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盘哇小说>仙侠武侠>大道争锋【完结】> 第一百章 独上魔山敌六众

第一百章 独上魔山敌六众

  绝机洞中,室内香炉青烟袅袅,两名道人对面而坐。

  其中那一名披发道人便是此洞洞主于辜赦,坐在他对面的,乃是他同门师兄郭楠星。

  这人不过三尺之高,形如童子,面上皱纹如衰老枯树一般,双目凶光闪烁,他看着于辜赦,嗓音嘶哑地言道:“师弟,这一对魔头百年难得一见,若是能抓了,你我一人一头,不定就能祭炼成一头上好血魄,再增功行,此机会极是难得,为何不随为兄前往?若让那几个老家伙夺了去,将来岂不是要看他们脸色?”

  于辜赦避开他目光,言道:“师兄,此事……容师弟我再好好想想。”

  郭楠兴也不恼怒,发出一阵难听笑声,站了起来,道:“不急不急,师弟不妨再多想几日,师兄就在此候着,等你佳音。”

  于辜赦站起身,客气地将他送了出去。

  他身旁大弟子钱毅看了看外间,见郭楠星身影彻底不见,这才凑上来前来,低声言道:“师傅,为何不应了他?”

  于辜赦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你懂什么,我等有小魔穴在手,什么样的魔头拿不到?又何必费尽苦心去寻?这魔头若真是如郭老鬼说得那般好,又岂会只得我两家觊觎?必引得无数人窥伺,与其拼死拼活,还不如好生在这里修行,你也给我把心思放稳些,不要琢磨那些无用的。”

  钱毅受了斥责,也不怎么在意,反而又说道:“师傅,徒儿说一句不该说的话,那小魔穴是在溟沧派辖地之下,不定什么时候我等就会与他们起了冲突,这不是长久之计啊。”

  于辜赦嗤之以鼻,道:“前次我等杀了几名溟沧弟子,还被他们逃了出去了几人,虽则后来也有一名元婴修士下来查探,但却是虚应故事,转了一圈便就回去了,来了个不了了之,若是溟沧派当真有心来管,又岂会一连二十余年都没动静?你这担忧,真是多余。”

  钱毅还想再说什么,于辜赦不耐烦,一拂袖,道:“好了,你且退下吧,对了,去把你韩师弟唤来。”

  钱毅把头低了下去,道:“是,那徒儿便告退了。”

  于辜赦目光落在了案几上,把一封早已拆开的书信拿起来又看了一遍,随后他背着手在洞府内走着,似是在思索着什么,不多时,身后脚步声响,一名身形单薄,眉清目秀的年轻修士步入里间,执礼道:“徒儿韩济,见过恩师。”

  于辜赦回转身来,露出和蔼笑意,道:“徒儿来了,坐,不必拘礼。”

  韩济又欠了欠身,等着于辜赦坐下后,便在旁侧落座。

  于辜赦缓缓说道:“唤你来,是要问你一事。”

  韩济坐直了身躯,正容道:“师傅请讲。”

  于辜赦目光飘向洞府之外,道:“听闻溟沧派自大比之后,四处剿杀我魔道弟子,前几日还遣了十大弟子之一的宁冲玄出来,斩杀了西武子那个老魔,你是那韩氏族中出来的,照你看来,他们会否也在会那小魔穴中也有所动作?”

  韩济低头想了想,随后道:“回恩师,此事不太好说,那小魔穴本是在守名宫名下,先前在此处镇守的彭真人甚为低调,向来不欲多事,是以我等能来去无碍,只是如今大比之后,听闻这位真人今日地位与已往日不同,而这小魔穴又是她洞府后院,依徒儿看,我魔门大兴在即,溟沧派内绝不会置之不理,差别只是早晚罢了。”

  于辜赦面色有些凝重起来,叹道:“你说得有道理啊,若有朝一日,当真要被逼得放弃此地,那也真是可惜了,看来此处也不可久留,是要找条后路了。”

  他皱眉想了想,又语气一转,道:“韩济,你向来很有主意,依你之见,你师伯之事,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

  韩济略作思索,才低声说道:“在徒儿看来,师伯如此上心那魔头,恐怕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于辜赦摆了摆手,道:“你不要顾及什么,可以明说。”

  韩济拱手道:“那徒儿就直说了,不过此只是徒儿的猜测,若是说错了,还望师傅不要见怪。”

  于辜赦笑道:“不怪,你快说来。”

  韩济不自觉压着声音,道:“师傅,徒儿以为,关键不是在那对魔头身上,而是那对魔头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于辜赦身躯轻轻一震,随后像是想通了什么,双目放光,猛然看了过来,道:“你是说,那不知在何处的魔穴?”

  韩济认真点了点头,道:“极有可能!”

  于辜赦吸了口气,袍袖下两只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东华洲曾有十大魔穴,万数年前,玄门气运正盛之时,曾将四处魔穴地宫捣毁镇压。

  到了如今,谁也不知剩下那四座在何处,可现下,魔门即将大兴,天数流转,魔穴亦将会一一现世,若有谁能抢先占了去,只要能守住,不说成那一派之祖,至少成就洞天不是什么奢望之事。

  想到这里,他心头也是热了起来,拳头轻轻在桌案是上一落,道:“有理!”

  他也是一方洞主,先前他没回过味来,那是因为自己有魔穴在手,不欲多事,因此心底抗拒,百般推脱,而现在给韩济点破了这层窗户纸,立时就醒悟过来了。

  不过此事不会那么简单,凭他一人之力,想占整座魔穴,那也是休想。

  他沉默了一会儿,在脑海中把事情想了个通透,随后回身过去,提笔沙沙,写了一封书信,也不封上,就这么交给韩济,指了指,道:“我这些徒儿之中,就属你最是沉稳,眼界最高,可以托付,你拿着这封书信,立刻上路,往那宗门一行,记着,此信你要亲自送到你师祖手中,谁也不要轻信,见不到师祖之面,就不要回来。”

  韩济一怔,随即站起,也不问何事,接过书信后,恭恭敬敬一礼,退了出去,一路出了洞府,随后驾起了一道虹芒也似的血色玄光,向西飞遁而去。

  他方才走得不远,天边就来了一道气势非凡的磅礴飞烟,轰然一声落在山下。

  因其丝毫没有遮掩之意,登时惹来了守山弟子的注意。

  他们也都是眉眼通挑之辈,自能从遁云之上看出对方乃是玄门弟子,且修为不凡,很可能还是那化丹修士,不觉心头有些紧凛。

  不过他们在这枭蛰山下住了有数十年,也无有什么仇家,特别是近二十年来,有了那小魔穴捉摄魔头,个个都是埋头苦修,更无什么人上门来招惹,一时间也拿捏不准,对方是路过此地,还是寻衅而来?

  商议了一番之后,两名弟子决定一个去禀明师傅,一个过来问询。

  张衍独自一人,缓步慢行,朝山上而来,那飞来弟子远远见他逍遥脱俗之姿,不敢小看,到得近前,把遁光一收,落将下来,拱手道:“这位道长止步,此地再往前,便是我绝机洞地界,向来不待外客,还请尊驾道明来意。”

  张衍微微一笑,稽首道:“我此来是见此地洞主于辜赦。”

  那弟子不觉一愣,神情恭敬了几分,还礼道:“原来是家师相识,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张衍笑了笑,道:“贫道姓张名衍,你回去禀告,只说溟沧派来人便是。”

  听他是溟沧派来人,那弟子心中一惊,当下顾不了其他,忙急急回去禀告。

  张衍也不再往前去,而是静静站在那里不动。

  过不了多时,就见洞府之中一朵血云似烟火般冲天而起,他眯眼仔细看去,见其云色鲜亮,光彩夺目,毫无那等邪祟妖魔之气,只是大红一团,拢在一处,如日照临空一般,知是其功法精深,想来就应是那正主了。

  于辜赦听闻溟沧派来人,还是那有名的张衍,也是吃惊不小,但不好缩头不见,因此立刻现身出来,卖弄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往地下一落,把那血云一转,化为一件大红法袍披在身上,他盯着张衍看了看,稽首道:“原来是溟沧派中,十大弟子排名第九的张道长,不知此来有何讨教?”

  张衍还了一礼,淡淡言道:“无他,此来只来问一问于道友,你擅入我派地界,不问自取,杀戮我门下弟子,此为何故?”

  于辜赦默然半晌,哼了一声,道:“既然道友都知道了,那于某也无话可说,不外与道友做过一场罢了。”

  张衍微笑道:“此正合我意。”

  于辜赦冷声道:“若我胜了,定要道友肉身炼制成一件魔器,必不会辱没道友,若我败了,当可任由道长处置,不过,可否放过我那门下弟子?”

  张衍摇头叹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于辜赦双目寒芒大起,死盯着张衍,道:“好,那我便让我领教道友高明。”

  可正在此时,那天云中却有一声锣钹响,有一道血光飞来,在空中一个绕转,落于地面,现出一个形貌丑恶的童子,正是那郭楠星,他身后亦是跟着两名弟子同样也是红云蔽体,修为看来也不是弱。

  他怪笑一声,道:“师弟,我方才听门下弟子说,有人欺负到你地头上来了?莫要慌,不若你我联手,斩杀了此人,再去寻那魔头,岂不痛快?”

  于辜赦冷笑道:“既然师兄有意,我又怎能扫你的兴,但既然动手,那便不能再留手了,若今日让此人走了,你我必是永无宁日。”

  郭楠星哈哈大笑,他舔了舔嘴唇,狠狠看着张衍,眼中凶芒四射,厉声言道:“老夫正缺一头合用血魄,今日你不知死活,自己送上门来,刚好拿你过来祭炼!”

  这时天云之上又有两道血云飞来,在于辜赦一左一右落下,其中一名正是其大弟子钱毅,他一拱手,高声道:“师傅,我等已在外查看过,此人只是孤身一人至此,无有同门跟来。”

  方才于辜赦知晓张衍来此之时,也是心中也是生出惧意,生怕溟沧派派今日取自己性命来了,因此暗中遣了弟子前去查探,看来多少人,此时听得只是张衍一人到此,不觉心头一松,精神振奋了几分,看向张衍,哂笑道:“张道长,我也隐约听说过你的本事,但你怕没想到我师兄正在府中做客?你今日孤身来此,却是失策了!”

  此时张衍所面对的,共是六名血魄宗化丹修士,可他站在那里,却是神色平静,丝毫不惧,淡淡言道:“在贫道眼中,尔等稍候皆是那剑下亡魂,多一人少一人,俱是一般。”

  言罢,一道剑光已是倏尔飞闪,疾厉杀出!

  第一百零一章 分身应敌,血线金虫

  于辜赦等六人皆是出自魔道门下,若不是到了绝路之上,都不会选择硬碰硬的交战。

  此刻他们六人,至少在明面上已是占尽了上风,他们自己也是这般认为,是以见张衍剑光飞起时,第一时间不是想着如何反击,而是往四周退避。

  只是那剑光实在过于迅快,他们方才一个动作,每个人身上都被划开一道口子,身躯齐齐断裂,但下一刻,他们这六个人像是光影般闪了一闪,复又合拢。

  张衍把剑光拉开,来回一旋,又把六人驱赶去了远一些,大笑道:“果是如此,汝等皆是一班藏头露尾之辈,只是缩在后面,却不敢光明正大与我一战。”

  于辜赦方才如此大胆的出来与他见面,张衍就怀疑此人并非真身来此。不出他所料,非但是此人,连带面前这六个人,皆是用那血魄分身而来。

  这些血魄果然是真假难辨,与生人一般,肉眼难以看穿。

  不过血魄距离真身越远,其所能运使出来的法力便愈小,若他猜得不错,此人真身此时应该就躲在洞中,遥遥观望,只驭使那血魄在外争斗。

  这也是魔道修士习性,若还摸不清对手底细之时,便以惜身保命为上,伤敌次之,但若对手一旦被其看透,那便不再客气了,定要将其杀死方才干休。

  他这番猜测八九不离十,不单是于辜赦,就是郭楠星也都是谨慎之辈,极其惜命保身,就算占尽了上风,也不会轻易把真身暴露出来,再说血魄宗法门本就是如此,他们也不觉是丢了脸面,只有活下来,方有资格嘲笑对手,是以不约而同都在洞中蛰伏,若是战局不妙,立刻就会想办法脱身而去。

  张衍剑光一绕,将几人逼开之后,就拿了一个法诀,只闻轰的一声,似是擂鼓震响,玄黄大手冲出顶门,五指一张,须臾涨至六十丈大小,手掌覆下,盖定山头,向这六人身上就是一抓。

  于辜赦和郭楠星功行较为深厚,见这雄沉大手压来,上方就有一片阴霾笼罩,都是脸色微变,就毫不迟疑疾闪而去,而郭楠星身后一名弟子却是缓了一缓,闪躲不及,被大手一拿,一下捏烂,化作道道血光乱飞而去。

  那坐在洞中的弟子霎时脸色一白,嘴角有一丝鲜血溢出,连连捏了几个法诀,将那破碎而去的血光又重新聚合在了一处,不过待再现出来时,已不似与适才那般与真身仿佛,而是虚虚一道模糊人影,似是遭了重创。

  张衍眼梢一拐,便已看出这血魄弱点,此凶物虽能一时无惧法宝飞剑斩杀,但若受了攻袭,却也不致全无损伤。

  于辜赦和郭楠星面色凝重,他们并不急着出手,而是带着弟子在外盘旋,几道血色光影围着张衍来回环绕,寻觅破绽空隙,口中不时发出凄厉呼啸,这声音似哭似泣,仿能勾动人心。

  张衍心志坚毅,丝毫不为所动,星辰剑丸如化作一道蓝芒虹华,拖着一线璀璨光华,绕身飞走,时快时慢,缓急难测,顶上玄黄大手悬停半空,暗含威慑,似是随时能够落下。

  算上二十余年前斗败李为德那次,他眼下是第二次魔门修士明打明的交手。

  他心中想到,日后魔劫起时,定然也会与越来越多的魔门弟子交锋,眼下固然是要拿下这些人,但却也要一观其功法手段,好做到日后心中有数。

  因此他并不急着反击,只是七分守三分攻,对方若是近前,自把剑光飞去逼退,若是去得远了,他也不去追击,只守自己脚下十丈之地。

  于辜赦试探了几回,都是无法攻入战圈,见张衍气定神闲,毫无焦灼急躁之色,知其乃是玄门正宗,功法气息极其绵长,对方守护得又严谨,似这般打下去,怕是一日夜也不见胜负,心中顿时起了疑心,暗忖道:“这张衍如此笃定,莫不是在此牵制我等,却暗中等着同门前来相助?”

  若按常理而言,他这想法确有几分道理,而且他与郭楠星不同,洞府弟子都在此处,若是被灭杀了,近百年辛苦那就尽付流水了,当下更增添了几分疑虑。

  左右思虑一番,觉得溟沧派既已知晓了自己作为,还遣了门内十大弟子前来追剿,日后那小魔穴当不能再去了,需先速速拿下此人,随后携了众离开此地方是上策。

  他也不是没想过眼下掉头便走,但张衍那一枚剑丸他也是看得清楚,若是一味逃窜,面子丢了还是小事,门下弟子怕是要给对方杀个干干净净了,那是他万万不愿意的。

  因此唯有先拼杀一番,即便杀不了此人,也要将其斗得无力追赶才是。

  他心下一琢磨,觉得张衍外有这玄手护持,内有剑丸遮体,皆是可攻可守,若是只自己一人,确实难以在短时间拿下此人,想到此处,他对郭楠星使了个眼色,见后者立知其意,点头回应。

  于是于辜赦便发一声喝,把身躯一抖,就分了七头血魄出来,如将驱兵,分列左右。

  只是这些血魄却是个个面貌模糊,身躯似影,看上去只是一道血光。

  他自得了小魔穴之后,二十多年来,这血魄他共是练了十二头,只是皆不如主魂那般凝练,但伤敌之效却也并不差到哪里,眼下为了能败得张衍,却是拿了大半家底出来了。

  他弟子一见这情形,知道是自家师傅要拼命了,也是齐齐发喊,一般将血魄放出。

  郭楠星一声狂笑,也不愿落了下风去,把身躯震动,红光漫射,放了六道血魄出来……

  他身后弟子亦是有样学样,一时天云之间,共有二十余头血魄飞舞徘徊,发出尖啸之音,声势极其骇人。

  于辜赦不敢小看张衍,怕是如此还拿下不他,因此做了一个古怪手势,念动法诀。

  眨眼间,就有一件法宝自洞府中飞来,其形似梭,圆头圆脑,但细细看去,却见是一摊血色流质,黏在一处,浓稠郁结,腥气扑鼻,向张衍袭来。

  到得近处,方才看清,那其中竟是无数细小血虫,扭结纠缠一处,密密匝匝,不停蠕动,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血线金虫?”

  郭楠星脸上微微变色,他没想到自己师弟竟练成了这般法宝,心中暗暗庆幸的同时,也是一阵后怕。

  他原先来此之时并没有存着什么好心,想要吞了对方门下弟子过来,只是因看于辜赦功行大进,是以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幸好之前没有翻脸动手,不然万难抵挡此物。

  这血虫乃是修炼血元功后凝练而出,能吞噬血肉,消磨灵光,更能污秽法宝,本来以于辜赦的修为,能练出三百余条已是不凡。

  只是血魄宗当年曾有名高人想了一个取巧法子,就是拿南崖洲搜罗而来的一种异种金虫做替身,用那未成气候的血虫喂养,最后择选出一只头虫,用心血祭炼之后,便能带领一整巢异虫飞出伤敌。

  虽说这金虫经此养炼之后,只及原先血虫几分本领,亦不能随心意分散聚合,如臂使指,但胜在数量繁多,威力亦是不小,等闲修士根本难当一合,顷刻间就要被吸干精血,咬噬成一堆烂骨。

  不过郭楠星心下也是嘀咕,要把异种金虫炼至这般境界,所需血虫也是不少,之前更是不知要炼化多少魔头下去,方能成就这般境地。

  于是心下更是认定,自己师弟一定是占了什么魔窟秘穴,方能如此豪奢。只是眼下大敌当前,他也无暇来问,心中暗暗想着,等除了张衍之后,如何将这秘密套问出来。

  张衍见那血线金虫朝自己飞来,还未到跟前,便腥气弥漫,冲鼻欲呕,他也不拿大,掐动法诀,把那玄黄大手一个翻转,手背向外,挡在外间。

  眨眼间,两者便撞在一处,“砰”的一声,这一团粘稠浆质便炸散看来,化作无数细小金头飞虫,嗡嗡尖啸,漫天飞舞。

  这些飞虫抖开飞翅之后,便纷纷争前,乱叫连声,又往那玄黄大手上一头扎去,啃咬起来。

  只眨眼间,这大手就缩了一大圈,而那些血虫却都个个胀大了几分,原本干瘪的躯体变得通透无比,翅翼上的血膜清晰可见,似是将精气俱都吸噬了过去。

  张衍见状,喝了一声,将丹煞一运,这大手一抖一涨,登时般将这血虫震开,只是俱皆不伤,如蚊蝇见腥般,在空中盘绕乱飞,过了片刻,又纷纷往大手上冲来,无论如何又驱赶不去。

  郭楠星见张衍被血虫缠住,自是不介意趁火打劫,嘿嘿一笑,坐在洞府中的真身眼皮一开,拿了一只绘有金箓的红葫芦出来,低头咬去了塞子,一指之下,就飞出洞府,到了山头之上。

  他那血魄有所感应,立时接了,往下就是一倒,就见有沓沓黑烟抛掷而出,先是几缕,随后越喷越多,似是无有穷尽,漫山遍野而来,所过之处,草枯木萎,花树凋零,似砌起了一堵厚墙般,将张衍围在其中。

  他身后弟子也看出了机会,洞府中之真身纷纷祭出法宝,往下杀来。

  于辜赦大弟子钱毅更是大胆,催动身后两头血魄,暗暗躲在浓烟之后,紧紧盯着前方,他心思阴诡,琢磨着稍候张衍只要露出哪怕一丝破绽,就冲上前去,吞了其一身血肉,滋养己身。

  第一百零二章 真光笼山筑囚笼

  见天上有数件法宝落下,张衍运使那玄黄大手,一个横扫,就将那袭来之物俱都扫开,不得近身。

  于辜赦一直在看着张衍动作,他等得就是这一刻,见张衍外圈露出空隙来,他自觉抓到了机会,面上森冷一笑,心意催动,指使那血线金虫纷纷往下投来。

  张衍耳畔听得有嗡嗡响动,一抬头,就瞧见无数血线金虫往身上噬咬而来。

  他也不慌,不待其贴上来,身上宝衣就自然泛出一道精芒,出去有半尺之地,似明珠宝光一般,将其俱都挡在外间。

  只是这些金虫也确实厉害,就算那护身光华也是不曾放过,不停啃噬吞咬,不过几息时间,就吞去了一层。

  张衍也是吃惊,靠得如此之近,他把这血虫瞧得清楚,只只大如飞蝗,金头长身,口器如钳,顶有触角,脚附倒钩,背生六对膜翅,长得甚是凶恶。

  他心中一动,脑海中闪过一段曾在经罗书院中看到的只言片语,不过现下不及多想,把宝衣稍加催动,顿时那精光向外一撑,将这些恶虫推出去了些许距离。

  他虽然无恙,但在外之人看来,他整个人似是被从头到脚被血虫裹住了一般,已是危在旦夕了。

  钱毅一直躲在黑烟之后,见其被群虫吞咬,暗喜道:“此是我的造化到了,这玄门弟子精血乃是大补,吞吸了之后,我这血魄也能如师尊一般凝练如实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哪怕拼着恩师责罚,我今日也要冒一把险。”

  他自恃吞了张衍,自己实力大涨之后,于辜赦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就算些许责罚,又怎能与眼前的好处相提并论?

  因此掐了一个不被血线金虫所伤的法门,便卷起一阵腥风,可迫不及待向前一冲。

  张衍见有一道血光忽然扑身入内,先是诧异,再是哂然一笑,既然对方自己送上门来,他也不客气,水行真光稍稍一起,一道水色光华一闪而过,就把其卷了进去,只刹那间,便踪影全无。

  张衍留神看了看那半空中二十余头血魄的位置,默默算计了一回,便暗暗把剑丸一震,抖开十六道剑光,心意一动,就朝上漫天射出。

  于,郭二人初始见张衍被血虫咬中,心中都是一喜。

  他们都是知晓血虫威力的,被其啃噬,哪怕一时不死,也支撑不了多久。

  随即于辜赦瞧见自己大弟子钱毅不待吩咐就擅自冲了上去,登时有几分不悦,不过战阵之上,多说也是无用,何况便宜自己弟子总好过便宜郭楠星。

  正想着回去如何教训钱毅,忽见有一道剑光飞来,不由一惊。

  他反应也是迅快,立时如鬼魅般往旁侧一闪,只是那剑光却如跗骨之蛆,且又迅疾如电,一转之间便跟了上来,不过眨眼间,就在他身上斩了十几剑。

  虽则他这血魄乍破即合,似是全然无损一般,但此物毕竟与神魂相合,剑光来去也不是那么好受的,他真身也是隐隐作痛。

  被那剑光逼着,一番躲闪之后,不知不觉间,就往张衍那处靠近了几步。

  除他之外,场中其余诸人亦是这般狼狈,有的是被一道剑光逼住两至三头血魄,有的是两道剑光逼住一人,这剑光穿梭不定,互相交织劈斩,来去无踪,只见光华乱闪,虹霓道道,弄得他们是应接不暇,手忙脚乱。

  张衍此番动作,乃是深思熟虑的举动,是要逼迫这些血魄向自己这里靠来。

  水行真光固然威力宏大,但转动之间毕竟不如飞剑运转迅捷,若是冒然放出,以那血魄飞遁之速,定能及时闪避,但若先用飞剑将其牵制住,迫其往内圈中来,随后再以真光发难,这便能一举制敌了!

  郭楠星是被剑丸斩了几次之后,心中就发现不对劲了,他眼光一瞥,陡然看见诸人血魄都被剑光逼在了里圈,居然距离那张衍已是极近,心底立即闪过一抹警兆,不由喊了声,道:“小心了!”

  只是他发现得有些晚了,这话方才出口,只听耳畔水声骤响,一道水光破空闪出,上下霎时铺开数百丈去,众人只见光华一闪,弥天而来,那无数金线血虫和滚滚黑烟都是不见。

  与此同时,每头血魄都是身躯一沉,感觉自己似身处在那滔滔而来的洪流之中,那一股磅礴大力,似是要将他们牵扯进去扯碎一般,顿觉不秒,都是拼命挣扎,想要脱身出去。

  于辜赦和郭楠星还算了得,虽是分魂被扯了过去,但那与真身仿佛的主魂却尚能支撑得住。

  可他们两个门下弟子却无这般好运气了,一个接一个被那水势卷走,血魄在那浪潮中一滚,瞬时支离破碎,再不能聚合起来。

  他们不似自家师傅,尚有几分留手,乃是将全数血魄俱都放了出来,此物与心神相合,如今一去,坐在洞穴之中的真身皆是呕血不止,委顿下来。

  于辜赦和郭楠星二人见势不妙,这主魂亦是他们心血所系,若是损失了,大伤元气不说,再用十几年时间也休想再祭炼出来,因此拼命运转法诀,想要将其拉拽出来。

  张衍感觉到那最后两头血魄挣扎欲去,正要运转丹煞,再加几分力气,可正要动作时,却眼芒微闪,想到了一个主意。

  他非但不再使力,反而故意放松了几分力道。

  于,郭二人还以为是张衍后力不继,不由生出了几分希望,不断催发法力,一点一点将血魄往水光之外拨动。

  张衍微微一笑,他正是要这二人如此,这样一来,这场斗法便陷入了拉锯战。

  血魄毕竟只是血魄,不是那正主,便是俱都灭杀了,此战也不可以说是胜了,只有抓住了二人,方能算是克尽全功,因此想了主意,慢慢消磨对方法力。

  于,郭二人为了救出自己血魄,必须要源源不断运转玄功,消耗元气。

  而张衍丹煞雄浑,后力绵长,不怕这等斗法,此也正是他优势所在,以己之长,攻敌之短,乃是正道所在,只消时间一长,对方功行消耗过多,便连逃走的可能也失去了。

  不过魔道弟子手段颇多,他今天的打算是要一网成擒,绝不放过一个,因此同时又拿定法诀,把一道土行真光发出,自脚下蔓延开来,随着丹煞运转,渐渐笼满整座山头。

  只是他犹自觉得不满意,又往深处而去,下得数百丈,到了半山腰之后,方才收住。

  这土行真光能聚土成钢,往这山石中透去之后,等若将这一方地界化作一只坚无可摧的牢笼。

  此时他等若同时运转水,土两道真光,若是放在丹成一品之时,那是颇为勉强之事,可破了壳关之后,他法力暴增一倍有余,运使起来却是举重若轻,毫无吃力之感。

  郭楠星也是了得,过不了多久就发现不对劲了,他立刻就有决断,当下弃了血魄,飞往于辜赦洞府,到了外间,大喊道:“师弟,当断则断,我等不是此人对手,快些离去吧!”

  他也不是什么看重同门情分之人,于辜赦死活与他无关,察觉不对,本该一走了之,只是照他盘算,张衍乃是剑修,贸贸然飞遁出去,又怎能逃脱?

  而于辜赦在这里经营数十年,照他们魔门弟子的脾性,不会不事先留好出路,定是在此地有密道布置,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此地,有了这个猜测之后,他才来此。

  于辜赦原本也是极有决断之人,只是近三十年安逸下来,一时竟有些犹豫。

  在他想来,自己与郭楠星联手,未必不能胜得张衍,只是眼下自己这位师兄不欲再战,他不走也是不成了,只是他们能逃得,怕是弟子逃不得了,他心中暗恨,无奈一叹,沉声道:“师兄随我来。”

  于辜赦出了洞府,两人驾起血云,往那地下营造的密道而去,只是方才欲走,却愕然发现面前出路之上有一道浑黄光华罩定,这光望去浑厚坚凝,宛如实质一般。

  二人顿觉不妙,郭楠星更是发急,大喊了一声,使了一道血光出来,往那光华之上一撞,却如蜻蜓撼柱,半分不动,不禁哑然。

  似他们这等魔功伤人夺魄倒是行家里手,但要破开这土行真光,一时半刻却是不能了,除非似苏奕鸿这等力道修士,有神兵在手,方能以蛮力强行撞开。

  他们这里一番动静,立时被张衍察觉到,他哂笑一声,将水行真光一催,那光华瞬时间暴长了几分,将那两头血魄卷了进来,随后一摆大袖,往洞府之中冲来。

  于辜赦与郭楠星师兄弟二人连使了几个秘法,都是无法破开那道土行真光,他们现下也知,自己是被困在这里了,如今唯有返身一战一途可走了。

  不知如何,于辜赦却是心中一阵轻松,有些幸灾乐祸看着郭楠星,嘲弄道:“师兄,却是师弟我拖累你了。”

  郭楠星面色却是难看,他本是为了探查这位师弟底细才来此处,如今半点好处未得,还被无缘无故被牵扯进来,说不定连性命也要丢掉,着实不值。

  只是眼下也容不得自己做其他想法,唯有击退头上之敌才有生路,他“呸”的一声,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骂骂咧咧道:“师弟说这些还顶什么鸟用?既然被逼入死路,那不过是搏命罢了,老子也不是没有做过,那张衍乃是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老子一命换一命,也是值了!”

  第一百零三章 魔简吞魂神亦壮

  不理郭楠星在那里放狠话,张衍收了门外所有血魄之后,就往绝机洞中而来。

  他早已从沈赢口中问得明白,这于辜赦并无什么本领设置禁阵,尤其他适才在外转了一圈之后,也是看得清楚,确实没有禁止阵法护持,方才敢直闯此地。

  禁阵布置并不是所有人可以为之,要么有阵旗法宝,要么有精通阵法之能人。

  便是溟沧派中,所有灵峰岛屿的阵法,也皆是由九院之一的方尘院布置。

  大多数弟子对此皆是一窍不通,十大洞天真人之中,也就孟真人略懂一二,可见擅长此道之人是如何稀少。

  于辜赦只是血魄宗一普通长老,与同门也并不和睦,是以两样皆无,只在后山掘了一条密道,这还被张衍拦住。

  因此张衍无有顾忌,行走间利索无比,但凡有洞府内弟子上来阻路,他看也不看,只把水行真光放出,一闪之间,就卷了去。

  一路过来,他见人便刷,那几名化丹弟子倒还有几分胆魄,还想出来抵挡,奈何适才被他毁了血魄,都是元气大伤,此刻哪里有还手之力,只要撞见了,只一合之间就被收了去。

  张衍不疾不徐醒来,发现这绝机洞府营造之上也是花了一番功夫。

  此府分为上下六层,每一层皆有百丈方圆,三十丈高下,看那墙壁之上,也是挂了不少琉璃灯盏,明珠珊瑚,使人观识无碍,与外界一般敞亮。

  这洞府之中,除了这些魔道弟子之外,还有无有半点功行的凡人侍婢,眼下似是大难临头一般,都是尖叫一片,四处逃散,满地都是打碎的器皿珍瓷。

  张衍也无心去理会,到得下到第四层时,忽然瞅见一个身影捂着胸口,跌跌撞撞向外奔出,此人正是钱毅,他乍见张衍,先是一抖,随后噗通一下跪下,讨饶道:“张道长,请饶小人一条活路,我愿将一桩秘密告知于你。”

  张衍一笑,道:“如今无暇,稍候再言。”

  他把袖子一卷,那钱毅身不由主,也自往那水行真光中跌去,眨眼不见了影踪。

  不出一炷香功夫,于辜赦门下五十余名弟子,包括郭楠星带来的十数名弟子,俱是被他一网打尽。

  过了第五层后,他便往那第六层缓步踱来。

  到了洞府门口,就见前方血影憧憧,两道血光无声无息忽然从角落之中飞闪而至。

  他冷然一笑,也不用什么功法道术,只起了丹煞一撞,便将这两道血魄抵在外侧,口中大声言道:“两位道友何必躲躲藏藏,到了如今,你等已是无路可走,还不如出来决一死战。”

  他话音方落,于辜赦的声音自那珠帘背后响起,语带威胁道:“张道友,我等师兄弟也不是那么好招惹的,自也有法子与你同归于尽,你也不要欺人太甚,有了我那些弟子,你已足可与门内交待,若还嫌不够,洞府之内诸物,随你拿去。”

  张衍轻轻一笑,他已看出这二人色厉内荏,适才他剿杀这二人弟子之时,他们若是奋身一战,那还尚有几分胆气,可却躲着不肯出来,已是把那怕死之心暴露无遗,于是言道:“既然你等不肯出来,那就贫道唯有入内一会了。”

  于辜赦赦对着郭楠星摇了摇头,他们虽是惜命,但到了这等退无可退之时,也自要不得不硬起头皮相争,只为能争一条活路了。

  他沉声言道:“师兄,此人神通厉害,又有宝衣护身,实是不好对付,我二人确实不是对手,如今我门人弟子也是丧失殆尽,那便按照先前你我商量之法,由我来行那魔功了,只是若得成功,还请师兄护我一护,保我性命,我必有大谢,若是不成,呵呵,师兄你若有机会,便自己逃命去吧。”

  郭楠星嘿了一声,立时起了一个法誓,倒是发得狠毒无比。

  于辜赦点点头,登时放心了不少,他往地上一坐,道:“还请师兄为小弟拖延片刻。”

  郭楠星也不答话,低低喝了一声,运起了血元功,须臾间,便自顶门之上飞起一直血红大手,迎候在那门前。

  不过片刻,见门中有人影闪动,知是张衍到来,便发声喊,把这只血红大手往其身上抓来。

  张衍早已料到对方不会让他轻易入内,他不慌不忙,祭了那玄黄大手出来,往上就是一撞。

  郭楠星乃是化丹三重修士,功行实是在张衍之上,这只血手也精纯凝练,如今运足玄功袭来,威势也是不小。两者一撞,嗤啦一声,竟扯去了半只玄黄大手,霎时漫天黄雾爆散,只是他也被那反震之力激荡得闷哼一声,虽未受伤,却也不得不往后倒退而去。

  张衍只是拦上一拦而已,见其被迫退,便顺势一飘,入了洞府之中,悬空站定,随后一甩袖,将法诀一拿,那些黄雾就被收拢,再成一只大手虚悬顶上。

  就在这时,那坐于地上的于辜赦已然把法诀运转完毕,他双目一睁,闪过血红一片,随后发出一声刺耳尖啸,那身皮囊似是漏气一般,突然扁塌了下来,好像浑身精血俱被筹干,一道血影撕开肉身,便往外飞出,直奔张衍而来。

  张衍不觉凝目看去,这等变化,却是沈赢没有说过,想来未得传授,必是什么秘而不传的拼命手段了,是以也不敢大意,水行真光一放,要想阻他一阻。

  然而就在此时,郭楠星突然眼中精光爆射,仿佛也是看到了机会,突然双拳捏紧,面皮之上通红一片,刹那间,便自那顶门之中祭了一根通红细长,如烙铁一般尖针出来,眨眼飞过十余丈的距离,往张衍面门飞去。

  施完此法之后,他也神情萎靡,步履踉跄,几乎要坐倒在地。

  张衍虽将郭楠星逼退,但也随时在留意此人的动作。

  此刻见那细小长针飞来,他反应也是迅快无比,心意一动,星辰倏尔剑丸飞出,往前阻拦,可这血针竟似活物一般,往下一沉,又是朝他手掌之上飞来,霎时就将那护持在上的一层精光扎破,而这血针也在同一时刻崩散而去。

  与此同时,于辜赦见到有了机会,厉啸一声,突然半途一折,化作一道虚虚渺渺的血气,就往那被破开的地方钻了过去。

  他也是孤注一掷了,此法为“涵阳解命真法”,乃是血魄宗秘法。此法需舍去五十年寿元,随后修士裹了自己一身精血,破体而出,其速可比电光火石,只消钻入对手肉身之中,若是功行顺利,便能将其神魂灭杀。

  若在十几息之内能回到躯体之中,那还尚能活命,若是不成,那便只有魂飞魄散之局了。

  他本拟郭楠星已是在张衍宝衣之上破开了一个缺口,自己只消抓紧时机,突入进去,必定一举翻盘!

