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

  两周后。

  尼禄身上的仿生绷带, 开始被骇人的创口缓慢吸收。

  那些被叶斯廷抚摸过的疤痕,也开始在治疗射线的作用下,慢慢长出了新的血肉。

  帝国的重建工程仍在隆隆推进。

  期间, 境内秩序始终稳定, 但有一部分在战争时期躲得老远的星盗,趁着帝国兵力不足、皇帝元气大伤, 频繁劫掠运输物资的舰船, 造成了好些后勤部队伤亡,也致使不少没能获得物资的难民饿死。

  边境军队驱逐过几回, 没有获得很大效果, 于是终于层层上报王都。

  没过几日,他们久违地见到了皇帝陛下暴戾的那一面:

  一小支帝国权杖从王都星系直抵边境,跟运输舰队同进同出,把边境外的鬣狗群杀得人头滚滚。

  为首的金眸杀神按照皇帝敕令,在舰内把星盗活捉拖出,然后抛投到常被劫掠的通路附近。

  于是在将近一个月时间内,运输舰队都不得不在无数悬浮的尸体间穿行。

  一个月后, 边境再也没有传回被星盗滋扰的消息,帝国权杖又悄无声息地返回王都。

  与仍在经历动荡的外界相比, 王都寝宫却像在纷乱中兀自辟出了一小块地盘,日夜被静谧的雪笼罩着。

  经过最新的伤情评估,尼禄终于获得自己的私人医官兼配偶的许可,可以在寝宫花园里被扶着散会儿步,好锻炼有些萎缩的腿部肌肉。

  叶斯廷每回把他抱到花园里时, 通常都会选在暖融融的冬日午后。

  花丛间的小径已经被提前扫清过积雪, 尼禄一开始是扶着叶斯廷的臂弯缓步前行, 后来不知怎么的, 就会变成了手拉着手。

  四只狼骑还在寝宫外巡逻,隐约听见尼禄说话的声音,就都把狼头插在树篱间,看小主人在花园里蹒跚着走路。

  “这一小块地方的太阳刚好。”

  走到花园中间的空地时,尼禄随口跟叶斯廷说了一句,

  “不刺眼又很暖和。下次我该搬一张椅子出来。”

  他自己说完就忘了,短暂休憩过后,又返回书房,投入海量的工作中。

  结果第二天,眼看又该到了接受安抚的时间,他却没等到叶斯廷。

  到隔壁房间看看,也空无一人。

  尼禄把脑袋从房间窗口探出去,就看见叶斯廷正蹲在昨天那块空地上。

  腿边是一大堆木头架子,而他正全神贯注,用全息投影设计着什么东西。

  尼禄起初以为他想打个椅子,结果第二次探头往外看时,发现叶斯廷居然是想打一座木头秋千。

  “所以我在你眼里到底几岁?”

  银发皇帝冷静地发出疑问。

  “我昨天才下令绞死了四十多名星盗。为什么你会觉得这种儿童玩具,适合出现在我的寝宫里?”

  叶斯廷不回答,只是仰着脑袋笑眯眯。

  这两周里,因为有高匹配的Alpha信息素安抚,尼禄的紊乱情况已比最初稳定许多。

  在看到书房门窗关闭的情况下,外面巡逻的狼骑,也扛着木头跑来帮忙。

  第三天午后,尼禄例行在花园散步。

  就看见一座装饰着漂亮鲜花的木秋千,已然矗立在花园的空地上。

  “……再推高点。”

  尼禄两手捉着秋千绳索,嘟嘟囔囔地对身后的叶斯廷说。

  “我想荡得再高点试试……”

  所幸一国之君的政务,也并非都是必须全神贯注处理的类型。

  自清醒后,尼禄依然在跟系统保持密切联系——他专门为系统设置了一条双向私密频道,确保对话不会泄露。

  系统:“……宝说真的,真是没有想到你最后会选狐狐。唉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可震惊的了。宝觉得但凡有一个统跟宝一样,经历过‘以为绑的是宿主结果绑的是原主’、‘以为会被虫族嘎结果嘎了虫族’、‘以为是原著的万人迷小白花结果分分钟黑化打爆帝国’……等一系列大事件,这个震惊阈值也会变得很高不可攀……等会宿老师那边怎么一直呼呼的?你在哪里啊风那么大???”

