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民宅，二人顺着老旧小区的水泥路往出走，沈浩澄问池跃，“感觉到什么没有？”
“她很不愿面对咱们。”池跃回答。
“还有呢？”
“还有点儿紧张。”
“还有么？”
“……”
“她始终连名带姓地称呼死者，也没什么悲伤情绪，”沈浩澄说，“言辞之间的情绪虽很隐晦，却是偏袒杨嘉恒的。”
池跃非常羞愧，“我没听出来。”
“正常。”沈浩澄仰头望望天空，“你的生活经验较少，也刚接触刑案。老于他们肯定察觉到了，所以才说不对。这个女人，很有可能是杨嘉恒动手杀人的从犯。”
“啊？”池跃立刻喊了一声。
沈浩澄低头看一看他，“下次再想表达情绪，可以试着用用其他词汇，比如‘什么’、‘天啊’。”
池跃揉揉鼻子，“您是上级律师，可以批评也可以嘲笑，‘天啊’这种还是不适合我。”
沈浩澄忍不住笑，“作为赔罪，上级律师送你回家。”
刚出小区就食了言，于军又来电话，“帮个忙吧？”
“什么？”沈浩澄有点儿意外。
“于思慧又单加了一门物理辅导，”于军说道，“我没腾出空去送她，大冬天黑得早，再没人接，小姑娘家家不太放心 。”
“还是为了杨嘉恒案？”沈浩澄自然就问。
“能这一个案子？”于军答他，“你就说有没有空吧！不行我赶紧找别人过去。”
“有。”沈浩澄非常痛快，“把地址发给我。”
于军卸了心事，高兴地道，“作为回报，告诉你个事情，杨嘉恒作案当晚是后半夜两点钟回的家。”
“江影的报案时间呢？”
“一点四十。”
“她是怎么解释的？”
“说是吓晕过去了。”
开车去接于思慧的路上，沈浩澄始终都在沉思，快到地方才对池跃说，“先送孩子回家，你别着急。”
池跃一点儿也不着急，“沈律，你说这个江影会来找咱们吗？”
“不好说。”沈浩澄想要摸烟，想起马上得见小姑娘，克制住了。
于思慧被物理虐得蔫头耷脑，看见沈浩澄情绪也不太高，“老于真会躲灾，他要是来，本中学生就要施展磨人大法了！”
“自己负责自己的事儿。”沈浩澄说，“别老欺负你爸，他也挺辛苦的。”
“爸爸就是干这用的，”于思慧不以为然，“跟你这种没有爸爸的人说不清楚，小池哥哥大概能理解我。”
池跃不知怎么接话，只笑一笑。
“大你十岁，叫声叔叔半点儿不屈，”沈浩澄把杨嘉恒和江影的事情放在一旁，认真和于思慧逗嘴，“平辈论交更显亲近？”
“按生日算没到十岁。”小姑娘大概累了，懒洋洋地靠在车座上，“你以为小池哥哥愿意朝你进发？”
“已经论过生日了？”沈浩澄有点儿纳闷，他得认真开车，看后座上的于思慧费劲儿，就又看看池跃。
池跃只好又笑，稍微勉强。
“给我买个蛋糕。”于思慧又提要求，“还没吃饭。”
“这么晚不吃饭呢？”沈浩澄立刻就说，“胃受得了？”
“咱也没有私家车接送。”于思慧赖赖地说，“下了课就往补课班跑，一点儿多余时间没有。”
沈浩澄微微顿了一下才说，“我和你小池哥哥也没吃呢，喜欢吃啥，沈叔安排。”
“吃西点呗！”这丫头大概是个蛋糕控，“再来一杯咖啡，我还有很多作业，精神精神。”
“不行。”沈浩澄斩钉截铁地说，“总吃蛋糕，小心青春期肥胖。吃牛腩吧！我知道一家店炖得挺好，牛肉壮力。”
于思慧料到会遭反对，不过尽量争取争取罢了，“我要打拳击吗？壮力！”
已经过了饭时，牛腩馆的餐客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沈浩澄挑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起菜单点菜。
于思慧兴致不高，很没坐相地歪在座位里。
池跃和她一边，也不出声，低头在手机上捅咕半天，悄悄把界面伸给孩子看。
小姑娘的眼睛顺即亮了，马上调整坐姿，嘿嘿笑了。
沈浩澄选好了菜，目光严肃地扫扫对面二人，“有什么猫腻？”
“没事儿。”池跃说道。
于思慧不害怕他，“小池哥哥给我点了蛋糕，一会儿就能送来。”
沈浩澄有点儿无奈，“这是对她好么？我那天买是挺长时间没见她了。老吃蛋糕，那个什么脂肪酸在体内堆积过多，耽误她的健康。”
“动物奶油。”池跃解释，“都是牛奶里提炼出来的，能好不少。慧慧学习累。”
