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安莱的手微微收紧。
车内后视镜映照出她现在的样子, 皮肤白皙，戴了一对莹润的珍珠耳环，漆黑的卷发披散在肩上, 一身浅绿色的长裙，明艳高傲。
在面无表情时, 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显得异常冷淡, 具有十足的攻击性和距离感, 与从前那副素面朝天、充满傻气、甚至单纯天真的模样截然相反。
她高高在上的视线落到更加混乱的人群中央，又重新落到余副队身上，和他简短地对视, 期间对安父淡淡扫过, 连余光都没有过多停留, 像是面对一个毫无意义的陌生人。
“怎么了？”姜樱凑过来看了一眼, 那群人越发的喧闹、渐渐地开始互殴，又被围聚起来的警员压制。
她投去讨厌的目光, “怎么搞的, 突然就打起来了，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的……没事, 我们马上走了。”
“没什么，我随便看看。”安莱淡淡地收回目光。
余光中, 安父脸上的欣喜落了下来, 表情重新变得疑惑，甚至使劲揉了揉眼。
小车在经过拐角之后，重新加速，立刻窜出几米远, 将余副队连同那一群人全部抛在脑后, 没过多久, 刚刚那幅场景连同安父就再也看不清了，通通化作一个个模糊的影子。
安莱关上了半开窗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小姜，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在4区不可能有逃犯。你当时怎么那么肯定啊。”
“其他地方我不清楚，至少在我们那一片小区里，大家都是邻居，彼此忙前忙后都基本熟悉了。这么多年，也没再添什么新的居民，所以一旦有不认识的人出现，都会被立刻发现。”
姜樱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知道这句话说的太满，从概率学上来说很不精准，但当时你不是刚出医院吗，我不想让你太担心。怎么了？”
“没有，我刚刚看到了一个认识的执法队员，他告诉我他在附近，负责搜查逃犯。”
后面的场景被迅速抛开，已经彻底融成一片看不清的影子，安莱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如果有发现不对的地方，你们会举报吗？”
“会吧。”姜樱为自己之前斩钉截铁的话，不好意思笑笑，表情变得坚定，“至少我会。维护公民的合法权益，是每一个人的职责，如果我遇到了这种事、这样的人，肯定会第一时间向警员汇报。”
“我知道了。”安莱说。
姜樱还没有弄明白她到底知道了什么，酒吧已经到了。两人下了车，安莱对司机叮嘱一句让他别等，等需要回去的时候会给他打电话之后，便让他自由活动。
现在还不过6点，天不过微微擦黑，酒吧里的人流稀稀落落，毫无欢乐的氛围。安莱跟着姜樱走入大门，看她熟练地和里面装彩灯、调酒的工作人员打着招呼，示意，“这是我的朋友。”
“这么早就来了？”调酒师擦着杯子，调笑了一句，“哟，这是看我们忙，又来给我们带一个帮手来了。”
“去去去，不准乱说，我朋友是来玩的。”姜樱挥了挥手，熟练地翻了个白眼，“小安，现在确实太早了，总不能叫你在这里看我们忙活，要不我们先去附近逛逛街？”
“不用，休息室在哪，我想去休息室坐一会儿。我中午没有睡觉，现在有点困。”
安莱找了个借口。
“那你休息，开始了我叫你。”姜樱十分理解，迅速带她向1楼的员工休息室走去，给她倒了杯温水，还在门上挂了个请勿打扰的牌子。
休息室不大，但摆了沙发和桌子，布置的十分温馨。
安莱本来只是思绪混乱，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将所有的事过了一遍，想要在一团乱麻中捋出一个最清晰的路线。
但她一坐下，神经过度紧绷带来的疲惫感迅速涌了上来，沉甸甸的思绪带她滑入梦境。
她梦到了系统给她展示的未来。
那是另一个选择的未来。她打开了门，被迫跟着上门催债的两个打手，进入赌场，看着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安父。他赤.裸着上半身，脊背流血，在地上磕头，向她求救。
“帮帮我。”安父死死地盯着她，“帮帮我，你是我的女儿，肯定不愿意让我就被催债的打死的，是不是？”
“父女哪有隔夜仇啊！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哪有父亲不为了孩子着想的！”
“只要在那张纸上按手印，只要你按下手印，一切的债务——就可以一笔勾销！”
这些话的内容令她浑身僵硬。然而更令她无计可施的是、在横沥区里，默认的亲子之间债务同享原则，让她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安父的哀嚎、眼泪、哭泣，只不过是强制手段前的“温情”。如果她选择了拒绝，下一步将是赌场的人出手强迫她背上这个连带债务。