  只是他未想到,方才往那张衍手掌之上一钻,就仿如撞上了一层铜墙铁壁,竟然寻不到一丝空隙。

  他仍是不死心,与瞬息之间反复撞了十几次,可仍是不得其门而入,心下不由感到了一丝惶恐和绝望。

  张衍一声冷笑,那宝衣之上精芒一合,就将其挤了出去,随后一掐法诀,忽闻一阵仙乐响,散出一股氤氲气雾,其中有一只通体晶莹,长有三尺的玉简飞了出来,在空中一个盘旋,忽然一声欢鸣,就直奔那已将要飘散的于辜赦而去。

  玉简往那堪堪消散的虚影中一钻,颤了一颤,就如长鲸吸水般将这一团血影全数吸了进来。

  这一幕不过发生在几息之内,那郭楠星见状大惊失色,他放出那自己本命血针那已是破釜沉舟之举,眼下再也无力抵挡了,下意识就要抽身飞退。

  张衍哪里容他走脱,玄黄大手向前一拿,就将其抓在手中,他顿时惶恐无比,居然开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泼洒出来,全无化丹修士的半丝风度。

  张衍丝毫不以为意,笑道:“我见多了修士摇尾乞怜之举,你既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于你。”

  他伸手朝郭楠星一指,星辰剑丸倏地飞出,绕脖一转,顿时将其头颅切了下来,鲜血流了一地。

  还未等他招呼,那九摄伏魔简就那尸身之上一扑,转瞬之间,将其吸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这九摄伏魔简似是自上次吸了桂从尧肉身之后,胃口也变大了许多,仍是不肯回返,绕着张衍直转,不停发出呜呜之声,似是讨食一般。

  张衍不觉一笑,略一沉吟,道:“也罢,今日就便宜了你。”

  他把真光一发,独留钱毅在手,把其余那几十名擒捉弟子一齐倒了出来,一时滚了满地。

  那魔简也不客气,也不管这行人是死是活,只往那鼻中一钻,就生生吞了一人下去,随后又去得下一人身下,如法炮制,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下来,就将满地的魔门弟子俱都吸干。

  此魔简似乎满意了一般,欢鸣一声,摇身一摆,往张衍手中就是一落,也不等他发号施令,就把那一丝丝的精气反哺过来。

  张衍一怔,这魔简似与寻常有些不要一样,他心中一动,也不抗拒,任由那精气入体。

  只是片刻间,他便感觉到了极为不同的地方。

  他往常不过感到精气入体之后,便往下腹而去,只消转动功夫,就能补益血肉躯壳。

  然而此刻,他有了一种充实完满之感,浑身上下似是前所未有的通透饱满。稍一探询,却是惊讶发现,自己的元灵竟是比之前壮大了几分!

  第一百零四章 似是魔府露隐踪

  魔道与玄门所修,其实大多都为气道法门,但是在修炼之上,却各有侧重。

  玄门讲究聚敛生机,养炼精气,而魔门则偏好杀戮掠夺,固灵凝神。

  似玄门修士,若是一旦身死,则一身勤修苦练而来的修为当即散去大半,仅余下少许与自身神魂紧密相合的精气,维持神魂不散,此即为元灵。

  若得元灵不失,还可转世为人,若是灭去,则魂飞魄散,再不存于世间。

  是以玄门之士身躯乃是重中之重,一身根基所系,半点也损毁不得。

  而魔门弟子有所不同,其弟子多看重凝练神魂,紧固元灵,便是肉身被毁,也能将自己大半苦修得来的精气带出,若能再换得一个躯体,只消花费些时日,则又能将修为炼了回来。

  只是如此一来,少了肉身凭恃,魔门弟子所用对敌法门,便不得不以外物为主,或用阴煞绝气,或借魔头鬼怪,或吸摄精血,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张衍这手中参神契魔功乃是上古秘传,眼下虽能使得元灵壮大少许,但对他来说却颇为鸡肋。

  他身躯坚若金铁,神兵难伤,若真到了破体损躯的那一日,便是元灵再凝练又能如何?

  他方才一念及此,却又突然想到,那参神契后六重法门还在那魔藏之中,未得翻阅,想必其中另有什么奥妙也说不定,待自己回了洞府之后,不妨再好生探究一番。

  他站在洞府之中,环视一圈,于辜赦已死,那此间之事已了却,需回得门中有个交代。

  想到此处,他念头转了转,还并不急着离去,肩膀一抖,将水行真光放出,把那钱毅丢出,小施手段,将其弄醒了过来,随后便拿话来问,道:“我来问你,你适才说那秘密,究竟何事?”

  钱毅醒转之后,见了张衍,先是叩头连连,随后放低了声音,将郭楠星此来目的讲了一遍,又言道:“张道长,小的千方百计才从那郭师伯弟子处打听到,那一对魔头出处甚为可疑,许是那魔穴现世啊。”

  张衍听了,却是笑了笑,不甚在意。

  万数年前,那四大魔穴虽被那些大能修士捣毁,但他们也知,有朝一日天数流转,乾坤生变,其必然要破禁而出,是以曾在魔穴之中留下了诸般妙物,留待后人弟子来取。

  但若取了那些大能遗宝,也同样要担下因果,需尽出其力,将那魔穴重新封禁。

  况且张衍现下忙着修行,下一步正要凝聚法力真印,自是无心来理会这等事。

  他留下这钱毅,不过是因为此人乃是于辜赦大弟子,清剿了绝机洞后,还需此人擒回去做个见证,至于那什么秘密,不过是顺口一问。

  因此也不多言,袖子一抖,就有一只人袋飞出,将此人兜头装了,往那袖囊中一扔,随后脚下一顿,化烟气飞去,出了绝机洞,在山头之上再转了两转之后,就倏尔一闪,回溟沧派去了。

  飞遁了数日之后,重又入了那小魔穴之中,并照着原路回返。

  此刻距他离开之时已两月有余,墨瑛等人正入定之中,有一名负责查看旗的弟子远远瞧见一道烟气过来,顿时大喜,道:“快看,是张师伯回来了。”

  此言一出,诸弟子皆是惊喜不已,纷纷睁眼,站起恭迎。

  他们这些时日身处魔穴深处,尽管修行起来速度飞快,但张衍离去日久,不见回转,是以总是有些些心神不宁,疑神疑鬼,吃不准是否要早些离去,如今再次见得这位修为了得的师伯,顿时仿若有了主心骨一般,都是心头一定。

  张衍来到飞舟之上站定,他环目一扫,六十余日不见,诸弟子修为都是大有增进。

  尤其是墨瑛和另三名弟子,已是一步跨入玄光境界了。

  他点了点头,微笑道:“还有两日便是月中,海眼大开之时,我这便带尔等回转。”

  他喝了一声,将那滚滚丹煞放出,将这十余名弟子一卷,就带了起来,往那海眼之处飞去。

  此番不比那来时需慢慢前行,他把磅礴丹力运转,携了诸弟子,依旧飞驰得流星疾电一般。

  两日之后,张衍便顺着那海眼重新回到了守名宫上。

  将这行弟子带了上来之后,他稍作勉励,便与其分别,随后就入宫去与彭真人相见。

  彭真人听得他回转宫阙,也是不耽搁,立刻将他请来殿前,缓声问道:“不知此事办得如何了?”

  张衍微微一笑,道:“幸不辱命。”

  他先将事情经过一说,随后扔了一只人袋出来,指了指,道:“那绝机府中之人多数已为我诛除,此人乃是那于辜赦大弟子钱毅,弟子捉了回来,也算在掌门真人那里有个交代。”

  彭真人凤目微亮,她手一抬,就有两名婢女把那钱毅带了回去,对着张衍点头赞赏道:“此事你办得甚好,任谁也拿不住你把柄了。”

  张衍听出她话中有话,讶道:“还请真人明示。”

  彭真人把袖展开,手往那扶手之上一拍,哼了一声,道:“前些时日,有人曾言,要你与那庄不凡一般,去那小魔穴镇压魔头,此举虽也合乎门规情理,但提议之人却是不安好心,想让你不得安稳修行,我在掌门面前据理力争,言及你定能解决此事,方才有你去那魔穴一事。”

  张衍此时方知事情原委,目光不禁微微闪动起来。

  不过彭真人事先不曾对他说及此事,倒也不是有意隐瞒,他们二人现在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来他便是此行失败了,对方也会想办法替他遮拦。

  他拱了拱手,言道:“还要多谢真人费心了。”

  彭真人摆了摆手,道:“此乃小事,且已过去。”

  她皓腕一抬,将一枚法牌发了下来,张衍见状,一伸手,便就接住。

  彭真人言道:“五日之前,那霍轩请了掌门法旨,要召聚门内十大弟子,那时你尚在小魔穴中,尚不知晓此事,是以将法牌发入我守名宫中,只等你出得魔穴便需赶去相见,此人毕竟现为十大弟子之首,只需请了掌门令谕,便能指派你等行事,我也不能过多插手,下来却需你自己小心了。”

  张衍拱手道:“谢过真人照拂,那弟子这便告退了。”

  彭真人轻点螓首,道:“去吧。”

  张衍稽首一礼,便退了出来。

  他心中略一盘算,前些时日,除他之外,十大弟子亦是各有其命,纷纷外出,如今想来,必定是有什么重要事宜。

  自齐云天去位后,霍轩便成那十大弟子之首,如今尚是首次召集众弟子,倒是不得不去。

  想到此处,他先运使法诀,将那法牌打了出去,告知对方自己已然出得小魔穴。

  随后他在守名宫中调息打坐了半日,待精神尽复之后,便自展开剑芒,化虹飞遁,往那十峰山上而去。

  那主峰最高处,凌越其余九峰之上,一览众山之小,三百多年来,本是一直为齐云天所占,如今霍轩亦是站在此处,看那云散风流,日升月降。

  张衍到得此处之时,见其立于峰顶之上,神情虽是平静,但两眉毛飞扬,眼中却也有一抹抑制不住的勃发神采。

  他身后除了站有两名随侍女弟子之外,此外还有一人,与他并肩而立。

  这人看似二十许年岁,面皮白净,长相秀气,身着淡青色直裰,似是一名文弱书生,嘴边带着些许笑容,眼眸明亮,看得出是个心思灵活之人。

  见张衍过来,霍轩和煦一笑,道:“师弟,为兄二人等你多时了。”

  张衍按落云头,立足峰上,稽首道:“有劳师兄久候,万勿见怪。”

  霍轩笑着摇头道:“你奉掌门真人之命出外行事,我怎会怪责于你,此番召你前来,也是我过于心切了。”

  他又侧过身,指着身边那文弱书生,言道:“想必张师弟还未曾见到钟穆清钟师弟吧?”

  钟穆清上下打量了一眼张衍,他轻轻笑着,状似亲热,上来拱了拱手,言道:“这位便是张衍张师弟了吧,久闻你的大名了,说起来,你我也不是算外人。”

  张衍先前看到此人与霍轩站在一处,便隐隐猜到了其身份,淡淡还礼,道:“钟师兄有礼了。”

  当年钟穆清曾是孟真人徒儿,后门内大变,被秦真人要去做了弟子。

  但为照顾孟真人脸面,是以名义上便托在秦真人弟子门下为徒,实际却是她亲手传授玄功大法。

  此举倒也并不出奇,似世家这几名弟子,亦是如此。

  世家四位洞天真人与掌门乃是平辈,他们本人早已不再收徒,而霍轩他们五人,虽则是他们门下嫡脉传人,但名义上,皆是四位真人的徒孙辈。

  张衍若从周崇举那里论起辈分来,却是要比钟穆清高上一辈,不过眼下,他们彼此同为十大弟子,当也无需计较这些。

  霍轩朗声一笑,他捧出一卷法旨,道:“今日唤张师弟前来,是有一桩要事,前日方师弟奉命探查一件密事,还真观有书信而来,言及西北方向,那姑上泽青桐山中,灵气冲霄,宝光映空,似是仙府出世,但因有魔头肆虐,更疑似是那魔穴现世,如今少清,元阳,南华,太昊等派亦是遣出弟子往那处赶去,欲要合力探个究竟,方师弟已是先一步赶去那处了,只是我怕他一人怕力有未逮,而其余几位师弟则另有重任,是以想请师弟你前去相助。”

  第一百零五章 真印种子,开禁启诀

  张衍听霍轩如此说,先是沉思了一会儿,随后目视对方,摇了摇头,道:“霍师兄,此事恕小弟难以从命。”

  霍轩眉毛微微挑起,目光在张衍面上转了两转,沉默了片刻后,他缓声言道:“师弟有何为难之处么?”

  张衍笑了笑,坦然言道:“我方才自魔穴中回返,还未曾得回返洞府,便往此处而来,若是其他事倒也罢了,左右不过是耽误几日修行,只是如今我乃下院执掌,再有半月时日,便需择选真传弟子,送往上院,值此关头,我又岂有抽身而去的道理?”

  霍轩不免一怔,他想过张衍可能会推脱,但他自恃也有把握将其说服,但这番理由拿出来,的确是让他未曾想到,下院那些琐事哪里放在他的眼中?

  只是此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真传弟子乃溟沧派根基,按门规来说,确实没有延误的道理。

  张衍作为下院执掌,无他用印,开脉弟子便无法去得上院,就算是说到掌门那里,这理由也是足够了。

  霍轩不由皱起眉头,他虽为十大弟子之首,眼下若是立刻搬出掌门谕令,倒也可强迫其低头。

  不过他在十大弟子之中排名第一,若驱使一个只排名第九的弟子还要靠掌门才能压住,这消息一旦传了出去,让人看轻不说,那便再无任何威信可言了。

  张衍站在那里平静不语。

  此事其实也好解决,大家同为十大弟子,让自己去做事却也不能白做,关键是看霍轩给出的代价够不够了,他相信,对方也定能领会他的意思。

  这时,站在一旁的钟穆清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先是朝张衍看了看,随后对着霍轩起手一拱,道:“霍师兄,依小弟之见,张师弟已然破得壳关,想必正要凝聚法力真印,师兄却如此驱来赶去,令他无法安稳修行,却有些不太妥当。”

  霍轩望他一眼,点头称是,道:“不错,确实对张师弟不公,不知师弟有何高见?”

  钟穆清轻笑言道:“不若如此,昔日曾有一位渡真殿中长老赐了小弟一枚真印种子,不过后来小弟拜在秦真人门下,自有真人赐种于我,此物对我已是无用,若是师弟担心修行受累,我愿意拿出此种补偿,两位看可好?”

  这话一说,霍轩不觉神情动容。

  化丹修士到了二重境界之后,便需凝聚法力真印。

  但如何凝聚真印,却颇有讲究,哪怕你资质再佳,丹成之品再高,只要一个不慎,凝结出来的真印有些许缺陷,那便会致使其日后修行不稳,甚至可能无法顺利结婴。

  修士修到这一步并不容易,各家师长因唯恐弟子走错歪路,便以自身精气为引,将如何迈过此道关口的种种法门玄机,秘传要诀,俱都凝聚在一枚符箓之上,供其后辈凝参演,此即为真印种子。

  弟子聚真印之时,若得了此种,就等如在其面前指出了一条宽敞明路,无需自己再去小心翼翼费力摸索,耗费光阴,只要照真印种子所指,按部就班修行即可。

  真印种子之内因各家暗含秘传心法,是以通常非嫡系弟子不传,是以钟穆清肯大方拿出此物,霍轩和张衍二人都是有些惊讶和意外。

  霍轩略略沉吟,道:“这却未免委屈师弟了,纵然你不用此种,你弟子也可用得。”

  钟穆清却呵呵一笑,摇头道:“无妨,我拜在真人门下,自有传承,怕是再也用不着此物了,留之无用,索性今天就做个人情,送与张师弟好了。”

  霍轩把目光投向张衍,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问询道:“张师弟,你意下如何?”

  张衍眼睛微微一眯,随后稽首道:“既然钟师兄这般大方,小弟当不能再推脱了,这样,且再容小弟几日时间,将下院之事安排妥当后,再行动身,霍师兄看可好?”

  见其终于应了下来,霍轩也是心情一好,言道:“不碍事,师弟乃是下院执掌,此事当要处理稳妥,本还想请师弟去我府中一坐,既如此,那我也不留你了。”

  张衍哈哈一笑,当即与二人拜别,起身一纵,化一道寒冽剑虹而去。

  他走之后,钟穆清也自与霍轩辞别,往琅琊洞天而来,他身份特殊,不经通报,便入了内府之中,往里来见秦真人。

  一路过来,见洞府之内暖炉青烟,笼罩一池碧水,哗哗流淌,粉荷酝香,根沁幽泉,袅袅烟雾之中,他一抬头,忽见秦真人盘坐一朵玉莲花上,只是身形模糊不清,便下拜道:“弟子拜见真人。”

  秦真人淡淡言道:“你见过那张衍了?”

  钟穆清恭恭敬敬回答道:“是。”

  秦真人道:“你觉得此子如何?”

  钟穆清想了想,决定照实说出,道:“自那大比之后,不过才过得八年时日,这张衍本是那丹成一品,如今却已破开壳关,实是了得,让弟子也是颇为吃惊,若是再由得他那般修炼下去,势必修为越来越高,愈加难治。”

  秦真人轻点螓首,赞同道:“穆清,你看得很准。”

  钟穆清抬起头,看向秦真人,问道:“只是弟子一事不明,不知真人可否为弟子解惑?”

  秦真人道:“你且说来。”

  钟穆清咬了咬牙,下拜道:“不知真人为何要把这一枚真印种子送与张衍?”

  他今日之所以去到霍轩身边,正是奉秦真人之命,寻机将这枚真印送与张衍。

  此事其实并不好办,除了不让二人看出破绽,时机也要拿捏准,颇费他了一番脑筋。

  只是他早已暗中看过,那凝聚真印之人,法力之高明,几乎是匪夷所思,便是以他的眼光来看,也能隐隐感觉到此人修为甚至比秦真人还强横几分,若不是他早已过了此关,怕也忍不住要觊觎,却不知为何要平白无故便宜张衍?

  秦真人瞥去一道目光,似笑非笑道:“你可是看过此印了?”

  钟穆清身躯一抖,忙低下头去,道:“是弟子冒失了。”

  秦真人却是无谓,道:“看过也是无妨,你为我得力弟子,此事本也要告知于你,这枚真印种子的确是难得,若是门中未经百年前那场变故,不拘谁得了此种,都是他的造化,但如今却是不成了……”

  她说到这里,却是轻轻哼了一声,似是有些怨恨之意,道:“此物,乃是昔年我那位师兄所留,张衍若是按其法门凝聚真印,掌门师兄那里有何反应且不去说他,但若是行走在外,必会为我那师兄所感知,你可明白了?”

  钟穆清悚然一惊,他联想起当日三泊一战时那惊天法相,登时心下了然,想通了其中因由,由衷佩服道:“真人果然高明。”

  秦真人起手一摆,道:“你若再无事,那便退下吧。”

  钟穆清躬身一揖,缓缓退出洞府。

  秦真人站了起来,凝眸伫立,眼望脚下一池寒水。

  自彭真人一脚踏入棋局之后,她已能感觉到,如今门内之事已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了。

  尤其是近来,她愈发感到缚手缚脚,先前那种游刃有余,超然物外之感早已荡然无存。

  只是同为洞天真人,她不能,也不可能拿对方如何,而从张衍这处下手了,却是简单许多,趁其修为尚浅,立足未稳之时掀下台去,还尚能重新恢复几分局面。

  张衍出了十峰山后,就一路回了昭幽洞府。

  他在霍轩面前以下院为借口,并非没有目的,其实只为了拖延时日。

  他不是个莽撞之人,不说先前得了彭真人提醒,要他小心一点,便是当真要奉命外出,也不能冒冒失失应下,当要了解清楚其中详情,方能有所动作。

  是以他入了大殿之后,就发了一道符箓去往周崇举处,看看能否打听出一些消息来。

  随后他入小壶镜内,在那竹楼之上坐定,把袖子一抖,一声大响,就有一座十丈高下的飞阁现出身来。

  此楼上下六层,飞檐大柱之上,皆雕刻有形貌狰狞的诸般凶兽,望去森冷幽寂,凶煞之气十足。

  他一甩袖,纵身入内,先是来到那操持禁制机枢的石碑之前,站立片刻之后,便伸手往上一搭,把参神契约功法运转。

  过不了多时,他手臂之上传来轻轻震动,只觉整座魔藏之中传出轰隆一声,他顿时察觉到,那第五层禁制已然开启。

  心中不觉一喜,往日他只能到得四层之上,可如今他修炼到了参神契三重境顶峰,是以想来试上一试,果然一举便开了禁制。

  他双足一点,沿着那梯口飘然往上而去,在那第五层之内落定。

  他双目左右一扫,见这楼阁之内都以白色玉石垒砌,只是地面之上,却绘有一副古怪星象图案,以他的见识,却也根本辨认不出其来历。

  看了几眼之后,目光往四下巡曳,最后在角落一处白玉璧上,找到了那参神契第四至第六重法诀。

  细细将那套功法读下来,发现比之先前那三重功法更为繁难复杂,不过其根本,仍是要他杀戮生人,用魔简吸取血肉元灵,尤其是以那魔门弟子为佳。

  他正入神看着,那镜灵却转了出来,双手一托,道:“老爷,府外传来一道飞书,还请老爷过目。”

  张衍神情随意拿来一看,他本以为是周崇举回书,可是朝那飞书落款一看,却是“秦墨白”三字。

  第一百零六章 真人遗宝,赤砂雷珠

  张衍见竟是掌门真人亲自传书而来,一时之间,有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转来转去,猜测其是何用意。

  将此信开启之后,拿出信纸抖开,细细一观,看了下来之后,他不觉深吸了一口气,哪怕他自诩胆大,却也为其中内容所吃惊。

  掌门要他对霍轩之命尽可顺水推舟,此行正好为其办一桩大事。

  只是此事太过凶险,一个不小心就是身死魂消之局,是以掌门真人在信中还有所承诺,若是张衍这事办得好,那门中十二神通之术,还可再秘授一门与他。

  张衍放下书信,在殿内来回走着。

  十大弟子虽则风光无量,若在数百年之前,倒也可安稳修行,不必外出就能修至那元婴境界。

  而如今魔劫欲起,任谁也不敢言自己能安然渡过,哪怕是任他在门中修行,他也觉得不甚稳妥。

  且十六派斗剑在即,至于具体是哪一日,因受那魔劫影响,十大玄门掌门至今也尚未议定,但最迟也就这数十百年之内了,之后恐怕就要与那魔门做过一场了。

  如今他唯一可做的事,便是在此之前努力将修为努力提升上去,方有在此劫之中有一线保命生机。

  可要想在百年之内修至元婴境界,自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眼下这参神契法诀,却让他看到了另一条路。

  此法不外乎是杀戮魔门弟子,反哺己身,如能将力道修为先一步提升至那元婴境界,以这一身坚躯,既不会太过引人注目,也不会没有自保之力,当能稍稍应付大劫了。

  若是多多杀戮魔门弟子,是否能将参神契先一步炼制第四重,也就是相当于元婴境界呢?

  张衍猛然站定脚步,看来那姑上泽青桐山一行,是必定要去了。

  照那书信中来看,此行虽凶险万分,但若是信中所言是真……

  他眼望那道残神契法诀,倒是可以替解决他一个大难题。

  而且,反过来想,这难道不是他的机会么?掌门将此事交予他,不正是说明对他的信任么?

  他又拿出了书信,在那最后面,还有着三张符箓,他眼中光亮闪动。

  这个险,值得一冒!

  此行非同小可,他心中既然已经决定,当然要稍作准备一番。

  他算了算时日,仔细想了一遍,如今自己身上丹药无缺,只剿灭苏氏之后,便得了万余枚,再加上周崇举时不时命人送来一些,除了留给弟子徒众修炼所用,应付此行已是绰绰有余,无需再寻。

  只是书信中言,那姑上泽中,亦有阴风呼号肆虐,甚至比小寒界中有过之而无不及,当要把那只“春来瓶”带上,其中藏有一河还阳酒,足够他用了。

  随后又思忖了片刻,道:“镜灵何在?”

  镜灵闻声即出,深深一揖,道:“老爷,小的在此。”

  张衍抛出一只袖囊,指了指,道:“你且看一看此物,可能解开?”

  这只袖囊乃是当年萧穆岁所遗,张衍之所以这么些年来都没有开启,一来是怕贸然轻动,若其中设下有什么禁制信符,一不小心被萧氏察觉那便不好了。

  二来他怕自己修为尚浅,便是开了这袖囊,也会损毁其中之物,那便得不偿失了,而且他身上法宝法器众多,自也并无心思去动,是以一直留着未曾翻过。

  如今他要去往青桐山,任何有可能保命之物都不能忽视,遂决定启开瞧上一番,看看其中有无可倚为助力之宝。

  镜灵拿过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老爷,此袖囊之中,被人施了几个不值一哂的小禁法,若老爷不想损及其中之物,且给小的五六日时间,便能启得。”

  张衍不觉一喜,道:“只五六日么?好,你且先拿去炼化,我过得七日,再来寻你。”

  镜灵一揖身,领命去了。

  张衍坐在玉榻上,心中盘算,自那日大比之后,他便在洞府之内熬炼丹煞,还没有闲暇来重新养炼那幽阴重水,既然过得几日去往那处险地,今日趁此机会,不妨将此事做了。

  想到这里,他一步跨出主府,到了昭幽天池水中,将拿“三元混水幡”取出,拿在手中摇了一摇,霎时那水浪翻滚,白沫飞溅,自往两旁分开,露出一道前路来,他鼓起丹煞,信步踏烟而下,往那天池水下深处行去。

  往里行了有上千丈后,他左右一瞥,见此处光怪陆离,各种鱼虾鳖精往来游动,也不欲多看,再往下去得千丈,怪鱼奇虫便多了起来,有些大有数十丈大,双目如灯,片片鳞甲似刃,生得虽威猛,但却胆怯如鼠,而有些则小如婴指,成群结队而来,横行无忌,所过之处,大鱼小虫尽皆退避。

  张衍心中忖道:“我虽住这昭幽天池之内,但却还不知此地究竟有多少深远,那幽阴重水所需幽气甚多,此处虽也够了,但越往深处则沉淀积蓄越多,不如再往下探看一番。”

  他将那幡旗连连晃动,再次往下去了千丈之远。

  这时周遭阴流阵阵,连他也是觉得寒意沁骨,拿了“春来瓶”出来,喝了几口还阳酒下去,此物端得奇妙,一如腹中,霎时四肢畅达,身体又重新暖和了起来。

  他笑了笑,再度往下去了约莫千丈,却还是还不见天池尽头,不觉暗暗称奇。

  不过此间幽气已是足够,再往下去已是无益,甚至还可能影响到行功,因此把手一指,将那幡旗定住,随后放出丹煞来,化作一团皑皑白云,往上悬空一坐,法诀一掐,霎时之间,那三百六十五滴幽阴重水一齐跃出顶门,把法诀一运,无需他多加使力,那些重水便一涨一缩,徐徐旋转,似呼吸一般,将周遭幽气吞吸进来。

  这一番行功,共用去六日六夜,张衍方才将那三百六十五滴幽阴重水重新祭炼了回来,稍一运转,无不响应如潮,随心而动,比之先前似乎更加灵活。

  他长笑一声,一抖肩膀,就把这重水收了,再一振袖,将那三元混水幡拿了回来,也不再运使此物,而是放了星辰剑丸出来,化一道犀利剑芒,斩水飞遁,不过片刻功夫,就冲破寒流,跨步回了主府之中。

  他放才在那玉榻上坐定,镜灵就知机上来,捧着那只袖囊恭敬言道:“老爷,此物禁制已是被小的炼开,托老爷的福,内外全无半点缺损。”

  张衍眼前一亮,拿了袖囊过来,渡了一道灵气入内,开了封口,心神里往里探去。

  稍稍一番辨识,发现这袖囊虽不是什么宝囊,但内里却也分了五层,将其中物件分门别类放置,倒是少了他一番手脚。

  他先往第一层看去,见这里面东西倒是不少,只是瓶瓶罐罐的丹药就几乎堆满了一角,其余诸如灵草奇华,怪石玉乳等物也是不少,大多他都能说出名字,倒也没什么稀罕。

  第二层内,则端端正正摆放了十二只玉匣,他眉毛一挑,取出来打开一看,发现乃是十二把上等灵剑。

  拿起一把握在手中,往眼前一横,见其寒光湛然,冷意砭肤,轻轻用手指一弹,发出清越鸣声,不觉点了点头。

  他仔细看了看那剑身之上的名印,发现俱是门内“宝阳院”内所炼制,并不是出自那萧氏之手,他念头一转,将其往自己袖囊中收了,准备日后赐给弟子去用。

  这一层中,除却十二只玉匣外,还另有一些法宝,放在外间,倒也是令人艳羡,挣破头皮之物,不过实在不入张衍之眼,根本不去细看就扔在了一旁。

  那第三层之中,摆着三本功法书册,翻开看了看,张衍摇了摇头,这功诀虽也不差,但经罗院中却多的是,对他来说毫无用处,倒是在书页的夹层中发现有几封萧穆岁与南华派,太昊派等几位元婴真人往来的书信。

  他拿出来抖开一看,发现无非是些旧话叙言,问候致语,大半都是说及如何与陶真人斗法之事,看过之后,见无甚特别之处,也就随手放在了一边。

  下一层中,则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诸如玉兔玉马,珊瑚玛瑙,宝石绿珠。这些物事乃是萧穆岁在族中随意打赏小辈所用,对张衍来说毫无用处,正要掠了过去,却突然瞥见一块玉牌,手腕一翻,摄了过来,见其上有一只活灵活现,似要振翅跃出的仙鹤图纹。

  他转念一想,心中暗道:“若我猜得不错的话,此块禁兽牌符当是那南华派元婴真人赠送与萧穆岁的脚力了。”

  想了想,此牌符日后倒也有些用处,便也收了起来。

  到了此刻,张衍也在这袖囊中翻见什么好物,不免有些许失望,也不抱什么希望,往那最后第五层看去。

  只见到其中只孤零零放着一银白色的酒壶,上有“母锡”二字,拿在手里一探,发现充其量不过是一件灵器,只是怎么倒,也不见有东西从中流出。

  不过张衍却并不小看此物,能令那萧穆岁单独摆放,必定不会那么简单。

  他伸出手去,欲要拔开那壶盖,可是如今以他之力,却是未能一下开了,不觉一怔。目光闪了闪,顿时来了一丝兴趣,把这酒壶轻轻在手中翻了翻,登时在瓶底发现了端倪。

  那里藏有一道简单符禁,他运起丹煞,随手抹去了,这时再去起那壶盖时便无丝毫阻力了,轻松掀开,他伸出掌心,凑着那壶口往外一倒,登时滚出来一把深红色的珠子,粒粒似鱼眼大小,入手滚烫,他先前还不知何物,寻思了一番后,不禁动容,惊呼道:“这莫非是……赤雷珠?”

