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枭带他回住的小院时,雪已经落了很厚一层,宗枭见他失魂落魄踩在雪地里的模样,却没有方才的快意。
他脱下披风,给明州皮上,结果却换来了明州重重的一耳光。
明州站在雪地里,红着双眸,给了宗枭一耳光后,头也不回地独自离去。
这小鱼胆子是真大了,居然敢打自己的脸!
宗枭三两步上前,直接钳制住明州的肩膀,魔尊的威严遭到挑衅,他怒道:“说你可以走了吗?!”
他抬起手,然而明州躲也不躲,眼皮都不带眨一下,气急得双眸猩红着,瞪着他。
那张脸被冻得发青,却依旧不影响他的美丽,柔顺的长发被落雪给打湿,贴在雪白的肌肤上。
宗枭活了几千年,还是头一次被人打脸,愤怒的火焰险些将他的理智吞噬,就在他真要对明州下手时。
明州却突然皱起眉头,捂住嘴弓起身咳了起来。
那咳声惊天动地,鲜血从他葱白分明的指缝中淌下。
宗枭愣了愣,那一掌终究没落下。
明州咳得仿佛要将心肺给呕出来,他头晕目眩,腿脚发软,如此狼狈之下,愣是没有哼出一声,强撑着身子离开。
常郗已在他的小院里等了许久,焦急到来回踱步,看见明州摇摇欲坠地走进来时,吓得心惊肉跳。
外面冰天雪地,明知道这鲛人怕冷,还让他穿成这样走在外面去见他的族人。
常郗慌张地让赤屠派人去煮点姜汤来,明州那身如同舞娘般的衣裳上沾了血迹,他忽视常郗的话,自顾自往里走。
常郗又瞥见地上的血迹,才发现明州鞋都没穿,大抵是走回来时被划伤了脚底。
能有多疼,常郗不敢想象。
他更没想到的是,宗枭对他如此心狠,全然不顾明州的身体状况,还有腹中胎儿。
准备的姜汤,明州没喝。
准备好的两碗汤药,明州也没喝。
他陷入昏迷,常郗使出浑身解数才将他的情况稳定下来。
而后过去几日,明州醒来后,变得愈发沉默,他甚至都不肯跟常郗说话了。
遭此身心重创,精神也愈发差,迟迟养不好,食不下咽,每日要睡上大半天。
如同被拔起根部的花,日日走向枯竭。
明州的身体实在不好,腹中胎儿已然不能靠喝药来温养。
常郗告诉他,“每逢七日便要施针一次。”
明州以往最害怕尖锐利刃之物,常郗之前还曾用“不好好喝药,就给你施针”的话来逗他。
他知道明州害怕,本以为他或多或少能有点反应,可惜明州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以示自己知晓。
他面上的表情如同潭水般波澜不惊,除去常郗同他说起腹中胎儿时,会有一点点的反应,其他时候都别过脸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他不肯说话,于宗枭而言,便是为愤怒的火焰更添几把柴。
宗枭认为他这是与自己对着干,一身逆骨又如何,有的是法子让明州乖乖听话。
他险些失去理智,连常郗都格外不赞同,不顾宗枭是否会迁怒自己,进言道:“不能再这般了......”
“他脚伤未愈,精神太差,腹中胎儿情况也不好。”
宗枭怒道:“他这要死要活的样,究竟给谁看!!!”
宗枭认为自己已非常纵容明州,还将自己在雪地里挨了他一耳光的事说与常郗听。
常郗难掩惊讶之情,心底却止不住想,明州胆子是真大啊,好生可惜,自己竟没瞧见这样千载难逢的场面。
常郗轻咳一声,替明州说话道:“他如今有孕,气性大些也属正常,他年岁又小,身子又差,尊上何必同他计较。”
宗枭磨了磨牙,终究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只在常郗拿出施针的东西时,明州才会恍惚地想,竟又过去七日了。
他太瘦了,腹部依旧平坦,一点儿也瞧不出有孕的样子。
那针要扎在小腹上,饶是明州做了再多的心理安慰,也很难接受。
这是他清醒时,第一次要亲眼看见常郗用比自己手指还长的银针扎在腹部。
于明州而言,这同酷刑没什么区别。
怀孕的鲛人,极其保护腹部,不肯展露,更不肯让其他人碰一下,更别提扎针了。
哪怕常郗提前告知过,明州还是怕得厉害。
临到看见银针时反悔,挥开常郗的胳膊,躲回床榻的角落中,他仍然觉得不安全,甚至还抓起被褥盖在自己身上。
常郗十分为难,站在床边好声好气同明州说:“不会有事的,明州,你不相信我吗?”