安莱正梦到这个令她窒息的片段，那些话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她的脖颈，明明她想要反抗，窒息感却越来越强烈。
沉重激烈的鼓点压抑在心口，令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明明是那么激烈的反抗，带来的却是徒劳之功。
耳畔的求救哭嚎，突然换了个调子，变成了嬉戏和玩笑。
“休息室是在这边吗？我刚刚问过员工，这两间都是休息室，选哪间？”
“随便找一间吧，快点把门打开，别拖了，别看会长都要生气了，都是你的鬼主意，谁知道你要选酒吧的！”
“这能怪我吗？还不是许可硬要喝酒，喝就喝了，还赶上去敬酒，对自己的酒量没点数吗？结果居然吐了会长一身！”
“好暗，这里都没有人，许可，你去开灯。”
安莱拼命捂着耳朵，但是那些话仍然不停的往耳朵里钻，在徒劳的反抗中，声音越来越大，随后化为钻入耳朵的蛇。
“闭嘴，都出去。”有个人最后说，“我要换衣服了。”
那些嘈杂的声音，忽然一道一道地撤开、连同那道沉重的鼓点，还有劲爆激烈的音乐，在一阵轻微的关门声后彻底安静。
随后，响起的是稳定、规律的脚步声。
清浅的呼吸声。
衣服的簌簌摩擦声。
——啪。
周围的光线蓦然变亮。
安莱猛然睁开眼睛，突如其来的光线让她的眼前一片模糊，突然惊醒的眩晕，让她的大脑一片昏沉，视线朦胧至极。
在一片模糊中，她隐约能察觉到，有个不明身份的人挡在前方，逆光站着，低着头，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
下一刻，意识回归现实。
她意识到到自己躺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身上盖着姜樱给她加的毯子，门外传来隐隐的音乐声，还有各种欢呼和大笑。
安莱闭了闭眼，再次睁眼后，视线终于变得重新清晰起来。她发现沙发前，宋朝瑞背对着光，蹙着眉，低头看她。
他仍然穿着那件银灰色的制服，但外套已经被脱下放在了一旁的扶手上，白金色的衬衫也被他解的只剩下几个扣子，衬衫的腰腹处有着明显的污渍。
“你……”宋朝瑞把衣服一拢，快到让她看不清，皱着眉开口。
“你干什么？”
安莱抢先开口，她直起上半身，毯子顺着胸口滑到腰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梦境影响，她的声音极具攻击性，“偷窥一位女生睡觉，是一件非常龌龊的事情。更别提你还在脱衣服，更恶心了。”
“肮脏的人看什么事都是肮脏的，我倒想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况且……”
宋朝瑞的脸色迅速变冷，刚刚那副略带犹豫的样子彻底破碎，他倨傲的目光在安莱的身上转了一圈，嗤笑，“就你这样的人，也没什么值得偷窥的地方。”
“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安莱攻击地说。
“你说的对，跟你这样恶心的人共处一室，让我反胃。”
宋朝瑞冷漠而刻薄地说。
他的厌恶表现的清晰而明显，甚至没有任何忍耐，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拎起外套就向外走去。
他径直打开了门，向另一边的休息室走去，开门时外面传来一片惊呼，他置之不理，将一切抛在脑后，走进另一个休息室。
安莱直起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深呼吸几下，终于让过于急促的心跳缓慢下来。
睁开眼时，发现几个穿着制服的学生会成员，站在门外面面相觑，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模样，“抱歉，我们刚刚不知道这里有人。”
“安茜，是你啊，你怎么在这里。”其中一个穿着制服的学生会女生发出惊呼。
安莱看了她一眼，勉强认出对方是在她转专业之前，还在外语系时的同桌，“许可。”
“没错，是我。”许可上前两步，蹲在沙发边，询问，“你怎么也在这里，也是像我们一样，收到了酒吧周年庆活动的消息吗？”
安莱问：“你们，学生会？”
“没错，我也是学生会的，是不是很惊讶。好不容易会长回来了，又才举办过活动日，我们决定请会长出来聚一下。”
许可一脸正经，然后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左右环顾了一下，想起刚刚那副宋朝瑞拢着衣服就出去的场景，做贼似地笑了几声：“你刚刚，那个，是不是看到了会长的腹肌，他的身材怎么样？会长平时裹得太严实了，一点皮肤都不多露，完全看不到一点。”
安莱闭上眼睛，感觉头痛逐渐缓解，报复性心微起，“腹肌？他不太行。”
她明目张胆地诽谤，“太可惜了，他只有脸这个方面比较出色，身材完全就是一副白斩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