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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车行数十里,终于下了山道。这时马车已驶上一条有巨大的青石砖铺成的宽阔大道。大道两旁依然是种满了樱花树,花团锦簇,芳香扑鼻。

乔峰自言自语道:“樱花岛,果真是岛如其名,可不知为何中原人士又称之为‘鬼手岛’呢?”

飘尘笑道:“心中有鬼,自然看谁都是鬼。你看这花香怡人的,又怎能跟‘鬼’字扯上半点关系呢?”

乔峰道:“你们行踪诡异,鬼鬼祟祟的,不是‘鬼’,又是什么?”

飘尘笑道:“乔少侠此言差矣,所谓‘行踪诡异’,只是你们中原武人眼睛看不到我们的行踪罢了,那是你们能耐不够,却不是我们‘鬼鬼祟祟’,习武之人所修习的轻功,最高境界,不也是让人看不清其行踪吗?”

乔峰点点头道:“这也说的是。听说你们岛上长有一种植物叫做通心草的,是什么样子。”

飘尘却笑了笑不说话。乔峰暗骂自己糊涂,自己本想套出通心草的所在,谁知这么一来便打草惊蛇,让敌人有了防备。自己再暗地里找寻通心草,那便难的很了……

说话间,马车又行出数里,远远的只望见大道尽头矗立着一座巨大白色的城堡。行得近了,却见堡内坐落着无数大大小小的楼阁房厦,城堡前两扇厚重的石门向两侧敞开着。石门两侧各蹲着一只用巨石雕成的恶狼,狼身高达二丈有余。两只石狼栩栩如生,龇牙咧嘴,做蓄势扑击状,狼爪、狼头、狼牙甚至狼尾,无不惟妙惟肖,可见雕工之精细,尤其是那两对狼眼,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雕成,在阳光照耀下,竟然流光溢彩,使人目为之夺。

飘尘看出乔峰的疑惑,笑道:“这里便是樱花宫了,这是咱们岛主的住所。这两对狼眼,每一只都是用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雕制而成,黑夜中尤其明亮。单是这四只狼眼,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乔峰笑了笑,道:“那夜里岂不是省了灯笼的麻烦了。这城堡的名字叫樱花宫,为何门前又有两头大狼?”

飘尘道:“这是咱们的图腾。”

乔峰不解,问道:“图腾?”

飘尘道:“不错,就是咱们信仰的圣物。”

乔峰哦了一声,不再言语。见大石门前共三重阶梯,每一重阶梯都有数十个石级。第一重阶梯两侧各有十名黑衣武士,他们背插长刀,单膝跪地;第二重阶梯是二十名身穿蓝色服饰的武士;最后一重阶梯则是二十名深紫色服饰的武士。

乔峰跟随飘尘下了马车,拾级而上,进了城堡。堡内道路盘根错节,错综复杂。乔峰心想:“别看他们此刻对我客客气气,焉知这不是敌人的骄敌之计,好教我放松警惕。七妹还在他们手上,我若能有幸救出七妹,找到通心草,万一到时候跑不出这鬼堡,那岂不是功亏一篑。”因此一边走一边留神记忆堡中道路。但城堡中的道路曲曲折折,直如迷宫相似,而且路与路之间极为相似,一时间又怎能记得周全。

飘尘忽然问道:“乔少侠,你觉得咱们樱花宫怎么样?”

乔峰摇摇头道:“这许多道路,让人记得头疼。”

飘尘笑道:“不错,外人就算能够进了樱花宫,若是没有人带路,走不了几步便会迷路。况且一旦走错了,就会触动堡内的机关。谁要是想凭一己之力闯进堡内,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乔峰听她话里似乎是提醒自己不要贸然闯入,冷笑一声,道:“若是心中无鬼,又何必如此怕外人闯入。”

不知走了多久,忽听飘尘道:“到了。”乔峰抬头一看,只见眼前是一座貌似宫殿的大屋,飞梁雕栋,金碧辉煌,甚是雄伟,不禁暗暗喝了一声彩。

飘尘伸手肃客,道:“乔少侠,请进!”

