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公交回家的路上,谈逸冉一直沉默不语,神色凝重,无论殷朔年如何安抚都闷闷不乐。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工作邮箱一直都有程小杭看管,只要他用杂志社办公的电脑登录了,上司就全都能看见。
社长一定是看到了他发出的邮件,才终于按奈不住,在此刻选择和自己联系。
谈逸冉越想越生气,同样都是老板,殷朔年能在九死一生后请员工们吃涮羊肉,而自己的老板却对自己不闻不问,只想着如何试探他的态度,直到发现自己快要留不住员工了,才用这样的语气发来一条“慰问”。
他强忍着把上司直接拉黑的冲动,冷着脸在心里问候了他一百多句,心中的怒火才稍微平息了些。
回到家里,殷母热情地从衣柜里拿出厚厚的被褥,在客房帮他们铺好了床。
殷朔年揽着谈逸冉晃了晃,示意他不要生气了。
谈逸冉看着这张又大又软,铺着碎花被的大床,对上司的怨气逐渐被抛到脑后。
“这个房间,装修的时候就打算留给小年的。”母亲笑了笑,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拿起空调遥控器,开始调整暖空调的温度。“他一年才回来一次,没人住,就变成客房了,”她说,“幸好我买了个大床铺,你俩睡着应该不会挤。就是不知道,小冉你能不能睡得惯。”
谈逸冉意识到她是把自己当矜贵少爷了,连忙摆摆手,“睡得惯的,伯母,我们还睡过石头地呢,能睡着。”
殷母笑起来,走到门边带上门,临走前朝殷朔年笑了笑。
“小年,”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今天辛苦了,你和小冉早点睡。”
殷朔年错愕地顿了一下,一张脸瞬间就红了,然而还没说出解释的话,房间门已经被轻轻关上。
谈逸冉满脸疑惑,不懂母子俩在打什么哑谜。
他叹了口气,换上睡衣,瘫倒在碎花被子上,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
“怎么办,”他用脚勾住殷朔年的小腿,将他拉到床上来,“我现在好想把我上司骂一顿。”
殷朔年抱着他,在床上打了个滚,悄无声息地把他裹在被子里。
“我支持,”殷朔年吻了吻他的耳朵,“我们小冉不是能随便欺负的人。”
谈逸冉转过身,扒开他的衣服四处乱亲,从胸膛一路亲到嘴唇。殷朔年发出低低的喘息,情意正浓时,他正打算再和谈逸冉更进一步,谈逸冉却突然掀开被子,一个翻身跳起来,冷冷地坐在床上,用一种怨气比鬼大的臭脸表情瞪着面前的空气。
殷朔年满脸疑惑,“小冉?”
谈逸冉冷冰冰地坐了一会儿,沉声说,“我要辞职,马上辞职,这破杂志社谁爱去谁去。”
昏暗的房间里,唯一还亮着的床头小灯发着黄色的微光。
殷朔年缓缓坐起来,安抚道:“那就辞职,我把明天回首都的车票改到裕南,我陪你去。”
谈逸冉默默坐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直直倒回床上,用碎花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我就不相信,”他冷哼一声,“我在荒岛都没饿死,没了杂志社,我还能在裕南市饿死不成?”
