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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熵增1

何去何从,现在是个问题。

眼下注定无法再在这片区域待下去,尽管这里十分适合居住。或许依靠扎依娜和大角鹿在部落中的神圣印象可以勉强让塔杜他们维持生的希望,但如果自己的部落迁移至此,长时间后势必会与这里的人产生冲突。

塔杜认为信仰在利益纠缠和资源共享面前真的一文不值,它更像一种维持部落内部关系的一条纽带,而一旦信仰有违部落利益,那么总会催生新的想法诞生,将现有的信仰取而代之。

“你在来的路上有没有遇到亚吉和奥克尔?”塔杜问扎依娜,扎依娜坐在大角鹿背上,随着鹿背优雅地起伏着,宛如一只圣洁的精灵。

“我没发现任何人往回行走的痕迹,除去一具被泥巴所掩盖的尸体,那是谁?”

“布伦,他没能随我们一起穿越那片贫瘠的平原。”塔杜忧伤地说,随即又想起那段令人绝望的行程。他从心底为扎依娜感到庆幸,如果没有这样一只体力充沛的野兽,扎依娜断然不可能活着找到他们。“我们一行八个人,在翻越那片山时维斯特不幸坠崖,祖卡被暂时安放在穴居部落,如果你遇到了他们应该知道。”

“我见过他,他恢复得还算不错,只是不知我们何时才能折返回去接上他。”

“你没有选择从峡谷抄近路真是万幸,”塔杜心有余悸地说,“祖卡正是在那里遭遇不测,一条像树干一样粗的猛兽将他死死缠绕,我们费了很大劲才将那东西杀死。”

扎依娜似乎有心事不肯轻易吐露,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么我们还能遇见真的是万幸中的万幸。”

他们四人很快就接近了森林尽头,透过零星的树干,前方一片高低起伏的地势隐约可见。虽然也是一望无际,但和那寸草不生的平原相比,这片区域点缀着许多绿色,明显更有生机。

“我们在此休息一阵。”

塔杜对扎依娜和迪亚拉说,随后他将格鲁从鹿背上背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让格鲁平躺在地面上。他又想把扎依娜抱下来,却发现扎依娜已经自己跳了下来,她的脸上始终带着凝重的神色,他不知为何,但眼下也没心思去询问具体原因。

格鲁左肋上敷的草药已经发干,附着能力大不如前,扎依娜从袋子里重新掏出一把草药,用石头碾碎后再次敷了上去。格鲁嘴里发出轻微的一声呻吟,随即又没了声响,他的肤色已经从之前健康的小麦色变成死气沉沉的暗黄色,壮实的肌肉也开始萎缩,用手指按下去后久久反弹不起来。

“塔杜,他坚持不了太久了。”扎依娜的声音显得十分痛苦,她不再观察格鲁的伤势,而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塔杜,似乎在等塔杜做出决定。

“我不懂你要表达的意思,在没找到合适的迁移地之前,我想任何决定都应该尊重格鲁的想法。”塔杜从未用这种态度对扎依娜说过话,对于令人惊喜的不期而遇,当下的茫然显然更加占据他情绪的大部分。

“你真的认为部落的人能够坚持跟随你们走这样远的路?他们只是在等死罢了!这一切都是骗局!”

扎依娜再忍不住,她对塔杜说出了真相,而在将所有真相倾吐出后,她也长长舒了口气。

相比于迪亚拉的错愕,塔杜似乎陷入长久的沉思。从小到大,老祭司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他耳边浮现,他此刻都记得一清二楚。他不知道老祭司究竟何时失去了所谓的法力,也不知道阿爸的出行是否也是一场为了保全他而编织的骗局。老祭司的一系列行为让他爱恨不得,他曾认为她会始终遵循白山之神的指引,却未曾想到她最终又将决定命运的选择权交给他。

