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庭不哭,庭庭不哭……庭庭……”
霍振庭玲珑饱、满嫩如春樱的唇瓣难能分辨的翕动了一下:“嗯……没哭……”
——“庭庭,痛吗?”
“痛。”霍振庭头颅低垂,委屈得嘴角抽了抽,他左边嘴角被打出裂伤的地方攒出个圆溜溜的小血珠,慢悠悠滑落在下巴上。
——“痛,为什么不哭?”
霍振庭这回没吭声。
就算是傻子也长了点趋利避害的脑子,从前哭是因为有人会亲亲他、抱抱他;现在哭只会挨骂。他哪还敢哭?
“唉……”女人仿如晚风般悠长叹息拂过霍振庭耳畔:“还是……和姐姐走吧。”
霍振庭耷拉个脑袋,悄没声的站起身,朝前方围桌用餐的众人浅掬一躬,礼貌道别。
尽管根本没人搭理他。
这时那位自称厉海未婚妻的戴小姐正在跟大家说她在燕京念大学的事情。
厉海满脸不耐烦叉腰埋怨:“你大学里课题那么多,还总挤时间往沪城跑,好辛苦的,何必呢?”
戴齐天:“我爹说现在不时兴盲婚哑嫁,处对象要互相常见面,增进了解。”
厉海:“戴伯父是提醒你擦亮眼睛,别等嫁过来才后悔。”
戴齐天皱眉叹气:“厉海,你变了。你可别忘了,我连名字都是为你改的。”
厉海:“我真的好多谢你。你如果一直叫婉君,说不定我还愿意认命一点。”
“婉宁。”戴齐天及时把未婚夫口误纠正回来,然后追问:“婉君是谁?”
“不知道。……哎!我不跟你在这胡扯了,我带我达令……”厉海唉声叹气转过身:“哎?我达令呢?”
他话音未落,花厅外骤然响起“噗通!”一声,听着是个大物件掉进水里了。
接着有人尖叫:“呀——!有人跳跳跳……跳池子啦!”
厉海拔腿往外跑,厅内厉家人也个个脸色骤变,彼此携手起身奔门外查看。
厉府这一小块池塘是宅邸落建时挖的造景塘,夏天种荷花、栽睡莲增添雅趣;实际上很浅,超过两尺长的锦鲤都养不住。
厉海跳下去时,池水勉强没到他大腿位置。
霍振庭面朝下趴在水里,身体大部份没在水中,只有后脑勺一撮头发浮在水面。
厉夫人看见儿子不管不顾跳下池塘,急得跳脚,吓得大叫:“别碰他!阿海你别碰他!有邪秽呀!你们快去拉住二爷!”
这时大家才回过味来,他家池塘这样浅,别说大人,连五六岁的小孩子都淹不住。
正常人呛水肯定会下意识挣扎,稍微动动就站起来了;绝对做不到像霍振庭这样,安安静静脸朝下浸在水中。
而且他们一听到声音就跑出来,霍振庭落水的位置应该离回廊步道很近才对。
可眼下无风无浪的,他竟然快要漂到池塘中间去了。
众人觉出古怪,厉江和几名男帮佣立即跳下池塘追厉海。
池水不深但冰冷刺骨,大家强忍寒意迈步追二少,嘴里大声呼喊,叫他们小心,不要靠近“水鬼”。
厉海军校毕业从不信邪,对旁人劝阻自然充耳不闻。
待他适应水中寒凉后,步子越迈越大。
十来步就追上霍振庭,一把薅住他后腰衣衫往自己这边拽。
霍振庭被他这一抓,好像忽然活过来,双脚又蹬又踹,双手拼命拍水,脑袋也猛地往后仰起露出水面。
厉夫人站在回廊上一个劲念阿弥陀佛,厉江追上厉海,兄弟俩一起把霍振庭架起来。
霍振霍的脸色,左边砂红、右边惨白,在岸边琉璃灯笼的映照下,有点像妆没卸干净的唱戏人。
他喀喀呛咳呕出两口池水,浑身打哆嗦,摇摇欲坠。
厉江却忍不住出声责骂:“你这小赤佬什么毛病?我就没见过大老远跑别人家寻死的!”
厉海闻言更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打他,他能寻死?”
厉江回瞪二弟:“打一巴掌就寻死?那你怎么还能站在这?”
两人在霍振庭耳边吵嚷,霍振庭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浑浑噩噩的,手脚身体全不听使唤。
霍振庭没想到姐姐说带他「走」,会让他这样难受,当冰凉池水从他鼻孔、嘴巴、耳朵眼,钻进脑袋和肚子里时,窒息带来的痛苦远远超过被人打一巴掌。
他想跟姐姐说他不走了,不想走了!但是脸被压在水中发不出声音。
还好厉害哥哥来了。
老婆姐姐惧怕厉害哥哥,撒手就跑。
霍振庭从水里钻出来后浑身又冷又疼,他想抬头找一下,看看老婆姐姐还在不在这里。
心里一边恐惧姐姐再把他按水里,一边害怕姐姐就此消失。
像他爸妈一样,颜色淡了,慢慢的就彻底没有了。
但寒冷、呕吐跟眩晕憋得霍振庭喘不过来气,不等被推上岸就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这时其他几名跳下水帮忙的男帮佣也围拢过来,七手八脚把厉家兄弟连同霍振庭三人推上岸。
初春晚风寒意重,不管先前大家在餐桌上交流什么话题,这时也都尽数打住,让厉江、厉海两兄弟赶紧回屋沐浴更衣。
霍振庭被安置在厉海起居小院儿的客房里,厉老爷吩咐两名男帮佣去给他擦身换衣裳,随后想想仍觉不妥,又叫管家赶紧开车去请大夫。
绝不能让个外人莫名其妙死自己家里面,太不吉利。
厉海简单冲个热水澡,换上干爽衣物立即推门右转跑去客房探视霍振庭。
他现在心里最忐忑的事情,和他家其他人一样,也是怕霍振庭在自家有个什么三长两断。
——关键是晦气。
厉家内外装修除了厕所一概采用传统中式,普通房间大抵都是一床一榻、两桌一案,外加个或大或小的衣橱。
榻子通常摆在门口附近,方便夏天纳凉吹风;厉海推门时给客房鼓进一阵凉风,正帮霍振庭擦身的帮佣连忙出声提醒:“二爷快把门合上,这头衣裳还没穿齐整。”
厉海抬眼一瞧,这何止没穿齐整,压根没穿呀!
两名帮佣正拿热水投毛巾给霍振庭擦身驱寒。做的是件好事,但方法很缺心眼。
厉海:“你们怎么把他放门口榻子上?里屋床散架了?还是差这两步抬不动了?”
男帮佣:“二爷,他这一身水涝的……放床上,等下床还怎么睡?”
厉海尴尬咂舌,心道原来缺心眼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