殷朔年拉着他的手腕,放在刚刚吻过的胸膛上,抬手抚上他后颈的小痣,“不会的,小冉,老公养你……”
他说着再次吻上来,堵住谈逸冉满是怨念的嘴,紧贴着他的身体,逐渐在充满寒意的被子里升温。
次日,两人告别母亲与外婆,踏上回裕南市的路途。
临走前,外婆强硬地塞给他们一人一个大红包,殷朔年凑到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老太太立刻眉开眼笑,将红包收回抽屉里。
谈逸冉有些疑惑,不知道殷朔年在说什么。谈逸冉拖着行李箱,朝小妹挥挥手,又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示意之后常联系。
告别一家子人,坐上回程的高铁时,谈逸冉收到了摄影师的好友申请。
中午时分,对方直接打来了视频电话。
此时,谈逸冉正靠在殷朔年肩上和他腻歪,看到对方打来电话时的瞬间,他立刻从殷朔年身上弹起来,整理好满头凌乱的长发,戴上耳机,正襟危坐地将手机放在小桌上。
一切准备就绪,殷朔年点点头,帮他点下接通。
谈逸冉深吸一口气,忽然有种回到刚毕业时四处面试的时候。
高铁上信号不太稳定,对面的屏幕很迟才亮起来,显现出对方的样貌。
谈逸冉见过很多摄影师,他本以为这位品味沉郁的摄影师会和杂志社里的同事一样,是个留着胡子、打扮新潮的中年男人,然而与他预想完全相反,屏幕那头,是个留着寸头,打扮简约干净的年轻人。
这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模样,脸很白净,穿着白衬衫,身后是一面亚麻色的墙。
“谈逸冉先生,您好,”他有些激动地往前坐了些,离屏幕更近了,“初次见面,我叫顾峰,真的非常感谢您能和我合作!说来惭愧,我还是在社会新闻上了解到您的,之前一直没有过接触,实在是遗憾……”
他的语气有些激动,殷朔年凑过来了一点儿,偷偷戴上另一个耳机,有些戒备地看了看屏幕里的男人。
谈逸冉紧张地盯着屏幕,发现殷朔年半个胳膊入镜之后,赶紧蹭了蹭他的小腿,让他挪开一些。殷朔年却好像没有领会他的意思,依旧一动不动地挨在他身边。
“不不,不用这样客气,”谈逸冉有些局促地笑着,忽然体会到殷朔年难以社交的心情,“摄影师和模特之间就是朋友关系,你叫我逸冉就行。”
对方点点头,终于慢慢从激动的情绪中平复下来。
“好的,我知道了,”他笑起来,微微耸起肩,“我最近一直在首都,你有时间的话,我们随时可以约见面,拍摄具体的内容,之后再详谈吧。”
谈逸冉点点头,忽然注意到屏幕里自己的模样,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发根。
拍摄之前,他还得找个时间把新长出来的头发染了……
正想着,顾峰忽然问:“逸冉,你的时薪是什么价格?我按1.5倍付给你。”
谈逸冉吓了一跳,“现在就谈价钱吗?”
平面模特的时薪因人而异,谈逸冉的时薪算是中等水平,大概一千五一个小时,但杂志社上司时常给他穿小鞋,更低的报价他也没法拒绝。
顾峰笑了笑,“做自媒体赚了不少,不差钱。”
他虽然不差钱,但谈逸冉也不敢胡乱报价。两个人商量了一番,把价格定在一千一小时,服装不需要谈逸冉操心。谈逸冉暗自估算,辞职应当不需要太久,于是把见面时间定在四天后,谈逸冉去首都与他会面。
挂断电话后,谈逸冉摘下耳机,转头对上殷朔年灼热的视线。
他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这位男朋友,刚才在一旁全程听完了他们的对话。
“小冉,谈价格不是这样谈的,”他认真看着谈逸冉,“就像还价一样,对方越想要,加价的空间就越大。”
谈逸冉一挑眉,“我本来就不知道怎么还价。第一次合作,低一点也没关系。”
殷朔年闷闷地应了一声,谈逸冉总觉得他怪怪的,于是上手捏了一下他的脸颊。
殷朔年一张帅脸被捏得变形,他垂着眼睛,也不挣扎。谈逸冉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放开手,旁若无人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吃醋了对吧。”
殷朔年默默移开视线,“没有……”
谈逸冉眨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那就好,我以为你吃醋了呢。”
说完他便躺回座椅里,打了个呵欠,不理殷朔年了。
车厢里只有零星几人,殷朔年表情复杂,来来回回地看了谈逸冉好几次,终究还是忍不住,十分不情愿地小声朝他说:
“……我吃醋了。”
谈逸冉掀起眼皮,冷冷地瞧着他,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这就对了,”他伸手进殷朔年的上衣口袋,修长的手指在宽大的手掌上画着圈,低声说,“吃醋就该表现出来,今天做得很好,回家之后奖励你。”
殷朔年眸色暗下去,笑了笑,一把抓住他作乱的手,紧紧攥在掌心。
下午四点,裕南市。
杂志社里很安静,今天的工作并不算紧张,只有三两同事在工位里讨论排版。
程小杭坐在角落里,借着资料遮掩,捂着脑袋,几乎要哭出来。
海难发生后,他就被上司派去做各种杂活,对方完全是默认谈逸冉已经死在海里的状态,根本不留任何情面。现在谈逸冉好不容易回来了,他却不小心让上司看到了谈逸冉的邮箱,又惹了一大堆麻烦。
他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想着要如何补偿,却听见门口的风铃忽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响起。
玻璃门卷起室外的寒风,谈逸冉与殷朔年一前一后地走进来,整个办公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这是海难之后,同事们第一次看见谈逸冉。
谈逸冉穿着齐膝深灰色大衣,围深红色围巾,头戴一顶灰色贝雷帽。殷朔年则穿着同款的黑色大衣,一副不苟言笑的老板模样,跟在谈逸冉身后。
程小杭错愕地看着谈逸冉,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陌生男人,缓缓从自己的工位站起身。
“小杭,”谈逸冉朝他一扬下巴,“社长在里面吗?”