他将扎依娜搂在怀中,在这种环境下能够拥抱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的温暖。

“那我们只能继续前行,别无选择。”他对扎依娜说,“不管希望几何,我们都要为部落的生存而跋涉,只是有了你的陪伴,我想这段路会更有意义。”

“我愿意随你经历一切,哪怕赴死也心甘情愿,只要我们始终都在一起。”扎依娜捧起塔杜的脸,深情地凝望着他,“我不再将希望寄于白山之神,曾经我对他是如此依赖,可直至今日我才明白你一直都是支撑我生活的全部信仰。”

他们再次接吻,感觉距离上次已经过了很久很久,那种嘴唇触碰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塔杜既享受着,却也没有沉沦。他冥冥中对扎依娜方才的说法感到冷汗直冒,而却不知道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

明明他从始至终好像对神灵之说也不太感冒。

在晚间时格鲁出乎意料地苏醒过来,迪亚拉赶紧喂了他一些食物,但他始终处于半吃半吐状态,折腾下来总共也没吃进去多少。丘陵地带的夜晚似乎要比森林中凉很多,塔杜选择了一处风相对较小的地方,好不容易生上火。身上再没多余的松塔可以维持火苗旺盛,他索性从附近掰了许多树杈将柴堆垒得很高。

经历过一整天的疲惫,迪亚拉和扎依娜很早就已经睡着。他们围在大角鹿身旁,用它柔软的皮毛当做垫子,表情十分安心。塔杜坐在火堆前看着格鲁,心中五味杂陈。他轻抚着格鲁的额头,将渗出的汗小心翼翼地拭去。

“不要像个女人一样对我,我会不适应。”格鲁不知何时清醒过来,他闭着眼,对塔杜低声呢喃。

“感觉怎么样了?”塔杜关切地问。

“没什么感觉,我想这两天我会走向生命的尽头,”格鲁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只是不知道死后还能否得到神的眷顾。”

“我想白山之神会见证你的坚定不渝。”

“扎依娜的话我都听到了,塔杜,我都听到了。”格鲁声音愈发虚弱,他破天荒地举起手,紧紧抓住塔杜的胳膊。“你知道我是如此忠诚于部落和信仰,可这一切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崩塌。”

“我懂那种感觉。”

“你知道吗,我的全部勇敢都来自于神灵的庇佑,可这一路走来我的勇敢似乎在越来越衰弱,那种衰弱让我感到恐惧,,而并非因为恶劣的环境或者残暴无比的猛兽是因为我的信仰好像在无形中慢慢变化着。”

“我试图在你们面前表现出坚定的模样,可我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自己,但我别无选择。尽管我对信仰有所怀疑,但我不得不装出虔诚的样子去让众人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这让我一路走来背负了太沉重的包袱。但是,塔杜,现在我的时限已到,我不能再对你们,对可能存在的神有所隐瞒,如果我的罪孽深重,希望在我死后可以让神去狠狠审判我,而不是将一切困难与惩罚加于你们身上。”

说完这席话格鲁已经泪流满面,塔杜看得出他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但一向坚强的他在卸下所有伪装后再也没法保持最初的男人气概。塔杜认为这才是最真实的格鲁,他把一切都献给了部落,一个人本不该承受这样重的压力,尽管他一直都是部落最出色的那个人。

“请让我长眠于此,不管神是否存在,又是否眷顾部落,我相信你一定会拯救大家,带领大家走出困境。我知道在你心中始终有着一种信念,我不知道是否和神灵有关,但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中途就产生放弃的想法。”格鲁说完手便没有了力气,从塔杜胳膊上滑落。

塔杜一瞬间明白他为何在面对扎依娜说的那些话时会感到冷汗直冒。同格鲁一样,扎依娜的信仰也在慢慢瓦解,曾经有多虔诚,现在瓦解的速度就会有多汹涌。

塔杜没有去试格鲁的鼻息,如果他就这样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也未尝不可。他静静守着格鲁的尸体直到后半夜,然后慢慢闭上通红的眼睛。

