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安莱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因为滚烫的温度再次缩回手,把他平放在地上。
他的状况已经到了需要干预的程度。
她站起来,快步走到门边, 开始用力拍门,“有人吗?快开一下门, 出事了!开门!!”
拍着拍着, 拍击的力度逐渐变大, 最后干脆上腿踹。绑架那天有体育课,加上计划,她穿了双方便行动的运动鞋。
“再不开门我逃跑了!”
几次接连不断的踹击之下, 铁门发出重重的响声, 微微颤动, 簌簌落下许多灰尘, 安莱终于听到外面传来的开锁声。
她捂住口鼻,推后几步, 轻轻咳嗽。
“什么事!大半夜的发神经, 想挨打吗?”
于汶打着哈欠,从外面进来开门进来, 满脸的烦躁,因为被迫守夜以及被推来开门而不满, “这是看我们对你太好了, 想尝尝姓东的下场吗?”
安莱没有理他,走到东景明身边,“如果你们不想他死、或者烧成一个傻子,然后彻底与东家结下死仇的话, 给他请个医生。他发烧了。”
于汶看了一眼, 不以为然, “真是好日子过多了。这就发烧了?看来东少爷平时没生过什么病。”
但安莱的话,毕竟还是在他心里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毕竟虽然已经和东家结仇,但一个死去的继承人,毫无疑问会招致加倍疯狂的报复。
他转身去和人商量一会儿,回来抛下一个便携医药箱,“给他喂药,发个烧而已,又不会死人,大半夜的哪来的医生。”
等他走后,安莱立刻打开医疗箱,这是兰因常见的家用便携医药箱,里面乱七八糟地放了一些药、毛巾、棉签,不算齐全,但目前勉强够。
她也没功夫管是否过期,用矿泉水打湿毛巾,叠好放在东景明的额头上降温,然后拆了一包退烧药,捏住东景明的下巴,琢磨怎么和水一起灌进去。
这个危险的想法并没有来得及实施。
安莱刚刚扶起他的头,让他靠在身上,就感觉手腕一热,被一只滚烫的手抓住。
在她的一通折腾中。
东景明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暗蓝色的瞳孔注视她,阻止了她进行下一步。
他俊美的脸上呈现出病态的白,声音虚弱阴冷,“……你想干什么?”
“我在救你。”安莱把胶囊托在手心。
东景明目光阴沉地看着她,手没动,显然一个字也不相信。
安莱知道对方还记着刚才的事,产生了严重误会,尽量平和解释,“不管你信不信,我这是在救你,你没发现吗,你已经发烧了。为了避免你变成一个傻子,我在帮你。”
因为高热,东景明苍白的脸庞上飞起两片高原红,显得有些滑稽。声音无力,嘴角微扯,笑意森森,“……帮我?你,来帮我?我看你是已经全心全意跟着他们做事,怎么,视频看的爽吗,看我被折磨……是不是很高兴?”
“……不管你怎么想的,先吃药。”
安莱心平气静,看他一副与世界为敌的抵触样子,也不想花功夫与他辩论,手微微一动,就把手腕上那只没什么力气的手扯掉。
然后扶起他的上半身,让他靠在墙上,捏着他的下巴,微微用力,让他张开嘴,眼疾手快地把药塞进去,合上下巴。
东景明的表情露出一点阴郁和屈辱,大概以为那是什么毒药。
因为生病智商下线,他浑身无力的手还试图阻止,被再一次拍掉后,整个人还试图后退,避开她的手。
安莱按住他的下巴,被他的捣乱挣扎,弄得使不上劲,又怕他向另一边滑倒,只能稍微松了手。
她一松手,东景明就立刻张开嘴,“呸”地把药吐在地上,一副看她终于暴露了本性,不出所料的表情,“哈,我……就打赌你想这么做很久了,这次的绑架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说不定背后还有你的事,不然当初怎么叫你走你就跟着走了……”
安莱理解病人,可以容忍这个智商下线的中二病,但不能影响吃药。
她的同情心到此为止,不轻不重地拍了他的额头一下,
“你清醒一点,你看看这个仓库里,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还有别人吗,如果我要害你,什么时候害不好,你不头晕吗?”
东景明捂住额头,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像是被这忽然来的一下弄懵了。
安莱轻轻吸气,看他终于停止闹腾,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解释,语调是一贯的无辜,“我是站在你这边的,知道吗,那个折磨你,然后录像的方法也不是我提的,你也不想想那个时间我还能这么做?!”
