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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三人进了城,来到破庙里,一进厅门,韩庭便见到大师姐与二师姐站在当地,地上躺着一人,身上盖着白布,不用说,那便是自己的三姐。韩庭快步上前,扑倒在地,抱起三师姐的尸身,凝望着她的脸。她哭了一路,此时反而不再流泪,只是喃喃的道:“三姐,三姐,我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大师姐道:“这次我们七姐妹下天山,三妹却客死异乡,四妹至今重伤昏迷,我……我虽然是大师姐,你们向来都听我的,但这次我……我真的不知该如何办才好了……”说着也抱起她三师妹尸身痛哭起来。其余女子见一向硬朗的大师姐竟也说出这般泄气的话来,复又悲伤同门惨死,都不禁流下泪来。

这七女虽然武功不弱,但终究是十七八的小姑娘,此番又是初涉江湖,一遇到这种生死大事,浑没了一点主意。

众女悲哭良久,韩庭忽的抬头问道:“四姐呢,她在哪里?”七莺中的老六拭去泪水,从内堂扶住一名女子,正是七莺中的老四。韩庭抢上前去,见四姐脸如金纸,双目紧闭,嘴角留有一道淡淡的血痕,伸指探她鼻端,幸喜尚有微温。韩庭问道:“大姐,三姐跟四姐受了什么伤?”

那大姐道:“她们受的伤很是怪异。”说着解开老四的上衣,露出一片雪白的玉背来,背上靠近左肩处有一个浅浅的黑色掌印,那大姐说道:“三妹的伤处也是这般,只不过她所中的掌印要比三妹的深得多。”

韩庭伸手往三姐掌印上摸去,只觉触手冰冷彻骨,倏地缩回手掌,吃了一惊,道:“怎么会这样?”

那大姐摇了摇头,黯然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我给她喂了一颗天山雪蟾丸,又跟二妹合力以六阳真气输入四妹体内约莫一个时辰,她周身高热,但这手掌印仍是冰冷异常,四妹也是始终昏迷不醒。”

韩庭怔怔的听着,呆立不语。

大师姐又道:“或许师傅她老人家在此,才会看出四妹受了什么伤。”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有人道:“丐帮大智分舵宋舵主求见。”

众女子互望一眼,那大师姐点点头,道:“开门。”

那老五过去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七八名衣衫破烂的叫花子,乔峰亦在其内。

原来乔峰待韩庭与她二位师姐走后,心中越想越觉得韩庭师姐被害,十有八九是契丹武士所为,当下让那两位丐帮弟子押送程氏父子,自己唤回“虎王”,急速赶回大智分舵,向宋舵主禀明此事。宋舵主得知韩庭曾帮同乔峰对付契丹武士,心下好胜感激,又想她们几人虽然武功甚高,但终究是几名女子,若对手果真是契丹武士,她们无论如何不是对手,丐帮于情于理,也要助她们一臂之力,于是带领乔峰等帮中好手前来破庙拜会。

来到破庙门前,还未进屋,便听到众女在议论纷纷,当下通名进入,见两名女子一死一伤,而受伤未死的那名女子也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便道:“众位仙姑如不介意,可否让老叫花子瞧瞧这位仙姑的伤势?”

众女互望一眼,均觉让自己姐妹的肌肤暴露给一个陌生男人查看很是不妥,但人命关天,现在也顾不了那许多了。那大师姐一咬牙,双手解开那昏迷的四师妹的后襟,只见雪白的肌肤中印着一个黑色掌印,更显得格外诡异。宋舵主道声:“得罪。”伸出一指向掌印处摸去,手指刚碰到伤口,又闪电般地缩回,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神色惊疑不定,颤声道:“难道……难道……”他说了两个难道,却再也说不下去了,似乎他心中的想法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那大师姐见他这等神情,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既然他神色如此凝重,那么自己师妹的伤定是难治的紧;喜的是这位老乞丐既然得知师妹伤势来历,那总归会有法子医治的,便道:“老前辈想到了什么,但说不妨。”

宋舵主不答她的问话,只是口中喃喃低语,时而回头向门口望上一眼,脸色煞白,似是门外站着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一般。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乔峰虽与这宋舵主相识时间不长,但见他一向都是豪迈洒脱,从未见过他怕成这般模样,当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叫道:“宋舵主。”