  尼禄靴尖点住地面,这才让秋千慢了下来。

  “圣洛斐斯……”

  他低声喃喃,但却又微微皱眉,止住了所有下文。

  有时很难评价系统是靠谱还是不靠谱。

  在那片死亡宙域里找到尼禄时的场景,系统对所有人守口如瓶,却只在尼禄清醒后告诉了他。

  那片宙域的勘察工作还在进行,系统告诉尼禄,已经无法勘测到任何暗物质粒子。

  至少在人类和高维人工智能的认知里,这已经意味着一个生命体的完全湮灭了。

  系统:“你想讲什么,宿老师?”

  尼禄沉默,而后摇头。

  他看着远处树篱里,又塞进了一颗瞅着他的狼头,说:

  “我的帝国蒙受了巨大的灾难,而我最忠诚的骑士们,也被他亲手埋葬在那片宙域。无论他在最终时刻怎样想,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忘记这些。”

  系统:“嗯……”

  尼禄又说:“在德尔斐星系的圣山深处,应该埋藏有一些旧联邦时期的基地。等到我完全康复,我会希望你跟我去一趟德尔斐。希望你的能力,可以帮我修复一些必须向帝国公开的信息。”

  他说话间,看见叶斯廷正沿着花丛小径向他走来,便暂时中断了与系统的通讯。

  在他养伤期间,叶斯廷偶尔会遵照他的命令,短暂离开寝宫安排会议。

  进入尼禄视野时,白发宰相还在一边走,一边对耳麦交代重要的执行细节,俊美的眉眼流露出沉沉的凌厉感来。

  “是的,正如我反复强调过的那样,有关医疗站基础建设的经费……”

  一个不经意抬头,碧绿的狐狸眼与秋千上的尼禄对视——

  略带压迫感的绿眸,就像被一刹那间彻底融化,只剩下温存的春光。

  “陛下恕罪。早知道陛下如此青睐这架秋千,我应该在进来的第1天就做好它的。”

  “……不要你管。到这里来,你的皇帝该接受安抚了。”

  叶斯廷便笑着摘掉眼镜,扶稳绳索俯身,与尼禄深深地接吻。

  远远插在树篱里的狼头,一看这情景,便立刻倏忽缩了回去。

  “风开始变冷了,陛下。或许稍后又要开始下雪。”

  叶斯廷眷恋地摩挲尼禄的鼻尖,嗓音低沉喃喃,

  “请允许我将您带回暖和的室内。”

  “……唔。”

  尼禄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吮着舌尖,回答也有点含糊,“批、批准。”

  他好不容易才把舌头从对方的唇间收回来,起身从秋千上落地,一双蔷薇军靴踏进及踝深的雪里。

  叶斯廷似乎不经意地低头瞥了一眼。

  还没等尼禄迈开步子,身形高挑的白发宰相伸出双臂,托住尼禄的后腰和腿,就把人稳稳地抱了起来。

  “……”

  或许是尼禄的眼睛瞪得太圆,两手抓住他肩膀的力度也太大。

  叶斯廷一边抱着他往寝宫走,一边噗噗地笑出了声。

  “拜托,尼禄……我只是精神力被达迦草污染过,而且也已经慢慢痊愈了。在17岁以前,我接受的都是跟二殿下完全一致的高强度训练,以确保在体型特征和格斗环节上不出纰漏。”

  叶斯廷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看过来的狐狸眼里满是笑意。

  “别用这种看柔弱病号的眼神看我,好吗?”

  在正式相认过后,其实尼禄跟叶斯廷很少谈及那段往事。

  此刻听叶斯廷只是轻描淡写地提起,尼禄的眼神微微闪烁,一时没有说话,放在叶斯廷后背的手指,却慢慢收紧了。

  “……你应该是非常恨埃利诺的。对吗?”