乔峰虽然素来大胆,但想到一会便会见到中原人士闻风丧胆的“鬼手岛”岛主的真面目,也不禁心下惴惴。一掀衣襟,大踏步迈入大厅之中。

一进厅中,忽闻一阵香味飘进鼻端,乔峰心中一惊,连忙闭住呼吸,向后退出,正好与刚踏进门口的飘尘撞在一起。飘尘奇道:“怎么了?”

乔峰这才明白这是人家听众燃着的熏香,自己未免太过精神紧张,以致草木皆兵,不由得脸上一红,咳嗽一声,道:“没什么,我们这就见岛主吗?”

飘尘道:“是的。岛主便在里面相候。”

乔峰道:“好。”举步入厅,却见已有十数名女子早已在内。这些女子穿着奇特,白色的裙袍上缀着点点红白的樱花,头上云髻高耸,脸上涂了厚厚的白粉,已看不出血色,而双唇上却抹着鲜艳的口红,红白相映,更增诡异之感。

这些女子手中有的拿着琵琶,有的捧着瑶琴,有的拿着乔峰也叫不出名字的乐器,见乔峰进来,向他微微躬身行礼,然后在自己身前的一个小蒲团上跪了下来。叮咚声响,众女手中的乐器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香烟袅袅,乐音回旋,当此情景,乔峰不由得一呆,转头向飘尘问道:“这是……”

飘尘笑道:“远来是客,这是我们樱花岛的待客之道,请坐。”指着左首一个蒲团请乔峰坐下。自己则在一名女子身旁的蒲团上跪下,拿起面前的一支玉笛,笛口就唇,吹了起来。

乔峰当下盘膝在那蒲团上坐定,心中思潮起伏:“人道是‘鬼手岛’阴森恐怖,岛上之人尽是些妖魔鬼怪,杀人不眨眼,可现下看来,这些人倒是客气的紧,不知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若说是骄敌之计,是我放松警惕罢,却又不大像。看来这岛上高手如云,单是这飘尘女子,武功就不在我之下,若要擒我,只需如飘尘那样的两三名高手出动即可,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的故弄玄虚,这当真是令人捉摸不透。这岛主到底是何许人也。他们把七妹又关在何处,我怎生救她?还有那通心草长什么样子,我见都没见过,怎么去偷呢……”

正在浮想联翩之际,鼻端又飘进一阵淡雅的幽香,这股香气与那熏香的气味完全不同,不禁微微一怔,抬起头来,只见大厅前端中央一座纱帐后,不知何时多了五人,中间一张铺满花瓣的椅上坐了一人,另外四人分站在她两边,虽然隔着一层纱帐,看不清这五人的面目,但瞧身段,中间那人是名女子,而边上四人却是少年男子。

先前乔峰一进大厅,便看见这座纱帐,只因后面没人,也没理会,这会瞧这情形,那居中而坐之人,似乎便是这座岛的主人,想不到威名赫赫的鬼手岛主人,竟是一名女子。

这五名女子进入大厅之后,奏乐的众女吹奏的更加卖力了,而且人人脸上均现出一股崇敬的神色。乔峰透过纱帐向那岛主望去,依稀见她斜倚椅上,似乎熏熏然微有醉意,心中不禁好奇此女到底长什么样子。

一曲终了,飘尘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鞠下躬去,道:“岛主万安,属下飘尘晋见。”

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从纱帐后冷冷的传出,乔峰一听这声音,不禁心头微微一震:“这声音竟然这般好听,似乎适才这些女子吹奏的曲乐之声也颇为不及。只是声音冷然,不带丝毫情感。”只听那岛主冷冷的道:“飘尘,我吩咐你做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飘尘道:“属下无能,没有将岛主交代的事办妥。”

那岛主轻轻叹息一声,道:“那也难为你了。飘尘,我让你给我寻找五名风流俊俏、武艺高强的少年,这件事,应该不难罢。你找不到五名只找到一名,那也罢了,可是你看看,你找这个少年是个什么货色?”

乔峰知道她是在说自己了,回头一看,见飘尘脸上一副诚惶诚恐的神色,宛如大祸临头一般,不禁心下好奇:“自在船上见到此女之后,她一直是一副潇洒得意的神态,似乎将天下间任何人或事都不放在眼里,此刻怎么怕成这般模样,难道这岛主当真如此可怕吗,怎么这岛主又说我是什么货色,这是什么意思?”