  第一百零七章 青桐山前觅旧仇

  张衍想不到萧穆岁竟然留下了一壶赤雷珠,只此一物,便抵得上之前所有了,他也是精神振奋,没想到竟有此收获,不枉自己将这袖囊留到如今。

  这赤雷珠极是厉害,乃是元婴修士以自身元罡,混合以赤泽神砂,经四十九天昼夜不息喷吐阳气,最后凝练而成,一经施出,炸如天崩,碎石裂岩,数十丈内尽成齑粉。

  张衍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抓起了一大把,此物若是对敌之时撒出一大把来,就算是元婴修士亦要退避三舍,暂避其峰。

  他所有赤雷珠倒出,仔细清点了一回,最后竟发现有三百七十八粒之多,心中不觉大喜,暗道:“居然有如许之多,想来萧穆岁当年是为了对付陶真人所用。”

  他又转念一想,若是当年萧穆岁被他斩杀之时,也给他来上这么一把,便是侥幸不被炸死,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其跑路了。

  事实上他却是多虑了,当时似那般万分危急的关头,萧穆岁手中如有这赤雷珠能用,又岂会不拿来救命?

  这赤雷珠并非是萧穆岁一人炼制,而是族中几位元婴真人与他一起合炼,方才得了这么许多。

  原本准备拿来对付陶真人所用,但因为这赤雷珠最后一步,需在这只“母锡壶”中孕养半年,才能最后凝练出来,是以萧穆岁当日就算想用,也无从谈起,但若张衍与他之相斗再晚上些几日,那便难说得很了。

  张衍将这些赤雷砂小心倒回了壶中,又贴了一道符箓上去,放在袖囊中谨慎收好,有此物相助,掌门所交代的事情他便有了几分把握了。

  他又思索了一番,确定再无遗漏之事,便暗道:“再将下院之事处理妥了,便可赶赴青桐山了。”

  他长身而起,裹起一缕云烟,环身飞跃,眨眼间由阵门出得昭幽洞府,往苍梧山飞驰而去。

  来到下院荡云峰上,他往峰顶一块大石上一立,便发了一道令符下去。

  过了一刻,那三名下院执事就匆匆赶来相见。

  张衍曼声问道:“还有数日便是召聚众弟子之日,今日已有多少人前来?”

  自张衍来到下院后,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弟子便再无矜骄之气,每日都是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被三位执掌抓了痛脚去,再被张衍拿了借口开革出下院。

  因此之故,三位掌院也是自觉威严日增,他们也知自家底气来此何处,更加把张衍嘱咐记在心中,不敢或忘。

  此刻张衍一发问,马守相就主动站了出来,捧上名册,根本不用翻阅,就立刻出口言道:“回禀掌院,原定乃是三月之期,不过两月之前,众弟子便俱已到齐,无一人例外。”

  那四名师徒弟子不说,被安排入下院,就是为了能获得那真传弟子之位,当然不会落于人后,早早开脉破关,回了三观之中等候。

  而这些世家弟子则是被张衍教训得怕了,自己不能成那真传弟子倒也罢了,若是错过了时日,被斩了头颅去,根本无处去说理,因此自张衍传下法旨之后,便慌张前去开脉,不敢有片刻耽搁,接着又陆续回山中耐心等待。

  张衍接过名册,打开一看,入目之字虬劲老辣,挺拔有力,其上注有众弟子名讳,年齿,出身,修炼年岁,还有各自脉象品阶,都是一目了然,不觉颔首。

  他目光一扫,已是看中几人,马守相早有准备,将笔墨奉上。

  张衍对着他点了点头,提笔一勾,就将今次真传弟子选出。

  其中师徒一脉有四人,世家四人,以及三名那并非大族出身的弟子,最后再加上汪氏姐妹二人,共是择选出一十三人,恰好是下院弟子的半数。

  放下笔后,他又取出玉印,在此名册上盖过,就递给了马守相,道:“我因有要事需出山一回,眼下无暇顾及这些弟子分用何等灵府,你先不忙送往上院,可命他们各自回得师门之中,待我回来再做安排。”

  马守相点头应是,他身后另两名执事也是一齐答应。

  张衍望着莽莽群山,把袖振开,一声喝中,就在这三名执掌目光之中化烟袅袅,直入云中,随后他们便见一道剑虹,撕开大气,往西北方向驰去,只光华一闪之后,便彻底没了踪影,只有耳边久久不绝的剑啸之音。

  距离那青桐山千里之外,一座土丘之上,放着一只一丈长的玉榻,其上大模大样端坐着一名老者,他眼窝深陷,披发长须,一身红袍如血云一般,一望可知是一名魔道修士。

  只是如此倒也罢了,他榻前却扔着一名女子,被撕了一条玉腿下来,鲜血淋漓,惨不忍睹,但是看她神情,目光迷离,面上一片惘然之色,分明是不觉痛楚。

  因青桐山有仙府出世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东华皆知,是以每日都有修士飞遁路过,看见此等景象,都是无不侧目,但因此举实在太过诡异,虽有数人犹豫不决,想要下来探个究竟,但最终忌惮此老修为,一连数日,也无人敢冒失过来。

  直到了三日过后,两名南华派弟子路过此地时,却停了下来。

  这二人一男一女,乃是一对兄妹,皆是化丹境界,看着眼前这猖狂恶相,都是心中愤慨,有些按捺不住,但又恐对方弄什么鬼谋,彼此商量了一阵之后,各去一个方向,在方圆数百里之内游弋了一回,方才回转。

  再次碰面之后,见其确实无有帮手在侧,就将各自所驭仙禽放出,乃是两头白羽红顶的神骏仙鹤,甫一放出,就展翅高亢,发出长长清唳,其声响遏行云。

  这时他们不再迟疑,叱喝一声,就分开两侧,一左一右,往下俯杀而来。

  那老者脸色微微有些凝重,捏拳而起,把身躯一抖,就自顶门之上飞出一道黄烟,间中似隐隐有厉鬼之像,惨风呼号,阴气狂旋,飒飒往上而来。

  只是他也不过是化丹境界,以一敌二,却是有些勉强,那两名弟子各自祭出法剑,只往下一落,清光一荡,那黄烟顷刻便被劈开一道裂隙,这时那老者耳边只听一声鹤唳,正想躲闪,却觉肩头一疼,不由闷哼一声,当即在榻上打了一个跌。

  那一名男弟子长相颇为英武,在云中仗剑而立,冷笑道:“原来是九瞑教的修士,今日被我兄妹撞上,算你不走运了!”

  他们方才还是谨慎,一人掠阵,一人出手,并没有放胆去攻,此刻见其负伤,却未免有些放松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却见一道肉眼难见的淡淡烟气自后飘来,随后轻轻一晃,便自那男弟子身后现出一个道人来。

  这人长得干瘦丑陋,面颊内塌,鼻梁虽是挺拔,但鼻孔甚大,前额秃了一大片,稀稀落落的白发垂在肩头,双目闪着幽幽碧气,一身道袍飘来荡去,整个人倒形似枯骨一般。

  那女子在远处看得清楚,不免惊呼一声。

  那道人咧开嘴诡异一笑,轻轻一吹,一道黑烟飞出,这男弟子在南华派中也颇有身份,平素也甚为机敏,听得那声惊呼,就知不妙,他并没有回头去看,反而向前冲去。

  但还没去得两步,却觉一阵眩晕袭来,手脚无力,登时从空中跌落下来。

  那道人手指一弹,就飞出一缕碧色阴火,嗤嗤作响,往那名弟子身上一沾,此人一声未吭,就在那名女弟子惊愕目光之下,被烧成了一堆簌簌而落的灰炭,连元灵亦是一起被灭。

  那女子方要逃走,却感觉身躯一软,随后粉颈一疼,便发现被一只枯手捏住了。

  那女弟子所携仙鹤回旋一阵,狠狠朝此道人后背啄来,只是还未靠近,似乎就碰触到了一层淡淡烟气,无缘无故化作一摊浓血消去。

  另一只男弟子所遗仙鹤哀鸣一声,便自飞去无影。

  这古怪道人摇了摇头,也不追赶,嘀咕道:“如今南华派弟子俱都这般不成器么?当日飞驹真人可是敢上少清派斗剑的。”

  尽管他貌相难看,但他声音却是低沉悦耳,让人要忍不住想要倾听他的话语。

  他盯着那女子看了许久,眼中森森碧火忽隐忽现,那女弟子惊恐万状,浑身发抖,只是被掐住了颈脖,加之身躯无力,根本无法做声。

  半晌,这道人砸吧砸吧了嘴,长叹一声,道:“细皮嫩肉的,看起来也是滋味不错,可惜了,本座自成婴之后就不再吃人了。”

  他随手一扔,将此女掷在老者榻前,道:“徐公远,留给你了。”

  徐公远也不去看那女子,只是脸色郁郁,道:“章真人,已经三天了,您老人家还未找到合适肉身寄魂么?”

  那道人哈哈大笑道:“徐公远,你不要心急,本座既答应为你亲儿报仇,就不会食言,若是那什么张衍来得此处,我便为你顺手除了,但你想要本座杀上溟沧派,那除非是本座活够了。”

  徐公远轻哼了一声,他心中明白,眼下青桐山下的所藏之物,方是对方来此目的。若不是自己精通阵法禁制,也绝对不会被此人带在身边,如今玄门弟子都在往青桐山而来,其中不乏修为高明者,离了此人他寸步难行,只得听从其摆布。

  这时,那道人神情一动,舔了舔嘴唇,道:“又来得几人,希望本座此番运气好一些。”

  第一百零八章 再改颜容入瑶阴

  青桐山地处东华洲西北地界,乃是一片辽阔原野,山峰自地平之上耸起,巍峨挺峻,如刃刚立,其色青葱,形貌甚奇,似一根去了半截的柱桩。

  张衍到得此地之时,已是入夜时分,他在百里之外望去,见果然是宝光氤氲之气冲霄腾空,如霞染一般,映亮了一片天幕,更与天上星辰遥相辉映,奇绝瑰丽。

  他仰首看去,天边时不时有几道遁光闪过,似流星飞驰,那是同样欲往青桐山而去的修士。

  青桐山中这番动静实在太大,在诸多修道之士看来,不是仙府出世便是魔宫现身,因此得到消息之人,都是纷纷往此赶来,生怕自己晚了一步,好处让他人得去了。

  张衍方才过来之时,就曾看见不少玄门的弟子,只是他剑遁迅快,一闪而过,是以也无人看出他是谁。

  他暗自思忖,以自己今时今日的身份,若是直闯过去,势必会引起他人瞩目,甚至升起那防备与忌惮之心。

  他此行了乃是奉了掌门密令而来,倒是不便太过照招摇,心中一转念,暗道:“看来唯有再遮掩一次了。”

  他伸手入袖,拿了那“千幻玉鉴”出来,把书页一翻,过得十数页后,目光就落定在一名年轻修士的画像上。

  这人相貌平平,并无出奇之处,倒正好用上,他微微一笑,双目射住这人画像,把此宝一晃,那人就走了下来,往他身上一合,只见一道清气过处,形貌就为之一换。

  张衍展开袖子看了看,自己身上宝衣也是惹眼,于是又拿了一件鹤氅出来披在身上,将其遮了去,仔细察看之后,见再无破绽,满意点了点头,便一纵身,飞空而去。

  只是他飞去不过十数里,却见荒野之上,有一处坟起土丘,其上摆着一只玉榻,正有一名身着红袍老者站在那处,似是在打量过路修士,见张衍飞来,便投了一道森冷目光过来。

  “这人,不是那徐公远么?”

  张衍一看,不觉双眉一扬,便认出了对方来历。

  不过他此时已是改头换貌,是以也无心找此人麻烦,看了几眼之后,便把遁烟一催,急掠而去了。

  方才两人对视了一眼,徐公远莫名觉得,此人似乎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只是再仔细一看,却找不到半点熟悉的痕迹,似他这等人,但凡见过之人,莫不是记在心中,不觉皱起了眉头。

  待张衍远去之后,就有一缕形质飘渺,略带黄浊之色的淡烟飘来,那老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道:“怎么,此人你认识不成?若是你仇家,说一句话,本座上去将此人擒来。”

  徐公远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沉声道:“算了,或许是晚辈认错人了。”

  他心中虽也怀疑张衍身份,但若是当真唤这老魔上去捉人,怕是下次遇到正主,这老魔就未必肯再动手了。

  只是说出此话之时,他绝对未曾想到,自己苦苦寻觅的仇人已与自己擦肩而过了。

  此时那青桐山前,时不时得见一处牌楼也似的阵门忽隐忽现,围绕其飞舞的修士足有数百之众,似乱星飞散一般,只是大多拿不定注意是否往里而入。

  方才有些人大胆入得阵中,可是眨眼之间,就发现自己居然到了山后。这还算运气好的,至今入阵之人,都是只见其进,不见其出。

  如此一来,尽管来此修士甚多,但精通阵法之人却是不多,不免谨慎小心起来,有些犹豫不定,不敢随意乱闯。

  在西侧一个偏僻角落中,有五六名修士聚在一处,他们皆是五烟山径源仙府门下,其中一人望着那大阵摇头道:“不知这是什么阵法,这运转之数全无常理可循啊。”

  一名领头模样的中年修士转过身,望了望身后,那里正默坐着一个苍髯老者,他神情专注,正拿着一堆竹筹正反复推算,便言道:“不用急,且等胡老推算。”

  只是那老者每推算一次,便摇一次头,眉头更是紧皱了起来,待过得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颓然把那竹筹一扔,歉然言道:“诸位,老朽自恃自诩在阵道一途上也颇有建树,但此阵若要推演个明白清楚,绝不是区区几日之内所能做到的。”

  中年道人也知这阵法不易破解,于是耐心问道:“还要请教胡来,要用多少时日?”

  老者伸出两根手指,言道:“二十年。”

  “二十年?”

  周围弟子纷纷惊呼出声,有一名弟子略带讥嘲道:“若是用得二十年,我等还要找你来做什么?”

  老者被当面嘲讽,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只是他生平除了擅长阵法,其余一无所长,修为更是与这些人无法相比,有些辩驳,到了嘴边之后,最终只化作闷声一哼了,干脆一拱手,拂袖而去。

  那中年道人见他无用,也一改适才客套,根本不来出言挽留,任由他去。

  如此一来,那老者更觉气恼,脚下步履飞快,离了这行人而去,嘴里咕哝了几句,到得远处,正要取了法器出来,借物飞遁,却听后面人喊道:“道友留步。”

  他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见是一名身量中等,相貌普通的年轻修士,于是诧异道:“这位道友何事?”

  此人正是张衍所化,他走了上来,稽首为礼,道:“这位道友,方才我在一旁见你推演阵法,想来对此道必有心得,在下心中有几个疑惑,是以想来请教一二。”

  老者见他态度和气,虽看不出其修为,但似也颇为高深,不敢拿大,忙还礼道:“不敢,道友有何疑惑,还请说来,老朽如有所知,定当告知。”

  张衍指了指身后,道:“请教道友,在下若是欲入此阵中,可有什么忌讳?”

  老者呵呵一笑,言道:“既然道友诚心请教,那老朽便明说了吧,这阵法虽能捣乱方位,颠倒五行,但其实不过是一个迷阵而已,绝非什么杀阵,任谁穿阵过去,都不会有什么损伤,不过若是那运气太过不好的,在此间困个数十年还走不出去的话,恐怕也是要被生生困死在其中了。”

  张衍又问道:“那若是请得多位大能修士来此,可否攻破此阵呢?”

  老者连连摇头,道:“道友说笑了,此阵法连通地脉,上应天机,老朽料得不差的话,这应是一座守山大阵,除非能把整座青桐山连带方圆千里地脉一齐毁去,方可能以蛮力破阵,否则皆是痴心妄想耳。”

  张衍听到这里,已是心中有数了,又一稽首,言道:“多谢道友指点。”

  他与老者告辞之后,琢磨了一番,便驾起烟岚来至空中,凝目看了看下方,等了不出片刻,就见一座牌楼闪现而出,他眼中光芒一闪,一捏法诀,一道长烟飞过之后,就入了阵门之中。

  与此同时,那青桐山中,却已有二名还真观的修士步入那阵中。

  他们放眼望去,不觉面露惊讶之色,此处竟是广阔无边,一望无垠,远远有一座高峰耸立,山脊之上宫宇连绵,殿阁处处,有一条长河似那玉带,自北蜿蜒而来,将此山环绕,若是不知自己确然踏入青桐山中,还以为又回到了外间。

  其中一名身躯肥硕,留着两撇细须的修士不由惊叹,道:“师兄,此处分明是大能修士以大法力辟开的一处小界啊。”

  站在他身边的,乃是一名莲冠黄袍的道人,他身形雄健,双目有神,听得此言,不觉点了点头。

  他目光扫去,忽见山脚下有一座牌楼,便用拂尘指了指,道:“你我去那处看看。”

  二人飞遁而起,须臾便落在那牌楼之下。

  这道人移步上去,抬首一看,见那玉匾之上,隐约有字,只是似乎年代久远,已然有些模糊不清了,仔细看了几遍,方才辨认出是“瑶阴”二字,不觉读了出来。

  那细须修士皱起了眉头,苦苦思索,似在想其来历,最后有些不确定地言道:“师兄,这瑶阴……莫非是瑶阴派不成?”

  随后他身躯一震,骇然道:“此处,难道是昔年那泰衡老祖飞升之地?”

  那为首道人神色凝重,沉声道:“师弟所言,不无可能啊,千年前,我尚是恩师座下一个道童,便听说过这瑶阴派的名声,传闻是那泰衡老祖门下大弟子易九阳所立门派,这位泰衡老祖曾是魔道巨擎,一身修为通天彻地,只是后来不知何故,他所传下的法门皆是玄门道术,着实令人费解。后来其人飞升而去,更未听得何人得了他的魔宗道统,便有人怀疑藏在了这瑶阴派中,只是听闻此门派行踪诡秘,无人知晓山门落在何处,却不曾想就在这里!”

  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里都是充满了震惊和忧虑。

  若是那当真此处藏了泰衡老祖的道统,那并非是什么一二册道书那么简单了,而是整整一个宗门所有传承之物,都可能尽在其中!

  那瑶阴派传承倒也罢了,索性修得还是正道,但若是魔门秘法在此,如果被那魔门弟子得了去,无疑会极为壮大魔宗实力。

  那细须修士想到此处,不觉冷汗直流,言道:“师兄,此地绝不能让那魔道弟子得了去,需速速回去禀告掌门才是。”

  那道人摇头道:“此地易入难出,你便是回去,也找不到路途。”

  那细须修士不免着急,道:“师兄,那怎么办?”

  道人捋须言道:“不要慌,既然来了,就先探上一番,且找寻到机枢禁制再说。”

  他提起拂尘,指着前方山道,道:“我等先去那处一行。”

  他们才走后不久,只见一座牌楼凭空出现,光华一阵闪动,张衍便从其中走了出来。

  第一百零九章 翠崖山前识幻身

  张衍甫一入阵,就见这里天地雄阔,蓝天碧水一片,远处山峦绵延,像是一头卧兽伏在地表之上,脊背起伏不定,那最高处峰巅被那云雾遮蔽,飘渺朦胧,形状难辨。

  在那青青苍苍的山梁上,可见一座座金黄琉璃覆瓦的高阁宫观,琼宇楼台沿着山势向上而去,直入峰顶。

  他细数了一数,发现共有十八道山梁,每一处皆是往最高峰上汇去。

  因为掌门书信之中提了几笔,是以他也略微知晓此处来历,清楚这里应是一处小界,为那万数年前大派瑶阴山门遗地。

  他心中暗道:“观此处禁制完好,那必有一处乃是种有地煞的所在,若是能搬得几条回去,充实我之洞府,便无需自那门内索取,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地煞不似丹药,丹药经历年岁若是久远,哪怕保存的再是完好,也会流逝药性。

  但地煞不同,只要当初经过细心培炼,那么便可自行演化,地脉灵气不衰,则永无枯竭之虞。

  这里树木郁郁葱葱,繁茂旺盛,尤其是禁阵不衰,那些地煞若得存下,当不至轻易流散而去。

  看着前方那些宫阙,张衍眼中微微发亮。流传万年之地煞,就算溟沧派也没有多少。

  他先前虽得了苏氏一座陆洲,其上亦有几条地煞灵脉,但苏氏门中最为的上等的几条却早已被山门中收了去,这几条尚还不及那彭真人所赐,因此并不入他之眼,有心再寻得几条来,现下见了此地,难免起了心思。

  他目光来回一看,把这些宫观粗粗一览,见其怕不也有百座之多,他也不知那地煞藏在何处,心念一转,暗想唯有先上山道,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时有不少弟子自那阵门之中出来,现身在了山麓之下。

  其中有几人前呼后拥,意气飞扬,看身上装束和打扮,又看坐下所骑仙禽,就明白是那南华派弟子。

  张衍有意避开这一行人,化一道轻烟腾起,往僻静地方而去。

  到了一处山道口前,他举目一望,见有个零落身影沿着山脊飞遁,略一思索,就知此间应是有禁制笼罩全山,无人可一跃去往那峰顶,是以方有这等规矩举动。

  瞧了几眼之后,他亦是一拂袖,向上飞去。

  他不疾不徐飞遁沿着那山道,足有一刻功夫,就见面前峰回路转,多出一条崎岖石阶,上有一座气势不凡的宫观,适才前方几个身影已然不见。

  他略一琢磨,也是按落云头,步入大殿之中,此观中俱是金铜大柱,雕有玄纹异兽,脚下玉砖铺地,纤尘不染,显得见禁阵仍存。

  大殿正中竖着一块三丈高的石碑,有十数名装束各异的修士围在那里指指点点。

  有人高声言道:“各位,这殿中禁制繁复,若是不得破解,恃强硬闯怕是不行,适才已有几位道友冒失前去,结果被那阵法所伤,不得不退了出来,却也有一名道友运气不佳,失陷在内。”

  立时有人言道:“适才我在另一处山道上,见得一位少清派的道友,不过是起剑斩去,便破开了一条去路,可是他人再试,却是再也不行了。”

  张衍暗忖道:“未曾想少清派也有几人来此,不过以少清派弟子的个性,除剑之外,再无其他,想来也不是为了贪图什么此间什么先人遗宝,此行怕是特意来找寻对手,用以磨砺剑锋的。”

  最先出言那人苦笑道:“少清那是玄门第一大派,门下弟子随身携有上好法宝,我等小门小派可是比不得啊,况且那位师兄持剑硬闯之时,那阵法只迟滞片刻,便又转动,只过去一人罢了,他人还不是过不得?依在下所见,不若我在此稍候片刻,再等得几位道友前来,试试能否合力破禁。”

  众人先前也试过合力试过,但还差了那么一点,眼下他们倒也别无太好办法,这提议倒也无人反对,于是都往两旁退去,坐在一边,有些人则到处乱走,敲敲打打,看看能否发现宝贝。

  这处禁制本是当年此山门之中弟子上下往来所用,只需法诀一起,就能遁入高处殿阁,不必按部就班上去,但眼下众人不得其中奥妙,是以倒成了拦路之虎。

  有一人感叹道:“能营造出这方地界者,必是数千上万年前的大派了,看那禁制阵法也未得毁坏,不定还留下不少好物来,诸位道友以为如何?”

  有人接口大声道:“这位道友说得极是,索性我等与那些大派弟子所取不一,倒也不必太过心急了。”

  众人纷纷点头,皆是深以为然。

  此处若当真是昔年大派所遗,不知要留下多少好东西来,似他们这等小门小派的弟子,目光都放在功法秘要,法宝灵丹之上,而那些仙府宫阙,地煞灵脉,方是那些大派弟子所需,若不是如此,他们也并无信心能争抢得过。

  这个时候,张衍独自一人走到了那石碑前,目注其上禁制,似是看得出神。

  有人好心提醒道:“这位道友,不必心急,再等上半日,想必就有不少同道前来,到时我等合力破它。”

  张衍并不理会,在那处石碑前默立片刻,发现要闯这处禁制倒也无甚困难,便往前一踏,依仗着自己那坚如金铁的身躯往前一冲,“轰隆”一声,大殿一个颤动,就不见了其身影。

  场中弟子都是一怔,有机灵一点的一拍额头,跳了起来,狂喜道:“原来如此!”

  他急不可耐走上前去,也是学张衍般在那里站了一会儿,随后起了全身死力往那石碑上撞去,只闻“砰”的一声,就见他踉踉跄跄倒跌而回,仰面朝天,头破血流地躺在了地上。

  场中之人皆是面面相觑,愕然以对。

  张衍自那禁阵之中出来,就见自己站到了一处亩许大小广场上。

  左手侧乃是万丈深壑,右手侧是一座崖壁,抬头望去,见高处有一座凉亭,依山借势而建,与绝岩高壁合在一处,极是险峻,一道流瀑冲刷而下,发出隆隆之声。

  前方不远处,有一只金葫虚悬空中,其中喷出一道浮云也似的浓烟,上坐一名道人,手中持一只鹿角状的法器,道髻高结,闭目不动,胸襟之上血迹殷然,似是受伤了一般。

  一名弟子模样的人正守在一旁,见得张衍,就冷然言道:“此处方才有魔头踪影假冒我玄门修士,来得是哪家弟子,还不报上名来,切勿自误!”

  张衍把目光一扫,稽首道:“在下东海散修玄元子,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那年轻修士仔细看了他几眼,好似是要看出什么破绽来,最后呵了一声,把剑收了,还礼道:“贫道乃是太昊派食翠山门下。这位乃是我门中师伯,方才此处有一名知来路的魔头肆虐,与我等已纠缠了许久,后来负伤退去,道友且自己小心了。”

  张衍微笑道:“原来是太昊派的道友,三十年前,我在外海曾与贵派寒孤子真人有过几分交谊,多年未见,不知真人可好?”

  那年轻修士一怔,随即笑道:“好,好,在下出山前,还曾见过这位真人一面呢。”

  张衍笑了起来,眯眼道:“不知道友是哪一位魔尊门下?”

  年轻道人神色不变,皱眉道:“道友这是何意?休得开这等玩笑!”

  张衍摇头一叹,道:“道友,你便是假冒太昊门下,也该知晓寒孤子乃是凝碧府门下,且百年以来从来离派,又何来三十年前与我结识一说?”

  “除此之外,道友破绽实在太多,可见是匆忙布置,骗骗那些无知之人倒也尚可,却骗不了贫道。”

  那年轻道人闻言,先是不语,随后仰天哈哈一阵大笑,随着他笑声飘过,那个葫芦之上的道人影像也随之飘散而去,居然是幻化而出的虚影。

  这道人形貌倒也不假,适才他用了此法,利用散修对大派弟子敬畏之心,已是取了数人精元过来,更夺了不少法宝。

  如此好的买卖,他也有些乐此不疲了,可怜那些人能过得那处禁制,本事也算不浅,却莫名葬送在此间,失了性命。

  年轻道人整了整衣衫,稽首道:“贫道九瞑宗门下真传弟子蔡申,请教道友真名?”

  张衍负手而立,淡淡一笑,道:“溟沧,张衍!”

  此时那在青桐山百里外,那名秃发道人正闭目打坐,徐公远正守在身旁护持,神色之间颇是警惕。

  过得一阵,那秃发道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徐公远急急道:“章真人,如何了?”

  秃发道人嘿嘿言道:“本座那夺占而来的肉身已是探得明白,此处果然是昔年瑶阴山门所在,我那死鬼师叔倒没有骗我。”

  他双目之中碧光闪烁,道:“如今乾坤生变,我灵门大兴,是以方有这魔宫现世应运而出,若能得此传承,本座也能如那陶真宏一般,在海外开宗立派,成就洞天了。”

  徐公远吸了口气,迟疑道:“前几日晚辈曾无意间看得,有三位玄门大派的元婴修士也是入了那青桐山……”

  秃发道人不满道:“有本座在此,你怕得什么?”

  徐公远退了一步,闷声道:“那真人准备如何做?”

  道人大笑而起,他手一抬,做那刀劈之状,嗤声道:“还能怎么做,都杀了便是。”

  第一百一十章 雷珠显威,金虫内藏

  张衍方才报得姓名,那蔡申却是浑身一颤,似是听闻过他的名声,惊呼一声,失声道:“张衍?”

  张衍丹成一品,又是溟沧派十大弟子,这名声早已传遍东华洲大小宗门,这蔡申乃是魔宗弟子,也知魔劫起时,到时玄门与魔道必有一战,张衍的名字他又怎能不留意?

  知道其飞剑之术极其了得,因此急急一掐法诀,身上霎时起了一道精光惨雾,自那平地之上卷起了一阵腥风,飞去半空,竟似是半刻也不敢立在他身前。

  只是他却动得有些晚了,张衍又怎会放过大好机会,趁着对方尚未去远,他喝了一声,玄黄大手自顶门之上轰然爆出,往前一探,张开五指,倏尔向其拿去。

  蔡袖腹部一鼓,一张嘴,张口吐出一道黄浊浓烟,玄黄大手与其一触,嗤嗤声响,竟被其蚀得化去五指。

  只是他神色却未见轻松,手一伸,将那只扔在远处的葫芦摄了过来,一口咬去了塞子,起手往下,就是一倒,只见无数晶亮黄沙漫倒倾压,响声隆隆,似雪崩而下。

  张衍从容将肩膀一晃,就将玄光大手重新化出,手掌一翻,仰天上托,一声沉闷声响,就那漫漫黄沙托住。

  只是那黄沙似是浪头冲撞堤坝,自高处以摧压之势不断涌来,一重接着一重,似是源源不断下落而来,不多时,就将那玄黄大手压下去了一头。

  为了对付张衍,他几乎是一上来就将自己得意本事都使了出来,不是他太过小心,而是张衍名声太大,丝毫大意不得,他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应付。

  张衍见此情形,心念一转,就自袖囊中取了那锡母壶出来,从中倒了一粒赤雷砂落在手心。

  他目光一闪,此物到底威力如何,之前也只是听说过,却并未见过,此时不妨先借此人试上一试,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想到此处,他手指一弹,便将此物打了出去。

  蔡申见一点赤光飞来,他也不知这是何物,倒也不敢小觑,但见其来得甚快,就匆匆发了一道烟气过去,想要将其阻上一阻,看看是何东西再做应对。

  只是这赤雷砂丝毫经不得冲撞,稍一碰触,便轰然爆开,霎时之间,似是霹雳在耳,炸塌危峰,只见一片赤色光焰闪过,漫天俱都是火芒烟嚣。

  蔡申眼前突然一黑,身上传来一阵剧痛,待烟气散去之后,他骇然发现,自己一只手臂已然不见,只剩下光秃秃的肩头,那只葫芦更是不知了去向。

  再往下一看,自腹部以下,那半截身躯已是被炸去无踪,断处焦黑一片,惨不忍睹,他惨嚎一声,立刻舍了这肉身,一道元灵遁出顶门,把法诀一掐,摇了一摇,竟化作一缕淡烟,眼见得就要飘去逃逸。

  张衍见状,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对其大喝了一声!