  当叶斯廷抱着小皇帝踏进宫门,并在门口蹦跶两下抖雪时,他听见了尼禄轻不可闻的声音。

  “既然有阿西莫夫项圈的痕迹,我想埃利诺应该没有问过你的自主意愿。”

  “是的,陛下。”

  叶斯廷没有丝毫迟疑,甚至连唇边的弧度都没变化。

  他踏进宫门,抱着尼禄往楼梯上走,并感觉对方抓在自己后背上的手指,正轻微发僵。

  “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对他恨入骨髓。即便是到了今天,我也不会否认他对我所做的一切,实际就是一桩堂而皇之的罪行。”

  尼禄沉默了。

  他趴在叶斯廷肩上,眼睛只盯着自己略微发白的指关节。

  “这意味着,”

  他低声说,嗓音有些发涩,“在你内心深处,其实宁愿那段时光从未存在过。”

  “不,尼禄。事实上,这就是命运的自相矛盾之处,在外漂泊的那段日子里,我也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叶斯廷抱着尼禄来到二楼,却没有把他抱进书房。

  他只是把尼禄放在窗台上坐好,好让自己能拢住对方的指尖,与对方认真对视。

  厚重的玻璃窗紧闭,外面的冬日寒风无法侵袭而入。

  “我不会对你说谎。所以如果因为对埃利诺心存隐秘的感激,从而否认他给我带来的一切痛苦,那听上去就太像一个谎言。但事实上,的确是他心血来潮的决定,才让我最终跟你相遇。”

  叶斯廷将他发僵的手指握在手掌里,一点点捂紧。

  他的声音很低沉,绿莹莹的狐狸眼,与窗外簌簌飘落的小雪一样安静。

  “我的出生是无人在意的尘埃,是这个宇宙中一个渺小的错误。这导致我在往后几十年,都在寻找能够证明我存在的羁绊,哪怕只有一个被需要的眼神——而你给了我需要的一切,尼禄,而且比我想象中还要美妙更多。

  “我痛恨埃利诺强迫我戴上面具,可是与你的相遇,却是我赖以生存的唯一。我从未、从未有过哪怕一秒钟后悔,能够短暂地成为你的哥哥。”

  尼禄听着听着,便不吭声了。

  只是轻微发僵的指尖,又在叶斯廷手里舒缓开来,重新抓在叶斯廷肩膀上。

  “请把你的皇帝带到书房去,宰相阁下。他要开始工作了。”

  可叶斯廷却没动。

  他扶着尼禄的膝盖,绿眼睛里的笃定认真,又慢慢化为笑意。

  “其实尼禄还是很想有哥哥的。是不是?否则不会在认为那段时光是被唾弃的时候,表现得这么失落。”

  “……”

  “在第一次被召进寝宫的路上,我就已经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叶斯廷温和地说,

  “没关系哦。正如我之前说过的,我可以成为任何你需要的样子。只要你喜欢,像现在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刻,尼禄也可以久违地、悄悄地叫我‘哥哥’……”

  “……这,这不行!”

  他话音才刚落下,就见坐在窗台上的小皇帝,毫无预兆地从脸蛋红到了脖子根。

  尼禄此前每每跟他接吻,姿态都坚定得像在做战前动员,没有任何扭捏之态;

  然而此时此刻,当被提议尝试再叫“哥哥”时,他却突然羞耻得满脸通红,在窗台上坐立不安起来。

  小皇帝不谙情爱,对伴侣也没有什么概念;可是兄长的意义,对他则完全不同。

  他对“哥哥”这个身份的全部认知,都是少年叶斯廷在他幼年早期亲手塑造的,意味着无条件的宠溺,无底线的纵容,以及一个无论何时回过头、都能扑进去撒娇的年上怀抱。

  可不知怎的,在经历过残酷的逃亡岁月后,尼禄反倒没办法很好地正视曾经依恋和崇拜对方的过去——

  这对他来说,总是有种过分温暖而不能触碰的羞耻,甚至会有痛感。

  “……我不能再这样叫你。”

  他有些结巴地说着,“这不好。我们已经……”

  “嗯,已经是伴侣关系了。”

  叶斯廷抚着他的脸,

  “但是,我不想让尼禄从此觉得失去了一个‘哥哥’。既然我既是尼禄的伴侣,又是陛下的私人医官,还是帝国的御前宰相——而且陛下对我的多重身份切换得如此熟练,为什么不能再在这些身份里,短暂地加上一个‘哥哥’呢?”