第二天一早他叫醒迪亚拉和扎依娜,他们三人又拾了一堆干枯的柴枝,将格鲁的尸体抬到上面后,塔杜一把火引燃了柴堆。火焰渐渐吞噬了格鲁的身躯,三人看着很快被烧焦的尸体出着神。

愣了好久好久,塔杜才想起来还要为格鲁推起一座石堆,他自顾地在周围摸索着,麻木地将合适的石头一颗一颗丢在火堆旁。扎依娜见状也俯下身跟随他寻找着,被这样肃穆的氛围所影响,他们二人没有言语,只是心照不宣地做着该做的事。

在浓烟中塔杜还想驻足一阵,但时间催促他不得不尽快出发。他又检查了一遍携带的食物,然后把所有袋子都堆放在大角鹿的背上。他让扎依娜继续骑着鹿,自己则和迪亚拉分别走在扎依娜的两侧。

“你为何看起来心事重重?”扎依娜注意到塔杜情绪的不对,问。

“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既然不必再去追寻白山之神,那么我们总要有新的方向。”

“接下来如果再遇到适合栖息的地方,我们就在那里停留,然后把喜讯带回部落。”

“我宁愿把追随白山之神当做目标,这样起码还有奔头,而且也不会辜负部落的期望。”

“不,塔杜,你不要再抱有这样的想法,”扎依娜反驳道,“你明明知道此行是在送死却又义无反顾,白山之神不会因你的坚持而现身。他似乎已经远去,对我们没有任何眷顾,我想之前自己已经和你表达得十分明白,你们这一行根本不是神的旨意,更不是神所希望你要采取的行动。你了解老祭司,或许她这样做实属迫不得已,但我不希望你继续坚持这种错误的想法。”

“尽管她可能早就丧失了通灵能力,但长久以来神灵会不会对她早有一定的了解?或许这一切自有冥冥中的安排,也必定有其道理。她所做的每个选择,或有如神助,或单单凭借自己的直觉,都是命中注定好的。部落或许会在这次困境中走向衰亡,可是,扎依娜,如果我们再轻易地失去信仰,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去碰运气,那部落甚至是我们肯定都活不了。”

扎依娜似乎仍心存倔强,但迫于塔杜坚决的态度又不好继续发作。但既然经历千辛万苦又能重新待在一起,她对此也不想再过于计较。

“如果你心中已经有了目标,那么我会始终跟随着你。”她说着把手伸向塔杜,试图向他传达一种安心。

塔杜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让彼此的体温交换。“我们先走出这片区域,看到河流后再定夺,如果说之前路过的那片森林是环境开始变好的苗头,我想更加富足之地也不会太远,在那里白山之神或许正在以另一种方式展现着他雄伟的身姿。”塔杜感觉自己有生以来头一次对信仰有了不同的见解和认识。

做出这个决定后,塔杜觉得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充满了底气。扎依娜那种悲观的想法这样一来便得到了有效缓解,而在面对迪亚拉充满期待的眼神时,他也有了充分的依据去执行自己的决定。但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操心,便是这条路一直走下去究竟还要多久才能看得到河流。他不但要承担自己决定带来的后果,也要考虑这一路扎依娜的安危。以他们现有的力量绝不足以和剑齿虎一类的猛兽所抗衡,何况在这样一片未知的区域究竟还有多少危险在等待着他们亦不得而知。

他们越往前走,丘陵地带的绿色就越来越多,这是水量丰富的前兆。地上偶尔会有颞齿动物活动的痕迹,迪亚拉尝试着捕获了几只野兔,这样一来三人的晚饭又有了着落。能够吃到野兔肉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种极大的享受,塔杜记得上次吃这种肉质细嫩的小东西还是在部落时,他和扎依娜经常在野兔洞口设置陷阱。野兔极其狡猾,但用成簇的蒲公英叶子当做诱饵,它们却无法抗拒。他们用这种方法逮过许多只,但洞里的野兔似乎无穷无尽,只要不把洞口堵住,过一段时间总会有新的身影出没。

