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我不信！张导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 还装模作样的想请你去面试？他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
经纪人叉着腰，在屋子里愤怒地走来走去。他对面坐着沈行昼。
沈行昼低头翻看着手里的剧本，沙发上垒着一大摞剧本,
这些天他以一种奇妙的速度振作起来，一直在试图接戏进组。可遗憾的是，市面上待拍的本子质量残次不齐, 难道有几本质量好的，不是还没拉到资方, 就是主要演员一直定不下来。
平心而论, 《黑舍利子》确实是一个制作、导演、对手演员都难得一遇的好饼。
值得他抛弃幼稚的过往恩怨去再尝试一次，就当是为了自己。
第二天, 沈行昼去参加最后一次试镜。
出乎意料的是，他在休息室看见了姜稚妤。
“你怎么来了？”沈行昼的声音微微变调。
“张老师邀请我来的。”
姜稚妤自己也有些疑惑, 此前她和国内第四代导演并没有交集，张白连最近却频繁邀请她参加各种活动。大部分她都拒绝了，今天是听说沈行昼要试镜才过来的。
她把控着话题到她更感兴趣的方向, “你们确定了试镜的内容了吗？”
“还没呢。”沈行昼从包里拿出被翻的发黄的剧本。
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黑舍利子》。
姜稚妤高中时就看过在这部小说, 讲的是香港上世纪末一个黑-道家族由极盛到没落。
男主角是整个故事的戏眼。他出身高贵, 是家里长子备受宠爱, 内心却不认同家族所做的一切，他很早试着逃跑, 为了避免被家里人找到在码头搬货，被卷入仇家和家族的械斗之中被打断了腿。
之后他回家了, 成为了拄着拐杖的纨绔公子哥，每天声色犬马, 实际上在背后和站在家族对立面的政敌交易。最终是他导致了萧家的彻底倾灭。
这是一个悲剧人物，结局也并不好。
这样一个角色, 想演得生动讨喜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姜稚妤当时很喜欢这本书，群像，政治斗争，各种人设饱满复杂的角色在香港萧家这个舞台上出演着自己的故事。
“台词我全都背下了。”看姜稚妤翻阅起剧本，沈行昼紧张又认真的说。
姜稚妤：“你念念一下这段台词，我听听感觉和节奏。”
“好。”
沈行昼找了一下感觉，念完后又翻到自己一直没琢磨透的那几页问姜稚妤。
他一下子有种以前听姜稚妤给他说戏的感觉，姜稚妤遇到自己喜欢的事情时和平时不一样，整个人在发光。如果说她平时像一轮月亮远远挂在空中，那现在她活泛生动起来，没有那种遥远的距离感。
外面有人在敲门，试镜的时候到了。
室内摄影棚里，《黑舍利子》的导演、监制、编剧、制片人和投资人全部到场。
这么大的阵仗，有人心里嘀咕，张导或许是真心后悔了，想用演技来选出一个了。
闻修已经试过了。正在旁边等着看沈行昼。
第二个开始的，心理压力要更大一些。
沈行昼看了一眼姜稚妤，然后走到中间。他选择了男主断腿之后重回到萧家的那一段。
脑子里不断闪过姜稚妤刚才的话语。
屋内寂静的只剩下机器运行发出的细微声响。
“小玉……”沈行昼试着从椅子上站起来端水，啪得一下摔倒在地上，他垂着脑袋，低声喊起佣人的名字。
只喊了一句他就停下，抬头看向镜头。
他的嗓音很沙哑，停顿和语速都恰当好处。实际上，沈行昼今天醒来后一直没喝水。
“我的腿怎么了？”
他语气压抑，目光也压抑，在监视器前和他对视都觉得阴沉沉的。
他已经知道了自己腿有问题，可还是询问了一遍。他的腿没了，他的未来，他的梦想和想要的一切都彻底毁了。
明明才十七岁，可人生的夏天就此结束。
沈行昼开口的瞬间，神态和气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面前没有任何人，可又仿佛真的站满了形形色色望着他的“家人”和佣人。
在场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无形的手攥紧。
工作人员甚至有一瞬间觉得齿寒。
张白连紧紧盯着监视器，越贴越前；监制双手抱胸，目不转睛，神情凝重。
之前只觉得沈行昼的台词功底不错，但入戏太慢，也不是科班出身。现在却突然发现他一旦入戏了，感染力强到让周围所有人只能被强行拽进去感同身受。
沈行昼确实很“笨”。张白连想。
他无法准确的表演什么情绪和片段，只能靠着代入不断代入，直到把自己变成这个人。入戏慢是他的缺点，这也是他的天赋。
只是，张白连之前太急躁了。