  轰的一声,隆隆爆音传出,他正面似被一阵无形狂气扫荡而过,山石滚动,草木倒伏,狼藉一片,那道烟气遭其一冲,颤了一颤,那模糊脸容上露出一丝惨然之色,随后便如烈阳融雪,冰消瓦解而去。

  张衍看了看那截掉落下来的残躯,心中对那赤雷砂之威有了些底。

  他也是一阵感叹,果然是杀敌利器啊。

  这蔡申与他修为仿佛,但吃此雷砂一炸,竟是丝毫也抵挡不得,这其中虽有对方大意的缘故在内,但似般赤雷珠他手中还有三百多粒,适才如若是一把撒出去,哪怕对方有法宝相护,怕也要被炸个尸骨无存。

  他正要将那半截残尸处理了,这时脑海中却突然升起一个念头,仔细想了一想,心意一动,把水行真光放出,倒了一团物什出来。

  此物本是聚集一团,方一出来,便轰的一下散开,随后嗡嗡乱啸,往张衍身上咬来。

  此物就是前些时日自那于辜赦那处卷入真光内的血线金虫。

  在水行真光里转了这么许久,比之当日虽是身躯缩小了一大圈,但奇异的是,竟然互相抱团,顺水乱飘,倒并未死去。

  见其疯狂扑来,张衍一哂,真光一刷,又将其卷了进去,在水势中荡来滚去,好生折腾了一翻,把那些血线金虫搅了个半死不活后,就又一次抖了出来。

  这些血线金虫果然是死性不改,再次把张衍当成了目标,汹汹而上。

  只是它们下场与之前别无二致,又一次撞入了那水色光幕之中。

  似如此这般,张衍反复试了数十次后,这些血线金虫再怎么迟钝,也毕竟有一丝灵性,知道眼前这人不可招惹,于是不敢再上。

  只是它们长久未得进食,也甚为饥饿,转了一圈后,窥见地上残躯,也不挑拣,蜂拥而上,眨眼间就将其吞了个尸骨无存,甚至连身上所带灵器衣袍也不放过,一样啃了个干干净净。

  张衍此时方才留意到,那些血线虫并非各自行事,而是始终跟着一只头虫,心中一动,把手一指,一道丹煞化烟飞出,将那头捉了,往水行真光就是一扔。

  果然,头虫到哪里,群虫便跟到哪里,不用张衍来催,也是纷纷往真光之中自投罗网而来。

  张衍不觉点了点头,暗忖道:“这些虫子且先留着,关键时刻不定还有大用。”

  他把真光一收,看定远峰之上一处宫观,就纵身跃起,往其处飞遁而去。

  与此同时,那还真观两名修士一路攀峰而上,已是经过了四重宫观,越走越是心中惊讶,此地因禁制之故,是以一切宫阁器物皆是完好无损,有如新造。

  他们到了一座峰头之上,瞧见此处仰首望流云,俯身观山河,壮丽奇绝,那中年道人不免叹了一声,突然出言道:“今日玄门之中,少清,溟沧,玉霄三派鼎足而立,此地若得我派所有,千年之后,必能四分东华。”

  他身旁那细须修士摇头言道:“岳师兄,你想多了,现下此处不说那些散修小宗,旁门左道之士,便是玄门十派弟子也云集此地,似那少清派康童,溟沧派方振鹭,玉霄派左陌,他们身份在门内俱是不低,尤其是方振鹭,还是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又怎可能不回去禀告?不出意外,这一小界必会被我玄门十派一起分了去。”

  他言语中虽有惋惜之意,但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然而那岳师兄眼中却透出异样光芒,道:“师弟,你说错了,如此好的地方,你我不试上一试,又怎知不归我还真观所有?”

  细须修士好奇言道:“那师兄准备如何?”

  岳师兄抚髯笑了起来,深沉笑道:“此间可入不可出,岂不是大好机会么?”

  细须修士一惊,猛一转首,不由瞪了过来,道:“师兄,你,你这是要……”

  岳师兄一伸手,制止他说下去,好笑言道:“师弟你怎会起那等念头,为兄虽也是元婴境界,但还未曾狂傲到荡平此间所有人物的地步,为兄只是要说,此小界之中能者并非我一人,我却不信他们未有一点私心杂念,如有,便可善加利用,或有惊喜也未可知啊。”

  他明白的很,要是这里能随意进去,那么结果必然是和自己师弟说得一样,但此地既然出去极难,且若还有魔宗弟子混入的话,那变数就实在是太多了。

  他不用直接去做,只要在后面稍加推手,不定就能实现心中所愿,至于结果究竟如何,等届时再看,此刻多想那是自寻烦恼,不为他所取。

  山麓之下,一幢白玉牌楼闪现而出,清光过后,那怪道人和徐公远一前一后踱步出来。

  怪道人双眼一翻,随后眯起了起来,打量着这方天地,他吸了一口气,呵呵一笑,似是对此地颇为满意,拍掌道:“好,此地真乃是开宗立派之所,合该为我章伯彦所得!”

  笑声过后,他忽然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徐公远,凶芒毕露,后者不由一惊,退了两步出去,只是面上还是保持镇定,道:“章真人,你这是……”

  章伯彦哈哈一笑,道:“徐公远,你莫怕,我问你,你可愿为本座做一个鱼饵?”

  他来此之时就已探明,此地除他之外,元婴高人还有三个,分别是还真观岳御极,元阳派莫天心,以及南华派成应霖,这三人与他修为相去不远,单打独斗他虽有把握,但也必要付出代价。

  如能寻觅机会,暗中一一杀了,此小界之中,那便是他的天下了。

  徐公远大吃一惊,同为魔宗修士,他几乎是立刻猜出了对方的打算,可如今他已是入了这小界之中,这里玄门弟子众多,他这魔宗身份是最为见不得光的,似此等情形下,根本容不得他有什么反对之意,就算对方不取他性命,他也没了退路了。

  虽然心中暗恨,但表面上却显得毫不迟疑,说道:“晚辈一切都听从真人的安排。”

  章伯彦嘿嘿笑了起来,道:“好的很,你是个聪明人,你只要听我吩咐,助我夺此小界,你那私仇我可以替你报了。”

  徐公远忙做出一副感激之状,道:“那要谢过真人了。”随后又是一副热心模样,“不知我等此刻该我何处去?”

  章伯彦声音变得阴冷起来,道:“先去找那元阳派莫老鬼,此人与本座乃是旧识,既然同是来了此处,又怎能不去与他打个招呼?”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元婴相争抢先机

  元阳派乃是玄门大派,门下弟子自是惹人注目,只需稍加打探,便知其往何处而去。

  章伯彦与徐公远二人没费多大功夫,就循迹跟来。

  用不了半个时候,便追上了元阳派一行人等,眼得其共有三人,两名乃是童子,跟着一名头戴混元冠,面容方正的道人,他们在一处大殿之前只站了不多时,就其破开禁阵,进到其中。

  章伯彦目光闪烁了几下,伸手拍了拍一侧徐公远的肩膀,道:“徐公远,你可上去了,记着本座的交待,切切不要有误。”

  徐公远打躬道:“真人放心,晚辈必不必负所托。”

  章伯彦漫不经心的“唔”了一声,随后看了他一眼,道:“我自是信你的。”

  徐公远再施一礼,深吸了一口气,便朝上走去。

  此刻那大殿之中,元阳派长老莫天心抬眼望去,见有一尊大鼎立殿前,六层玉阶之上,有三座金桥,通向一处高台,那最高处摆着三只蒲团,正围着一只青铜香炉,炉壁之上,多是异兽玄纹,鸟篆云箓,他抚须言道:“此应是那瑶阴派炼丹之所了。”

  这时,他身旁一名童儿突然惊呼一声。

  莫天心侧目一看,就见不远处一根铜柱之上,有一条魔蛟盘绕,双目血红,甚是狰狞,他却神色不变,拍了拍那童子后背,出声抚慰道:“童儿莫怕,此是雕龙而已。”

  那童子听得此言,大胆走上去了几步,这才瞧得明白,原来那两只眼睛乃是血珊瑚珠所制,不过其中光焰流转,活灵活现,再加上这魔龙身躯盘曲扭结,鳞爪如真,以至乍见之时,几疑是在游动一般。

  童儿一仰头,好奇道:“老爷,这瑶阴派不是玄门正派么?怎么有如此凶恶雕饰?”

  莫天心沉声言道:“传闻泰衡老祖乃是魔蛟之子,虽然心慕正道,但少有人肯接纳于他,后来一气之下拜入了魔宗,其后每到一处落脚,必要雕画蛟龙,好似与人赌气一般。”

  这两名童子尚是第一次听闻这等趣闻轶事,都是听得津津有味。

  莫天心忽然眉头一皱,转首盯着门外,双目冷芒闪出,喝道:“外间何人?何必这般鬼鬼祟祟?”

  徐公远方才到得殿门外,虽是心中早有准备,但但要当真要独自面对一位元婴修士时,也是暗自忐忑,略略定住心神,按照先前章伯彦所言,提高声音道:“前辈,贫道乃是还真观门下,切莫动手……”

  说着他便一脚跨入大殿之中,只是方才走出一步,就听里面传来一声冷笑,道:“邪魔妖道,莫非以为骗得过我去么?”

  徐公远心中不由暗叫一声糟糕,不知哪里让其看出了破绽,不及多想,抖手一打,出来一团五光十色的烟瘴,转身就欲飞遁出去。

  莫天心目光一瞥,见那一团烟瘴色彩斑斓,虽极绚丽,但不过是魔道寻常所用毒雾,面上略现嘲弄之色,道:“在本真人面前,岂容你这般来去自如?”

  他一抖手,就有一道光华耀目的剑光飞出。

  徐公远见其来势不快,本想驾烟躲避,可是却骇然发现,此剑光似是得了灵性,无论他往何处去,都是躲避不过,最后如鱼跃出水,往前一窜,再掉头往下一冲,“噗”一声,就将其从半空中杀落下来,牢牢钉在了地上。

  徐公远大惊失色,连忙挣扎,可是竟发现非但挣脱不去不说,就连元灵也遁不走。

  他这化丹三重修士,竟在元婴真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心中骇然同时,也是暗暗叫苦,虽是章伯彦先前信誓旦旦,叫他无需担心性命,可他也不知,对方是否会遵守诺言,来出手救助自己。

  莫天心自大殿内走了出来,先是朝徐公远看了看,随后神色警惕地朝四面望了一眼,略皱眉头,拿了一张符箓出来,交给身边童儿,道:“去把他顶上用符箓封了,擒了过来,我有话问他。”

  童儿应诺,接了符箓,正要上前,就在这个时候,莫天心却脸色微微一变,大喝了一声,就有一尊金身元婴跃出顶门,霎时放出无数道金光彩霞,将周围这十丈之地尽皆笼罩在内。

  被这金光一照,一道淡淡欺来的虚影倏尔一晃,现了真形出来,就见一尊元婴直往他这处冲来,身上滚滚浊气,黑烟翻腾,浓郁的似是无法化开。

  莫天心一怔,冷笑道:“章伯彦,原来你是这个老魔头。”

  他见其正往自己冲来,不禁犹豫了一下。

  他这尊元婴结婴之时,凝聚西方精金,太白真煞,以及元罡天砂诸物,成就之后,坚凝不摧,外法难伤,诸邪不入,寻常魔气侵来,还未到得身前,就被如剑之气销去了。

  此刻若是换了寻常魔道弟子冲到近身处,他倒是丝毫不惧,起手就是斩去一剑了。

  但对方乃是冥泉门修士,浑身冥气有蚀骨侵肌,污秽法力之效,若沾得一点,却能伤及神魂,乃是少数能伤得到他的秽气之一。

  他若是此刻起剑杀去,固然能有极大可能重创此人,但自己却也不免受损。

  脑海里迅快无比地转了几个念头之后,元婴伸手一指,霎时就有无数道剑光飞走,化作细碎织网,阻碍对方过来。

  他本拟对方这样必然暂避锋芒,随后便可反手而攻,可不知今日这章伯彦是疯了还是如何,那尊苦心修炼出来的元婴竟然全然不顾剑芒及身,拼着被那乱剑斩杀,还是死命在往里冲来,须臾便到了他身前两丈之地!

  莫天心眸子一缩,知道不对,就要出杀手。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徐公远忽然双眼一瞪,自那袖中拿出一面玉镜,对着他就是一晃,瞬时之间,一道光华冲出,尽管被元婴之上散发出来的金芒挡去了出去,未曾伤得,但却也不免颤了一颤。

  在这极为关键的时刻,任何小破绽都有可能改变战局,莫天心原本正把全副心神都在章伯彦身上,猝不及防之下,本待发出的杀招顿时为之一滞。

  章伯彦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他双目碧火大盛,狂喝一声,狠命欺近三尺之内。

  他这尊元婴把手一伸,就有一道绘有血色篆书的法符生出,照着那莫天心元婴身上就是一拍,随后又是第二道,第三道!他双手挥舞个不停,噼里啪啦,不管不顾往其身上贴去。

  莫天心感觉到那法符之上传来的阵阵重压,似要将他封禁下去一般,不由发了声喊,剑气一激,金芒迸射,霎时将这数道法符割裂,正要再出法门伤得对方时,那章伯彦又是一道法符贴在了上来。

  莫天心那尊元婴又一僵,他竟是吃惊发现,若是要伤得对方,非要将这些法符彻底除去不可,本点也不能沾身,否则对方拼着受他一剑,若是不死,要不了片刻,就能将自己彻底镇压下去。

  章伯彦全然不管他作何想法,双手动作越来越快,一声不吭,一道接一道法符贴来。

  似这般疯狂的举动,似乎激怒了莫天心,但却也不得不跟着对方出手,每有一道法符上来,便被他运使剑气割去。

  两人一时之间根本无暇做其他动作,你贴一道法符,我便除去一道,速度是越来越快,似是双方都要赶在对方之前一般。

  莫天心冷笑不已,对方打得什么主意他也是猜得出来,但他这剑气随心而动,却不信当真能快过自己,只要缓过气来,哪怕快得一线,就能抽出手来一举将这魔头斩杀在此!

  但是过得几息之后,他却突然察觉到不对劲了,自己元婴渐渐沉浊,似是有些御使不动。

  初始还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后来转念一想,方才猛然惊觉!

  问题出在适才徐公远撒来的一团烟瘴之上!

  此物他初始却是走了眼,没想到竟能透过元婴护身金光,侵蚀过来,随着秽气越积越多,终于使得他法力运转有些不畅。

  平素这些污秽毒气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进来一点就驱除一点,可眼下,他正全力章伯彦与对方相斗,两人相争,须臾便能分出生死,哪里容得有半分迟滞?

  “啪!”章伯彦直到此时,才终于有一张法符牢牢贴在了莫天心那尊元婴身上,他咧嘴一笑,另一只手上又生出一道,重重拍下,随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多的法符贴了上来。

  而莫天心此时,却要过得几息,方才能破开一道法符,然而相比对方那迅快动作,却已是于事无补了。

  到了这时,他连逃脱也是无能为力,不由恨声道:“章老魔,你以为拿了我这元婴去,就能练成那‘三阴不死身’了么?”

  章伯彦对他之话似是恍若未闻,手上动作不停,来回拍打,直到将那血红色的诡异符箓,在整个元婴之上都贴满为止,其上那金光也渐渐黯淡下去。

  莫天心脸上满是不甘,后悔,惊恐等神情,当最后一张符箓重重拍在了那元婴顶门之上后,章伯彦猛的一张口,就将这尊元婴吞入自己躯体之内。

  而那莫天心本体一颤,自七窍中流出血来,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下。

  章伯彦脸上现出一丝狞笑,往上一扑,就将其一身血肉吸尽,随后又是一转,将两个被魔气侵蚀的童儿也一并卷了进来。

  做完这一切后,他元婴便“轰隆”一声,回到盘坐在数十丈外的身躯之内,随后不停喘气,脸色也是变得发白。

  适才那番战斗,看似他顺风顺水,实则稍有不慎,哪怕只是动作慢上一线,立刻就是被乱剑切碎的下场,若是如此,那数百年修为也就一夕而毁了。

  且他冲上前去之时,若是莫天心不顾自身损伤,起剑便斩,虽然自身也必定会遭重创,可他便再无一丝半点机会了,甚至连性命都不可能保得住。

  可如今,他却是赌对了,莫天心那一刻竟是灵台蒙蔽,非但没有那么做,反而是选择了自保,这才使得徐公远有了出手的机会,得以让他把对方元婴窃取了过来。

  章伯彦不由发出张狂大笑,道:“天佑我灵门,气运在我,气运在我啊!”随后语声一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阴恻恻言道:“成应霖,下一个便是你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藏宝塔阁舞剑光

  张衍穿堂过殿,连过数座观宇楼阁,这一路之上再也未遇到什么禁制阻拦。

  上得半山腰后,到了此条山道最后一重殿宇之前,山际之间,望去云海翻腾,抒放飘渺,虽已是到了极高处,但距离那最高峰,还是差了两个山头。

  这山峰之上有禁制护持,若无道路,张衍倒也不好胡乱飞遁,免得触碰到了什么阵法。

  正寻觅之间,他目光一扫,见那山壁之间有一条栈道天梯,似是通向另一处山梁,不由一笑,便纵身而跃,沿着这一条险峻窄路向前飞掠而去。

  过得这处时,他目光所及之处,都是一座座洞府窟穴,其数皆按天干地支排步,甚为规整。

  张衍曾在下院住过,似此等景象也是熟悉,暗道:“此地应是当年瑶阴派低辈弟子所居之地,想来来时那些殿宇,便是那瑶阴派下院之所在了。”

  不过片刻功夫,他就见到了那栈道尽头,循着那路径往左手里一拐,忽见得一块十丈巨石横在眼前,只是头重脚轻,似是有人在后轻轻一推,便会压塌下来。

  张衍见这里似是绝了路途,眉毛一挑,就往那巨石背后绕去,果然,在其背后的石壁之上,有两处开凿出来的穴洞,约莫有数百丈深,可隐约见得对面开口亮光。

  他微微一笑,脚不沾地,飘飞入内,须臾出得此洞后,天光一亮,他眯了眯眼,往地面一落。

  此处应是在那第二高峰的半山腰处,地界平整开阔,被无数葱郁树木环绕。

  有一座飞檐翘角的三洞山门立在当前,一只魔蛟雕像攀在屋脊之上,形貌狰狞,门前有一棵枝叶繁茂,需十人合抱的虬劲柏树。

  沿着那山道笔直上去,可见远处有一座攒尖八角塔阁。

  以张衍之目力,还可瞧见其上盖有宝蓝色琉璃瓦,似还披一层明黄色法帛,飞檐下挂着蝙蝠铜铃,他心中暗忖,似这般形制,在一派之中,怕也不是什么寻常之处。

  脚下一顿,化青烟穿过山门,沿着山道向上飞遁,几乎顷刻间就到了那塔楼之下。

  这才看清,这八角塔阁这足有一十六层,皆以打磨光滑的玉石垒砌,底下又用玉石栏杆围了一圈。

  张衍足踏虚空,缓飘而来,发现其进出之路亦有玉石板铺地,上刻有龟鹤饰纹,祥云图案。一块禁制玄碑竖在塔阁之前,隐现星象图案,不过其上已经残破不堪,看那痕迹和满地碎石,应该是不久之前曾被什么人以蛮力破开过。

  听得其中似有人声,张衍一落地之后,就踏步入内。

  入内之后,他惊讶发现,这里竟有数十名装束各异的修士盘膝面壁而坐,似是皆在运转法力,炼化什么东西。

  他举目一扫,见塔壁之上,有一排排龛位,每一处皆置有一件法器,各有光华放出,皆是耀眼夺目,细粗粗一览,怕不有三百余件之多。

  心中立时明白过来,这一处塔阁,想必是瑶阴派弟子摆放法器之所在,不定就是昔年那炼器之地。

  不过每一件法宝之上,都有禁法封禁,是以那些修士每人都是挑选了一件,正在那里苦苦炼化。

  张衍乃是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便是真器也有几件,眼界甚高,对这些法器自是提不起什么兴趣来。不过此处只是这塔楼第一层,此塔共有一十六层,不定上面还有些什么,他心中一动,也不去看这些人,便向上行去。

  底下这几十名修士见他上去,却是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玄光一二重境界,张衍尽管变幻了容貌,但一身修为却还在,方才进来之时,却是给了他们极大压力,几乎每个人都是脊背僵硬,不敢回头。

  张衍走动颇快,一连过了九层,发现摆放的都是些寻常法器,与一层别无二致,且每一层皆有十数名修士在那里运转法力,炼化禁制。

  他走上来时,有一人正巧取得了一件法宝出来,眼中顿时流露出狂喜之色。但他并没有来得及喜悦多时,却见旁侧一名修士也似堪堪成功,脸色一变,又急急朝着自己看中的另一处法器那里跑去,先把那位置占了,这才安心。

  直到张衍到得第十四层的时候,方才见得周围龛台中摆放的是那灵器了。

  他环视了一圈,见这里比之下方,修士却是不多,只有寥寥几人而已,不过引他注目的是,有几处龛位空空如也,法宝早已不见了踪影,看那痕迹,显是被人取走了还未有多久。

  张衍上来之时,距离他最近的一名玄光修士见他身上有一丝丝烟云飞舞,就知是化丹修士,神色微微一凛,不敢多看,立刻又把脸转了回去。

  就在这时,张衍忽听得上一层有人声传来,不过言语中漫不经心,似乎甚为悠闲。

  他走过来时,所见修士无不是在那里苦苦炼化禁制,而楼上之人却这般轻松,还有心谈笑,显然并不把这些法宝放在眼中,当是大派弟子无疑了。

  沿着楼梯往上走去,一步跨入第十五层后,见有十多名修士站在一起,有男有女,正对着一只玉笛模样的法宝指指点点,他目光一转,不觉一讶,暗道:“怎么方振鹭也在此处?他比我早到了这许多时日,我本还以为,他此刻应是早已到了那第一峰上了。”

  其实一月之前,这青桐山宝光方现之时,虽然此间阵门已显,但却是没人敢冒失进去,直到各家使了秘法,探得其中一二虚实后,方才敢大胆进入,因此耽搁了好些天,其实大多数人比张衍早入此间不过一二日而已。

  况且那山麓之下,本来禁制也有不少,张衍一路过来,之所以并未遇到,那其实是被先行之人给破开了。

  如此一来,行程自然是快不起来的,以至于他们在此碰上。

  方振鹭这时一阵大笑,开口言道:“康师兄乃是少清派高弟,想必要破处禁制当是不难!”

  一名青袍大袖的年轻道人也不多言,一声清笑,就见一道剑光忽然闪现,众人定睛一看,见那龛台之上的禁制竟是顷刻间便被破去了,都是出声称赞。

  年轻道人伸手一指,笑着言道:“贫道这剑术,方师兄以为如何?”

  方振鹭露出赞叹之色,道了声“好”,不过眼底却也是颇有一丝不以为然,显然并不觉得有甚了不起。

  那年轻道人轻轻一笑,他伸手进去,将那只玉笛轻轻一拨,竟是把其分成了两段。

  在场之人无不变色,就连方振鹭也是神情一滞,大吃了一惊!

  此人竟然凭借一道剑光,非但将那禁制斩破,还连带将其中这法宝也是切成两半!

  他们心中无不想到,若是此一剑对着自己斩来,试问此间之人,谁人可能挡其锋?

  这楼阁之上,还有两名明艳动人,身姿娉婷的女冠,这时檀口微张,连望向那康师兄的目光都变得有些不同了。

  方振鹭毕竟是大派弟子,稍一失神,就恢复了神态,道:“康师兄飞剑这般犀利,想必是炼得那‘杀剑’了。”

  那康师兄点了点头,坦承言道:“方师兄好眼力,少清三脉之中,唯有杀剑方合我之心意!”

  张衍适才在一旁看得清楚,同为擅长飞剑之人,也唯有他看出了对方剑中之妙,暗道:“原来此人乃是少清派高弟,难怪如此张扬高调。”

  方振鹭这时突然言道:“康师兄,说起飞剑之术,我派十大弟子之一的张衍张师弟,也是擅长此道,不知你有否听闻?”

  康师兄顿时来了几分兴趣,道:“哦?可是那一气分化十六剑,丹成一品的张衍张道友?”

  方振鹭点头道:“正是。”

  康师兄默然片刻,突然叹了一声。

  方振鹭讶道:“师兄为何叹息?”

  康师兄惋惜道:“贫道是可惜啊,如此奇才却不是我少清门下,他不知晓那养炼剑丸之法门,便是天赋再好,怕也无法将那飞剑之术炼至那高深境界了。”

  方振鹭意味深长地笑道:“少清派法诀,不是人人皆可看得么?”

  康师兄眉毛挑起,大声言道:“不错,我少清功法要诀并无不可对人言,这位张道友若有心想看,那便来好了,不过,需要过得我诸位师兄弟手下飞剑方可。”

  方振鹭听了,一笑而过。

  少清派一向言明,自家功法有意观者,可来山门中一会,只需将那守山弟子斗败即可。

  不过,自少清坐得玄门第一大派之位后,有胆量上山门斗剑之人少之又少。

  千年之前不提,这千年来,南华派飞驹真人算一个,溟沧派洛其琛算一个,不过都没有当真入得其山门之中,只是在山外以剑术切磋了一番后,拿了个平局,便自回转了。

  康师兄这时一指前方,对着方振鹭言道:“方师兄,你看那一件法宝倒是不差,何不取来一观?”

  方振鹭转目望去,见是一只槌状法宝,不觉一皱眉,他知道对方这是在与自己暗中比试较劲。

  他为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论门内身份,还在康童之上,倒也不愿在其面前落了溟沧派的名头,潇洒一笑,道:“好,康师兄稍等片刻,看小弟取来。”

  方振鹭站到那处禁制前,心中暗道:“适才康童显了那般手段,我却也不能弱于他。”

  他也是灵巧机变之人,只稍稍想了想,就有了一个主意。

  第一百一十三章 铜劵山水开地宫

  方振鹭所学虽是《玄泽真妙上洞功》,但自凝聚了法力真印后,他对敌之道乃是以变化为主,出手之际,并没有少清弟子来得这般犀利霸道,无坚不摧。

  他眼下要想一口气毁了禁制,还要如那康师兄一般再破开那法宝,却是没有那般轻松。

  不过,此刻两人并非是战阵之上对敌斗阵,生死相搏,是以他可以做一点小文章,只要在场面上过得去,那便也可以了。

  他拿定主意后,就起大袖,在那禁制上轻轻一拂,也未见其如何,一阵清风过后,那一层罩在龛台上的符箓金光须臾散去无踪,露出内中一柄石杵状的法宝。

  在场众人都是眼力高明,仔细看去之时,见那石杵模样的法宝已经裂纹隐现,宝气尽散,显然已是被毁去了,有几人不免也是心中惊讶,分别不出方振鹭与那康童究竟谁更高明些。

  康师兄面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方师兄高明。”

  方振鹭却是笑着摇头,拱手道:“倒叫康师兄见笑了。”

  方振鹭这一袖过去,乃是先起了丹煞破了那禁制,再使力震毁得其中法宝,看似是一拂,其实是出了两次手。比之方康童一剑之功却是少了几分火候,但他胜在动作从容潇洒,不带半点烟火气,是以表面上也分不出什么胜负。

  这时有一名弟子见场中气氛微妙,先是咳了一声,随后出言道:“诸位,此楼想必是瑶阴派藏器之地,看这里诸物皆是摆放得井井有条,可见并未遭受什么外敌,却不知他们当年为何要弃了此地啊?”

  方振鹭身后站着一名陈氏长老,他呵呵一笑,道:“此事老夫倒是听闻一二,据传易九阳当年是为了看守一物,方才奉泰衡老祖之命建得此派,门内弟子也只有百人不到,按老夫猜想,许是那看守物什有了什么变化,亦或是泰衡老祖另有他命,是以弃了此处。”

  方振鹭点头言道:“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太好的解释了。”

  他又转首对康童说道:“我等已是到了这第十五层,不知那最上层是何物,不妨再上去一观,康师兄以为如何?”

  康童练得是少清三脉之一,凶性最重的杀剑之法,要纯粹心境,一生一世,手中只有一剑,任何法宝都不放他眼中,哪怕是真器在前,也不会动心。

  他来此界中本意是寻那魔宗弟子磨剑,去哪里并无定数,对这方振鹭提议自是可有可无,就说道:“既然方师兄有意,我也不会扫兴,那便一起上去看看。”

  方振鹭一笑,与康童再客气了一番,最终由他当先而行,便往顶楼上而去,后面那七八个修士低语了几声,也是一齐跟了上去。

  张衍同样也是往上而来,他此刻虽是貌不惊人,但一身化丹修为做不得假,因此也无人来冒失问话,甚至一名靠得近些的年轻修士还极为友善地点头致意。

  这一行人不多时便踏足到第十六层上,张衍环目而望,见这里布置倒也与第十五层相差不大,总共摆放着二十余件灵器,宝光闪动,彩光灿灿。

  张衍本也未有怎么把这些法宝放在心中,可是无意之间,却瞥到了一物,眼前顿时一亮。

  这是一张高半尺,长有两尺余的拱形铜劵,其上刻有一排排蚀文,但内容并不繁奥,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张衍便将其解读出来,心中不禁一喜。

  他左右一望,见无人注意自己,就不动声色走了几步,到了那处龛台前,手一拂,运起丹煞,化气成刃,只一斩之下就将那禁制破了,随后将铜劵书拿入了袖中。

  突然空出一个龛台,众人方才醒觉有一件法宝被人拿去了。不过此地之物皆是无主,谁有本事自可拿去,因此他们也不以为意,反而也似是得了提醒,各自选了一件宝物,不紧不慢开始炼化那禁制。

  这些人俱是玄门十大派出身的弟子,先前顾念身份,不愿伸手去拿,此刻见这里既已是最后一层,自也不愿意空手而归,总没有人嫌弃自己法宝太多。

  得了此物后,张衍也不愿再留在此地,施施然往塔下行去。

  方振鹭却忽有所觉,看了看他背影,问身旁那名陈姓老者问道:“师兄,适才那人你可看出是何出身?”

  那老者立刻警惕了起来,道:“师弟,怎么,莫非那人有什么不妥么?”

  方振鹭对着那龛台之上的禁制一弹指,震得那金符一阵阵晃动,但却并未破开,他沉声道:“这符箓便是我来破解,也无有这般轻描淡写,此人竟是无声无息就取了宝去,当不是无名之辈。”

  那老者眼中闪出一道厉芒,道:“师弟可是怀疑此人是魔宗弟子?”

  方振鹭不置可否,道:“只是有此想法罢了。”

  老者言道:“是否要将此人抓来一问?”

  方振鹭想了想,最后摆手道:“算了,既在此处,那定然还有碰面的机会,不必去特意去寻。”

  老者沉声道:“只是他方才取走了一宝,便就离去,也不知那是否是什么重要之物。”

  方振鹭看了看那处空空如也的龛台,不在意道:“左右不过一件灵器罢了。”

  张衍出得塔阁之后,就驾起一阵云烟,飞身而去。

  他寻了一个僻静地界,落下站定,随后把那铜劵自袖中拿了出来,仔细看了看其上蚀文法书,登时对其上所言了然于心。

  他微微一笑,就朝上发了一灵气上去,霎时之间,现铜劵一颤,就自上面化出一座座山水庭院,及那险峰观阁的虚影来,与这脚下此山诸物一一印证,竟是丝毫不差!此物不仅是一张山形地貌图,而且还囊括了此间所有宫观分布位置。

  张衍也是暗自庆幸,这铜劵虽并非什么宝物,但有了此物,自己却可有的放矢,不必再毫无目的的到处乱闯了。

  细细看了几回之后,他目光一凝,落在了一处偏殿上,那虚影玉匾之上着“混气观”三个字,距离此处峰头不过数里之远。

  他抬头望了望,就抖开袍袖,纵身而去,几乎须臾之间就到了那处,落在一座偏殿之前。

  此地门前杂草丛生,大门早已坍塌,似是被人破坏过一般,因是先前来此的修士所为,显然已是被人进去探看过了。

  不过张衍并不着急,神情平静,笃定往里而来。

  此处宫观布置奇异,这处殿宇只是地上楼阁,地下还有一座规模庞大的地宫,藏在山腹之中,若不是他有那铜劵指路,根本不会想到来此处探看。

  既然知道目标何在,那便好找了许多。

  他目注下方,在大殿之内来回走了几遍,待转了第三圈子下来后,脚下不由一顿,他目光一闪,提脚一踏,“咔嚓”一声,就把脚下玉砖踩裂,随后一拂袍袖,那些砖石纷纷卷去,露出下方真容来。

  这下方有了一块长宽约有三丈的万载沉江木,方方正正,似是盖住了什么入口。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得外间有说话之声,不觉眉毛一扬。

  人影一闪,就有两人走入里间,皆是玄光修士,他们正在说笑,抬头一看,却见得张衍在此,不由一怔,迟疑了一会儿,其中一人上来见礼,赔笑道:“不知前辈在此,是我师兄冒失了,这就走,这就走。”

  张衍站在那里也不说话,这二人也是识趣,对这殿内诸物根本不敢多看一眼,低着头就走了出去。

  待两人走后,张衍略一思忖,自袖中取了一面阵旗出来,抖手一掷,便插在殿门之前,此物不过是件法器,但若有人进来,他必能知晓。

  回到那万载沉江木前,他一掐法诀,轰然一声,玄黄大手飞出顶门,往下就一抓,一把就其这轻易掀在了一边,只是瞬时之间,就有一股煞气喷涌上来。

  张衍并不罢手,驭使了那玄黄大手再往下一落,只闻隆隆几声,就将下方禁制抓破。

  随后他把玄黄大手一收,便纵身往里跃入。

  到得下方,见有一排玉阶通往更深处,更不迟疑,足尖一点,倏尔飘起,沿着玉阶那向下而去。

  未几,他便到得那最下方。

  举目一望,发现这里似是将山腹挖空了一般,不知其有几许广大,有无数土石堆成一座座土丘,有用那黑白两色泥垒砌出来的一条条垄道自丘上爬过,七歪八绕,高低起伏,似是盘龙扭虫,毫无章法可寻。

  就在那垄道之间,距离张衍最近之处,有一条红如赤火的地煞,似熔浆滚流,奔火炽炭,通红灼热,其长足有千丈。

  又有一条垄道与其紧挨,其中地煞晶亮似星,放出蓝荧荧光晕,静静俯卧,也是一般深长。

  张衍虽不懂其中的道理,但也能猜出,这应是那养煞法中的阴阳互炼之法。

  这两条地煞本是各走极端,但靠在一处,却能以特殊秘法勾通相连,反而能相辅相成,使之气脉更盛。

  他放眼望去,似这般模样的地煞,过得数里方才又见得一条。

  起身飞纵,找了一圈之后,共是探得十六条地煞,他心中暗道:“今回却是捡了个便宜,这瑶阴派家底也算丰厚,这十六处地煞道道皆是在万年之上,便是溟沧派中有这般年数的地煞,怕也多不了多少。”

  他正思忖间,忽然听闻一声大响,似是天摇地动一般,整个洞府都是一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泊心顶上设阵剑

  陡然听到这声震响,张衍神色微动,稍一寻思,便猜出这应该是有人在强攻那最后一峰山道上的禁制了。

  因有掌门书信指点,是以他心中有数,知道那其上禁制不是那么好破解的,就算有厉害法宝相助,数位元婴真人一齐施为,也不是旦夕之间可成。

  这么一盘算后,他决意不去理会,此间地煞万万不能错过,决意全力先行收摄才言其他。

  是以他对外间之事一概不问,往那一处土丘上盘膝一坐,就把丹煞放出,化一道白烟盘旋环绕,拿了一法诀,将那地煞之气罩住,全神收摄起来。

  这地煞是由地下灵脉孕养而出,是以拿动之时,不但要取了那煞气上来,关键之处,还要把一点地脉灵息一起取得,如此搬挪至他处洞府之中,再接驳地脉,方不至泄了气去,得以保存完全。

  这并非是一蹴而就之事,而需一丝一缕用心收摄。

  他专心致志,一连忙了七日七夜,方将那十六条地煞尽数吸入了十六只丹瓶之中。

  不过这些地煞若不得上好洞府种下,不用半月,便会煞脉断绝,数千年前积累下来的煞气也会散个干干净净。

  因此他此刻所需做得事情,便是尽快完成掌门所托,随后赶回昭幽天池。

  然而就在这时,他耳畔又是听是一阵隆隆大响,脚下亦是传来震颤之感。

  不过他却是面色平静,并不觉得诧异。这数日来,他已是听过不下十余次这声响了,而且间隔越来越短,显见得距离那最后一处上殿已是不远了。

  此时他也不愿耽搁,奋起全力,纵身一跃,冲出此间之后,化一道漫上长空的飞烟,往那最高峰急驱而去。

  他却不知,就在那大响发出的同时,从整座大山地下升起六根漆黑如墨的石柱,再猛一旋动,那青桐山外本来闪烁不定的阵门轰然闭合,隐去不见,竟是绝了那出入门户!