宋舵主突然浑身一震,回过神来,惊恐的道:“怎,怎么?”乔峰见他额上一道道汗水流了下来,知他已怕到了极处,心想你堂堂丐帮的分舵舵主,在外人面前竟然这般胆小,也不怕辱没了咱们丐帮的名头,心中对他已是看轻了三分,冷冷的道:“这位姑娘问你呢。”

宋舵主道:“是,是”伸袖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喃喃的道:“是鬼手,是鬼手,这次不知又要索多少条人命了。”

众人听到“鬼手”两个字,又是好奇,又是吃惊,乔峰问道:“‘鬼手’是个什么东西?”

宋舵主忙道:“嘘,小声点,年轻人说话就是这么不知轻重,言语中对‘鬼手’可得尊重一二。”

乔峰甚感好笑,道:“好罢,那这‘鬼手’到底是何方神圣?”

宋舵主道:“那鬼手,那鬼手……唉……”叹了口气,命一名丐帮弟子将门关上,才道:“武林中各个门派自来便有正邪之分,像什么‘旋风教’、‘猛鲨帮’等教派,行事卑鄙龌龊,为我正道人士所不取,咱们中原武人示他们为邪派,只是这些小帮派势单力孤,倒也没对武林中正派人士造成什么威胁,只是两大邪派,正道中人闻之色变。这两大邪派一是西域星宿海的星宿派,一是东海鬼手岛的鬼手教。”

“星宿派掌门人星宿老怪善于下毒暗算,一套化功大法横行天下,许多正派的英雄豪杰们栽在他这套隐晦龌龊的功夫之下;而鬼手教呢,则更加神秘诡异,虽然此教邪名远播,但他们教主乃至普通教众,江湖中人也不知他们是何等面目。”

乔峰好奇道:“为什么?”

宋舵主道:“其一,只因他们远处东海岛屿,绝少踏足中原,其二,跟他们动过手的人,大部分都已当场毙命,就算侥幸生还的,也……也……”说着向那昏迷的姑娘望了一眼,道:“就算侥幸生还的,醒来之后俱都神志不清,失心疯了。”

众女一听此言,齐声惊呼,那大师姐惊问道:“前辈你,你的意思是……”

宋舵主点点头道:“不错,这位姑娘就算能够醒来,那也是痴痴迷迷,人事不知。”

那大师姐双目盈泪,抓住她四师妹的肩膀用力摇晃,叫道:“四妹,你醒醒,你醒醒。”

宋舵主叹了口气道:“二十五年前,我也是亲见过中了‘鬼手’之人的死状……”

众女渐渐收了泪,静听宋舵主述说往事,只听他道:“那一年我初入丐帮,只是个二代弟子,职分低微。有一日我们帮中几十名弟兄奉我们分舵舵主之命,前去陕西境内剿灭一伙打家劫舍的山贼。那伙山贼只是群乌合之众,没多大能耐,是以我们众兄弟也没怎么部署,直接便攻进山寨。谁知从山脚到山寨大门口,竟一个喽啰也没遇上,大伙心下都起了疑,小心翼翼的进了大门,却见山寨内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人,仔细一看,大伙不禁都是一惊,原来这些人都死了。我们忙奔进大厅,只见一张大桌旁伏着几人,瞧服色应是这山寨的几个当家头领。我们过去查看,果不其然,这几人均已断气。”

乔峰问道:“是不是别的山寨盗匪与他们火拼,将他们剿灭了。”

宋舵主道:“初时我们也这么想,可奇怪的是,无论大厅跟院内,均无打斗的痕迹跟血迹,而且他们人人脸上的死状均甚平和安详,殊无半点痛苦异状,更为奇特的是,那几名头领伏身的那张桌上,一盆盆酒肉正冒着热气,显是这些人新死不久,况且死前还在吃喝,只是不知何故,突然同时遭了毒手。”

他说到这里,众人只感脊背一阵阵发毛,只听宋舵主又道:“那日是个大晴天,厅外艳阳高照,我们却感到说不出阴森诡异。众兄弟中有几个辈分高的前辈解开那些人身上衣衫,查看他们的伤势,却见每人背上都印着一个淡淡的黑手掌印。”