着急的想从沈行昼身上看到他在《夜车》中被大众认可的原因，着急的想找到自己选择沈行昼的原因，只是不断的push。
张白连呆坐在原地。
编剧也就是原著老师激动起来，翻到一页剧本，问，“能再试试这一段吗？”他第一次见到沈行昼入戏的模样，有些震撼。明明也没用任何技巧，但就是感觉角色活了。
虽然入戏速度慢，但对电影来说，时间不是问题。
看着沈行昼接过剧本，准备起来。
闻修的脸色惨白，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轻蔑和稳操胜券。
只看个开头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而所有的制片人投资人都在，几乎无法挽回了。
他冷着脸，提前离开了摄影棚。
沈行昼又演了两段，中间遇到一些疑惑、不理解的地方，他把求助的眼神看向姜稚妤。
姜稚妤犹豫了几秒，觉得这是别人的地盘，当着其他导演的面会不会不太礼貌。结果张白连扭头出门了，把门拍得啪啪作响。
“……”
沈行昼和男二对了一段戏之后，张白连掐灭了烟头，抹了一把脸。
“你的试戏非常好，让我刮目相看，或许我之前的方法不适合你，但我愿意和你磨合，你确实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语气诚恳，放下身段，“这是最后一次变更了，之前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但我希望之后我们可以好好合作。我想拍摄出一部让我自己和大众都满意的作品，不想毁了自己的职业口碑，你也需要一部好的代表作。”
张白连伸出手，沈行昼没有犹豫的握住。
成年人嘛。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
之后经纪人去重新签订合同，处理后续流程。
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沈行昼失去的东西重新回到了他手中。
他心脏噗通噗通狂跳，觉得很不可思议。
张白连这么固执的人到底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呢？
很多人都对此感到疑惑。
张白连抛下沈行昼，转头向其他人介绍起姜稚妤，态度远比面对沈行昼时要好得多。
“这位是姜小姐，也是《两个季节》的导演，一栗。”
“？？？”
几个投资人全都惊讶的看向姜稚妤。
全都沉默了。
导演行业里很少出现女性。
眼前这个清冷矜贵的女孩，哪怕气质再好，也很难把她和最近风头正盛的新锐黑马导演联系在一起。反差感太强烈了。
附近的工作人员更是震惊，一脸吃到大瓜的表情。
网上对于导演的猜想越发离谱，谁能想到，就是网友们最熟悉的、经常在网上活跃的姜稚妤呢？
《两个季节》的大获成功，让好几个平台和资方都产生了想挖人或合作的念头，可导演身份实在神秘，身边没有半点相关人脉。
如今姜稚妤就在眼前，他们反而礼貌文雅了起来。给姜稚妤递上名片，看她神情淡淡的，非常识趣的离开。
姜稚妤拿着名片，一回头，一个人影挡在她面前。
这是魏含，曾经是《春风河雨夜》的发行公司股东，如今是《黑舍利子》的投资人。
魏含：“可以挪步请您喝杯茶吗？”
“有什么事，不妨现在说。”姜稚妤面无表情。
魏含犹豫了下，“我知道，姜小姐最近在查《春风河雨夜》当年被卡住的原因。”
看姜稚妤不动声色的抬了下眉，魏含心下叹了口气，避开姜稚妤的目光。
他似乎经历了一番挣扎和心理折磨，“姜小姐，当年《春风河雨夜》之所以会一直遇见问题，并不是电影、又或者您有问题，而是您的父亲不想让电影上映。”
“我很抱歉。”
“？”
这不是她预想的答案。
简直像回家推开门忽然被人甩了一个耳光。
姜稚妤感到荒谬。
在她还没能完全消化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时，眼前就爆炸性地浮现姜学舜脸上冷漠的、不屑的又有些享受上位者权利的表情。
她掀了掀眼帘，扭头第一次认真的打量了魏含一眼，几秒后和他轻声道了声谢，
姜稚妤的眼睛很亮，魏含有些被她的目光吓到。
他再抬头时，她已经快步离去了。
姜稚妤越走越快，心脏在胸腔有力地跳动着，有一瞬间她浑身血液像沸腾了。
从没期盼过姜学舜承担起父亲的责任，但也没想到，他根本就不想让她进入更大的世界。
真让人愤懑和委屈啊。
心底的火焰缓缓升起，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她想让姜学舜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