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霍振庭的世界里,「人」分两种。一种看得见、摸得着,另一种看得见、摸不着。
摸不着那种又分两种,一种身影发虚,大抵快要消失不见了;另一种视觉上和摸得着的没区别,他需要真的去摸一把才能确认对方到底是「摸得着」还是「摸不着」。
包子铺的姨姨,就是身影很实的那种「摸不着」,霍振庭先前没觉出任何异样,是厉海第二次冲进店铺时姨姨消失太快,他才明白过来:“哦……姨姨和姐姐变成一样的「人」了呀。”
这种认知让霍振庭心里有点难过,他跟在厉海身后走进陈记包子铺,神情失落喃喃自语:“没包包吃咯,没包包吃咯,姨姨不能包肉包咯。”
厉海面色不虞瞥霍振庭一眼:“庭庭侬出去等着,这里地方小,别来添乱。”
霍振庭答应一声,转身走出店铺,随后从衣兜里掏出颗蓝色亮彩玻璃珠,蹲地上用手指头刨个小土坑,自顾自玩了起来。
厉海和他的跟班范筹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店里乱转,想走不甘心,不走又没线索给他们发现。
霍振庭蹲门口玩弹珠,时不时扭头往包子铺里瞥一眼,隔片晌渐渐感觉无聊,起身趴门口小心翼翼询问厉海:“哥哥,有点臭喔,我们走吧好不好?”
“哎?你也闻到臭味啦?”厉海语气颇显诧异。
接着范筹也开口,但问的是厉海:“老大,你也闻见臭味啦?”
三人面面相觑互睇一眼,霍振庭见没人搭理自己,又蹲回地上玩弹珠。
范筹扔下手里的拌馅铝盆,对厉海摇头:“盆子不臭。”
厉海转身走到门口,弯腰朝一大堆蒸屉吸气:“也不是这些。”
卖食品的店铺里面,卫生未必一等一的好,但通常不会存放散发臭味的秽物,因为影响生意。
他们适才甫一进店时就嗅出一点若有似无的,好像早上赖床,在被窝里放闷屁的味道。
但那股味混合在面粉与香辛调料的味道里并不明显。
此时店门大敞,其他味道很快被吹散,隐隐约约的臭味才逐渐脱颖而出。
所以厉海跟范筹才会不约而同四下里寻找散发臭味的源头。
他俩这是个下意识追究违和感的行为,类似于逛商店闻到怪味人人都会先多嗅两下,分辨具体什么味道,从哪里散发出来,然后才骂骂咧咧:“什么味儿啊?!”继而快走两步掩鼻而去。
包子铺里的臭味不甚明确,但隐隐约约持续散发,别的味道都散了,只有它不散,让人觉得古怪。
厉海和范筹越找不出源头越不甘心,俩人哈着腰,逮哪都耸鼻子用力嗅两下,像两条狗。
可惜鼻子不及真狗好使,只能漫无目的在房里乱转。
因为地方实在狭窄,两人走来走去难免磕绊,厉海一不小心踢倒个木头高脚凳。
这把凳子是铺里唯一坐具,没正经样式,是粗木料手工钉出来的塔形高脚长凳,横梁长而且窄,放在两侧台案中间的过道里,供夫妻俩小憩,或者坐在上面包包子。
凳子哐啷一声从面板这边倒向拌馅灶台,木凳的横梁板撞在地台立面上,封砖垛的水泥应声掉下一块。
站在过道里的范筹连忙往外跳一步才没被笨重的粗木料凳子砸到脚。
“册那……”厉海弯腰把凳子扶起来,顺势蹲地台边,拣起掉落的水泥块,尝试按回去。
嘴上抱怨:“啥泥巴呀……这么脆。”
心里郁闷的是自己啥线索都没找着,锁给人敲坏一把,料理台也给撞缺角了,这完事不都得赔?……妈的。
“就说我干不了这个啦!走吧走吧。”厉海急赤白脸起身叫范筹走人。
范筹正像条土狗一样撅个腚往地台连接那个小灶坑里瞧。
听见厉海招呼,表情犹疑抬起头:“老大,我好像……找到狐臭源头了。”
与此同时厉海不经意抬手抹了一把鼻子,狐臭味儿也在他的鼻端骤然浓郁了一瞬。
厉海一边往范筹跟前走,一边把指尖捏起来放鼻子底下闻。
范筹皱眉嘀咕:“不会是烧了死耗子吧?”他想找个趁手的工具往灶坑里掏一掏。
厉海在自己手上闻见臭味,不明所以回头看了眼被他扔在地上的封砖水泥块,但仍然选择先来范筹这边查看情况:“戆度,你把锅端起来不就看见灶底啦?”
“哦哈哈!还是老大有脑子。”范筹一边恭维一边端起铁锅。
更浓郁的闷屁味儿从灶坑里冲上来,呛得范筹当场打了个喷嚏。
蹲在门口弹琉璃珠子的霍振庭忽然听见一声痛苦哀叫,愣头愣脑站起身往铺子里瞧,小声询问:“姨姨,姨姨你怎么了?”
厉海已经顾不上小傻子在嘟囔什么,指住地台叫范筹:“在这里,东西在这里面!”
“砸开看看!”范筹抱起长条凳就往地台上抡。
厉海脸色震惊:“不叫支援?”
范筹:“我不就是你的支援?”
“哎也对。”厉海不再废话,抱住粗木凳子另一头,和范筹一起往地台上抡。
地台上的水泥跟砖头之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完全黏合,一砸就成片脱落下来。
范筹砸两下又范嘀咕:“老大,你说会不会傻猫笨耗子钻进去憋死,散出来的臭味啊?”
“你现在才想到?……你个戆度。”厉海眼见地台都快被他们砸烂了。
几块砖头无声向内倒塌,地台上露出个比巴掌大一点的洞。
俩人停手,不约而同捂住口鼻往地台里瞧。
“好黑……啥也没有。”范筹闷声闷气埋怨。
厉海同样捂紧下半张脸,闷声说话:“去开灯啊你个戆度。”
站在门口的霍振庭伸手拉了下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电灯绳。
黄灿灿灯光瞬间铺满整个房间,厉海应声抬头看向门口,见是霍振庭开灯,莫名其妙脱口而出:“我没说你是戆度。”
范筹在灯光照明下骤然看清灶底是一具黑黢黢像焦炭一样的女人尸体,狐臭味儿从坑里散出来,呛得人想吐,但是都不及炭样女尸斑驳乌黑的身躯带给他的冲击强烈。
“啊——!什么鬼!”
在范筹鬼哭狼嚎的惊恐叫声中,厉海也大叫一声,身体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
主仆二人稍微缓缓神,立即彼此搀扶往外走,一个说:“老大打电话叫支援吧,好吓人。”
另一个说:“叫,快叫,我可不敢碰那玩意。”
俩人到门口一齐出手从左右两边揽住霍振庭。
——“庭庭别看了,咱们快出去,里头臭死。”
——“傻子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看,太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