听到这里,众女齐声惊呼,那大师姐问道:“那,那黑手印,跟我们四师妹的是……是……”

宋舵主点头道:“不错,一模一样,而且那手掌印摸上去也是冰冷异常。当时我们许多弟兄都不知这是什么功夫,只道他们一夕之间全都中了邪术妖法,只有一名老前辈,他多知武林典故,说道这是鬼手,鬼手一出,索命无数,要我们赶快撤离山寨,免得被鬼手加害。后来我们回到分舵,一路之上,才得知当时许多山寨帮派都遭了鬼手毒手,一时间武林中人心惶惶,谈鬼色变。”

“再后来,事情闹得大了,江湖中黑道上的许多帮派联合起来共同对付鬼手教,然而这鬼手教教众当真是人如其名,行踪飘忽无定,如同鬼魅,他们索了那么多人命,真正见过他们真面目的人却寥寥无几。”

他说了这一番话,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大都感到心中发毛,屋外阳光普照,屋内却阴气森森,许多人都不自觉的向身后望望,似乎那无影无踪的“鬼手”会突然间从角落里钻出来给自己印个手印一样。

那大师姐问道:“那许多帮派合力对付鬼手,结果怎样?”

宋舵主道:“自然是无功而返了,那些人连鬼手是人是鬼都不清楚,又怎能对付他们。”

那大师姐问道:“就没有人能对付鬼手吗?”

宋舵主黯然摇头道:“就在那一年,鬼手大肆横行,正在武林各派人士准备群起攻之之时,谁知他们竟然销声匿迹,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再也没出现过,人们只道他们恶贯满盈,当真做了鬼,谁知现下竟然,竟然出现在这里。”说着缓缓摇头。

那大师姐哽咽道:“听你这么一说,难道我们四妹当真,当真就算醒了,也无药可救吗?三妹又死了,我,我怎么跟师傅交代,我怎么跟师傅交代?”悲痛之下,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这一哭,众女本来就又是害怕,又是悲伤,就都跟着哭了起来。一时间,破庙中泣声一片。

丐帮那几名帮众听宋舵主如此说,也是栗栗危惧。众人之中,就只有两人未感到害怕,那便是乔峰与韩庭。乔峰自小胆大,从无害怕之事,心想宋舵主未免危言耸听,那什么鬼手再厉害,也不还是人吗,我就不信没有治他们之法。而韩庭自宋舵主述说往事开始,一直一言不发,她双眼一直喂离开过三姐、四姐两人,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愤怒与悲痛,一个人愤怒悲痛到极致,是不会感到害怕的。

她呆了一阵,突然抬起头来问道:“这鬼手教跟我们姐妹无仇无怨,为何要加害我两位师姐?”

宋舵主道:“鬼手行事,不能以常理猜度,当年鬼手一出,无论正道黑道均有大批好汉丧命与其手掌印下,说他们与谁有仇怨,那倒不一定。不过……”他话锋一转,韩庭问道:“不过什么?”

宋舵主道:“不过,依我看来,这次鬼手重出江湖,似是有备而来,或许他们这次替人卖命也说不定。”

那大师姐道:“你是说,他们被人收买了?”

宋舵主道:“也不是不可能,前几日众位仙姑曾帮同对付契丹高手,已被他们认了出来,而这两位仙姑惨遭鬼手的毒手,我想可能是契丹人收买鬼手做的好事。”

砰的一下,韩庭一拳砸在供桌上,怒道:“我管他是什么鬼手还是妖爪,我韩庭定要找出他们为两位师姐报仇!”

其他女子都道:“不错,七妹所言极是,既然契丹人跟他们有关系,咱们先找那批契丹人问个清楚!”

只听刷刷刷几声,众女一齐拔出长剑,说话间就要抢出门外。

宋舵主连忙拦住道:“众位仙姑稍安勿躁,眼下最要紧的是,先要治好这位仙姑的伤势。”

那大师姐听到此言,陡然间犹如黑暗间见到一丝曙光,忙问道:“你不是说中了鬼手之人就算不死也会疯掉吗?难道我四妹还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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