“商家标榜出来的东西不能全信。”沈浩澄仍说，“少吃点儿好。”
池跃没底气了，尬笑一下。
“不用怕他。”于思慧伸手拍拍池跃的臂，“这人和我爸一样，纸老虎。再说我也没总吃，老于永远找不到地方买，我奶腿脚又不好，不敢放她出门。上次带回家那个本来就小，我吃了几口放冰箱里，想留着第二天享用，再去看时就剩点儿渣。老于嘿嘿地笑，说就尝尝。那大嘴巴，啥能挡住他尝？”
沈浩澄忍不住笑起来，“你没和他吵架？那么馋，孩子的东西都吃。”
“吵了啊！”于思慧的精神头好了不少，“他说他不是馋，就是饿了。”
沈浩澄又笑一会儿，“你爸好饿，等会儿给他打包一份炖牛肉回去。”
“破费了啊！”小丫头深谙熟不讲理的处事哲学，感谢不甚真诚。
这句话似乎提醒了沈浩澄，掏出手机按了几下。
池跃的电话嗡了一声，拿起来看看，沈浩澄给他发了一百六十六块钱红包。他下意识地蹙了眉毛，碍着孩子就在旁边，没吭声，也没接。
牛肉煲热气腾腾地送上桌来，于思慧当真饿了，拿勺舀着就吃。
沈浩澄又让服务员给打包一个大份儿，嘱咐道：“要特烂的，老人能吃那种，别放辣。”
池跃也有点儿饿，喝了点牛肉汤吃了两口米饭才问孩子，“奶奶和你们住在一起？”
“嗯。”于思慧嘴里都是牛肉，“爷爷没了，我爸就让奶奶住过来，说是方便照顾，实际上是方便我奶伺候他。”
池跃心里有点儿感慨。
沈浩澄拿公筷给孩子夹青菜，“腿脚不好，买菜啥的咋办？”
“张阿姨买，”孩子吃青菜的样子像小兔子，“五天六天买一趟，使劲儿买，冰箱都放不下。”
“张阿姨……”沈浩澄说。
“甭琢磨人家。”于思慧冰雪聪明，立刻就哼，“老于也不上道儿，人家都有男朋友了，科级干部，单位在下面镇里，上班虽然远点儿，但能顾家，比老于强。”
沈浩澄没大反应。
池跃想笑，“你个小孩儿，啥都明白？”
“小池哥哥是不是看不起人？”于思慧肉吃得多饭吃的少，“咱们没妈的孩子都这样，鬼道。”
池跃笑容一凝。
沈浩澄看见了，“别和这丫头当真，随他爹，嘴上没有忌讳。小学就这样，那时我老上当，一听这个就吃不进去饭，她可照样吃个溜饱。”
于思慧嘿嘿笑了，“小池哥哥是新朋友，不带你这么拆台的。”
池跃就又勉强笑笑，不再说话。
快吃完时蛋糕送了过来，于思慧知道沈浩澄不让现在吃，美滋滋地瞅着 ，“回去逼着我奶尝一口，她老说齁。齁什么齁？”
沈浩澄吃饭速度极快，孩子回去还一堆作业，不能浪费时间。
把人送到家门口，屋里的老太太听到动静在里面问，“慧慧？”
“哎！”于思慧答应，“沈叔送我回来的，防范意识别那么强，开门。”
老太太立刻推开门，望着沈浩澄笑，“又麻烦你了？”
“老于回来没？”沈浩澄问。
“还没呢！”老太太说，“进来坐会儿呗！”
“不了。”沈浩澄把打包好的牛肉递过去，“还得送同事回家。”
“你又花钱。”老太太埋怨他说。
沈浩澄只笑，帮着把门关好。
出来上车，池跃找话说道，“这小区跟我租的差不多老。”
“钱收了。”沈浩澄说。
池跃都把这茬儿忘了，闻言卡了一下，“没花这些。”
“老于日子过得仓皇，”沈浩澄淡淡地说，“但也不是靠人施舍的性子。”
“我没……”池跃赶紧解释。
“孩子晚上补课，”沈浩澄继续说，“他能亲自接的时候不多，但会有小民警帮忙，不总找我。我也不上赶着硬凑，那会给他增添压力。刚当律师的时候遭过人身威胁，老于没少帮我，慧慧吃我几口牛肉和蛋糕是应该的，你不行，老于会觉得欠了人情。”
池跃听得特别难受，“就个蛋糕……”
“收了！”沈浩澄不由分说。
池跃硬生生地吞了后面的话，有点儿郁闷地摸出手机，点开沈浩澄的微信看了半天，先收了款，又发回来一部分，不太乐呵地说，“真用不上这些，我给您截个图么？”
沈浩澄听到了手机响，也不分神去看，继续开车，“不用委屈，没有说你的意思。”
还不是说？池跃心想。
想把神情松弛一点儿，嘴部肌肉不肯配合，池跃就扭过头，去看窗外的夜景。
沈浩澄余光瞄到池跃犟犟的模样，想起他没来律所之前蹲在绿化带里躲他爸爸的情形，心情柔软下来。
小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