  他抚摸着尼禄的银发,摸得尼禄连后背都在发麻。

  尼禄把脑袋别到一边去,却始终没有推开他的手。

  “试试看,尼禄。如果那就是你内心的真实渴望,那么至少只有在我面前,尼禄是完全不需要伪装和隐藏的。”

  叶斯廷温柔地引导着,

  “哪怕只是当做一个小时的角色扮演,我也一定会给你很好的回应。”

  “角色扮演”这个词,多多少少地松动了某段沉重的枷锁。

  尼禄用手背徒劳挡着泛红的脸,似乎这样就能挡开对方深深的凝视。

  最后,他突然将一双红眼睛移回,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期期艾艾地叫了一声:

  “……哥哥。”

  说完,他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身为皇帝、却暴露依恋的羞耻,径直从窗台上跳下来,想从叶斯廷身边挤回书房去。

  可是他却正正好跳进了叶斯廷的臂弯里。

  叶斯廷缓慢将他拥进怀抱,愈创木的气息无限蔓延。

  彼此分离的苦痛岁月,就在这一刻短暂化为泡影。

  他们只是在窗前拥抱,如同那段最好的时光从未远去。

  “是的。我在这里,尼禄。”

  叶斯廷在他耳边低声说。

  自“哥哥”似乎独属于小尼禄的称呼,被成年后的尼禄重新唤出。

  一整个晚上,尼禄都展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依恋姿态。

  他处理政务的速度并没有减慢,但是在会议安排的间隙,他会把自己的椅子搬到叶斯廷的书桌旁,跟叶斯廷挤在同一张桌子上办公。

  在需要被检查胸腹处的贯穿伤时,他也全程积极配合,只是默默举着两只手,盯着叶斯廷看。

  等叶斯廷重新包扎好绷带后,他用手抚着尼禄的发顶,就像小时候一样,宠溺地夸他:

  “尼禄好乖。”

  尼禄还是不吭声,只是脊背轻微抖了一下。

  随后,他抿住微微上扬的唇角,将脑袋朝一边扭开。

  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过后,叶斯廷拉着尼禄的手,一起到厨房去弄点东西吃。

  在尼禄治疗紊乱期间,医学院实际每天都会向寝宫运送营养餐,只是营养餐毕竟要牺牲味道,尼禄有时只会浅尝辄止,然后仅靠高浓度营养剂充饥。

  “……你竟然还会下厨。我想哥哥——埃利诺哥哥——的训练课程里,应该不会包括这一项。”

  “毕竟我也有很长一段需要自己喂饱自己的时期,天天吃营养剂也会腻烦的。只是随便弄点就好。”

  两个人一起蹲在烤箱前,盯着里面流满芝士的克朗星红巨虾缓缓旋转。

  叶斯廷仔细评估过尼禄的伤势后,认为确实已经可以极偶尔地品尝高热量和海鲜。

  但他做的却全然不是“随便弄点”的级别——尼禄身后的岛台上,已经有好几个干干净净的空盘子。

  夜间政务告一段落时,叶斯廷突然说想看看自己的厨艺是否有退步,于是尼禄胸口系着优雅的餐帕,全程只负责举着刀叉坐在岛台旁,等着刚出炉的热腾腾成品逐一被夹到盘子里来。

  “等等,尼禄……先让我把壳剥掉……”

  叶斯廷戴着手套,在料理台旁熟练地给他剥虾肉,尼禄就在他身边挨着看。

  皇室礼仪不允许他在厨师未宣告完成作品前,就贸然动刀动叉,但他还是时不时低下头,悄悄嗅闻喷香热溢的虾肉味道。

  “别、怎么像只馋嘴小猫?”

  他每次凑过来闻,都会挡住叶斯廷剥虾肉的视线,被挡了几次,叶斯廷笑出声来,干脆把剥好的虾肉蘸满姜汁,直接喂到尼禄嘴里去。

  “唔……皇帝绝不能从别人手里吃东西……(咀嚼)……不符合帝王身份的用餐礼节……”

  “嗯嗯,好的。但小心别把我的手指吞下去了。”

  而当叶斯廷准时把他抱上床,他也没再像往常一样讨价还价,或抓着智脑试图装睡。

  少年只是默默趴在对方肩上,顺从地被放进被子里。

  “……叶。”

  尼禄低声提醒,

  “紊乱好像又要开始了。”