  此刻瑶阴山那最高峰上,几乎是所有来此界的修士都汇聚一处,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站在最前的,却是两名元婴真人。

  左侧是一名模样瘦小年老的道人,胡须稀疏,前额满是皱纹,此人乃是南华派元婴真人应成霖。

  他自出神看着山外,跺脚叹道:“岳师弟,贫道早就说过这禁制不能妄动,你看,你看,果是如此,如今破开了这山道禁制,倒是可以去得那最后一处大殿了,但却使得门外阵法闭绝,若再这般下去,还不定要惹出什么事来!”

  他所埋怨的对象,正是那还真观来得一对师兄弟,为首之人便是此间另一名元婴真人岳御极,他听了此言,当即有些不快,脸上也显出了一丝愠色。

  七天之前,他们二人就在为是否要打开那殿中禁制商量过,当时应成霖也是同意了的,而此刻见阵门关了,却反而来责怪自己,这是何道理?

  他们虽同样是元婴境界,但年岁却是差了三百来岁,应成霖因为各种缘由,久久不得突破至那二重境,如今寿数将尽,是以有些暮气深沉,来到此间也不过是来看看有无突破机缘,若是不成,那便回去兵解转生。

  而这山道之上禁制众多,而这面前最后一座大殿,乃是瑶阴派根本重地所在,不可能严加防备,他怕是触动什么大阵,因此早就心有退意,但在岳御极相请之下,碍于情面,才不得不答应了,本打算一见情势不对,转身就走,可此刻见绝了出路,自然觉得被拖下水了。

  而岳御极则不然,他成就元婴不过十数载,如今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自觉问道长生路上,必有自己的名字,因此对应成霖的做派颇有些不以为然。

  他并不知对方心中真实之念,不免以己度人,暗自盘算道:“应成霖无非是因为此处青桐山距我还真观极近,是以怕开了禁制之后,让我还真观得了最大好处去,我岂能顺他之意?”

  因此望了下方一眼,面朝那百多名修士大声言道:“应道友之言,贫道不敢苟同,依贫道看,这阵门闭了也是件好事,诸位道友随贫道一起上得峰顶,其中若有瑶阴派传派之物,贫道做主,与在场诸位道友共享之,不必再去分润他人,况且只需找到那禁制机枢,还怕不能出得此间么?”

  他这话算是说到了在场诸人的心坎里了,他们来此为了何事?还不是为了来占些好处,好为自己在修行路上多增添几分助益,明知可能有大机缘在面前,却弃之不顾,这绝非他们所愿。

  应成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他早已被磨去了锋锐,既然岳御极这般高调张扬,他也阻碍不得,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是再无退路,他也索性闭嘴不言。

  此刻山道之上所有禁制都被破除,众人商议定后,便一起上得峰顶,不多时,便了那大殿之前,众人举目一观,心中也是不由赞叹了一声。

  这一座大殿独踞险峰,镇压此山,殿宇宏阔,由四十九根鎏金殿柱撑起,下端乃是青岩覆盆柱础,外间是一片可容千人的广场,一块由霸下驮伏的玄碑立在殿前,约十六丈高,上写“泊心顶”三字。

  广场四角边缘是一座座白玉石墩,各有奇兽雕像蹲伏,尤其是东西两侧,水势如潮,山下飞瀑竟逆流而上,往殿顶上去,最后落入屋脊上一对青铜蛟兽口中,雄奇精巧,气势非凡。

  应成霖看了看那块玄碑,哼了一声,言道:“此处又是一重禁制,看起来,比之方才山道那几处更为难破,诸位道友如有意,那便自行为之吧。”

  言罢,他就往旁侧一坐,来个不言不动。

  岳御极不免有些微恼,禁制虽强,但若是两个元婴真人联手,倒也不算什么,但如只他一人,那就有些勉强了。

  这应成霖明知道非要破开这禁制方能出去,却偏偏不肯出手,摆明了是挤兑自己,要看自己笑话。

  他暗自忖道:“也好,若是稍候这殿中出得什么好物,我看这应老道还有何脸面伸手去拿。”

  心中再一转念,便出声道:“来此之时,听闻元阳派莫道友也进得此间,不知哪一位道友见得他?”

  莫天心只携了两名童儿入山,旁人见他是元婴真人,都是自觉避开,不敢靠近,哪里会有人知道他在何处。

  岳御极见无人应声,也不失望,他也是极拿得定主意之人,闭目深思了一会儿,就言道:“师弟,你且过来。”

  那细须道人走上前来,躬身道:“师兄有何吩咐?”

  岳御极自袖中拿了一套阵剑出来,道:“你把这阵剑拿下去,择五个化丹境界的道友分别御使,我稍候便来个以阵破阵。”

  细须道人伸手接了下来,把五把阵剑捧在臂弯,转过身来,对着那百余名修士大声言道:“不知哪一位道友愿意出力,合破此阵?”

  眼下非要破开那阵门方得出去,康童首先站了出来,对那细须修士拱手一礼,言道:“华道长,晚辈愿意拿一剑。”

  细须修士一喜,还礼道:“足下乃少清派高徒,当可拿一剑。”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当即就有一把阵剑飞了出来,往康童落去,被一把抓在手中。

  方振鹭也是排众而出,身位比康童多出半步,朗声言道:“在下亦可拿一剑。”

  细须修士欣然点道:“方道长乃是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也可掌一剑!”

  方振鹭声音才落,一名矮小道人背着双手,大喇喇走了出来,下巴一抬,道:“也拿一剑予我吧。”

  细须修士点头道:“原来是玉霄派左陌道友,以你本事,倒也可拿一剑。”

  三剑分了下去后,再加上这细须道人自己可掌一剑,如此一来,便有四人掌了这阵剑,只差最后一人。

  可是这百多名修士中,化丹修士也不过寥寥十数人,去了康童,方振鹭,左陌这几人后,剩下几名虽大多数也出身玄门正派,不过皆是无甚名声,修为也是相差极大,一时间倒也无人肯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一个中年道人面带肃容走了出来,稽首道:“贫道乃是五烟山泾源仙府门下楚安民,愿意试上一试。”

  细须道人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道:“原来是元阳剑派外府门下,那便持上一剑吧。”

  他也是眼毒之人,这楚安民虽说也是化丹修士,但身上气息与康童等三人一比却是差了好些,只是眼下实在没有合适人选了,也就只能姑且任其一试了。

  细须道人安排这四人各站方位,再一一交代清楚,随后自己便去自己阵位上站定,而岳御极则走了下来,到得阵中趺坐,统摄总阵。

  随后岳御极低喝了一声,一尊元婴遁出顶门,一掐法诀,那五把阵剑顿时颤动起来,五人顿觉被一股气息牵引,因事先得了关照,当下也不迟疑,将丹煞运转,便自那阵剑中飞出一道五色光华,往中间一聚,汇成一道璀璨剑华,岳御极伸手一点,就往那处玄碑上斩去。

  两者一触,轰隆一声,似是雷劈一般,众人只见那碑上流荡起一阵涟漪,波纹流转,闪动不休,好一会而方才散去,但动静过去之后,碑面之上,却是完好无损。

  岳御极喝了一声,道:“再试!”

  然而接下来他们连连发动剑阵,试了足有七八次后,那一层禁制却还是牢不可破。

  岳御极不由皱眉,适才这几剑,他已看得清楚,由自己指引,集这五剑合一为剑阵,倒是的确可以斩开禁制。

  怎奈那五剑之中却有一股气息太过滞涩,只这一线差别就令那剑阵威力大减,难尽全功。

  他知道是出在那楚安民的身上,此人比之另外四人,修为实是差了一筹。如是这样,便是再试几次,结果怕也是一般无二。

  那楚安民也知是自己的缘故,面带羞愧之色,站出来道:“惭愧,在下修行不到家,力有未逮,却是拖累诸位道友了。”

  岳御极见那应成霖在旁冷眼看来,似是在等着自己出声相求,心中不由恼火,可此时他却是无人可用,正努力寻思办法时,却有一名相貌平平的道人自人众中走了出来,对着他笑着稽首道:“岳道长,可否让贫道一试。”

  第一百一十五章 禁印五宝论进退

  张衍身上所藏地煞,只能携得半月时日,是以需尽快完掌门所托,随后出得此山,挪至自家洞府之中,否则一番辛苦皆是白费,可若是在这处耗费时日,那便不是他之所愿了。

  眼下见众人大殿禁制前受阻,因此便主动站出来请缨。

  岳御极坐在阵中不动,他身为元婴真人,自能看得出张衍气息不弱,不过适才楚安民也是这般自告奋勇,不免生出疑虑之心,因此多问了一句,道:“这位道友是哪一派门下?”

  张衍一个稽首,道:“贫道玄元子,乃是东海散修。”

  “散修?”

  岳御极眉头微皱,有些犹豫起来。

  要催发这阵剑之力绝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的。

  持剑之人需经过上百次运转变化后,方可发出剑气。

  其锋芒既不能太过,也不能太薄,这才得以调和灵机,继而与诸人响呼应。

  换言之,这持剑五人之中,哪怕只有一个人催动法力过猛,或者是弱得些许,与其余四人出力不合,那这阵势之威就无法臻至浑融完满的境地。

  那楚安民乃是元阳派外府弟子,说起来也算是元阳门下,同样是凝聚了法力真印之人,在境界之上与或许康童,方振鹭,左陌,以及那细须修士等四人不分高低上下,但一旦涉及这等精微变化之上,立刻就现出了原形。

  许是方振鹭见识过张衍当日轻易破了塔阁禁制,顺手取走法宝那一幕,略作沉吟,便出言道:“岳道长,这位道友修为精深,当可助我等一臂之力。”

  岳御极眼下也确实没有合适人选,既然方振鹭如此说,便顺水推舟,颔首道:“好,这位玄元子道友可来一试。”

  楚安民满脸通红退了下来,他身旁同门一位师弟凑上来,愤愤言说道:“师兄,此人不过一介散修,还能比过师兄不成?岳道长这次怕是看错人了。”

  楚安民嘴角一抽,紧盯着张衍直看,他自己受挫,心中自然也希望张衍不成功,最好还不及自己,这样还能捞回一点脸面。

  只是他们却注定要失望了。

  张衍步履沉稳站到阵位之上,把阵剑拿起,只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就让周围诸人不敢小觑。

  岳御极精神略振,点了点头,把法诀一掐,就引动变化,五把阵剑之上各自发出嗡嗡爆音。

  张衍洒然一笑,跟着那指引把玄功丹煞一转,瞬间就走过那百多种变化,发了一道五光十色的剑华出来。

  他这一番出手,效果自是不同凡响,岳御极见那夭矫剑光飞出时纯粹净洁,登时高看了他一眼,可还并未多想,本还想暗中调和一番,免得再次失败,待把五气一聚,竟又惊喜发现,这道剑光却与那四道剑光契合如一,不偏不倚。

  他顿时大喜,心中亦同时醒觉过来,这玄元子若当真是散修,不得精要传承,又岂能做到这一点?

  此人身份应是假托之词!

  不过修道之士,每个人都有自己隐秘,既然不愿意当众说出来,他也不会闲得无事,前去深究。

  心中虽如此想,手中却是不停,将那一团灿芒操持而起,再骈指向前一点!

  这五阵剑合一之后,已是威力大增,这一道剑芒激出,气势如虹,这山巅之上,似是朝阳初升,金霞遍地洒来,化作千缕万道,无数碎光齐往玄碑之上轰去。

  那禁制纵然坚韧,也不过是护得宫观免遭雨化风蚀而设,终归不是护山大阵那等守御阵法,被一道阵剑攻杀上来,登时支撑不住,倏尔崩开,那机枢玄碑即可遭了劫难,一连串毕剥炸响过后,生出了几道贯通上下的裂纹来,地面之上亦是洒落了几块细小碎石。

  此物一毁,禁制便彻底荡然无存,只闻大殿前两扇大殿石门轰轰一声,背后门闩已然掉落下来。

  岳御极大喜过望,霍然站起,他连阵剑都不要了,往地上一丢,先是看了看那已是无阻无碍的巍峨大殿,再是往坐在那里不出声的应成霖瞧了一眼,轻哼了一声,便大袖一摆,起风裹了身躯,撞开石门,当先往殿中飘飞而去。

  他这一入殿,那广场上百余名修士也是不甘人后,皆是朝里一拥而入,张衍并不着忙,跟在其后,清烟绕体,缓步朝里而来。

  岳御极行在最前,其速不慢,领着众人一连自过了三重殿宇,便见得一块横五丈余,高有三丈的水纹照壁,绕过去之后,现出一处宏广幽深的殿堂来,五彩斗拱,挂帛横梁,殿前有六架精致玉桥,底下活水翻波,湍流不息,殿宇之上明珠嵌壁,洒下冷月也似的清辉。

  岳御极悬空而立,他面前是一处高台,那其后玉石墙之上嵌有一块圆形画壁,上有一条盘身绕颈的蛟龙阳雕石刻,横须怒目,张牙舞爪,波涛纹饰环于周身,似在兴风作浪。

  岳御极一瞬不瞬地看着这块画壁,沉声道:“此当是瑶阴派的真正重地所在了!”

  应成霖略带老气的语声自背后传来:“岳道友,还是先找到那守山大阵的机枢再谈这些吧。”

  岳御极头也不回,淡淡一笑,道:“既已入了此间,还怕寻不到机枢么?应道友实在太过心急了。”

  他扫视一圈后,侧过身,对走上来的细须修士言道:“华师弟,劳烦你去偏殿查看一番,把此处探明清楚。”

  那玉霄派左陌眼珠一转,主动言道:“此殿甚大,贫道愿随华道长一行。”

  岳御极知道他打什么,不过也不以为意,道:“那就有劳左道友了。”

  这大殿之旁,共有两处偏殿,其制也是不小,在场修士不知此处是否还有什么隐秘禁制,不敢随意走动,俱是留在大殿之上,过得一刻,那细须道人与左陌回返到了殿上,言道:“师兄,我已去看过,这里两座偏殿中,也一般有这块画壁,只是早已破碎,其内空空如也,只露出一处深不见底的地穴,看那模样,倒像是原本曾封禁了什么物事。”

  岳御极微讶,能被瑶阴派这般郑重其事封禁起来的,那定然不是什么易于之物,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不过他很快压了下去,高声言道:“如此说来,那机枢之地,十之八九就在此处此画壁之后了,若能进得,此派对我等便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语声刚落,他就一挥衣袖,发一道青雷出来,但闻一声大响,那画壁应声倒塌,竟是被其轻而易举就破开了!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已是举步而入。

  到了里间,他抬首一看,见前方有一口大井,井栏圈足有三尺之高,上贴血红色的封印符箓,而井盖之上则摆放一卷竹书,一只石匣,一枚玉碟,一枚金印,一套衣冠法袍,不过皆被一层淡淡金芒所笼罩。

  他眼中不由流露出了热切惊喜之色。

  身后百余名弟子也是一起挤了进来,他们见得这五样东西,眼神也俱是火热起来。

  便是从来未曾见过,他们也知此为宗门传承之信物,神通道书,秘法要诀,乃至传承法器,丹药灵液,不定都在其中!

  需知泰衡老祖乃是行修至飞升之大能,他之道统,岂是简单?

  纵然此间只是他大徒儿易九阳所传,但当初瑶阴派放在东华洲,势力也与南华,元阳,太昊这等玄门大派相当,任谁得去一些,都是天大的好处,若是落在这其中一家之手,那更不用说,百年之后,当可与少清,溟沧,玉霄这三大派相提并论了。

  岳御极围着那高井转了两圈,看似在琢磨如何破开禁制,心中却是暗自寻思,道:“这等机缘怎能留给他人?此刻这里有百余人,其中不乏十大派弟子,若是分了出去,我还真观还能剩下些什么?”

  他正盘算时,老道应成霖也是跨步进来,看了一眼,突然面色一紧,沉声出言道:“此间之物,诸位道友还是勿要妄动为好!”

  岳御极闻言,猛一回头,语气不悦道:“道友何意?”

  应成霖却是不理他,只是对着在场诸人言道:“据传易九阳当年为看守一物,才奉泰衡老祖之命开创了瑶阴派,假设此当是为封禁什么邪魔而设,能以一派信物镇压,此邪物当是非同小可,诸位道友需要慎重,不可轻启。”

  岳御极听到这里,冷笑几声,反驳道:“道友此言差矣!如今我等被困阵中,唯有解开其上封禁,得了法统,方能出得此地,难不成只因顾忌道友心中一时妄测,便不敢动弹么?真是笑话!”

  应成霖那对霜白眉毛紧紧收拢,道:“岳道友,我等在此处,门内必不会弃之不顾,玄门十派中能手何其之多?总能找寻到破阵之法,不过多等待些时日而已。”

  这番话说得也是有些道理,青桐山中有异象发出,山外修士就算不为他们而来,也不会放过此间至宝,迟早会找寻到入山之法,到时便可安然出得此山了。

  哪知这时,岳御极却似听了什么好笑之话一般,哈哈大笑了起来,他连连摇头,道:“今日在此间者,足有百人,可若等那阵门大开,那便是千人,万人……”

  他伸手朝那井盖上一指,双目一瞪,大声喝道:“那我来问你们一声,这五件传派至宝,却够几人去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内炼清火外入魔

  岳御极这话一出,可谓掐准了在场诸人的心脉。

  他们俱是心中暗想,自己费尽辛苦来此,又岂能被几句空口白话就给恫吓回去?况且此间宝物若再多得几人来分,落到自己手中的还能有多少?

  而康童,方振鹭等人本是奉师门之命探明情况而来,如今还未见分晓,又怎会轻易离去?应成霖这番言语,根本打动不了他们,脸上神情都未有丝毫变动。

  固然这行人中也不乏有那心求稳妥之人,怕果然有邪魔在其中,萌生些许退意,但那毕竟只是少数,左右不了局势。

  应成霖见众人之中还有用怀疑目光看向自己的,不由一阵气恼,厉声道:“岳道友,还望你慎重!老道寿近千载,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岂会兴口开河?你若要强开此封,坏自己那还是小事,但莫要把诸位道友也一并联累了。”

  张衍目光微闪,在他计划之中,这封阵必需要开的,倒也不能让这应老道给搅了局。

  因此他笑了笑,一步站了出来,先是一稽首,随后开口道:“贫道人言微轻,但有一句话不得不讲,瑶阴派立派几近万年之久,无论什么样的魔物遭此镇压,也早已是一蹶不振了,便是还有几分魔威,此间有两位真人,百余名同道,难道还怕收拾不了么?”

  这话一出,立时得了众人响应。

  康童首先言道:“玄元子道友说得有理,便是有妖魔,我等又有何惧之,它便是能出得此间,我等也能将其斩杀!”

  “说得好啊。”

  “对极,这邪魔若是能万年不亡,那是何等魔物,又岂还有被困在此处的道理?”

  “便是当真还在,这万年下来,怕也是奄奄一息,还能敌得过岳道长和诸位同道不成?”

  一时之间,众人纷纷出言,初时的忧虑一扫而空,都认为应成霖此言未免也太过小心了。

  就是洞天真人,也不过是三千载寿元,任他再是大魔大妖,若被镇压近万年,不得灵气滋润,就算侥幸不灭,要说还能斗过在场之人,他们也确实不信。

  泰衡老祖大弟子易九阳,当年开派之时也不过是象相境界,后来也未曾听说如他师尊一般飞升而去,多半也是寿尽转生而去了。

  若此中当真是什么无上邪魔,怎又会无人看顾?而且连只言片语也不留下,难道不怕这魔头脱身之后,寻瑶阴派门人弟子转世之身的晦气么?

  因此合理的理由是,此间魔物或许有,但却早已消亡而去了。

  见张衍一席话顿时让众人的态度坚定起来,应成霖不禁怒视了他一眼。

  若是寻常修士,被元婴真人这般一瞪,怕早已是吓得战战兢兢,魂不附体了,可张衍却恍若没事人一般。

  岳御极却是不免心中大喜,先是对张衍投去一道赞许目光,随后对着应成霖毫不客气地说道:“众意难违,应道友可以收声了。”

  他奉观中之命而来,事先早有准备,也是携了一件法宝在身,这封阵中就有什么邪祟之物也能收服。

  而且他心中甚至期盼当真有魔物才好,这样他只需稍稍放些手,便能借此邪魔之手除去这一干小辈,日后出得此间,这笔账也算不到他头上。

  这乃是壮大还真观千载难逢的机会,丝毫不可避让半分,些许见不得光的手段用了也就用了,不必拘泥小节,若是能把瑶阴派传承诸物拿回门中,翌日那几位洞天真人之中,必有他一席之地。

  应成霖毕竟是长者前辈,被岳御极这后进这般挤兑,脸面有些挂不住,长叹一声,道:“罢罢罢,我已老朽,许是贫道猜错,岳道友你好自为之,休要玩火自焚才好。”

  他摇了摇头,索性一拂袖,往外而走。

  岳御极用淡漠目光将其送走,随后他环视了一圈,道:“应道友寿元将尽,已是老迈龙钟,只待转世重修,心中有所顾虑也是常理,诸位道友不要见怪。”

  众人皆不应声,借着岳御极之势,他们或可附和几声,但若是头脑发昏,不知轻重对相距不远的一名元婴真人妄自评议,那真是嫌自家命长了。

  岳御极见这碍手碍脚的老道已是走开,心中也是满意了,他回身过来,目光投向那道禁阵,众人注意力也不由被一齐带了过去。

  他定定站了片刻,忽然一抬手,轰隆一声,发了一道青雷上去,然而光华散尽之后,却见那层金光纹丝不动。

  岳御极面露凝重之色,居然连自己的惊尘雷上去都毫无动静,这一团封禁怕是大能之士亲手封禁。

  不过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低头想了想,就转身过来,沉声言道:“诸位,此封阵厉害,贫道需用秘法破开,行功之事,容不得丝毫打扰,还望诸位道友暂且先退出此间。”

  这里众多修士先是一怔,私下里交谈了几句之后,都是放心退了出去,到了外间等候。

  至于岳御极会否炼开了禁制之后,独吞此间之物,然后再运使阵法脱身而去,他们却并不担心。

  此地有溟沧,少清,元阳,玉霄等诸派弟子,都意欲来分一杯羹,他们虽都是孤身至此,但背后却是站着整个门派,还真观岂敢一次得罪如此多的玄门同道?

  张衍深深看了一眼岳御极,再看了一眼那五件传派之宝,尤其是在那封符上转了一眼,脸上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便转身出去了。

  不一会儿,这里就只剩岳御极和那细须修士两人。

  岳御极望着那封阵,似乎做出了一个什么决定,沉声道:“师弟,把那清阳火交予我!”

  细须修士应了一声,自那袖中取了出来一只玉匣,只是交到其手中之时,却犹豫了一下,忍不住提醒道:“师兄,此火威能甚大,又是师公穷尽毕生之力所炼,你我这一脉被当年被师傅用去了不少,余下皆在此处了,用一分便少一分,只为了破这封阵,是否太过?不如似方才一般,唤得几名同道相助?”

  岳御极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睛盯着后者,用郑重其事的语声说道:“师弟,这一道封阵非同小可,怕是当年易九阳所为,以我等修为,是万万破不开的,众人合力,怕要损毁其中之物,只能用此火慢慢化开,且若得了其中之物,为兄将来便有机会入那洞天之境,因此舍了此火也是值得。”

  细须修士心中一跳,吃惊道:“师兄你这是要……”

  岳御极慢慢放开他手,莫测高深的一笑,道:“如今还到不了那地步,但若能先一步将这五件至宝收在囊中,到时便可进可退了,且我料定,这几日内必有变数,到时就看各家手段了。”

  细须修士默然点头,缓缓将那只玉匣交到他手。

  岳御极接过来,又叮嘱了一句:“此火一用,我也不好收手,师弟且留下为我护法。”

  细须修士肃容称是,此处别家宫观,又非荒郊野外,借不到地脉之气,就算用阵旗也是无用,只能靠他来守御了,可他想了一想,却又皱起了眉头,道:“他人还好说,那莫天心至今未见人踪,若是稍候他来此次,执意要闯进来,该如何阻挡?”

  岳御极看了一眼外侧,眯眼道:“若是他来,你无需阻拦,非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结局如何,且要来之人,也绝非他一个。”

  他在里间炼化封阵,外侧这百余名修士都是各自散开,觅地打坐修持。

  应成霖出了大殿后,心中郁郁,叹了几声之后,便去了屋脊之上端坐,只是心神却不敢放松,耳边却随时留意那殿中动静。

  如此过得数个时辰,天色渐渐昏暗之时,他突然一抬头,往山道上看去,随后瞳光一凝,只见对面有二个人正大摇大摆往此处而来。

  章伯彦负手而来,旁若无人迈入广场,身后则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徐公远。

  他行动之时浑身有丝丝缕缕的黄烟冒出,兼且热气蒸腾,形如地穴毒烟,火口煞气。

  还未到得殿前,几名在广场之上打坐的玄光修士一碰触到那烟气,便纷纷软倒在地,昏迷不醒。

  章伯彦双目碧火乱闪,哈哈一笑,双袖一展,就有一道黑烟漫出,霎时将那数名弟子卷进来,双手一搓,转瞬间就化为一团精血,没入己身之中。

  应成霖缓缓自屋脊上站起,惊怒言道:“章伯彦,你这魔头,你怎会在此?”

  章伯彦嘿嘿一笑,双手背后,挺胸而立,好整以暇道:“说来也巧,本座本是听闻青桐山之事,想顺道来碰碰运气,可半途却见到你这老道也往此处来,那倒是非来不可了。”

  应成霖面寒似水,喝道:“你倒是看得起老道我,可此地尚还有岳道友在,你一人来此,是否托大了?”

  章伯彦诡异一笑,道:“岳御极此时怕在里间炼化封阵,就算知道你与我动上手,也顾不得来管你吧?你我之间的老帐,是要好好算上一算了。”

  应成霖一惊,再神色一沉,道:“此处有你分身,还是有你魔宗弟子在?”

  章伯彦发出一声狞笑,道:“有又如何,无有又如何?不妨告诉你,今日本座来此,就是来抢那泰衡老祖的魔宗道统的,管你是什么玄门羽士,还是魔宗门下,统统要杀他个干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凶魔逞威起乱战

  章伯彦张狂至极的话声立刻惊动了殿内诸人,方才知晓殿外来了一个魔头,正自惊惶间,却听得应成霖的声音在外响起:“诸位道友不必心慌,有老道在此,必能保得你们平安。”

  尽管有这言语略微使人安心,但此间修道者皆是心知肚明,这魔宗修士敢这么明火执仗的欺压上来,定是有所依仗,应成霖能制住倒也罢了,若是制不住,又岂会有人会真的顾忌他们这些人的性命?还是要设法自保才是。

  当下有人就想到此处还有一位元婴真人,就急急往后殿去,想要请其出来相助。

  可是方至那残破画壁之前,却被那细须修士拦阻了下来,他皱着眉头,歉然稽首道:“我师兄正用秘法炼化封阵,一旦被打搅,却有反噬之祸,还望诸位不要再往前去了。”

  张衍离此处不远,闻听此言,心中冷哂,暗道:“岳御极这明显是推托之词,便是炼化封阵,他也不会把自家陷入这份不得抽身的尴尬境地之中,否则若遇大敌来袭,岂不是轻易就能将他拿下了?不过是不愿意与应成霖一同出手对付那外间老魔罢了。”

  不过对他而言,却并不影响心中大计,因此只是在一旁冷眼看着,也不开口。

  外间章伯彦见应成霖竟还妄图保住殿中弟子,不由狂笑起来,道:“你这老道,且管好你自家吧!”

  他把身躯一晃,顶上浊烟乱喷,星火纷洒,只见冥冥沓沓的浓云之中,一只漆黑大手伸出,扒着云头一分,就有一尊浑身乌黑的元婴跃身而出,这魔身一显,霎时惨风惨号,魔雾翻滚,广场之中天昏地暗,一片飞沙走石。

  应成霖原先倒是想等那岳御极听到此处响动,应该会出来相助,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其出来,不由叹了一声,暗自摇头。

  只是值此紧要关头,也不容他多想,将这些心思杂念摒弃了,把头一抬,面对那肆虐阴风半分也不见退缩,颌下白须飘飘,低喝一声,似雷声震响,一尊青光闪烁的元婴跃出顶门,乘着一道青烟而起,去了半空,一时光彩耀目,照洒殿宇,将底下魔氛驱散一片。

  光霭之中,只见这元婴一脚踏白鹤,一脚踏飞鹏,身绕玄鳞蟒,有三丈高下,身在半空,容貌与应成霖别无二致,一双威棱四射眸子中不见半分老态,放声大喝,响音隆隆,“章伯彦,今日贫道就要在此地降妖伏魔!”

  章伯彦凝视这尊元婴,目现贪婪之色,随即眼中闪出一道狡猾光芒,再一掐诀,又有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元婴走了出来,面上嘿嘿一笑,就化一道黑烟,绕了过去,直奔其身后大殿而去。

  应成霖惊道:“元婴分身?不好!”

  他立时醒觉,对方这是要去屠戮殿中玄门弟子,他生性也算醇厚,再说方才也放出那些话来,又怎能坐视不理?