“还有,害你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如果你出事了,我能得到什么好结果?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东景明仍然捂着额头,脸色惨白,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在安莱几乎担心,是不是刚刚用力过重,将他拍傻,甚至想上来查看一下时,这人终于开口。
声音虚弱,但一字一句,“我不相信。”
“随便你相不相信,等你退烧了,我再和你讨论这件事,你只要记住我并没有背叛你——如果你把那叫背叛。我是站在你那边的。”
这段剧情现在一团糟,安莱简直想要叹气了。
她重新拿出退烧药,又找到一板止痛药,统统塞给他,让他自己看上面的标签,重复,“我没有背叛你,记住了。”
可能是真的被那下打懵了,或者是高热,终于烧完了他的智商。
东景明头也不低,也没接过药,只是一直默默盯着她看。
他在打量、在警惕、观察,森冷的视线自她的身上慢慢扫过,像是在判断真假,“如果你敢骗我。”
“就任你处置行不行。这样可以了吧。”
他没回答,安莱就默认他答应了,大晚上的,也懒得折腾解释,上前把药塞给他,合着水喂下去。
期间,东景明的动作一直很僵硬,吞咽胶囊的时候更是缓慢,逐渐懵然的脸上,甚至呈现出一丝类似凝重的表情,像是在吞服毒药,大概是还没打消疑心。
安莱也没管他,给毛巾重新浇了一次水,拧干,把他按下去,盖在他额头上。
反复几次之后,或许是退烧药起效了,温度终于没有那么热了,她打了个哈欠,困倦地靠在东景明身边,喃喃,“记住,我可是救了你。”
……
在身边的呼吸逐渐平缓后。
东景明在黑暗中睁眼,确定她已经陷入沉睡。
他脸色惨白,四肢无力,完全没有刚刚的迟钝和懵然,动作缓慢而准确,把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全部掀开,盖在安莱身上,吃力地往外挪。
然后借着浅淡的月色,用一种晦暗阴冷的目光缓慢打量。
看了一会,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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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本该好转的情况,再次严重起来。
安莱早上,被门外传来的开门声惊醒,她立刻直起腰,发现东景明不知为何已经脱离毯子范围,躺在冰凉的地面上。
她下意识的碰了碰东景明的手,虽然没有昨夜的滚烫,却仍然是微微发热。他眉头皱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安莱微微踯躅了一下,门外走来那个姓宋的、被叫做宋叔的中年人,旁边跟着于汶和几个小弟,已经踏了进来。
看了两人的惨状,连准备再拍一个视频的中年人,都没下手折腾人了,只绕着东景明转了两圈,惊讶地“哟”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旁边立刻有人跟他解释昨晚的事情,“他昨天晚上发烧了,已经吃过退烧药了。现在可能是复烧。”
中年人无视了安莱,蹲在东景明身边,观察了一下状况,眉毛不禁皱了起来,说了和昨天于汶说的一样的话,“东少爷看来是好日子过惯了,身体太虚了。”
只有于汶凑过来问,“宋叔,怎么办?”