  叶斯廷听他又将称呼改回,便心领神会地摘掉眼镜,俯下身来。

  “遵命,陛下。”

  温暖干燥的手掌,抚握住少年纤细的后颈,柔软唇舌在温暖的火光中彼此缠绵。

  尼禄的身体反应仍然很难克制。当把舌尖递进对方口中,他不由自主将双臂绕上对方脖颈,避免身体发软往后倒下。

  而叶斯廷也不断摩挲着他的头发和后背,希望能帮助尼禄把身体放松。

  “唔。”

  叶斯廷突然松开唇。

  他迅速在自己的下腹前方,捉住了一只正无意识轻踩的雪白裸足,再开口说话时,嗓音无端变得低沉沙哑。

  “陛下……请别到处乱踩。”

  话虽如此,他注视尼禄的眼神,始终是温情脉脉的。

  在持续接吻的过程中,那些颤巍巍缩起来的细嫩脚趾,也被男人一点点揉开来,握进宽厚的掌心里。

  等信息素紊乱被再度平息时,尼禄已经融化成一团剧烈喷发香气的雪泥,湿漉漉瘫靠在叶斯廷怀中。

  “要是陛下腹部的伤,可以好得再快些就好了。”

  叶斯廷确实十分发愁,将一个温柔的吻印在尼禄额头上,

  “只有最终标记才能终结信息素紊乱,感觉安抚的作用时间越来越短了。”

  他也知道尼禄需要时间回神,于是不再出声,只是静静拥着尼禄,一起看窗外静谧落下的雪花。

  但尼禄喘息着看了一会儿,便将视线移开了。

  “感觉尼禄现在不太喜欢看下雪了。”

  叶斯廷用被子包裹好他,把他扶靠在自己胸口,手臂抱着老大一团,

  “为什么?我记得小时候你完全是个雪来疯呀。还记得打雪仗打飞了四颗门牙的事吗?”

  “……我不记得。那才不是我。”

  短暂沉默后,尼禄把目光移向窗外,用比平时更淡的声音说:

  “因为在流亡时帮助过我的许多人,都是在下雪时冻死的。而且让我失去最多狼骑的那几场战役,也都是在下雪时发生的。如果宇宙里有什么存在,见证过我最可鄙的软弱,那么大概也只有冬天的雪了。”

  谈论这些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那扇映着火光的玻璃窗,恰好映出了自己此刻的表情。

  除了遥远的悲伤,还有某种深黑的、隐秘到不能察觉的恨意。

  从那双宝石一般的红眸里溢出,然后冷酷地指向他自己的灵魂。

  这让他的表情,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冷意来。

  这种冷意,在他自愿佩戴阿西莫夫项圈时出现过,在他舍身冲向王虫时出现过,在透支精神力庇护帝国军人时出现过,而在圣洛斐斯战役过后清醒,翻阅永无止境的死亡名单、接收米弥尔的死讯时,变得更加深重。

  叶斯廷早就知道,那是长年累月的苦难,在尼禄灵魂中积攒、变质而成的黑暗事物。

  是用眼泪、冻疮、脓水和不间断的残酷死亡,共同凝结而成的冷硬壁垒。

  这座壁垒的存在,使尼禄以非人的意志力度过那些岁月,然而也是迫使他的灵魂无法痊愈、趋于毁灭的元凶。

  在尼禄觉察他一直在通过窗户观察以前,叶斯廷用自己的手掌,缓缓将尼禄的双眸捂住了。

  于是,尼禄视野内飘落的雪,就变成了一片温暖静谧的黑。

  或许是今天短暂的“角色扮演”的功劳,他并没有去拉扯叶斯廷的手。

  只是顺着力道,后仰脖颈,慢慢靠在了叶斯廷的肩上。

  “……‘“为什么你要说那是可鄙的?”’”

  叶斯廷在尼禄耳边低语的声音,如他读故事书一样平静、温和和低沉。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在编故事了。

  “‘……小王子站在雪地里,表情委屈极了。他原来比尼禄想象中还要瘦小——一个8、9岁的孩子,又能高大到哪里去呢?他的手还提不动剑,一场大雪,就能把他从头到脚埋没……’”

  衣衫褴褛,瘦骨伶仃的小尼禄站在雪中。

  雪中堆满了狼骑的尸体,而他呆愣地站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在某个瞬间,小尼禄的目光突然抬起,穿过一层温暖静谧的黑,朝尼禄本人笔直看来。

  尼禄没有说话。

  下颌一点、一点地绷紧了。

  “‘他是否能举起爆能枪,精准无误地射杀几千万宙里外的恶人呢?或者只是一段圣诗吟唱,就让他所有的骑士得到永生?’”