只听飘尘颤声道:“属下……属下,确是照岛主吩咐,这……这少年武艺高强的很,我……我想岛主或许能够看得上眼。”

那岛主听完飘尘这一席话,忽然笑了起来,笑声犹如风动银铃般动听,然而在飘尘听来,却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笑声中,那岛主冷冷的道:“飘尘啊飘尘,亏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了,怎么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办不好。我对你说的是‘风流俊俏、武艺高强’这八个字,自然首要是‘风流俊俏’了,武艺高强尚在其次。可是你看看,你带来的这少年又黑又壮,他那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犹如野兽一般,粗鲁难看之极,跟‘风流俊俏’扯得上半点关系吗?”

飘尘躬身道:“是,属下知错了。请……请岛主饶恕。”

那岛主似乎没听到她的道歉之言,继续说道:“你瞧瞧我身边这四名少年,与你带来的少年相比,可不有天壤之别吗?”一言甫毕,她身前的纱帐无风自开。乔峰向那岛主望去,只看了一眼,只觉心头巨震,头脑一阵晕眩,不由得口干舌燥。他自问并非贪恋女色之人,只是一来他正值年少气盛,少年人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常情,并非心力所能控制,二来眼前这女子也实在太过美貌。他生平虽只与天山七莺、飘尘等寥寥数女有过接触,但这些女子皆是千里挑一的美女,然而与眼前此女相比,却是差得远了。

乔峰再仔细一看,发觉这女子年纪已然不轻,大约在三十到五十岁之间,但风致天然,似乎不随岁月而移,白玉般的脸上流露出一股宝相庄严的华贵之色,使人望而生敬。她右手支颐,整个人慵懒的斜躺在椅上,身上穿着一件轻柔的白色纱裙,一双雪白的玉足连同小腿均裸露在外。

乔峰只看了一会,便觉一颗心砰砰直跳,两颊火辣,不敢再看,想要低下头去,可又忍不住再看,心中情不自禁的想道:“如果这世上真有仙女,也就是这个样子罢。飘尘说这岛上没有鬼怪,只有仙女,可见此言非虚。”再看她身边的四名少年,也皆是清秀俊美,这五人或躺或站,真如从画中走出来一般。乔峰自幼从未留神过自己的相貌,自己长得是丑是俊,也从未放在过心上,而此时此刻,面对眼前五人,却油然而生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那岛主见乔峰怔怔的瞧着自己,也不生气,只是白了他一眼,向飘尘道:“你说这少年武功不错,到底有何高明之处?”

飘尘颔首道:“属下,属下不是他的对手。”

那岛主呵呵笑道:“是么,那到确实不错的。”一言甫毕,忽然右手袍袖一拂。乔峰陡觉一股疾风袭向胸口,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双掌一封,掌力疾吐,与这股劲力相抗,谁知对方力道殊为怪异,自己刚一发力,却觉对方力道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等到察觉到想要收力却为时已晚,身子被自己的掌力引得不向后退,竟向前跌,直跌出五六步,这才拿桩站稳。

乔峰站定身子,缓缓吸一口气,调息一下内力,却觉胸口处隐隐作痛,知道适才这一下自己已受了内伤,不禁心下骇然:“我与她相距几达三丈,她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拂,面能让我受伤,此人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只听那岛主淡淡的道:“小伙子根基不坏啊,受我这么一下子竟然不摔倒,确实有两下子。喂,你的内功是少林派的罢?”

乔峰缓缓吐纳三次,这才疼痛稍减,听那岛主问话,当下道:“晚辈是丐帮弟子,但自幼学的是少林功夫。”

那岛主微笑点头道:“这就是了。”转头有对飘尘道:“虽然这少年武功不弱,但本岛的规矩是不能更改的。他相貌难看,便达不到登岛的条件,然则便视为擅闯本岛的外人,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飘尘忽然双膝跪地,向那岛主磕了两个头,道:“岛主开恩,这都怪属下鲁莽,与这少年全无干系,肯请岛主网开一面,命属下将他逐离此岛也就是了。”

那岛主长长叹了一口气,叹息中似乎包含了无穷的失望和痛惜,轻轻的道:“飘尘,你胆子愈来愈大了,你可知樱花岛历代的规矩,不用说你,就是我,也是轻易更改不得的,你,你,莫非……”突然间语气一转,喝道:“还不快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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