中年人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摇头叹气,“这可真会给我找麻烦,这种情况,到底上哪儿去找医生?”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他就是做决定的人。
本来今天准备让东景明再配合一下,甚至打个电话的,现在看来也是没办法了,中年人摇着头,就是这副样子草草给他拍了一个视频,最后说,“你去看看情况,去医院问问,让人按照症状去开药。”
药开回来了,安莱仍然负责照顾他。
但药吃下去的后,不知为何,始终只是短暂生效,没有彻底痊愈。
发烧反反复复,上午好了,下午又烧了起来。
到最后,人昏昏沉沉,一整天难见几次清醒。
这样下去,中年人也没办法了,生怕给他烧出了问题,只能通过自己的渠道尽快请了一个医生。
但此刻,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东景明开始抗拒所有人的靠近。
除了安莱。
他似乎本能地变得格外敏感多疑,抗拒任何可疑人士靠近,必须确认她在身边,警惕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
虽然嘴上说着她可疑、不信,但不可否认,在这样的环境下,身体本能告诉他,她是唯一一个勉强可以信赖的人。
被请来的医生身材高挑,带着帽子和口罩,穿着白大褂,手上戴上了医用手套。
但他刚一靠近,就发现东景明的身体紧绷起来。
东景明意识不太清醒,昏昏沉沉,察觉到他人靠近,下意识蜷缩起来,费力睁眼,眼中居然有几分凶狠。
医生观察了一下,识趣地退后几步说,“宋先生,要不你们先出去吧,病人的警惕性很强,现在没办法检查。”
中年人果断摇头,只是带人退后了一些,站在足以总揽全局,又听到声音的地方,“就这样治。”
医生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仿佛是经常遇到这种情况,熟练地指挥安莱,把东景明放在膝盖上,“对,没错,就这样,他比较信任你,这样他能放松一些。”
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东景明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眼睛也重新闭上。
医生蹲下身,保持的适当的安全距离,开始检查东景明身上的伤口。
安莱原以为,中年人请来的医生,肯定和他一丘之貉,说不定私底下合作过好多次,但看他戴着口罩的样子,还有那双露出来的眼睛和声音,居然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医生检查完了上半身的伤口,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睛。
忽然落下口罩,俏皮地眨眨眼,眼角一弯,然后又快速拉上。
安莱终于想起来了,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这人,居然是在德坪城有过一面的执法队副队长!
她微微一愣,随即心里一松,故作不知,“医生,他怎么样了?”
“很糟糕啊。”
副队长知道,安莱认出他了,冲她又眨了眨眼,用低沉的语调说,“因为伤口好几天没有包扎、上药,很多地方已经发炎溃烂了。”
安莱的声音焦急:“那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上药了,特别是他的腿,不能拖,严重的可能导致残废。”
副队长拉长了声音,用医生最常用的那种,明明情况很严重,却竭力把它形容的更为乐观的语调说,“发烧反反复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幸好这几天大多是低烧,而且降温及时,再拖下去可能对脑部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听的那个叫宋叔的中年人,和旁边的跟班都忍不住皱起眉,连问,“该怎么办?”
“我先开个药吧,按照药服下去,应该能见效,但是治标不治本,最好还是尽快送到医院。”
副队长开了药,又冲安莱眨了眨眼,仿佛是叫她放心,提起药箱,和那群人一边商量一边向外走。
他们刚一出去,大门关上,安莱就听到怀里传来的声音。
东景明的声音低沉,持续几天的疼痛让他浑身无力,面色阴鸷,恨不得毁掉所有人。只能勉强聚拢起一丝精力,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慢慢开口,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不应该照顾我,应该恨我才对。”
“是我连累了你,没有我你根本不会遭遇这个绑架。”
“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虽然说的是抱歉的话,然而声音里完全没有愧疚,反而森森然,冒着寒气。
安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的,有没有认出刚刚的副队长,既然他不提,她也不主动提起,“我当然是有所图谋的,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缺钱,缺靠山,缺地位,要是救了你,我的情况就可以好转了,也有靠山了。”
她声音柔和,语调婉转,“所以,回去之后,在圣耶弗斯,还是要请东少多多关照,多多照拂。”
东景明看着她,从喉咙里吐出一句,“庸俗。”
他不信任安莱,就算到现在为止,仍然也不信任,认为她虚伪、爱说谎,然而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种粗俗的回答、毫无感情,居然更令他放心。
他声音有气无力,痛苦在眉目中完全消失,看着自己耷拉下来的腿。
语调平静得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我的腿没有知觉了。”