  他真身把袖一抖,飞出一只伏兽圈,在空中一旋,光华一闪,就有一只浑身羽毛柔顺,红如艳火的鹰儿飞出。

  应成霖出言叮嘱道:“道友,你携了我法宝去,万望要照拂殿内弟子一二!待我压服了这魔头就来援手。”

  那鹰儿回首一望,口吐人言,发出一声娇柔少女的声音,道:“老爷宽心,奴家必竭尽所能。”双翅一振,也往殿中而去。

  徐公远见那红鹰不过是化丹修为,不觉心思活络,自忖留在章伯彦处太过危险,因此道一声:“章真人,我去阻她一阻。”不待回答,他发一声喊,亦往里去。

  章伯彦正对峙宿敌,无心来理会他,把手一抓,拿出一杆阴气森森的幡旗,往地上一插,轻易穿石而入,再起一诀,身周景物一变,就有一片阴霾将这峰顶罩了,昏天黑地,不见日月,有无数干枯魔手自黑云之中探出,齐齐往应成霖抓来。

  不待应成霖发令,他身上玄鳞大蟒一个回护,发出道道罡气,将这些魔手俱绞散,他眼光一撇那幡旗,面色一变,登时认出此物来历。

  这蔽日幽云乃是用人欲魔气汇聚,能隔绝天地清灵之气,若是不去管他,不但会不知不觉侵染自家心神,还会使得所驭妖灵虚怯无力,那接下来之争斗势必会落在下风。

  此事他断断不容,便把全身法力聚了,伸手一点,一道雷光轰然发出,咔嚓一声,似霹雳电闪,将这漆黑天幕撕开一道裂隙,一线天日光华再度贯入,洒落尘头之上。

  章伯彦也没有想到对方这般有决断,竟舍得大耗元气撕裂幽云,但他此宝好不容易借来,就是为了对付此人,又怎甘心轻易被破?嘴里喃喃念词,黑云挣扎扭动,似要合拢。

  应成霖哪里肯放任他如此,身侧那头白鹤一冲,往章伯彦元婴头颅上啄去,随后脚下鱼龙一跃,身子一颤,化一团变幻不定的清云填入那裂口之中,竟生生将其撑住,不得复合。

  而另一侧,那头红鹰到了殿内,双翅一收,化作一个身着红绡衣,头戴大红璎冠,肤光胜雪的美貌女子。

  她张望一眼,方欲往里去追那化身元婴,却忽然察觉身后忽有异状,秀目一寒,回身旋动,叱喝一声,发出一道赤红煞气出来,挡住身后一股黄烟,见其中有无数魔影飞舞,似是闻到了生人血气,纷纷往她身上挤上来。

  她先是退后几步,避开其锋,再素手一抹,抽了一道红丝巾出来,檀口念念有词,一甩手,这巾帕一化,迎风见长,须臾就将这些魔影裹了进去,凭空一抖,尽数化作精气散去。

  徐公远追在后面,本拟出其不意,打此女一个措手不及,却未想到对方居然还有法宝在身,不止是应成霖伴身妖灵那般简单,不敢托大,把章伯彦赐予他的那面玉镜拿了出来,对着此女就是一晃,镜中冲出一道刺目光华,直破虚空。

  这鹰女顿觉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双目睁不开眼,不但如此,更是头脑一阵眩晕,立足不稳,只是那光射到她身上时,却有一片艳丽羽毛飞出,放出层层毫光,挡在前方,虽坚持了片刻就化火飞去,却也阻得那镜光及身。

  她心中一惊,不想对方手中也有一件至宝,忙凝神以待,想要先解决了大敌,再去寻追那尊元婴。

  她这里一耽搁,章伯彦那尊分身元婴已往里去了。

  这尊分身其实还未祭炼至如意圆融的境地,与同境界修士相争并无多少用处,若是折损了,反而损伤自家修为,但若是对付低辈弟子,那却是绰绰有余。

  他仗着法力,肆无忌惮闯入殿内,还未稳住身形,却见有一道森寒凛冽的剑光当头斩来。

  这道光华自内殿穿出,横贯数百丈,一气劈至殿前,竟是显出一股无物不斩,万法皆破的气势来。

  这尊元婴略显警惕之色,把手一抬,举手之间就漫起一道黄云,浑浊浓郁,晦涩黯淡,迎着那剑光一托,嗤嗤连声,这剑光斩入有五尺许,终被挡住,却也险些将这云气一斩两段,破了开去,他也不觉惊异,道:“少清杀剑?”

  随这道剑光消去,第二道剑光又再次劈来,这尊元婴哂笑道:“若是你暨景子来还差不多,凭你却还不够!”

  他正待展现法力回敬回去,却突然面色一变,又做出守御之势,只见一颗颗鹅卵大小的银色飞弹倏尔飞至,撞在他的护身法云之上,每打中一枚他就倒退一步,接连十余枚飞来,他不由连连后退,几乎要退出殿外去了。

  方振鹭将手中一把小巧华丽,宝光隐隐的金弓放下,面上略显疲惫,他这“攒月弓”乃是陈氏所赐玄器,平时只一发便能杀得一名化丹修士,可面对这老魔元婴分身却仅能做到迫退几步。

  被小辈如此逼迫,章伯彦这尊元婴似乎已被惹怒,一掐法诀,把身体一散,轰隆一声,烟云四散之中,飞出上百只狰狞可怖的魔头来,惨啸如潮,在殿内满空乱窜,专是对着法力低微的弟子下手,躲闪不及者,皆被一口吞下。

  康童见那魔头过来,他却丝毫不惧,把飞剑一驱,夭矫升空,迎着其中一颗就是一斩,霎时将其劈成两半,但剑光过后,却又倏尔合拢,抖了抖头颅,又是飞将起来,再度袭来。

  楚安民正带着同门师兄弟抵御,突然觉得身子一轻,回首一看,骇然发现自己正被一只魔头叼起,只是身上护身宝衣坚韧,一时不得破去,正要挣扎下来,又是十数只鬼头上来,围着他一阵乱啃,只顷刻间,就把身上宝衫咬破,又分别咬住了四肢躯干,各自一扯,便将其当场分尸,和着热乎乎的鲜血在嘴中大嚼大吃起来。

  玉霄派左陌被七八只魔头围攻,也是手忙脚乱,不见那自傲从容之色,额头上泛出汗水,放出来一枚银星闪烁的飞梭,来回护着己身,苦苦支撑,丝毫不敢妄动。

  这些个魔头原本不过栲栳大小,连吞了十数人后,已有一丈大小,尖啸声震瓦落尘,愈发嚣张。

  众魔头各寻血食,其中有三只直奔张衍而来,他法力一催,丹煞一涌,就将其荡开少许。

  他目光转动间,见那魔头也不管面前何物,就张嘴乱啃乱咬,似是只懂寻血气而噬,全然不似有神智的模样,心中不由一动,一个主意涌了上来,低喝一声,腾空而起,往偏殿飞去,那三只魔头也是不依不饶,一路嘶吼追来。

  方振鹭身上护体法宝众多,还抽得出闲暇来留神他处,见张衍抽身欲走时,立刻想要提醒一声,只见话到嘴边,却见他已经纵身飞去,已是来不及招呼,不由摇了摇头,认为其必无幸理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九摄玉简,暗夺魔气

  张衍飞出大殿,沿着抄廊飞驰,那三只魔头紧追不舍而来。

  到得那偏殿之外,这里已是别无人踪,他倏然回过身来,把星辰剑丸往半空中一祭。

  只见剑光横过,各自在那三只魔头之上斩了一记,但却并不能如适才康童一般斩杀开来,只是进去半尺,便再也不能深入。

  张衍暗忖道:“康童学得的少清三脉之一的‘杀剑术’,其剑犀利无俦,讲究一剑飞去,无物不斩,我这剑丸未经秘法养炼,还不能与他相比。”

  不过他手段众多,有的是办法对付此魔头,因此丝毫不见气沮。一声大喝,放了滚滚丹煞出来,就将其中两只魔头分别拨开在了两侧。

  那烟气或刚或柔,不停分合聚散,生出无穷奥妙变化,任其如何拼命嘶吼乱叫,在其中翻滚乱窜,却始终不得挤进来。

  独独当中只魔头受他放任,无有阻碍,因此得了空,往里寻隙钻来。

  张衍正是要它如此,抬眼一看,见那魔头一脸恶行恶状,凶残暴虐,却是不慌不忙,掐动法诀,玄黄大手飞出顶门,往下一抓,霎时将其擒住。

  他把玄功一运,五指骤然捏紧,攒成拳头,这只魔头哪里支撑得住,霎时黑烟崩散,支离破碎。

  只是如此,张衍似是还犹觉不够,又把星辰剑丸祭出,把手一指,将剑光分化,共是十六道剑华急掠而下,旋个不停,朝那破碎残躯之上好一通绞杀。

  这几息时间内,他连续攻出了数百上千剑,他仗着自己丹煞雄浑,不虞枯竭,剑光在一刻之内舞个不停,直至将这个魔头切得片片缕缕,几欲淡去之时,方才把袖一抖,将剑芒罢开。

  那魔气虽被斩碎,但瞬时之间,似是得了什么号令,发出狂风卷啸之声,那万千丝缕又往中间复聚,好像要再度现出形状来。

  到得这一步,张衍又岂会轻松将其放过,就自心意中呼唤那“九摄伏魔简”。

  方才起意,只闻清音袅袅,一枚玉简飞挪入空,无需关照,就主动往那沸反盈天的魔气中一滚。

  这玉简一如其中,仿似如鱼得水,发出状极欢悦的响声,那漫天魔气先是一乱,再是形如朝拜一般,俱往简身上来投来。

  这魔简初始吞吸魔气之时还颇文雅,恍若抽丝剥茧,一丝一缕吸摄而入,但到得后来,却似鲸吞海吸,主动跃出,所过之处,将那处魔气疯狂卷席,吃相极是难看。

  张衍见其得劲,也不去管它,把注意力投到另两只魔头上。

  这两物还不知死活在那里想要攻入内圈之中,只是不得其门而入,始终盘旋在外,乱撞乱冲,他不禁微微一笑,收了些许法力,又放了一只进来。

  左侧那一只魔头率先得了解脱,凶蛮干嚎一声,往里一头冲了下来。

  这一回张衍也不用玄幻大手招呼,而是腹下精气一鼓,汇聚力道法力,照着其面门之上,就是一拳轰出,半空陡然响起一声爆音,落拳之处,更是一阵轰鸣,似乎塌陷下去了一般,那魔头小半个躯体被轰成了漫天碎烟飞散。

  他大喝一声,连连挥拳,空中爆响不断,不过须臾,就将这魔头打了个稀烂,由于被他劲气鼓荡排挤,这一团魔气似是在那水中化开的墨滴,一层层不停向外扩散,只是不得合拢。

  这魔头其实并不十分厉害,但胜在杀之不灭,又能靠吸食血肉滋养壮大,但若是能有制其聚合的手段,那便不足为惧了。

  不用张衍再起诀催动,那魔简得了感应,须臾飞到近前,简身轻轻一颤,凭空发出一股无穷吸力,似长鲸吸水般,将所有魔气吞吸了干干净净。

  张衍不由一声大笑,道了声:“好宝贝!”

  得了夸赞,那九摄伏魔简也是如斯响应,欢鸣一声。

  张衍登时察觉到,自己心神中忽然泛起一股愉悦感觉,知是自那魔简传递而来。

  他神情不由略略一动,这玉简随着吞吸精气越来越多,也愈发显得灵性十足了,要说养炼法宝,他原先也是不敢想的,就算洞天真人也是要靠诸般机缘,才能侥幸做到。

  但这魔简在入手之时,便已是孕育出了真识,如今更是茁壮成长,再照这般吸摄下去,会否慢慢生出真灵来?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即逝,随即他摇了摇头,眼下也无需去多想这些,收拾了心神后,便撤了那右侧那一股丹煞,把那最后一只魔头也放了进来。

  这魔头发出一声尖啸,迫不及待朝着张衍这处飞至,狠狠噬咬过来,只是到得半途,见一道水色光华一闪,却是撞上了一团血腥气十足的六翼血线金虫,这一番相遇,两者虽同是魔物,但却如同遇上了什么死仇大敌一般,互相拼命啃噬起来。

  这血线金虫又被张衍关了许多时日,已是饿得疯了,这时见这一团浓郁魔气,哪里还肯放过,自然不管不顾就放开撕咬。

  两物形似疯狗一般对咬了半晌后,终究是那血线金虫胜在数量尤多,又灵活诡变,终将那魔头压在了下风。

  但同时张衍也注意到,随着血线金虫啃噬魔气愈发增多,自身也似遭了魔气攻袭,一只只掉落尘埃,很快地上堆起了浅浅一堆,到得最后,只有一头虫扔在那里盘旋,虽身体却是比原先足足大了数倍,飞动之间却是迟缓滞涩,不复先前灵动。

  而那魔头,比之先前,也是缩小了整整一大圈,少了几分猛恶之态,显然这是一个两败俱伤之局。

  张衍不欲再等,水行真光一放,将那头虫收了,再驱动玄黄大手往下一抓,将那魔头一把捏爆,九摄伏魔简上去一卷,如风卷残云一般料理了个干净。

  将这三只魔头收拾妥当之后,他将九摄伏魔简召唤入手,按照参神契约第四重法诀一个运转,就有源源不断的精气反哺入身。

  过得片刻,他便神采飞昂地站起,那两只黑漆漆的眸子之中精光闪烁,似是镀上了一层釉光,好一会儿方才隐去。

  他不由暗暗点头,这些自魔头身上得来精气果然与魔功极是般配,其效用也是远好与吸摄那些玄门修士的血肉。

  不过是三只魔头,那腹下那团精气就充实了不少,便连自身元灵也能感受其在运转之中不停壮大。

  感受他这等好处,他一想起那殿中百数个魔头,心中微微一热,把袖一挥,重往殿内钻去。

  这一会儿功夫,殿内原本百余名弟子已是被吃剩到了三十个多人,他们也知一个人无法抵抗这些个魔头,又不敢随意飞身在空,于是背靠一处,各自放出法宝法器,结阵御敌相抗。

  张衍入了大殿之后,环视一圈,却对这些弟子下场却并不乐观。

  他适才已经察觉到了,这些魔头似还有污秽法器之能,短时间内看不出端倪,但等到发现的时候,那却已是为时过晚。

  适才他除了三个魔头,怕对方察觉出什么来,因此并不急着动手,暗起戒备之心,在一旁仔细查看,若有发现什么不妥,便立刻收手。

  只是他这一番查探,却是意外发现了几个异状。

  原来那些个魔头也并不是全无神智,其中有三数头目现狡猾之色,俱都是围在康童,方振鹭,左陌这等战力最强几人身侧,将他们紧紧缠住,致使其不得脱身,而那些只是依靠着本能行事的魔头却在四下里围攻余下弟子。

  与此同时,他还发现了一名年轻修士有几分不对劲。

  其人手中所用,并非是什么得力法宝,只是寻常一把法剑而已,但却能依靠一人之力,抵住数个魔头围攻。

  偏偏那些魔头忽上忽下,一沾即走,看似打得激烈,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人神态看似吃力,实则却是轻松写意,还时不时溜目四顾。

  张衍再看了几眼之后,已能肯定,此人就算不是那章伯彦的寄魂分身,也必定是那魔宗弟子无疑。

  这样大的破绽,本该早就被人发现,只是此刻众人情势危急,只顾着自己,便连方振鹭也在围攻之下无暇顾及其他,又哪里会注意到此人身上?

  张衍也不去招惹此人,只把这人容貌先行记在心中。

  等了半晌之后,他确定自己吸摄魔头并未被那老魔察觉,因此不再犹豫,把袖一扬,立时发一道丹煞过去,将几个魔头搅得一通乱转,随后驾起一道云烟,重新往那偏殿而去。

  这般举动,顿时一口气惹来了五只魔头,齐齐衔尾追来,他不由暗道一声:“来得好!”

  纵身向外飞去,到了偏殿之后,把身形一顿,回转头来,见这些个魔头也是如影随形,呼啸而至,不由露出一丝哂笑,又一次将玄黄大手祭出,一把抓下。

  有了先前那番动作,他已是熟门熟路,知晓如何拾掇这些个魔头,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把这只魔头料理了个干净,成了那滋养魔简的精气,随后身不停留,又一次冲入大殿之中。

  章伯彦这尊分身元婴,能分出一百零八个魔头出来,虽是被张衍暗中收去了数只,但是适才也吞噬不少血肉入体,只以为是被那些个玄门弟子斩杀的,根本不以为意,一晃之间,又闪出数个魔头来,重新将那百零八数补满。

  这却便宜了张衍,再次入殿之后,他如法炮制,又引得几个出来,再引到了偏殿之中。

  几次三番之后,他连续剿杀了不下二十余只魔头。

  这一番动作,等若是章伯彦这尊元婴分身适才吞下去的精血又给吐了出来。

  其中有一头眼神灵活的魔头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飞起空中,如灯笼一般的双目放出一道森厉寒光出来,来回左右扫视,似是要把那个使得自己吃亏之人搜寻出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魔意难测,退守内殿

  张衍见自己举动已然引起那魔头的注意,暗忖眼下不必去做那出头鸟,就不再动作,小心退后几步。

  他自那袖囊中取出了一柄三尺长,寒气森森,如一泓碧水也似的法剑,掐诀往空中一祭,冲云而上,霎时就与三只迎面而来的魔头斗在了一处。

  未免太过惹人注目,他瞅准一个方位,且战且退,往殿中众人聚拢之处退去。

  他那把那飞剑御使起来,化一道剑虹盘旋遮挡,但几个回合下来,却是险象环生。

  若是在旁人看来,定要为他捏一把冷汗不可。

  这其实是他怕那魔头看出什么破绽来,才故意弄出看似这般惊险至极的模样来。

  受那魔气侵染,这大殿之中早已是黑雾笼身,昏暗无光,众弟子也只能勉强分辨自己身侧之人,但就算如此,也要防备魔头使什么花招,因此不敢聚拢太过,剩下三十余人分作四个彼此相熟的圈子,各自分头抵御。

  其中有一名修士察觉到张衍靠过来,顿时升起警惕之心,再仔细看了几眼,虽并没有看清是谁,却也大声说道:“且给这位道友让开一处空隙,也好让进来一起御敌。”

  这人倒也不是纯粹好心,而是战至如今,那些修为稍次一些的修士早已被魔头杀死,能支撑这么长久的人都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助了张衍也等于相助了自己。

  但却也有几名修士并不放心,怕是那老魔头耍弄出来的诡计,抽空看了一眼过来,却不免大喜道:“原来是玄元子道友,难怪了,难怪了,诸位,且快些给道友让开来路。”

  看清楚张衍容貌后,他们心下不但释疑,反而不停催促起来。

  原因也是简单,张衍适才在外与康童,方振鹭等人一起操持剑阵,已是展现出不俗修为,远在众人之上,得他联手,他们这一小撮人保命希望却是大增。

  张衍微微一笑,道了声谢,纵身往后一退,便挤了进去,与人并肩而立。

  那升在高处的魔头来回转了几圈之后,却始终未曾发现是何人搞鬼,这才彻底死了心,重又往下一落,似是要发泄怨气,嘶吼一声,驱动一众魔头如重重浪头一般疾涌而上。

  只是剩下这些修士俱都是些难啃的骨头,互相之间又施援手,因此守得稳妥,尽管攻势如潮,但一刻下来,却仍是一人未损。

  察觉到这般情形,那为首魔头发出一声尖啸,其余魔头纷纷响应,张开血盆大口,彼此疯狂啃咬起来。

  那些修士初时还不解其意,但转瞬之间,只见那魔头之数倏尔变作三十六只,原本那模样只是一颗凶恶头颅,可经过这一番变化后,却是连身躯手足也长了出来,身上魔焰腾腾,个个仰天厉啸。

  众人听得头脑昏涨,那凶威不但未减分毫,反而倍增,不少修士顿时觉得有些不妙。

  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一处战圈中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飞在空中御敌的法器忽然变得暗淡无光,灵性皆失,掉落在地。

  原本这几人也是守御森严,但这个口子一开,背后空门大露,所有人都是猝不及防,当即有近半数魔头蜂拥而上,转瞬间就这数名修士给活生生分尸而食了。

  见到这等惨状,余下诸人也是各自骇异。

  方振鹭见状,忙出声提醒道:“诸位道友,此魔气能污秽法宝,万勿小心了。”

  可尽管知晓此事,但众人却也没有太好办法应对。

  多数人还是因为此前从那瑶阴派塔阁之上得了几件法宝,方能坚持到现在。

  过得几息时间,又有一处修士忽然惊惶大叫,但不过片刻,就又没了声息。

  此时这殿中魔气愈发浓厚,盖顶遮地而来,影影憧憧,摄魂惑心,众人心中愈发觉得不安。

  就在这时,也不知是谁大声嚷了一句,“诸位,事到如今,保全性命要紧,也不必去管什么封阵了,唯有请那岳真人出手回护,方能躲过此劫。”

  那玉霄派左陌听了,即刻大声出言道:“贫道且为诸位道友辟开一条去路来。”

  众人心中也早有此念,可是眼下被魔头拖住,根本是有心无力,此刻听得有人愿意开道,都是大喜。

  左陌把那祭在空中的星梭一指,顿时放出道道璀璨星芒来,锐气横溢,飞旋流转,将困在身周围的魔头迫退几步。

  随即他自袖中取了一支五寸长的红烛出来,两指一夹,捋直了芯子,嘴中念念有词,脚下一踏奇位,叱喝了一声,这支红烛无火自燃,于这暗室之中光芒大放,手一拿开,道了声:“去!”

  此物就化一道灼灼红火飞去,霎时驱散雾云,搅开一道两丈来宽的通路来。

  被这红芒一照,那三十六只魔头似是畏惧,俱是一滞,往后退开了少许。

  得此空隙,左陌一纵身,率先往里殿飞去,众人见状,也是纷纷纵身,往里而去。

  张衍尚有闲心观察四周,他目光一转,便寻到了那疑似老魔寄身的修士身上。

  此刻得了光亮,恰见其脸上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得色。

  他心中不由一动,不过眼下不及多想,起身一纵,也是随众而去。

  此刻外殿观宇之中,徐公远与那鹰女相斗正酣。

  不过徐公远虽是那章伯彦所赐玉镜在手,但却只是将对方缠住,攻势并不激烈。

  他心中也有自己的小算盘。章伯彦虽是厉害,但要与两位真人相斗,那也太狂妄了一点,他并不看好,因此始终留手,避免受伤,免得此人一旦败北,那自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那鹰女手中所持那一方红巾,乃是一件玄器,本是威能宏大,不过此宝却有个缺憾,必须拿在掌中,离去远了便不得驾驭。

  而每每她要祭起此物降伏徐公远时,后者却是滑溜无比,先一步往别处躲去了,当她欲往殿中去时,此人却又纠缠了上来,因此她也是无奈,被滞在此处。

  而在那殿外广场之上,两名元婴真人也是打得难分难解。

  章伯彦似乎急于将应成霖拿下,一口气祭了三四件法宝出来,满空都是光亮。

  此举也是把应成霖吓了一跳。

  他本就是小心谨慎之人,现下更是加倍戒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是把门户护持得风雨不透,虽是魔焰躁动飞飏,急欲噬人,也是无法突入进来。

  战局一时陷入了胶着之中。

  那细须道人正守在画壁关门之上,见众人向此飞驰而来,把手一张,惊声言道:“诸位万万不可再前,我师兄正运炼那封阵,受不得半点惊扰。”

  众人落地之后,左陌当先而出,他一甩袖子,很是不痛快地言道:“华道长休来说这等话,那封阵眼下便是破不开,以后还能另想办法,但我等性命只有一条,你且放心,我等也知轻重,就算岳真人损了功行,我也可恳求师门,为真人做些补偿就是。”

  方振鹭也是出声道:“华道长,我等玄门弟子,本是同气连枝,真人若是知晓我等性命堪忧,定也不会袖手旁观,此事你也做不了主,且进去禀告一声,看真人如何说就是了。”

  众人战至如今,死伤惨重,岳御极身为元婴真人,对外间情形又岂会不曾察觉?不过是在一直装聋作哑罢了,所有人对此也都是心知肚明,不过眼下要求他庇护,却无人敢于说破,只把他当作当真不知。

  就在此时,那原本红芒艳艳的火烛光华忽然熄了,周围又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殿外呜呜啸声大响,残风阴云漫漫,显是那魔头没了牵制,又杀了过来。

  众人更觉慌乱,左陌狠声言道:“华道长,你若再不让,休怪我等硬闯了!”

  细须修士却是强硬回答道:“师兄正值施展本门秘法之时,无论如何,你等也不能进去!”

  正争执之间,却从里间传出一把沉稳声音,言道:“师弟,且放他们进来吧。”

  细须修士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他虽然执意阻拦,但也知道,等那魔头追上来,自己面对众人,也是无能为力,立刻侧过身子,放开了去路。

  这余下十余名修士也是心情一松,急不可耐往里涌去。

  张衍被众人裹着去到内殿,抬眼一扫,只见岳御极趺坐在地,手中托着一团清冷如月,绿意映人的火芒,正在烧那封阵。

  瞥见众人闯了进来,他眉头一皱,甩了一枚冰雾漫洒的明珠出来,沉声道:“凭借此宝,尔等也能抵御一二,但不得靠近三丈之内,否则休怪贫道翻脸无情!”

  细须修士忙上前接住,往手心中一托,他一转身,掐起法诀,将此珠往空中一祭,霎时起得了一层毫光,将五丈之内尽皆笼罩进来。

  那些个魔头正狂涌而至,瞬息横过数十丈空间,冲到那光华之上,却似是撞上了一层柔韧水壁,越往里去越是不易,不到片刻,俱是纷纷被推了出去,连续试了数次,皆是如此。

  似是知晓奈何不得,众魔头忽然往中间一个合拢,重新现了那元婴分身出来。

  他背着手,哈哈大笑道:“岳道友,本座今日来此,只为了结与那应成霖往昔之恩怨,不想与你过不去,我便卖你一个面子,只要你不来插手,我也不会来与你为难。”

  言罢,他一拂袍袖,就这么走了出去。

  众人眼见这老魔分身去了,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们都是久经战阵之人,不会真的相信老魔会放过他们,个个都是拿出丹药服下,抓紧时间调息打坐。

  张衍也是到了一个角落坐下,他朝那当中金光闪烁的封阵看去,却见其比之适才又薄弱了几分,不由眯了眯眼。

  显是岳御极见得众人进来,加快了几分炼化之速,看来,要破开封阵已是用不了多少久了。

  第一百二十章 解阵开禁,泰衡老祖

  就在应成霖与章伯彦僵持之时,岳御极趺坐在殿内,双目炯炯,手指尖上一朵碧火熊熊,向那禁制之中侵略而入。

  那封阵金光忽如涟漪一般,层层荡开,过了好一会儿之后,猛地颤动了起来。

  任谁也能看出,这封阵已是到了随时可能溃散的地步,躲在周围的修士皆是忍不住睁眼瞧了过来。

  有几名修士甚至身体前倾,想看清楚这瑶阴派传承五器到底有何等神妙之处。

  岳御极此刻双目一睁,骤然加大了催发之力,那火光忽地一跳,就又旺盛了几分。

  细眉修士神色紧张了起来,似这等时候,正是需要加倍提放之时。

  他手托明珠,站在画壁口警惕戒备,并不敢有丝毫放松,时而自那众人面上扫过,时而又转首看向外间。

  岳御极鬓角隐隐现出了汗渍。

  在外人看来,他此刻在那把那封禁一层层的化去,已然功成在即了。

  然而他自己却是有苦自知,那封阵之上所蕴含的禁力其实并没有被他化开,不过是向内退去,积蓄了起来,越到最后,这封阵之力越是强韧,甚至隐隐有一股反压之势。

  这时他才知道这封阵的真正厉害之处,犹如一个高明对手,知道无法正面与他相抗,便不断抛下诱饵,将他一步步引诱进来,令他不断消耗元气,最后再汇集全力,与他殊死一搏。

  此刻他若是弃手不顾,这封阵必会千百倍的回敬过来,前功尽弃不说,自己也会受创不浅,唯有全力攻破这禁制这一途可走。

  但他此刻元气消耗也是极其严重,若要继续为之,几乎不亚于与同辈修士大战一场了。

  当前这局面,可说得上是极为凶险了,若是有敌来袭,他根本无力抵御。

  还真观擅长各种封魔禁阵,科仪法门,他在暗骂这个设下封阵之人的同时,却也不由暗中佩服。

  然而越是如此,他面上越是做出一副轻松之色,在手中火势猛烈压制之下,那封阵金光已似风中残烛,飘摇不定。

  又过得一炷香的功夫,那金光一颤,隐隐有崩散之势,就在那即将破开的一瞬间,外面却陡然传来一阵凄厉呼啸,那方才退去的老魔元婴分身,又自外间如旋风般冲了过来。

  那细须修士大吃一惊,忙将手中那颗明珠祭起,放出一阵莹亮毫光,延伸出去,将画壁之前五丈之地照得一片明亮。

  可那元婴法身竟然是视若无睹般,毫不停留地撞了上来,这方才对付那些个魔头颇为奏效的法宝,此时在这一撞之下,发出轰隆一声大响,光华竟是黯淡了几分。

  细须修士只觉胸中一闷,还未等他回过气来,那元婴分身又再次往上一个冲撞。

  值此重要关头,岳御极神情尤其专注,仿佛对身外之事充耳不闻,手中那清火与那禁制俱是在不停颤动,显是双方较劲到了最后关头。

  几息之后,这内殿中诸人耳边听闻一声惊雷大响,大殿似是摇了一摇,顶上细灰簌簌而落,只见那封阵已是化作点点金光散去。

  岳御极本闷哼一声,向后倒退了几步,嘴角隐见血渍。

  那五件传派法器嗡嗡一响,倏尔飞起在半空之中,陡然放出万道金光来,而那底下那口高井失了镇压,井盖之上也是“咔嚓”一声,裂开了一丝细缝。

  岳御极眼中紧紧盯着,脚下一动,正要上前收取。

  可就在此时,轰隆一声,那明珠光华顿告破碎,细须修士本人也是吐血暴跌出去,一阵阴风卷了进来,身侧更兼带碧鳞火芒,有两名弟子因为闪躲不及,立时化飞灰而去。

  躲在殿内的十多名修士见他如此凶横,哪里肯上前与其相斗,纷纷往后避退。

  那元婴分身冲进来之后,也根本不去理会他人,直朝着那五件法器之扑去,看那样子,竟是想要趁势将其卷入自己怀抱之中。

  岳御极见状,怎会令他如意,冷笑道:“就知你魔性不改,按捺不住!”

  他肩膀一颤,顶上忽地飞出一卷经书,哗啦一声,一开一阖,那魔威无边的元婴分身竟一下就被其裹住。

  他再向下一指,其便身不由主摔落下去,竟眨眼间就被镇压在地,动弹不得。

  岳御极适才已被那封阵反震之势激荡的几欲吐血,然而他还是强忍心头不适,一翻手腕,拿了一柄拂尘出来,眼中杀意显露,作势欲拂。

  只要将这元婴分身灭杀当场,那他拿这五件法器便是十拿九稳,再无阻碍之人了。

  至于那章伯彦本尊,此刻被应成霖拖住,眼下根本来不得此地。

  那元婴分身怎能甘心,虽被那经卷压住,但手足尚能动作,伸手一抓,这间内室之中倏地起了一阵阴风,就卷了两名猝不及防的修士过来,往前掷去。

  岳御极只当其是垂死挣扎,冷哂一声,轻轻一拂,就挪开一人,再想将第二个挪开之时,那名弟子脸上原本惊恐之色突然隐去,换成了一副诡异笑容。

  他忽觉不对,然而此刻两者距离极近,再想有所动作却已是来不及了,那名弟子忽然身躯一震,竟是从顶门之中跃出一尊浑身乌黑如墨的元婴来。

  此元婴一伸手,一张法符便显然出来,一掌就拍在了岳御极额头之上,后者身躯一抖,本已堪堪冒出顶门的元婴又被压了回去。

  随后那元婴上来一把将他抱住,拼命吸纳起其全身精血。

  岳御极拼命运转功法抵御,脸上惊怒万分,双目现出难以置信之色,言道:“章伯彦?你怎会在此处?你不是在与那应老道纠缠么?”

  章伯彦一边催发法力,一边哈哈大笑,道:“你岂知我三阴不死身之奥妙!”

  “三阴不死身”乃是一门魔道神通,修行极其不易,需擒得三尊元婴祭炼,方可习成。

  修炼此法者,若是到了生死之局,可舍了躯壳,把一身修为尽数转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寄魂分身之上,由此躲避灾劫,是谓“不死”。

  又因此法一生之中,只可施展三次,可避三次命难,所以冠以“三阴”之名。

  而章伯彦把这神通用在此处,并不是为了避劫,而是为了能一举击杀岳御极,再将泰衡老祖传承五器夺下!

  此前他那寄魂分身混在人众之中,本为探查此处虚实,却无意中发现岳御极与应成霖二人面和心不和,便计上心头,筹谋出一个各个击破的法子来。

  他先是大模大样杀上山来,扬言与应成霖了结恩怨,并一气祭了四件法宝出来,务必营造出声势喧天的效果。

  他对人心把握极准,捏准了应成霖的脾气,知其性子谨慎,如今转生在即,没有血气敢与他放手对攻,自己这般虚张声势,定是令其更为谨慎。

  果不其然,应成霖不敢妄动,只是一味防守。

  而岳御极恨不得他们二人拼个两败俱伤,躲在里间不肯出来,自己则可放心大胆炼化封阵。

  随后章伯彦命那寄魂分身煽动诸修士闯入里间,潜伏在侧,等那岳御极在炼化封阵的前一刻,先以元婴分身正面相攻,将其注意力吸引之后,他果断施展三阴不死神通,将自己一身修为尽数转移到寄魂魄分身之上,再出其不意发动攻势,果然一举建功!

  他这般行事也是大胆,若是一旦被识破,势必引发两名真人的联手围攻。

  但他的确是成功欺瞒了对手,应成霖直到现在还不自知,仍以为与自己交战的乃是正主,却不想章伯彦只留了一个虚影在此处与他对峙,而自身已是倾尽全力杀向了岳御极。

  此刻章伯彦虽把岳御极制住,但一时刻半刻却还拿之不下。

  感觉到其身躯之中那磅礴欲发之力,元婴隐隐似要透顶而出,心中不禁后悔,暗道自己若不贪图对方一很精血,直接将其杀死,此人眼下又哪里来什么反抗之力?

  岳御极察觉到自己身上精气正在缓缓流逝,知道不能再这般下去了,出言道:“老魔被贫道牵制,此刻动弹不得,诸位道友还不快快出手!诛杀此僚!”

