:“啧,还真有夫妻相。”
齐老板听出他话里有话,攒眉叹气,讲起自己与冀姝好感情史:“我家开粮号,姝好夫家开点心铺,费三爷在世时,姝好就经常陪丈夫来我粮号买粮油面进货。
后来费三爷意外去世,姝好开始替丈夫来粮号办货。我看她年纪轻轻做事却很利落,性格开朗、讲话有条理,心里很喜欢她。
我是个丧妻鳏夫,她是寡妇,我觉我们很相配,于是找机会悄悄问姝好,等她为亡夫守完三年孝期,可不可接受我,做我的太太。
姝好当时一口回绝,说‘楚女不二嫁’,丈夫去世,她要么殉葬,要么守寡守到死,绝不会改嫁给别人。
我从没见过这样忠贞不渝的女子,当时内心很震撼,反而更加喜欢她。
所以平常叫下面伙计看见姝好来买货时,务必多帮忙搬抬,多补损耗、多抹零头。
后来我还请人介绍,悄悄结识姝好的婆婆,也就是现在我干娘,费太太。
干娘性情善良、通情达礼,见我为人踏实本份,也体量姝好年少寡居,所以很愿意在姝好为夫守孝之后撮合我们俩。”
厉海沉吟良久,眉头越攒越紧,这时忽然开口插言:“你是好心,费太太是好意,但冀姝好自己呢?她真的愿意改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