安莱拆开了药,没有回答。
东景明已经自顾自笑了一声,自己接了下去:“我会让他们每一个都感觉到,我现在的感觉。”
安莱耐心等他说完后,拆了药,把水和药一起塞给他,“现在,为了让他们更好付出代价,吃药吧。”
东景明终于不抗拒吃药了。
这之后,不知是否是因为药效充足,他的低烧迅速好转,虽然没有一下子痊愈,但终于不再反复。
忌惮于副队长说的话,中年人这几天也没来继续折腾,只是多拍了一些东景明脆弱的视频,继续作为筹码。
没了折腾俩人,又度过了几天安静的时光。
这天半夜,安莱被人拍了拍肩膀,感觉周围一阵闷热。
不远处有木头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还有隐隐的说话声,在寂静的夜晚,十分突兀地响起。
地面散落着碎玻璃,还有一张碎报纸,清晰的月色从空洞的窗口洒落。仓库的侧面,居然已经被硬生生凿开了一扇早已废弃的小门。
副队长站在她面前,身穿制服,面带微笑,轻声说,“嘘,别出声,队长在外面处理那些人呢,我背着他,你跟我走。”
东景明呼吸平稳,毫无反应。
“我开的药有安眠作用,他睡得很沉,走吧。”
副队长背着东景明,脚步轻快,带安莱来到不远处的车上,然后将两人都放到后座。
东景明依旧陷入深眠,倾斜在车座上,逐渐往一边滑倒,但眉头紧皱,仿佛陷入一场醒不来的梦。
安莱把他调整了一个姿势,让他睡的舒服一点,接着抬头看向窗外。
车开动迅速,安莱回头看到一阵火光,仓库着火了,喧闹声渐渐大起来,那群人终于发现有所不对,从拼命开门,转而四处逃开。
然后被埋伏在旁边的执法队一拥而上,陷入混乱。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安莱在混迹的那伙人中,似乎看到她这具身体生理上的父亲。
一略而过,让她的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在系统给她演示的那场梦里,一切都太过真实,导致她现在看到意思她爸的身影时,心里迅速涌现出阴影。
如果,没有她当机立断、几乎疯狂荒谬的举动,没有系统的掩护,她现在应该成功替她爸“抵债”,陷入赌场里了。
想到这里,连东景明都让人多了几分亲切。
她回过头,一切都成了朦胧的影子,横沥区的熟悉的景象在窗边飞速后退。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不能说,不过我们也在调查中,已经有了一丝眉目。”副队长回答。
安莱换了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副队长的声音里,带上一丝笑意,“这还要多亏你的手机定位了,本来至少还要多绕几天的,你不知道这伙人的准备有多么周全,什么信号屏蔽,什么高科技设备都用上了。”
安莱看着窗外。
在原著里,也有这样的情节。只是限于篇幅,没有详细描述,以至于造成了现在这样大片大片的剧情空白。
副队长看她睡不着,将车停下,递给她一瓶牛奶,“温的,但里面加了安眠药,别担心,我进来之前准备好的。就是预防你们这种因为神经紧绷,没办法放松的情况。”
安莱和他道了谢,握住杯子,喝下牛奶。决定暂时不再想那些事情。
安眠药生效很快,困意渐渐涌了上来,身体逐渐失去力气,她靠在车座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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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莱醒来的时候,大脑昏昏沉沉,浑身乏力,仿佛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她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病床上,右手手背微微刺痛,旁边挂了一个吊瓶,正在输液。
她打量了一下这个装修齐全,能说得上过分宽广奢侈的病房,甚至修了单独的会客室,桌上摆了果篮和鲜花。窗边挂着白色窗帘,门窗皆关,空调稳定运作,确保病房维持在恒定温度。
周围一片安静,电视上在循环播放一条新闻,因为已经静音,只能通过画面和文字判断内容,底下滚动的文字在说:横沥区一所废弃仓库突然着火,热心群众报案,警方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调查,目前已抓获6个嫌疑人,但至少还有3个仍然在外出逃,若有能提供线索的人,请联系……
再后面,就是照片和联系号码,安莱没有继续看,她扫到了桌上摆放的一次性纸杯,抿了一下干巴巴的嘴唇,微微直起上身,想要伸手去够水杯。
身体直到一半停住,她发现另一只手被人紧紧抓着,束缚住方向。安莱这才发现东景明睡在旁边,两张病床被并在了一起,他们靠的很近。
东景明发丝凌乱,还穿着被绑架时的衣服,脸已经被洗干净了,发热时的红色褪去,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一条腿被高高吊起,打了石膏。没有抓住她的手和她一样扎着针,正在输液。
安莱看了他一眼,准备把手抽出来。
正在这时,病房的门突然开了,一位女士在几人的簇拥下走进来。
她行走如风,穿着白色的女士西装,保养良好的脸上化着淡妆,和东景明长得有几分像,安莱只在财经杂志上看过她的脸。
对方停在病床前,原本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那笑没多少热度,却十分客气,若有深意目光在两人的身上扫过。
“你好,我是东景明的母亲,鄙姓东。”
她感觉自己手被握紧的手开始发热,她抽动了一下,没有抽出来。
【作者有话说】
(谢谢投雷和营养液的富婆小可爱们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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