  叶斯廷低语着。

  “‘他真的很想,但他真的做不到。看看他——小王子是人类血肉组成的孩子,会受伤,会冷,也会疼痛。如果被枪打中,他就会当场死亡了。

  “‘可尼禄凶巴巴地训斥他:“看看你做的好事吧!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人会死了!你才是那个应该接受惩罚的人!”’”

  小尼禄站在黑暗的雪地中。

  他两只小手都冻得发紫,只好攥在衣摆里头,怯生生地抬头看尼禄。

  雪越下越大了,簌簌地落在他们的银发上。

  尼禄突然在被子里挣了一下。

  他想粗暴地打断叶斯廷,但被子裹得太厚实,他一时没能挣开。

  “‘“为什么?为什么尼禄只是这样对我?”小王子委屈哭了,“明明尼禄对其他的小孩子都很好的。就算他们表现得比我更差劲、更愚蠢,尼禄也会像最无私的君主一样,对他们展开怀抱……但为什么只是对我呢?”’”

  “‘而小王子的骑士们,也不允许尼禄这样凶他。“我们跟众神立过誓约,我们的血、灵魂、剑与盾,就是为了守护他而存在的。”骑士们气呼呼地说,“我们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且像尼禄守护帝国一样,为此感到光荣无悔!你不可以这样骂我们的小主人!”’”

  “‘但不管怎样,尼禄还是要梆梆地打小王子的脑袋,把可怜的小王子打得满头是包。就算小王子每一刻都非常努力,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拼命,他还是要小王子背上最沉重的枷锁,到死也不准解脱。或许也只有死才能解脱了——这么巨大的痛苦,这么深重的罪孽,只有死亡才能放下——那个可怜的孩子,就只好这样苦巴巴地想着。’”

  “‘其实仔细想想,小王子的每一步选择,都已经是他当下竭尽全力能做到的最好了。他才那么小,却从铺天盖地的追杀中活下来,从苦寒的边境活下来,从星盗的折磨中活下来。

  “‘他没有一刻辜负过为他血战到底的骑士,他甚至没有辜负整个帝国的臣民——就算是拖着一双废足,他也近乎顽强地长大了,一路变强到最终能夺回王座的时刻。

  “‘换作是尼禄,尼禄会做得比当下的他更好吗?在那些时刻,尼禄能在没有预知未来的超能力时,想到更好的解法吗?’”

  尼禄没出声。

  他被叶斯廷捂着眼睛,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被子里。

  大雪已经将黑暗中的尸堆覆盖。

  小尼禄仍然攥着手,唇色冻得乌青,只是这样含着泪仰视他。

  而尼禄始终垂着眸。

  那张凌厉秾艳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如果可以,尼禄会不会愿意抱一下他呢?”

  叶斯廷在他耳边低语。

  “只是像对待任何一个帝国人的孩子,尼禄哥哥姐姐的孩子,甚至一个无名无姓、被星盗拐卖的孩子——但凡是另一个孩子遭遇这样极端的痛苦,却又始终表现得如此坚韧非凡,尼禄大概早就已经将他拉进自己的王袍里了。也许会有很好的亲吻和抚摸,也许还会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尼禄会愿意走过去,把他从那场大雪中抱起来吗?”

  漫长的沉默过后。

  尼禄冷硬回答:“我不愿意。”

  叶斯廷垂了垂眼,并未显得急躁。

  “好吧。”他一如既往,用轻快的声线说,“只好先让我来抱抱他了。”

  不知怎么的,尼禄慢慢咬紧犬牙。

  就算知道只是在讲故事,他的语调中,却透出了一种真正的恨意:“你也不准抱他。”

  可是,话音刚落。

  手臂却被从后方温柔地拉住。

  ……尼禄绷紧的身体无端一松。

  最终,他无声跌进充满愈创木气息的拥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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