塔杜将野兔后腿的肉扒下来递给扎依娜,那是她最喜欢吃的部分,他和迪亚拉则抱着野兔的躯干用力啃着。相比于野牛粗糙的肌肉纤维,野兔肉更容易咀嚼,而从野兔丰富的脂肪来看,这附近的生存环境显然要比之前他们路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好。

火光在风的作用下轻微晃动着,将周围映得忽明忽暗。塔杜发现不远处的丘陵顶部有零星的光点在闪烁,与金黄色的火光不同,那些光点泛着诡异的绿色,偶尔停顿,偶尔又飘忽不定地移动着。

“那是什么东西?”迪亚拉跟随塔杜的目光向丘陵顶部望去,问。

“不知道,但绝不可能是天上的星。”

“会不会又是某种野兽?如果是的话就麻烦了,那么多对眼睛一定是个庞大的群体。”迪亚拉再次担忧地说。

“但从身材看应该不会太大,想必它们一定是怕火,才会远远观望。”

“那这一夜我们务必要提高警惕。”迪亚拉说着又从附近捡了些树枝,将火燃烧得更旺。

似乎觉查到火苗越来越大,绿色的光点也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塔杜却注意到其中一对眼睛尤为地不同。

那对眼睛泛的绿光明显要更加明亮,也更加瘆人,它的位置最高,又最后才消失在黑暗中。

“点上火把,我们过去看一眼。”塔杜说着举起一根燃烧较旺盛的树杈,又操起标枪。

大角鹿此时也变得紧张万分,它不安分打着转,若没有扎依娜的安抚,它似乎打算随时向反方向跑去。

“你就守在火堆旁,不要乱动,我和迪亚拉一会儿就回来。”他对扎依娜说,然后跟随她一起抚摸着大角鹿的皮毛。

“你们小心一些,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扎依娜拉住塔杜的手,再次叮嘱。

塔杜亲吻了下扎依娜的脸颊,随后和迪亚拉向丘陵顶部小心翼翼接近。越是往高处走,火光颤动得就越厉害,正如二人忐忑不安的心。除去风在低声呻吟,周边没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和迪亚拉索性放快步子,很快便登上了方才那群东西所在的位置。

火光只足够照亮周围附近,那种诡异的绿光并没再出现。塔杜晃动着火把望向丘陵的另一侧,也寻不到任何东西活动的迹象。

“塔杜,你看这里。”

迪亚拉蹲在地上,盯着一片混乱不堪的爪印若有所思。塔杜用手丈量了一下那奇怪的爪印,还不到他半掌宽,但从形状来看绝不是他所熟知的草食类动物。

“看爪印好像并不如剑齿虎一般强壮,但架不住数量庞大。”塔杜又观察着其他痕迹,他凭印象走到最后消失的那对眼睛的位置,发现几个颇为巨大的爪印,几乎是其余爪印的两倍之大。“它们有一个首领,这个首领体型一定比它们都强壮。”

“可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们在部落时没有遇到过?”迪亚拉问。

“我见过,在你们走后这种东西曾在夜间进入过部落。”扎依娜不知何时来到二人身旁,大角鹿紧紧跟随在她身后,它的头不再上扬,也显得忧心忡忡。“它们声音很轻,数量庞大,但没有人见过它们真实的模样,即便是猎人们在狩猎时也未发现它们的影子。”

“它们怎么会敢进入部落?”

“或许是迫于环境的日渐恶劣,它们害怕火光,所以才未对部落有所行动。”

“看来前路还真是凶险,也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发现水源。”塔杜痴痴地念叨着,火把的光映在他憔悴的脸上,却无法点亮他朦胧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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