  章伯彦心里一个咯噔,顿时大急。

  康童第一个反应过来,把手中剑丸一发,一道剑光就朝其劈落下来。

  他这剑术若是直接斩杀上来,章伯彦纵然不惧,但却足以使得岳御极一口气喘了过来,到那时便就妙了。

  他不愧成名已久的魔头,这万般危机之刻,丝毫不乱,嘿了一声,把那“三阴不死术”一个运转,整个人倏尔消失,一身修为转到了那元婴分身之上。

  随后鼓起全力,将那身上经卷震开,自地上一跃而起,再次朝岳御极扑来。

  岳御极身上一松,然而那康童剑光适才是全力施为,此刻陡然失了目标,却也改变不了方向,是以朝其劈落过来。

  岳御极见得此状,来不及做其他动作,忙吹了一口清气出来,就将那剑光震偏一边。

  借了这个机会,章伯彦又一次窜到他身前,看样子想要故技重施。

  岳御极哪会容其再次得逞,手中拂尘一个挥舞,扫荡过来,若是章伯彦原势不变,势必两败俱伤。

  可这个时候,章伯彦眼中凶芒爆射,暗施法门,再度运转那“三阴不死术”!

  下一刻,他又一次转到了那寄魂分身之上,等不及遁出元婴,轰然一声,就将这具身躯爆开,向前一扑,与那元婴分身一齐夹攻而来。

  岳御极万万没有料到有此一变,眼中露出了慌乱之色,手中动作顿时一滞。

  章伯彦哪里会与他客气,一伸手,就将其一把抱住,死命吸食精血,随后那元婴分身化一缕烟气,便往其眉心处一钻而入,全力往其识海钻去。

  岳御极一招失机,满盘皆输,立时僵在了原地。

  刹那之间,形势倒转。

  章伯彦经过三次神通之变,已然稳稳控制住了局势,此战可谓大获全胜!

  便是那瑶阴派五件传承宝器,稍候也只会落入他手,得了其中法宝之后,再去收拾那应成霖,那就是十拿九稳,想到此处,他不由狂笑出声。

  可他却并没有留意,此时那井盖失了五件法器镇压,就自那其中缝隙内冒出一缕烟气,化作一个淡淡人影,往岳御极身躯之内走去,章伯彦突然浑身一颤,笑声戛然而止,倏尔往后暴退,露出一脸惊惧之色。

  他方才察觉到,自己那元婴分身几乎瞬时就被灭杀了,不由又惊又惧。

  见他退开,岳御极也不去理会,伸手一指,那五件飞在空中的传承宝器毫不抗拒,往他身体里就是一落。

  章伯彦身为魔宗修士,极其熟悉眼前一幕,此时哪还不知眼前这岳御极被他人夺了躯壳去?

  他顿时惊怒交加,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

  “岳御极”转目看来,眼中光华隐隐,深邃如渊,神情中自有一股睥睨天下之意,他双手往背后一拢,沉声道:“贫道,泰衡!”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万年因果今了断

  “泰衡”这两字一出,以章伯彦的城府,也是被惊得骇异万分,下意识倒退了数步,满眼皆是不可置信之色,失声高喊道:“这,这如何可能?”

  只是再转念一想,方才对方几乎瞬时之间就将他元婴分身灭杀,再加上此人言语之中透漏出来的那等气魄,这的的确确是假冒不来的,顿时就将他震慑住了。

  不止是他,这内殿中几乎所有人都是双目大睁,震骇难言。

  诸人脑海之中一时千回百转,泰衡老祖乃是万年前破界飞升之人物,又怎会被封禁在此?此人又会否只是冒称?若其身份为真,当年莫非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唯有张衍,神情却是一振,双目之中精光闪烁,紧紧凝定在此人身上。

  此间之人,也只有他清楚对方底细。

  这人虽是自称泰衡,与当年那泰衡老祖相比,彼此之间也确实有所联系,但两者却并不是一回事。

  今朝他奉掌门之令前来,便是为了灭杀此僚!

  当年泰衡老祖道功近乎完满,可始终不能窥破那最后一层,与是前来问道于溟沧派开派祖师太冥真人。

  当日太冥真人见了他面之后,一语不发,提剑就杀,把泰衡老祖吓得当场遁走。

  回到洞府中之后,泰衡老祖先是不解,随后细细想来,终于恍然大悟,参透其中奥妙。

  他乃是魔蛟成道,便将自己心中魔念及一身修为寄托在蛟尾之上,果断一剑斩下,彻底了结过往,之后又去往海底秘穴,潜心修行上千载,终得功果圆满。

  破界飞升之前,因那指点之恩却还未报,他亲上溟沧派道谢,可此时太冥祖师已是先一步飞升而去。

  泰衡老祖不禁大为怅然,为偿还这份因果,他推算到东华洲日后有魔劫大起,便把自己那截已然成魔的断尾镇压在瑶阴山下,还传下一脉道统及诸多法宝,命大弟子易九阳待其飞升之后,在此处开一宗派看守三千载,若是那魔物并无动静,便可自去之,只等溟沧派有缘弟子日后来取,好助其避劫。

  泰衡老祖因怕溟沧派不肯受他好意,是以故意言明,此传承之中,既有他毕生所习魔宗功法,亦有道门传承,若是魔宗得了去,必会借势大起。

  此乃一策阳谋,若是溟沧派不知也还罢了,可如今知晓了,倒是不能置之不理了。

  又因这其中涉及诸多隐秘,是以此事只有溟沧派历代掌门知晓。

  且这也算得上是一步暗棋,自不可能大张旗鼓,秦掌门这才秘令张衍前去斩杀魔头,顺势取得那传承五器,好完此因果。

  那赐予张衍的三张法符,一张为除魔符,一张为护法符,一张为飞遁符。

  但是要使用这法符却有几个苛刻条件,掌门也是知晓,是以信中言明,若是一旦除魔不成,他可启了那剩余两张法符,及时脱身回来,无需勉强。

  不过张衍亦有自己算盘,泰衡老祖这一缕魔魂残念,万年来靠吸食那蛟尾精血而存,虽因被困许久,实力大不如前,但终归是泰衡老祖一身魔道修为精华所系,若是他能得了去,定能将那参神契功法大大提升一截。

  虽然要做到这一步比之除魔更难,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落败身亡,但这机缘万年难得,哪怕是再凶险,他也要试上一试!

  老魔章伯彦并不知晓此人底细,乍然面这等传说中的大能修士,他脑海中第一个转动的念头就是逃跑。

  但是转瞬间,他又想起,此地自成一界,出路早已封死,根本无处可逃。

  想到这里,他眼中又泛起凶厉之色,若是这样,那还不如殊死一搏!

  哪怕是泰衡老祖又如何,不过是拼个鱼死网破罢了。

  他毕竟是纵横天下多年的魔宗修士,那最初的震惊过去之后,忽然又觉出了几分不对劲。

  被囚禁了数千乃至近万年,任他是通天大能,此刻也应该是虚疲无力啊。

  况且若是此人当真如此厉害,又何必趁他与岳御极相斗之时出手抢夺身躯?直接出手灭杀自己不就可以了?

  对方并无肉身,顷刻间灭杀自己元婴分身的同时,还要设法克制住那岳御极的神魂,这是绝无可能做到之事。

  他一旦定下心来,越想越是通透,顷刻之间,就把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脸上也是露出了冷笑,如是换了自己,此刻当是第一时间杀死在场所有人,而对方现在却还不动手,此刻定是外强中干,不过是在那里虚张声势!

  泰衡道人看了他一眼,似也是察觉自己底细已然被其看破,呵呵一笑,道:“这时才醒觉,怕是有些晚了。”

  “不晚!”章伯彦大喝一声,纵身冲上,这一番发动,声势煊赫,殿宇摇动,阴风碧火齐出,同时嘶喊道:“本座却是不信邪,你短短时间之内,又能恢复几成实力!”

  泰衡淡然一笑,他的确还未有恢复实力,但方才这点时间,已可将枚传承金印粗粗炼化了,此宝掌握此间阵法禁制,对他来说却是已经足够用了。

  他把手一指,轰隆一声,就有一座阵门凭空浮现,横在了章伯彦去路之上。

  章伯彦何等眼力,只瞧了一眼,便看出此为挪移阵门,若是不小心撞了进去,就要被挪至他处,他心中冷笑,凭此阵门就想阻碍自己?那却太过小看于他了!

  他把身躯一顿,就要出手将其毁去。

  可就在此时,泰衡却是淡淡一笑,再一摆袖,地上那方才被章伯彦摆脱的经卷倏尔飞起,“哗啦”一声,便自展开,化作十数丈大小,自其身后笼罩来。

  他这番动作,时机,快慢,切入点都是拿捏的恰到好处,在章伯彦已然运转玄功,身躯将动未动时插手进来。

  章伯彦未曾料到有此一招,顿时陷入两难之中,若是那轰击那阵门,那便很有可能被身后那飞来经卷缠住。

  对方无论是否是那泰衡老祖,总之是被囚禁了近万年的老魔头,哪怕是自己被制住片刻,谁又知道会用什么法门来炮制自己?

  但若想要避开,已是不能,此刻上下左右皆是无路,唯有一条道路可走,就是被逼得进入阵门之中。

  这刹那间,已容不得他多做思量,在万分纠结憋闷之下,章伯彦最后不甘心的大叫了一声,把手收回,向前一冲,一头撞入了阵门之中。

  泰衡似是早已料到一般,面上平静无波一挥手,阵门轰然一闭,眨眼间就将其挪去了他处。

  此间所有修士皆是愣住,这自称泰衡老祖几乎没有用什么惊天震地的神通手段,但却只是简单几个动作,就将一名魔宗高人逼得不得不顺着其意愿而走。

  做完了此事后,泰衡一脸云淡风轻,这阵门只是把章伯彦挪移去了山脚下,对方若再想上来,那势必需沿着山道飞遁,虽是用不了多久,但对他来说,争取到这点时间已是足够了。

  只需十几息时间,他就可尽全力将岳御极神魂压服,进而彻底夺下这具肉身。

  那时便是那章伯彦再来,也是任由他宰割,根本无需多虑。

  待解决这里所有麻烦之后,炼化了那枚金印,就能彻底将此一小界握入掌中了。

  然而就在此时,张衍却目光一闪,突然一掐诀,手中法剑一摆,化一道剑虹飞起,就朝其斩落下去,同时嘴中喊道:“此人乃是万年魔头,非是那泰衡老祖,诸位还不快快动手!”

  他已是隐约察觉出了对方目的所在,此刻必须阻止此人,否则若等其彻底掌控了局面,那要对付起来可就当真不易了。

  他乃是化丹修士,在正常情形下,若不是动用那最后手段,根本无法与对方相抗衡,不过此刻,他只要阻得少许时间便已足够了!

  他这一动手,第一个是反应过来的是那少清康童,这自称泰衡之人本是封禁于此,且上来便夺人肉身,绝非什么正道人士,是敌非友,因此毫不犹豫地跟着出手!

  但见那一道剑光飞起之后,却是后发先至,一闪之间,已然到了泰衡头上。

  其次出手的,便是那细须修士,他见到自家师兄被占了身躯去,怎能不急?手指一点,就有一团金云飞起,内有祥光滚动,往其顶上就是一落!

  只是面对这等老魔,此刻有勇气出手的毕竟只是少数。

  除了康童与那细须修士之外,方振鹭,左陌等人皆是一脸谨慎,作壁上观。

  泰衡先是讶然,再是欣赏,他想不到这里几名化丹修士之中,竟有人能看出自己所谋,尤为关键的是,还敢于出手阻止于他。

  他轻轻一笑,伸出手去,一指点在那飞来剑丸之上,一道封咒顺势裹了上去,这枚剑丸抖了一抖,灵光全消,顿如凡物一般掉落在地,竟是眨眼间就被封禁起来。

  而张衍那柄法剑才至,他手中拂尘一架,一缠,瞬间断成了无数截,随后袍袖一卷,落下那团金云便自消失不见。

  不过顷刻,他就将三人攻势化解与无形,似乎要杀死他们也只是翻掌之间的事。

  然而张衍非但不气沮,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因为他知道经过这片刻耽搁,对方已然无法来顾忌自己了。

  果然,泰衡老祖第一次皱起了眉头,转首向外看去。

  应成霖身后跟着鹰女,双手大袖下垂,浑身青云笼罩,罡气绕裹,面色凝重地踏入殿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机枢金印落谁家

  张衍见应成霖到来,不禁微微一笑,此人来得正是恰到好处。

  章伯彦虽被阵门挪移走了,但他又岂会甘心失败?

  他之真身还在与应成霖对峙,只需收了阵势,后者定会察觉到内殿之中的异样,知晓是自己被诓骗了。

  张衍适才大喊一声,指出岳御极并非本人,而是“万年魔头”,那便是有意为之,是叫给应成霖听的。

  相信对方身为元婴真人,必能从几句话中推断出大致因由。

  应成霖入得殿中后,在泰衡身前十丈之外站定,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对方,长叹一声,道:“岳道友,你不听我言,擅启封禁,致有这般下场,可怜可恨!”

  他句话本是自言,并不指望得到什么回应,哪知此时,岳御极眼中透出挣扎之色,随后身躯摇颤,喘息连连,居然开口道:“应道友,你说得不错,我悔不听你当初之言!”

  应成霖猛一抬首,侧目望来,神情之中带着惊疑,向前稍移少许,试探着问道:“你……你是岳道友?”

  岳御极脸上现出几分挣扎之色,咬牙点头,恨声道:“正是,老魔尚在我身躯之中,方才勉强将其压下,请道友上前,用法符将我一身修为封禁了,好使其不得为恶!”

  应成霖脚步一动,但只上前半步,却又停了下来,他拧起了眉头,面上更是出现了迟疑之色。

  这一瞬间,他谨慎小心的老毛病又犯了,心头不禁泛起了重重疑问。

  岳御极竟能反将那万年老魔压在下风?这到底是真是假?不要是这魔头故意使诈,骗我前去吧?

  其实应成霖心中也是清楚,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管一切,出手将岳御极杀死,那就一了百了。

  但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在此,那也还罢了,可这里还有其他几派弟子在场,一旦下手,哪怕道理再是讲得通,日后还真观中与岳御极交好的修士定会不依不饶。

  需知他用不了多久就要转生而去了,这些人若是怀恨在心,只要稍微动点手脚,就能让他万劫不复。

  岳御见其迟迟不动,倒似有些支撑不住了,脸上满是汗水,吃力言道:“应道友,我也知你顾忌,不如这样,这里有一方金印,有了此物便能控制此处护山大阵,我把此物与你,你拿去之后,且开了封阵,送众人与我一起出去,再发法符求师长出手,便能对付这魔头了。”

  应成霖闻言,神色一动,微带几分急切和欣喜,大声言道:“不错,岳道友此言甚是有理,快些把那金印交于我,只要我掌了此山大阵,那老魔本事再大,也拿我等无可奈何。”

  岳御极见他答应,微微点头,颤抖着伸入袖中,但他动作极慢,抖抖索索,脸上也是肌肉也是抽搐不停,好像有人在竭力阻止他一般,看得殿中诸人都是跟着紧张。

  索性,他还是一点一点将金印拿了出来,随后猛一甩手,再向空中一抛!

  应成霖然看得真切,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喜色,这果然是那机枢金印无误!

  但他此刻仍是小心,并不上前,而是发一道青气上去,想要将其摄拿过来。

  然而他刚想出手时,忽觉一阵沁骨僵肌的寒意自背后涌来,似是要将他浑身血气都冻住一般,不由眉头一皱,向侧面一躲,避开一把惨森森白骨剑,冷声道:“章伯彦,你果然是贼心不死!”

  “应老道,此物你休想得手!”

  只见一缕淡淡黄烟自殿外飞驰来,随着其不断接近,那身影也是由虚化实,逐渐显现出来,先是头颅,再是双手,随后是那躯干,由于飞遁过快,到得殿内之时,他下半截身躯还是如那雾烟飞扬之状,翻翻滚滚,未曾凝成实质。

  “黄泉遁法?”

  应成霖也是一惊,这章伯彦竟然连这等诡异莫测的遁法都练成了,此人究竟还有多少手段未曾使出?

  章伯彦心中暗恨,他适才仰仗着这遁法,早已到了殿外,本想看两人相斗,他好坐收渔人之利,是以躲在了一旁。

  他没想到居然岳御极将这金印抛出,这他却万万不能坐视了!

  这枚金印一旦落在应成霖手中,若任其控制了满山禁制及那护山大阵,那便是占据了绝对优势,他在此地根本不得出去,到时又岂有活路可言?

  是以他被逼不过,不得不跳出来与其相争。

  他并不第一时间去抓那金印,而是大喝一声,自己手中那四件法宝一齐祭出,放出漫天宝光,对着应成霖发动猛攻。

  他很是清楚,若是不逼退眼前这名大敌,想要伸手拿那金印,那是痴人说梦!

  应成霖脸色一沉,肩膀一颤,一尊元婴跃出,霎时青光涌出,身上玄鳞大蟒,白鹤鱼龙飞起,霎时与其撞在一处!

  两人这一番动手,罡气飙射,云烟乱滚,震得大殿摇晃,众人纷纷退避。

  岳御极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静静看着那金印“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却是一动不动,也不伸手去捡。

  张衍目光不由望向地上那金印,双拳不由捏紧。

  那瑶阴派传承五器之中,唯有此宝眼下最为有用,此间无论是谁取了去,这山中大阵便可由其掌握,不但出入无碍,还能御使阵法将此间之人尽数围困。

  这金印适才在老魔手中不好抢夺,然而此刻,却是出手抢夺的最佳时机!

  只是他脚尖刚刚一动,前倾的身躯却又立刻顿住。

  不对!

  观这老魔适才作为,分明深谙人心之变,惯于操弄局势,又岂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来?

  他这一迟疑,却有人忍不住了。

  此间之人,也并非只有他看出了这金印的价值,那细须修士第一个跃了出来,闷声不响,伸手一抓,就有一道烟气飞出,要将那宝器摄拿过来。

  章伯彦眼角余光瞥到,怒啸一声,手指一弹,一朵碧火飞出。

  应成霖见状,心中微一迟疑,他原本就处在守势,此刻手中也是鬼使神差般慢了几分,由得老魔发难。

  元婴修士含忿出手,何等厉害?

  细须修士本拟章伯彦已被牵制住,根本没有闲暇来顾忌自己,然而他却是料错了,那一点幽幽碧火飞来,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手上,眨眼之间,两只手臂便被烧去无踪。

  他面色惨白,惨呼一声,连连倒退几步,站立了有片刻后,整个人竟自突然崩灭,扑簌簌化为一堆尘土散去。

  他虽身死,然而出手抢夺此印之人却并非一个,就在细须修士举步之时,玉霄派左陌眼中闪过一丝狡猾之色,故意稍缓一步,紧随其后而上。

  他瞅见细须修士转瞬就被灭杀,心中不惊反喜,此刻自己拿这金印却是再也无人可以阻拦了。

  就在他手中那一道烟气飞出,堪堪落到那金印上之时,却见画壁之外探出一个人影来,他冷笑一声,将手中玉镜对其一晃,就有一道镜光飞出,随即他也不去那看结果如何,就又把头缩了回去。

  章伯彦狂喜道:“徐公远,做得好!”

  左陌心中本已是盘算好了,一旦他拿到这金印,将就护身法宝祭出,只求阻得章伯彦片刻,再粗粗将此物祭炼了,就能开了阵门,去得到处,到时此间之事,便由自己说了算了。

  可是被那镜光一照,他心中期冀顿告破灭,猝不及防之下,一道金光及体,他整个人似被一柄大锤击中,眼耳口鼻喷出鲜血,似破布袋一般飞出去了五六丈远。

  只是到了此刻,他仍是不肯放弃,心中一发狠,一咬舌尖,激发精血,嘿了一声,身在半空,竟是生生扭转身躯,伸手一抓,丹煞飞出,还要去拿那金印!

  章伯彦立时想要再次出手,可偏偏这个时候,应成霖因那细须修士死得太惨,心中升起了一丝愧疚之心,瞅见老魔此刻分心,陡然间反守为攻。

  章伯彦这一下未曾防备,登时手忙脚乱,无暇他顾。

  事情到了这地步,左陌顿时又生出几分希望来,可偏偏就在这个关键时候,他眼前又有一道白烟闪过。

  方振鹭在众目睽睽之下腾身而去,发一道烟气,抢先一步地上那枚金印收走,到手之后,甚至还有闲暇对左陌笑了一笑。

  左陌见得此景,身躯忽然一颤,一时气怒攻心,“噗”的又吐出一口鲜血,重重摔落在地,气息微弱,已是变得半死不活。

  方振鹭成功将金印取得,不由一喜,不过警心未去,倏尔往后飞退。

  章伯彦此时总算缓过一口气来,一抖袖,又是一朵碧火飞来,同时怒叫道:“小辈安敢如此!”

  方振鹭身侧那陈姓老者此时不慌不忙上前,张开一把罗伞,挡在身前,碧火撞在其上,却是如火星飞溅,往四处散开。

  方振鹭轻蔑一笑,他手握金印,意气风发,当即就想到运转玄功炼化,然而灵气往里一去,却是泥牛入海,了无踪迹,顿时脸色一变,失声道:“封禁?”

  他望了一眼手中,猛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先是望了一眼那康童落于地上的那枚暗淡无光的剑丸,又惊惶至极地向立在一侧的泰衡老魔转首看去。

  那泰衡道人原本一直不言不动,此刻却瞥了他一眼。

  方振鹭悚然一惊,不知什么时候,那双眼睛之中原本属于岳御极的光华已是隐去,此时换上的,却是一副深邃无底,却又波澜不惊的目光。

  泰衡道人淡淡言道:“这位小道友,此物便先留在你处,稍候贫道自回来取。”

  方振鹭闻言,脸上不禁一白。

  泰衡道人向前踏出一步,望向场中二人。

  他身为万年前大能修士,也有自傲之心,此刻他已将这躯体彻底驯服,占为己有,自然已是不屑于再去玩弄什么鬼谋手段了,而是要以势压人!

  他这一步跨出,身上顿时升起一股无穷自信来,这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气势立时感染到了众人,若先前那是晦涩不明的深潭,那么此刻便是如岳如海,铺天卷地而来。

  应成霖与章伯彦两人也是立时感觉到了,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各自心照不宣地退开十数丈远,一左一右,呈夹角之势隐隐对着泰衡老祖,神色间前所未有的凝重。

  此等大魔,当要先联手除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借物代形,金印入手

  泰衡这缕残魂被困近万年,方才出来时,其实是极其虚弱不堪的,灭去章伯彦元婴分身之后,更是大大耗损了其元气。

  但是眼下,他是已完全压倒了岳御极的神魂,已可借用其一身法力精元。

  如今他对这具肉身优劣之把握,长短了解之透彻,比之原主人也是不遑多让。

  可唯有一点美中不足,受岳御极自身修为所限,短时期内他还滞留在元婴境界之中。

  若是能给予他一点时间,寻一处合适洞府潜修,再借用那瑶阴派传承五器,用不了数年时间,便能晋入洞天之境,届时当可纵横天下,重为一代魔道巨头。

  他虽只是泰衡老祖一丝残魂,但在万年之前,也会过不知多少大能修士,眼界之高,可谓当世无量。

  是以认为凭借如今这身修为,对付面前这两人已是足够。

  修士之间斗阵拼杀,衡量高低的不仅仅是修为法宝,天时地利,神通道术,眼光运气,缺一不可,有时候,胜负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且他自化丹时所凝练的法力真印还深烙神魂之中,只要有躯壳肉身寄托,有法力随身,就能施展自己过往所会少许神通法术,当然不会惧怕两位元婴修士联手围攻。

  应成霖见泰衡身上那无穷自信,知其不好对付,略皱眉关,对着周围一众化丹修士开口提醒道:“诸位道友,你等且退得远些,莫要被其伤了。”

  元婴修士之战,完全不是化丹修士所能插得上手的,练得那护身宝光的,只消祭了出来,凭借那浩然法力,就能将他们生生排挤开去。

  只是他这一句方才开口,众人还未曾有所动作,那泰衡老祖突然一笑,一甩袍袖,漫天法箓挥洒飘落,金光烁烁,满殿乱飘,竟向所有人卷了过来。

  其中有数枚朝着张衍而来,察觉到这法箓一丝不同寻常,他目光一闪,并不硬接,只是抽身后退。

  只是这法箓甚为奇异,虽是飘动之速不快,却似能识人不一般,任他往那里闪躲,都是如影随形,甩之不去。

  他想了一想,转眼向他人看去。

  殿中诸人皆是弄不明白这是何物,这老魔头所使,定是大有用意,因此个个都是拿了自己得力法宝出来,将其挡住。

  方振鹭身旁那名陈族老者立刻上前,将手中宝伞一撑,只是那金箓飞来后,竟是无声无息没入伞中,全然不似想象中那般动静,不觉一呆。

  见得众人如此,张衍略一思索,从容取了数张符箓出来,抖手一甩,便将此物迎住,果然,那金光一撞到那些符箓,便自倏尔破散,消失不见。

  他把袖一挥,就将这些符箓移去了一边。

  他们这里所遇法箓只是些边边角角,其中倒有大半奔着章伯彦与应成霖二人而去的。

  章伯彦见金光耀目,铺天盖地,似是无孔不入而来,他不知老魔头使得什么手段,倒也不敢托大。

  他来此之时,共是携了四件法宝,分别是寒晶白骨剑,阴阳环,闭息钉与鸠面牌,此时一齐往空中一祭,挡在前方,一时间,就有数十张符箓往里一没而入,不见了踪影。

  他不禁一怔,神色变幻也是起来,心中警兆大生,他不信这老魔头会做无用之举,只是他将那四件法宝默默查看了一遍,却实在未曾发现什么异状。

  应成霖先前也是不停闪躲,但见那法箓却似跗骨之蛆,挥之不去,不论他去向何处都是跟来,眉头一皱,喝了一声,就将元婴遁出顶门,身上玄鳞大蟒一转,将那纷舞而来的金箓尽数挡住。

  泰衡道人发出一声洪亮笑声,轰然一声,光明大放,一尊元婴跃出顶门。

  这元婴虚立空中,高有三丈,似蛟似魔,肤裹金鳞,硬甲缠面,魔焰蔓身,气走如浮光,焰流似云霓,宏大威严,气势慑人,巍巍然似渊渟岳峙。

  应成霖看那元婴之貌,心中暗凛不已,身上气息流转,更是多了几分戒备。

  这元婴之貌,乃是神魂中“法力真印”藉精元法力化像而出。

  每名修士法力真印皆是不同,因此凝聚之后,所出元婴形貌也各有差别,但若是一脉所传,倒也是大同小异,似泰衡老祖这元婴,一看便知是魔道巨孽无疑。

  章伯彦见状,狂笑一声,一拍后脑,一尊乌黑如墨的元婴飞跃而出,将魔气荡开,把四件法宝一祭,凭空一旋,便朝其落将下来,竟是抢先发动攻势!

  应成霖眼下迫于形势,不对不与章伯彦联手对敌,见其已然动了,便也跟随出手。

  叱喝一声,掐拿法诀,身侧那白鹤一振翅,似浮光掠影一般,蹁跹舞动,长喙就已堪堪啄到泰衡面门之上,同时脚下鱼龙也是一窜,自下方而来,往其双腿袭去。

  他乃是小心保守之人,此刻虽是出手,但还不忘催动那玄鳞大蟒一个盘旋,护住身形。

  泰衡道人见两人夹攻而至,神色间竟似振奋莫名,他大喝一声,隆隆震荡,整个大殿亦是晃动,方才他整个人静若沉水,然而这元婴一出,竟是蛮横霸道,凶威无匹,身上护身魔烟喷出十丈之外,竟然丝毫不顾那飞来的四件法宝,伸手出去,一手挡住白鹤,一脚踏住鱼龙,只一下就将此二物力压下去。

  应成霖先是一阵惊愕,随即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这二物,乃是妖魂精魄所化,亦是堪比法宝,纵然对方是乃是万年前之大魔头,此刻徒手拿捏,却也是愚蠢之举。

  他法诀一拿,法力运转,就将此二物再次催动,顿时那白鹤和鱼龙都是一阵挣扎扭动,身躯也是倏尔膨胀起来,眨眼就大了一圈。

  章伯彦见自己四件法宝落下,对方竟只用护身魔焰应付,眼神顿时变得狞厉无比,狂叫道:“我却不信你能挡住!”

  他一时发了狠,拼命法力灌注到四件法宝之上,甚至连这四宝都是嗡嗡颤动起来,随后把手一指,就齐齐往下一落,轰隆一声,就撞在那护身魔焰之上。

  然而此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那陈族老者手中宝伞突然毫无声息地爆开,顿时脸色煞白,踉跄倒退几步。

  非但是他,连众人手中得力法宝也是一齐破裂,心血所系法宝被破,一时间,众人都是嘴角溢血,神色萎靡不振。

  张衍侧目看去,适才他所发出那几张符箓,此刻也是如同遭受了什么攻击般,“嗤啦”一声,化作片片碎纸而去。

  与此同时,那原本生龙活虎的白鹤,鱼龙,玄鳞大蟒亦是发出一声悲鸣,身躯时隐时现,竟是现出几分溃散之兆。

  应成霖顿时大惊失色,一时间顾不得什么,忙施展法门一召,将其收了回来,连带那护身大蟒一起放入身体温养。

  然而一察之下,却是心头一凉,这三物精魄竟是破烂不堪,已到了崩灭边缘,伤重如斯,此战之中,已是不能再使了。

  而章伯彦那处,却也不比他好上多少,同样也是焦头烂额。

  只闻一连串咔咔轻响,他惊怒无比地看着那四件法宝上裂开几丝缝隙,再一抬首。死死盯着泰衡老祖,咬牙切齿地说道:“此莫非是借物代形之术?”

  泰衡双手往后一背,大笑言道:“道友却是知晓的晚了些。”

  他方才所施展,正是那借物代形神通,此法能将他人之攻势转嫁他物之上。

  不过这神通施展之时,却也有几许苛刻条件,尤其是需先对代形之物施以法箓。

  若是对方事先有了提防,只需随意拿了什么物件遮挡,此便是无用之功。

  但泰衡自思,这门法诀在万年前得见者不多,也不知二人是否识得,是以先发了出来试探,一试之下,见两人皆是不识,便放心大胆施展了出来。

  这神通一转,等若是殿中所有人手中法宝毫不留手正面硬撼了一次,哪里会有不破损的。

  尤其是那些个化丹修士,更是被殃及池鱼,可以说越是谨慎的损失越大。

  章伯彦脸色难看无比,应成霖也是双眉紧皱,默然无语。

  原本泰衡道人借用岳御极肉身,身上并无几件法宝,而那传承五器也不是须臾能炼化的,本是落在下风,但谁知一个回合之间,竟然将二人手中法宝精魄都是毁损了去,他们最大优势转眼间就丧失而去。

  适才他们动手之时,张衍也是在一旁紧紧看着场中,目光一瞬不瞬。

  他一直在观察,看能否寻一个合适的契机,将那老魔灭杀。

  但是那泰衡老祖尽管与两名元婴修士相斗,但却是一点破绽都没有流露出来。

  他心中不禁忖道:“难怪掌门信中语气也不是十分之强烈,显然也是知道这老魔头的难缠,便是有法符在手,除非此人站在那处不动,否则只要那气息一露,就能被其察觉,躲了过去。”

  想了片刻之后,他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光芒烁烁,若是当真要出手,机会便只有一次,只看自己能不能把握住了,若是不成功,那便是身死道消之局了。

  他正思索间,却忽然察觉到有一物向自己抛来,双眉一扬,袍袖一挥,一道丹煞飞出,就将一物滞在空中,在眼前滴溜乱转,定睛一看,不是那机枢金印又是何物?

  方振鹭突然对着他喊了一声,道:“道友,我等之中,唯你未曾受伤,此物放在你处最为合适不过。”

  张衍目光一扫,旁侧诸人似是怕他将金印转送过来,都是脸色一变,纷纷退开,他身周围立时空出了一大圈。

  张衍一转念间,就知道方振鹭打得什么主意,然而别人怕接了这烫手山芋去,他却怡然不惧,喝了一声,道:“那便多谢道友了。”大大方方一展袖,就将此物收入了掌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力杀徐魔,宝阁炼禁

  方振鹭之所以愿意将金印拿出来,那是因为他努力了许久之后,发现其上封印仍是纹丝不动,见短时间内毫无破开这封印的希望,他便彻底死了这条心。

  意识到此物留在手中终归是个祸害,他也是微微着慌,便不再想留在手中,心中寻思着如何丢到这个祸患。

  扔去给张衍之时,也是他姑且一试,本也并不指望后者会接下,等见到张衍毫不推却地收了过去后,他也是怔了一怔,旋即却是大喜过望,暗暗忖道:“人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果是如此,却是我想得多了,此间果然有那不怕死的。”

  见金印一落入张衍手中,周围之人都是似躲避瘟神一样避开了他,眼中皆用怜悯目光看来。

  此物岂是好拿的?

  一名化丹修士,一旦卷入元婴修士之间的争斗之中,说句性命不保还是轻的,尤其是其中有两个乃是魔道修士,擅长各种炼魂拘魂之法,便是死了之后,怕是还要受尽折磨。

  金印在手,张衍暗施了一道灵气上去,转动几圈下来之后,他发现泰衡老祖不知使了什么精妙手段,只须臾间就使得那禁印牢固异常,坚不可破。

  他把这方精致金印把玩了片刻,眼神中透出深思之色。

  当务之急,当要先行抽身离开此处,另觅一地,设法将那封印炼化开来,若能再浅浅祭炼了,也不需多,只消掌握此山几处关键大阵,此间任谁也拿他无法可想了。

  不过金印在身,自己已成了场中焦点,却不是说走就能走的,需要一个合适契机,方可行事。

  打定主意之后,他就把金印往袖囊中一丢,不再多想,只是气定神闲看着场中,等待时机来临。

  应成霖,章伯彦二人只一个照面就被泰衡破了法宝去,信心也是为之大挫。

  这老魔头的手段,使得他们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忌惮。

  不过此刻便是他们想收手那也是不成了,老魔若是得势,又岂会留他们性命在?