他的声音冷冷的,目光无视周遭所有看着他的同事。
“……在的,”程小杭指了指里头拉着百叶窗的办公室,“在里面。”
谈逸冉点点头,朝殷朔年说了些什么,而后独自一人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打开又关上,所有人从沉默中回过神,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却忍不住用余光瞟向站在原地的殷朔年。
殷朔年闲庭信步,打量着杂志社的装修风格,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像个来检查工作的领导。程小杭从没在谈逸冉身边见过这号人物,好奇地看了一会儿,殷朔年却朝他这边走了过来。
“你是小冉的助理?”
殷朔年在他身侧的空位坐下,好奇地朝程小杭堆满纸张的工位看了一眼。
“是,我叫程小杭,”程小杭莫名有些紧张,“您是?”
“我是小冉的未婚夫,”殷朔年说,“我陪他来辞职。”
办公室里,五十多岁的社长躺靠在办公椅上,细框眼镜后的一双眼看着谈逸冉,稍显错愕。
谈逸冉来之前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断回想起工作期间上司对自己的冷漠,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好脸色。
然而社长却不这么想,他以为谈逸冉身上还有谈家的“限制令”,以为他是无处可去的小角色,因此依旧是怠慢的态度。惊讶的表情在他脸上出现了仅仅一瞬,很快就被礼节性的笑容代替。
“小谈呐,休息了这么多天,调整好状态,准备来上班了吗?”
谈逸冉冷冷地朝桌上扔了一份文件。
“合约还有一个月到期,我现在提前告知你,”他双手插回口袋,“我不续签,如果你在意我自己接单的事,我可以在合约到期之前自己辞职。”
话说到这里,社长才终于从办公椅上坐直了些。
“小谈,海难是我们安排的失误,但你不必这样冲动,”他拿出威胁的口吻,“你现在离职,哪个公司敢要你?别忘了,当年你可是我们其他的同行都拒之门外……”
“社长,”谈逸冉无情地打断他,用从未有过的顶撞的态度朝他说道,“我发现你真的很会给人洗脑。”
社长愣了一下,而后缓慢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手撑在办公桌上,绕过桌上的木雕,走到谈逸冉身边,在百叶窗前停下。
“小谈,”社长镜片后的眼睛紧盯着他,“我对你雪中送炭,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出缕缕微光,谈逸冉听到外面有风铃响动,似乎又有人进来了。
“我已经报答过了。”
他直视着社长的眼睛,回想起辛酸往事,心中已经有了怒意,“这一年的时间里,你们多少次压低我的时薪,让我坐最便宜的绿皮火车去外地出差。为了你的人情,把那些不入流的品牌塞给我,让我去拍……社长,我已经报答过你了。”
社长的办公室与公共的办公区隔着一个走廊,正说着,外面传来一个颇为不爽的男声。
“你是谁?为什么随便动逸冉的东西?”
谈逸冉听出那是谁的声音,并不放在心上,却猛然听到殷朔年冷淡的回答:
“我是小冉的男友。你又是谁?”
办公室里外都陷入了沉默。
作者有话说:
从某个时候开始都有一些小伏笔,是殷总在偷偷计划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