常郗费了好一番口舌,明州还是缩成一团不肯过来。
明州太过恐惧了,甚至出现了幻觉跟臆想,总觉得身在魔界便不安全,哪怕无人害他,亦不能心安。
他好像听不见常郗说的话,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黯淡无光,未能瞧见他手上握着的银针。
小腹每日都会不适地疼上一会儿,血浓于水,明州知道,是小鱼崽在害怕挣扎。
他睡着时,每次都会梦见小鱼崽在哭,梦里到处都是血,自己的血,族人的血,小鱼崽的血......
梦魇摧残着他的意识,这般下来,明州有时都分不清何为梦境,何为现实。
常郗站在一边,不知所措,更不敢上前。
直到宗枭走上前来出声道:“不是想留下这小杂种吗?你若是不肯听话,你觉得能保住吗?”
宗枭这些日子也不常露面,他事务繁重,还得空出时日来修炼,每日只会来小院一次,都是等明州睡着后才来。
这小鱼说话实在容易惹怒自己,宗枭怕一个没控制住,一掌将他劈死了,找不到新的暖床奴隶。
施针之事,宗枭也听常郗说起过。
此时的宗枭,本该在后山的冷泉中运功调息,结果心绪不宁,最后神使鬼差来了明州住着的小院里,恰巧就碰上了这一幕。
宗枭的出现,让明州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本就蜷缩着瘦瘦小小的一团,竟还将脑袋要往被褥里藏。
“出来!!!”宗枭脾性愈发差,一点儿耐心都没有,寒声道。
明州在被褥里捂着耳朵瑟瑟发抖,不知不觉便淌了一脸的泪。
别过来......
别过来......
他嘴唇哆嗦着,不断在脑海里重复着这三个字。
结果并未有用,宗枭皱着眉头,掀开被褥,直接拽住明州的脚踝,将他拖了过来。
他懒得废话,大手拉开明州捂着耳朵的手,冷声道:“别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听好了,这小杂种是你自己要留下的,既要留下,便要施针才留得住,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常郗说的。”
“你要觉得受不了,便在今日将话说清楚,到底肯是不肯。”
宗枭仍然没有放弃要弄掉他腹中胎儿的念头。
不论是故意当着明州鲛人族的长老与族人故意羞辱,故意使计逼他做出选择,主动舍弃。
还是如今,明知他的恐惧不是做做样子时,故意引诱明州再次做出选择,主动舍弃胎儿。
明州双眸含泪,神色破碎可怜。
宗枭与他离得极近,将他眼底的所有委屈都瞧了个真真切切。
宗枭顿了顿,但依旧残忍地开口,“明州,听明白了吗?你要如何选?”
常郗站在一旁,不同宗枭那般恶劣,好声好气安抚,“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否则任你处置,明州,你别害怕,这针若是不扎,你心心念念的小鱼崽便会......”
宗枭“啧”了一声,回头瞪了常郗一眼。
多此一举。
明州愣了好半晌,身子抖得厉害,终于细声细气开口,“我......肯的......”
宗枭内心五味杂陈,竟被逼到这般地步,还想留下这小杂种。
他不算温柔地松开明州的肩膀,起身冷漠道:“你想清楚了,不是今日一次,是每七日便要扎一次。”
不是说鲛人最怕了?
为何怕成这样,都不肯放弃?
明州没有回答,他抬手擦了擦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常郗同他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企图转移明州的注意力,让他别这般紧张,可惜效果甚微。
明州抖得太厉害了,常郗有些不敢下手。
宗枭等得有些烦,见明州又是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那双眼睛,瞧得他实在心烦。
终于忍不住,宗枭上前,遮住他的眼睛,不耐烦地冲着常郗道:“快些,眼睛别乱瞟。”
常郗抽了抽嘴角,心道宗枭也该扎一扎针,看这样子,脑子病得不轻。
明州特别紧张,陷入一片黑暗后,脑海里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好在常郗并未骗他,那银针扎在腹部,只有第一下时有些疼,而后便也渐渐习惯。
本来腹中的小鱼崽还闹腾般,让明州腹部钝钝的疼,之后的痛意也缓解不少。
一番施针下来,不止明州自己汗湿了衣裳,连带常郗也是脊背发凉。
明州被捂着眼睛没瞧见,宗枭的眼神,仿佛要杀人般恐怖。
常郗觉得他实在嘴硬。
不是话说得比谁都重吗?那在自己施针时,往明州腹部悄悄渡灵力缓解疼意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