  二人想到此处,心中更增同仇敌忾之感,振作起精神来,神情肃穆地凝视着这名平生大敌。

  方才他们急于求胜,因此给对方钻了空子去,此刻心神一定,立时察觉到自己适才犯了一个错误。

  这老魔头乃是万年之前成道,斗阵路数与而今修士截然不同,他们只拿对付寻常同辈修士的手段来对付此人,以为法宝一出,定然无往而不利,便是拿不下此人也不至于有失,哪知正是此等想法,才令他们吃了个大大的亏。

  应成霖醒觉过来后,痛定思痛,面上谨慎之色再添三分,伸手一指,一头飞鹏出来,驾起云烟罡流,托了身躯而起,须臾去到远处,遥遥与与泰衡老魔对峙。

  这鹏鸟并不能攻敌,但却是飞遁神速,遇到什么厉害手段也能及时闪避过去。

  他如今对老魔忌惮到了极点,是以这一番架势,乃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见得应成霖如此,章伯彦暗骂了一句“无胆鼠辈”,不过见识了那泰衡老祖的神通道术,只他一人倒也不敢放手去攻。

  退开几步,把袖一卷,将“黄泉遁法”使了,眼见着他整个人化作淡淡黄烟,随后一柱孤烟飞拔而起,越升越高,到了殿顶之后,旋了几旋,就围着泰衡满殿绕走,似是在寻觅下手机会。

  他们二人皆是去了护身之宝,攻杀手段亦被削弱,要对付泰衡更是不敢大意,是以都是驭了遁法而起,打得是先求不败而后胜的主意。

  泰衡老祖看二人小心模样,淡淡一笑,手指一点,地上那卷经书倏尔飞起,“哗啦”一展,越开越长,不多时便变作一幅宝气闪耀的舒放长卷,回旋而动,在身前护持。

  应成霖眉毛耸动,抖手发了一道雷光下去,但是落在经卷之上,只是轻轻晃动,却不得破。

  他暗叹了一声,露出几许苦笑表情,如今他们二人失宝,反而是泰衡道人变得法宝在握,一长一消,这局面却是顷刻倒转了过来,令他颇有缚手缚脚之感。

  泰衡祭了那经卷之后,神色从容不迫,又自袖中取了一枚金铁打造,一尺长短的牌符出来。

  此物虽颇不起眼,但一落到章伯彦眼帘之中,他脸色也不禁为之一变,惊怒道:“封魔令符?”

  还真观擅长封魔法仪,岳御极有这枚令符在身也并不稀奇,但这泰衡老祖此刻竟然把此物拿了出来,莫非说对方也精通此道?或者说只是为了搅乱他的心神?

  一时间,他脑海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增添了几分惧意,只在空中盘旋,竟是不敢落下。

  泰衡老祖却不去理会他们心中作何想法,喝了一声,伸出两指一点,就有四团黑气,似天外飞来一般,朝着二人落去。

  有了适才那番经历,二人都是不敢硬接,免得中了什么算计,因此都是往后退避。

  那四团黑气飞行神速,追逐而来,到得两人近前,向外一扩,竟是激发出了无数金光耀火,似千万朵火烛一般,满布虚空,纷纷洒来。

  二人见状,忙将法力一展,各自托了一青一玄两道光霞,化如云雾形状,送上前去遮挡。

  只是与那金光一触,却觉对方法力越来越沉,似万钧重担一般不断压下,顿觉不妙,忙也鼓起了气势,将其抵住。

  可如此一来,战局便转入了互耗元气的拼斗中。

  似这等斗法,你磨去我一丝灵机,我蚀去你一缕丹煞,彼此若无什么出奇制胜的手段,非要有一方法力彻底耗尽,力竭倒下才会结束,只看谁能支撑得更久一些了。

  应成霖和章伯彦不禁诧异,老魔有法宝在手,明明占得了几分优势与上风,本可稳扎稳打,逐次推进,再谋胜算,却为何这般着急,要来与他们做这等比拼?

  需知泰衡便是法力再强,终也是借用了岳御极的肉身,法力又岂能比过他们二人之和?

  不过有鉴于眼前这老魔头手段诡谲多变,因此他们都是打起了一万个小心,暗暗警惕戒备。

  这三人一时之间,竟是僵持住了。

  张衍目光一闪,此时他知道自己脱身的机会来了,他是极有决断之人,主意一定,根本不去多想其他,举袖一甩,化烟气而起,毫不犹豫就往殿外飞去。

  章伯彦便是与老魔相斗,也一直在留意两旁情形,唯恐那金印出了什么漏子。

  此刻见张衍携宝抽身欲退,不由冷笑一声,不过他现在正要对付泰衡,根本无暇顾及,便沉声喊了一句:“徐公远,跟上去。”

  在他想来,徐公远乃是化丹三重修士,凝聚了法力真印之人,还擅长追摄纠缠,又懂禁制阵法,阻拦一个同辈修士,便是胜不得,也能使得对方走不脱,是以放心的很。

  比之章伯彦,应成霖的心思却是复杂多了,既怕那金印被对方手下夺了去,又不希望被张衍有什么手段加以炼化。

  因此沉吟了一会儿,便嘴唇动了动,那侍立一旁的鹰女心中立时得了感应,对他点了点头,立刻追上去。

  徐公远本远远躲在殿外,远离战局,此刻听了招呼,也不急着上前,而是先是探看了几眼。

  确定只张衍一人出来后,自觉颇有把握,便喝了一声,大步走出,横在殿门之前,阻住了去路。

  随后手一翻,将拿玉镜取了出来,对着张衍就是一晃,霎时间,一道有如凝实的镜光就飞了出来。

  这镜光适才一冲,就把左陌撞得身受重创,显是极厉害的一桩法宝,然而张衍见了,却不闪不避,陡然大喝了一声,迎着镜光直上,只闻轰然一声大响,那镜光竟被他生生撞得支离破碎!

  他去势不变,脚下一个蹬踏,霎时砖石迸裂,狂风大作,三丈之内,皆是气云旋卷。

  徐公远大吃了一惊,他未曾料到张衍这般悍勇,正要往后退开,却惊骇发现,自己身躯像是沉入了水中一般,举步维艰,不由失声道:“你是力……”

  话说一半,忽然劲风扑面,他忙将全身丹煞拼命放出,想要将周身上下护持住。

  这时张衍已是冲到了他面前,双目一睁,伸手过去,霎时挤破煞气,只一把就扣住了此人的喉咙,嘿的一声,双臂一抬,徐公远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发现自己竟是被对方一把举过了头顶,不由吓得大叫起来。

  张衍目中精芒一闪,再发一声大喊,把其往地下重重一掼,“轰”的一声,烟尘四起,煞气溃散,随后他也不去看此人如何,起脚一踏,“咔嚓”一声,徐公远胸骨尽碎,一声未吭,已是气绝毙命。

  将此人一脚当场踩死之后,张衍看也不去多看一眼,借力跃起空中,目注前方,一运小诸天挪移遁法,整个人只一闪,身影便就消失在了山梁之上。

  从张衍与徐公远交手,再到将其杀死,只不过是片刻光景,待鹰女出来之时,看着地上那具骨折筋裂的尸首,不由目瞪口呆,又看了看渺无人踪的山道,站在那里久久无语。

  张衍一路沿着山梁破空飞遁,直往那处瑶阴派放置法宝的炼器塔阁飞去。

  用不了多时,便到了那处,把神通一收,就按落云头,往那塔阁之中一钻,再一甩袖,那一座魔藏高阁便飞了出来,“轰隆”一声落在一层大殿之中。

  他上去启了门户,入得其中,腾身至那第四层上,上前几步,把住机枢,一个运转,霎时就将那护阁禁阵开了。

  张衍微微一笑,有这魔藏大阵护持,就算元婴修士来攻,他也不惧。

  退后几步,把双手大袖一展,往蒲团上一坐,取了那金印出来,就开始全力炼化封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法符除印,转道入魔

  张衍坐于魔藏之中,运转法力,尝试着炼化金印封禁,但一连用了数种法门,却仍是不得破解。

  他细思了一番,觉得最为稳妥,也最为有用的方法,便是纯以法力,一点一点将所有烙印禁法水磨而去。

  不过此法纵然能够做到,怕也要用去十余日时间,而他现在最缺的是时间。

  泰衡老祖那等万年的大魔头,实力手段皆是深不可测,他并不看好应成霖与章伯彦二人,怕是用不了多久,待拿下这二人之后,便会赶来追索自己了。

  再则,他身上那十余股地煞只有半月的存放时日,自然是越早带回洞府越好。

  且眼下还有另一桩难题,便是除了此印之上的封禁,他还需要时间去祭炼,方能掌握机枢。

  这也不是一蹴而就之事,他不似老魔手段精妙,就算粗浅祭炼一番,至少大半日功夫是要的。

  那么如此一来,就更不能耽误时间了。

  幸好,在动身之前,他就对此等情形有所预料。

  他从容不迫从袖囊中取了一枚法符出来,微笑道:“不想却是先要用在这里了。”

  这枚除魔符,说是能将泰衡老祖一身法力消杀而去。但是掌门信中万分叮嘱,此符一经展露,其气便如朝阳初升,霞染天地,分割阴阳,叫人不想察觉也难,是以用得时候要慎之又慎。

  不过在张衍看来,此法符威力便是再强横,击不中目标也是和无有一般,还不如用在别处。

  拿符在手,他毫不迟疑将其一拍,再对那虚悬于空的金印一指,等了足足有五六息的功夫,就有一道恢弘至极,逼得他睁不开双目的金色光芒飞了出来,往那封印之上就是一冲。

  又过得片刻,光华才渐渐散去。

  张衍伸出手中,将金印拿起来一看,不由一笑,不出意料,那其上封禁已被彻底破去了。

  就在他破了这封禁的同时,泰衡老祖眼皮一跳,立时察觉到了,不过他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他深知眼下与应成霖与章伯彦相斗才是至关紧要之事,只有击败了眼下这二人,才能想及下一步事。

  应成霖与章伯彦与泰衡硬拼至今,见其法力越磨越是稀少,显是耗损极重。

  虽不明白对方到底弄什么鬼,但这般情况却是做不得假的,一时都是拼命催发法力,想要将对方一举压垮压下去。

  泰衡老祖眼见自身法力堪堪耗尽,便是元婴也是变得黯淡无光,一身魔焰只有几缕缠绕,面上却不见丝毫慌张,反而眯起了双眼,知道时机到了。

  心头一个呼喊,只见自井盖之中突然撞出一物来,便往他顶门之中落去,旋即隐没不见。

  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但章伯彦和应成霖仍然看得清楚,那是一截约有半丈长短,不知从何物身上落下的残骨。

  此物正是当年泰衡老祖斩下的一段蛟尾,其上精血为维持着魔魂不亡,在万年之间已然大半散去,如今只余些许和这一截尾骨了。

  泰衡现下所驭,乃是岳御极数百年来修炼出来的元婴,虽是被他法力真印侵染,但毕竟根底还是玄门道法,并非魔功凝就,并不能完全发挥他的实力。

  正所谓不破不立,他故意将一身法力耗尽,再以蛟魔尾骨为寄托,借由那最后几滴精血,激发法力,使其彻底入魔。

  等到将这具元婴重新凝练之后,他方能再展诸般魔道手段,有那吞噬掠夺之能。

  在没有毁去诸人法宝之前,他倒也是不敢如此做的,如今却可大胆施为。

  那本已是虚弱不堪的元婴得了那几滴精血滋养,又一次完满充实起来,渐渐有一团黑气缭绕,将其包裹了进去。

  场中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泰衡原本低弱的气息又渐渐变得高亢强横,无时无刻不在壮大之中。

  若是等老魔完成了这一步,那还了得?

  在场之人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应成霖和章伯彦都是心头焦躁,拼命加大攻势。

  然而到了此刻,泰衡毁去二人法宝的好处已然看出来了,这二人凭借自身法力,反复轰击,激起阵阵霞岚光彩,但却始终破不开对方那一幅守御经卷,只能眼睁睁看着其重塑元婴。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他见势不妙,早已弃敌而走了,可在这小界之中,他又能去得哪里?

  此刻也唯有强撑下去了。

  一刻之后,那笼罩元婴的黑气逐渐散去,那内中情形看得诸人都是心底一沉,震撼难言。

  那元婴本是半魔半蛟,但如今形貌已是大变。

  只见一条不知多长的蛟龙虚悬在空,身躯盘卷,利爪紧握,双目紧阖,似在沉睡一般。

  倏忽间,那魔蛟双目陡得一睁,凶厉狞恶,一股妖魔气息乍然泄出,看得众人悚然心惊,被那气势所慑,皆是不由自主的往后倒退。

  泰衡老魔把首抬起,大袖一挥,围在身周的那一幅经卷飞舞而起,瞬时扩大至整座内殿,那一幅幅金页玉板发出无穷光亮,似要将所有人遮笼一般。

  章伯彦顿觉头皮发麻,这是用法宝封死所有人的去路,这说明老魔已经准备收网了,连忙一掐法诀,驭了黄泉遁法,想要化烟游走。

  然而方才遁得几步,忽觉身后有异,回头一看,也是心头一惊,只见原本泰衡手中的那一面封魔令符,竟是向他飞腾追来,不由怒叫一声,不得不重聚身形,发了法力将其震飞出去。

  可这令符似是认准了他,一旦他展了黄泉遁法,就又会逼上来,他便不得不由落地对抗,几次之后,他不由在心中大骂不已。

  他这门遁法能遁天入地,还能穿行于地脉幽府之中,此是他与敌交手时立于不败之地的根基所在,这世上也只有少数法器能克制,偏偏还真观的封魔令符便是其中之一。

  但若在平时,他也不惧,哪怕只有一件法宝在手,就能招架下来,可眼下所有法宝都是不堪使用,倒是催逼的他颇为狼狈。

  泰衡老魔此刻只是用封魔令符把他拖住,重点倒是放在了应成霖身上。

  那魔蛟冲到应成霖身前,似一头饥饿凶魔一般,东一啃,西一抓,但凡对方法力所化灵气罡流,皆是来者不拒,被一口吞食了下去,用来填补己身。

  这乃是他魔蛟成道后,自身领会而来的得天独厚的一门功法,只要法力不如他者,皆能被他以这法门吸噬而去。

  应成霖见其来势凶猛,还能炼化自己护身宝气,一身法力也比之前更盛几分,觉得不能再硬拼下去了,发力一攻,将魔蛟逼退几步,就一驱脚下那只鹏鸟,准备去往别处,想先以游斗之法应付片刻,待回复了几分元气之后,再转来与这老魔计较。

  然而那鹏鸟精魄得了谕令,方欲振翅而起时,那魔蛟忽然一声啸吟,竟然浑身一抖,躯体僵硬了几分,竟未走脱……

  应成霖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了一声糟糕。

  果然,只这一丝耽搁,那魔蛟绕他一个盘旋,就围裹而起,头颅一摆,张嘴噬咬下来。

  应成霖忙鼓荡起残余法力,抵御这等蛮不讲理的手段。

  他暗暗叹息了一声,老魔这手段看似强横,但若是放在他全盛之时,倒也不惧。

  只需自己正面牵制,再命鱼龙白鹤从不同方位发出攻势,这魔蛟毕竟不及这两物灵活,不可能一味挨打,这般肆无忌惮的攻势便维持不下去了。

  可偏偏对方第一合便设法破了这三只精魄,让他此刻无计可施。

  这也怪不得他,一名修士自身的法宝,功法,神通相互应是配合无间,方能发挥最大战力,若是毁去了一环,就如严阵以待的阵势缺了一角,实力便大为受损了。

  应成霖被粘在了原地之后,在泰衡那狂澜也似的攻势下,脸色发白,很快就有些支持不住了。

  元婴那护身青光原本是十丈大小,如今却是慢慢往里退缩,很快被逼到了一丈之内。

  而老魔吞了他的法力进来,水涨船高,凶焰更深,愈见张狂。

  又过得一刻,应成霖那尊元婴浑身忽明忽暗,似残烛一般,几欲灭去之时,那魔蛟一声啸吟,庞然身躯猛地向下一冲,就将那最后一点光华扑灭,再身躯一卷,将其连元婴带真身一起生吞了下去。

  除了应成霖后,那魔蛟一双凶睛转动,注意力转动章伯彦身上,后者顿觉压力大增,知道自己一个人万万不是此人对手了,不由心虚言道:“泰衡前辈,你待如何?”

  泰衡老魔淡淡一笑,道:“你若识趣,贫道便不杀你。”

  他手指一点,那封魔令符往前飞来,停在章伯彦的面前。

  章伯彦面上现出挣扎之色,显是拿不定主意。

  泰衡只是平静看着,并不催促。

  章伯彦尽管不甘心,但到了此时,却也没得选择,大叫一声,道:“我愿降伏前辈。”

  言罢,他化烟而起,往那封魔令符中主动一钻。

  泰衡一招手,便伸手拿住令符,一指点在其上,就有淡淡金箓闪过,将此老魔封禁其中。

  他此次得出樊笼,正好借魔道大兴之势为自己谋利,这章伯彦乃是魔宗修士出身,对他来说还另有几分用处,因此先拘禁了起来,并不着急杀死。

  至于那些剩下化丹修士,他看也不看,把手一挥,那魔蛟飞去,所过之处,所有人血肉都被吞了一干二净。

  只是到了方振鹭处,却出了些许状况,就有一枚法符升起,将其裹住,随即一道光华一闪,就撞破经卷围困,眨眼飞去无踪。

  泰衡老祖“咦”了一声,他沉吟了一会儿,似这等神妙的护命至宝,应是洞天真人所炼无疑,追之不易不说,就算拿到手里,一时三刻也拿它无法。

  对付区区一个化丹修士,还不值得他如此兴师动众,没得失了身份,现下寻回那枚金印才是紧要,其他诸事皆可先撇去一旁,不做理会。

  他自岳御极袖囊中取了一枚玉简出来,起诀推算张衍方位,只稍稍一算,那玉简便自碎裂,两鬓之间更是添了几根白丝,轻哼了一声,收了经卷令符,平地刮起一阵狂风,直奔那塔阁而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十日之约论胜负

  泰衡不多时便飞遁到了塔阁上空,把云霭一分,走了出来,往下方俯视而去。

  这瑶阴山中也和外界一般,有朝夕变幻,昼夜轮转,此刻似是黄昏时分,天边一抹艳红彩霞,瑰丽无双,映照得塔阁之上的披帛彩瓦散发出熠熠光亮。

  他面色平静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就把身躯一沉,携了一大团浑乌之气,似铅云压顶,缓缓往下而来,又在塔阁前驻足了片刻,便缓缓往里飘入。

  方一入得大殿之中,就见一座十丈高的楼阁矗立在前,只是大门开启,摆出了一副请君入瓮的架势,不禁微微讶异。

  他在魔藏之外转了一圈,却始终不曾入内。

  张衍见他谨慎,不由暗叹了一声,这老魔果然厉害,竟是不愿进来,若是到了这魔藏之中,此人便是遁法再高明,在无有什么回环余地的殿阁内,只需闭了关门,再瞅准机会起了那北冥剑一斩,多半能叫此人有来无回。

  若是换其他元婴修士在此,定是二话不说闯了进去。

  但泰衡却是不同,在他毕生修道之中,见过太多实力强横的修士被远不如其的小辈算计而死。

  哪怕是面对一名化丹修士,他也没有半点小觑之心。

  况且他不用进去,自忖也有办法能收拾得了张衍,根本犯不着亲身蹈险。

  在原地负手站了有时,他清喝了一声,一道黑云飞起,那魔蛟元婴就遁出了顶门。

  因吸摄了不少修士精血,这魔蛟眼神比之适才更为狞恶,身上鳞甲如墨,乌黑厚重,得了法令驱驰之后,夭矫一折,荡起一阵狂风,就往魔藏之上一个顶撞。

  但闻一声隆隆大响,自魔藏之上浮了起一层层玄奥难测的符箓光纹,闪闪烁烁,密如梭织,似投石入水一般起了涟漪,自撞击之处向四面扩散出去,好一会儿才消隐不见。

  那魔蛟似不干休,一次又一次冲撞上来,看那架势,好像是要非要将这座魔藏撞翻不可。

  张衍神情自然,只管守住机枢,把阵法护持牢了,任其如何发威,也自岿然不动。

  泰衡老魔见攻不破其护阵,心意一动,就收了元婴回来。

  他见识非是常人可比,只这几下试探,就看出若无合适法宝在手,哪怕自己出尽手段,想破开这层禁制也不是旬日之间可以做到的。

  然而他更在意的是,能据有这座魔藏之人,当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定有什么后手陷阱布置在内。

  他淡淡一笑,伸手入袖,拿了几枚禁盘出来,缓步踱来,围着魔藏转了一圈,花费了小半个时辰,布下了一个封禁法式。

  此物乃是岳御极所携,本是用来封禁围困魔头所用,眼下他也无需懂得其中降妖伏魔的手段,只要稍加围困,阻得张衍第一时间走不脱即可,这样自己才好从容布置。

  他正对着魔藏,在塔阁大门之前盘膝坐下,手指一点,就有一只石匣飞出,被他稳稳握在手中。

  这石匣乃是那瑶阴派五件传承宝器之中的一件,此物之中放置有诸般法宝器物,不定还有真器在内。

  以他的法力,就算只拿得一件玄器出来,稍加炼化,便能祭炼由心,到时破开这魔藏护阵,便不再话下,去了这层凭藉之后,再拿张衍自是手到擒来。

  炼开此匣,再加上炼化法宝,大约一共会用去的七八天的时日,但他并不在意,对方不知靠了什么手段破开了禁印,但想要将那金印炼化,却是无有任何取巧路子可走,以化丹修士的修为,便是法力再强,至少也需十余日功夫才能将浅浅炼化,因此他有的是时间与对方对耗。

  泰衡老魔做出这番动作的时候,大大方方,并不掩饰半分,一方面是他傲气使然,另一方面,却也是要让张衍看个清楚,便是不肯乖乖出来,结果也是注定。

  张衍在内,把这老魔所有动作看得清清楚楚,若是寻常情形之下,这一番布置倒也是的确是能压得他毫无退路。

  但对方却不知,这魔藏却并非区区几个封阵能困住的。

  既然愿意对峙,他也乐得如此,忙抓紧时机炼化金印。

  泰衡老魔先等了片刻,见魔藏之中并无丝毫求告之声,也不失望,只要将其看住了,便不怕对方耍弄什么花招出来。

  如此过得三日之后,在张衍全力炼化之下,法力已是往金印之中透进去了浅浅一层。

  如今整座塔周围的大阵不说俱能掌控,但若在此处飞驰已是无碍,而不必再沿着山梁飞遁,到了这一步,他已是占了几分优势。

  见泰衡仍在塔阁门口坐着,他想了一想,把定机枢,一个运转,霎时间,这魔藏发出一声惊天响动,就从那封阵之中消失不见,挪去了千丈之外。

  泰衡老魔见得此等动静,眉头不禁一皱,看着那摆在那里已是无用的禁盘,缓缓站了起来。

  魔藏能虚空挪移,他事先也没未曾想到,这意味着张衍想走便走,想留便留,这就有些被动了。

  张衍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将虚空挪移之法展露出来,就是要明白无误告诉泰衡,他可随时挪移到他处,便是对方想要抓到他,若不入魔藏,那是休想。

  他这是要逼着这老魔上门来寻自己。

  泰衡老魔稍加思忖,便就想到,就算这飞阁能挪移飞遁,但因受那护山大阵所限,也定然去得不远,因此不慌不忙一摆袖,沿着此处山梁转上了一圈。

  由于魔藏只到得千丈之外,是以未有多久就被其寻到。

  泰衡老魔一笑,大略已经看出此物的挪移距离。

  千丈之内,对他来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

  若是初占了岳御极的身躯那时,对他来说倒也有几分棘手,可眼下他已将身一玄门修为尽数化为魔道功法,有的是飞遁法门,这等距离,须臾可至,无论此人挪至何处,总不叫对方脱了自己视界。

  因此他又在飞阁面前一坐,根本不往魔藏中来。

  泰衡老祖这时表现出了与一代魔头身份截然不符的耐心,不急不躁,沉稳笃定。

  张衍也是不由佩服,对方修为到了这般境地,面对自己一个化丹修士,却仍是这般拿得住,着实了不起。

  他暗中寻思,想要对付泰衡这等人物,寻常的算计手段恐怕根本无法对其奏效,只能用阳谋逼其就范了。

  想到此处,他忽然觉得,自己能与这等魔道高人一会,倒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豪情,起了个稽首,郑重出言道:“泰衡前辈,晚辈张衍,在此稽首了,适才班门弄斧,倒叫前辈见笑了。”

  泰衡老魔见张衍主动开口,便笑着回言道:“张道友有礼,你这飞阁倒也有几分门道,不过你却是急切了一些,若是过得几日,再使出这等挪移手段,定能打贫道一个措手不及。”

  张衍暗暗点点,对方不愧魔道高人,风采气度非同凡响,对自己可能想不到的地方毫不讳言。

  他微微一笑,高声道:“前辈所言甚是,不瞒前辈,我身上有一件至宝在身,可对前辈不利,本想引君入彀,但如今看来却是不能了。”

  泰衡他听张衍说有办法对付自己,倒也不觉诧异,只是平淡一笑,不在意道:“这世上可对付贫道的东西当真不在少数,但能真正奏效的,至今也无。”

  张衍对这句话也是极为赞同的,他在内殿之中观战之后,发现那张除魔符根本没有机会对此人施展,纵然威能宏大,又有何用?与废纸一张无异。

  他又笑了笑,道:“晚辈另有要事在身,至多在此逗留十日,待粗浅祭炼金印之后,便要启了阵门,出外而去,若是届时还对付不了前辈,那就唯有请得门中师长来前来伏魔卫道了。”

  泰衡老祖目光动了动,这也是他唯一顾忌的地方。

  对方有了那挪移之法,七八日后,随着祭炼金印时日越久,此山之中,可去得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他不知对方这飞阁可挪移几次,若是能连续数次转动,那完全可以暂时将他甩开,除非他有一击破开魔藏的法门,否则对方便极有可能脱身而去。

  他沉声言道:“不知张道友是哪一家弟子?”

  张衍肃容言道:“在下乃是溟沧派弟子,十大弟子之中排名第九。”

  “溟沧派?太冥祖师传下的道统?”

  泰衡老祖也是不禁动容,若是别家弟子,他尚不至如此,但正是因为泰衡本尊得了溟沧派太冥祖师指点,这才驱除魔念,斩去蛟尾,方有他今日在此。

  他虽不知后来之事,但也知晓,溟沧派中要寻出几个能对付自己的人当真不是难事。

  张衍继续言道:“十日之后,晚辈会在百丈之外启了那出入门户,往外而去,前辈若要阻我,大可一试!”

  泰衡老魔面上露出沉吟之色。

  他并未小觑张衍,能与自己在这里侃侃而谈,还这般镇定从容,敢于出招,定是有所依仗。

  到那离去之时,自己若是上前追赶,对方怕就要施展那等能伤得自己的手段了。

  泰衡老魔并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并不会因为张衍两句言语就贸然轻动,但是张衍若真的要离去,他却有不得不阻的理由。

  张衍明明白白地将来历说出,就是摆明告诉他,只要出得那阵门,就再也没有他的活路可言了。

  泰衡老魔浑不在意一笑,自己当年纵横九州数千载,岂会连一个后辈弟子的出招也不敢接?当下回言道:“也好,且给道友十日,到时贫道再来此与你一会。”

  他一拂袖,竟是不再逗留片刻,就这么飞腾而去,转眼无踪。

  第一百二十七章 神魂死战进无退

  魔藏之中,张衍长长吁出了一口气,心意一动,那悬在半空的机枢金印落了下来,掉在手心之中,再被他紧紧握住。

  经过九日时间,他已将这枚金印粗浅祭炼了一番,比他预先的还有早一日,如果他愿意,此刻已可运开阵门,出得这方小界。

  不过他来此的最终的目的还没有达成,无论是掌门密令,还是出于自身的目的,他都必须设法将那泰衡老魔杀死,方能罢手。

  虽然此举对他来说实在是九死一生,但只要能当真做到,藉由那参神契功法,必能使自己实力再大大跃进一步。

  这样一旦魔劫来临,当能有几分自保之力。

  机会在前,岂可错过?无论冒上多大的风险,他都要试上一试了。

  静静等待了一夜,到了黎明时分,清晨第一缕光芒洒在了塔阁琉璃瓦与玉石塔石之上,整座山峰亦是慢慢浸染在辉灿灿的金霞之中,草木生机旺盛勃动,又是一日初始。

  张衍一摆大袖,振衣而起,眼神中透出一股熠熠神采,还有几分坚毅和凝重。

  站立片刻,他自袖囊中将取了两道法符出来,放在手中看了几眼,微微颔首。

  掌门赐予他的三张法符中,那除魔法符已被他用去,留下这两张,一张为护身法符,一张是飞遁法符。

  正因为还有这两张法符在手,他才有信心舍命与泰衡老祖一斗,否则他还不如直接出了这方小界,根本不用在这里多留了。

  他极为慎重地抬起手,将那一道护身符拍开,顿时就有一道清澈如水的光华自破散符箓之上升起,似茧一般将他牢牢裹住,整个人就如泡在了温水一般,生出了一股暖意。

  准备妥当之后,他面上浮起自信微笑,缓缓步出魔藏,头也不回,一甩大袖,那魔藏轰然自平地拔起,凭空一个旋动,就化气飞来,被他收入了袖囊之中。

  张衍施施然出了塔阁,举目向四周看去,满山空寂,飞鸟绝踪,并未发现泰衡老祖的身影。

  虽是看不见对方,但他心中有数,对方必然就在近侧,看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只要他设法出阵,定会出来阻拦自己。

  他微微一笑,运转法力,把那机枢金印一转,只闻轰隆一声,一幢高大牌楼便出现了百丈之外!

  几乎就是在开启阵门的同时,他便拍开了那飞遁法符,一道流光,似疾电一般飞射而去。

  一次启了飞遁符与护身符两张符箓,已是底牌尽出。

  他尚未自大到认为自己有两次杀死这名老魔的机会,因此此举乃是孤注一掷,对自己,对敌手都是不留一丝余地。

  如果不把对方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那么自己根本不可能得到出手的机会!

  泰衡老祖站在远处,脸上颇有些惋惜之色。

  在明知对方可能有对付的自己的手段下,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在远处将其杀死。为此他还从石匣之中取了几件法宝出来,可是张衍并没有在这个地方留下一丝一毫的破绽。

  这般情形泰衡老祖事先也曾设想过,他所考虑的是,若张衍有什么法宝护身,自己一时攻之不破,那便索性不去理会。

  只要在那阵门开启的瞬间,自己抢在前面,先一步冲出去,出得这方小界,那便是海阔天空。

  可是张衍那飞遁法符却进一步扼杀了这个想法,先抢在前面已是不可能了。

  那么唯有上前将其设法阻住,这一条道路可走了。

  这些念头只是在脑海里转了一瞬间,泰衡老祖放声一笑,身躯不动,魔蛟元婴遁出顶门,化一道黑芒疾厉飞出,全力以赴冲去,务必要将张衍截住!

  霎时间,两道遁光一齐往那百丈之外的阵门冲去,仿若两道流星光华一般,似就要撞在一处。

  张衍身上突觉一寒,泰衡老祖还未到来,那凶焰已是嚣扬飞卷,铺天盖地,似能将其他淹没一般。

  不过他却不惊反喜,目光紧紧凝视着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把定心神,就在对方要触及自己的一刹那间,他眉心一跳,一道紫黑之色的光华骤然迸现,带着一股似能劈开天地的恢弘气势横空杀出!

  泰衡老祖心头一惊,又暗自一叹。

  只这剑光飞起时,他就知自己根本不能挡,也挡不住,哪怕他现下乃是象相之境,在这道剑光下也要退避三舍,更何况他眼下不过是元婴境界,而在此咫尺之间,他根本避不开!

  那一道剑光如惊雷般闪过,眨眼就将那魔蛟一斩两段!

  然而就在这时,竟自那元婴之中遁出一缕神魂,只一扭动,便避开了剑锋,随后一个窜动,就往其眉心里一钻而入!

  张衍身躯不禁一颤。

  一冲入这具身躯之中,泰衡老祖迫不及待就往那识海之中冲去。

  他心中早有盘算,便是被斩了元婴也不用介怀,张衍这肉身比岳御极更有潜力,且寿元更长,虽然修为差些,但不过是多用些时日,他一样能原先实力重新修炼回来。

  不过连破一连撞破张衍护身法符,宝衣精光两道门户,他乃是运用了一门魔道秘法,自身也不是毫无代价,神魂也不免会因此虚弱许多,但张衍不过是一名化丹修士,且还是玄门中人,又岂能在此道之上与他相争?

  泰衡只须臾便闯入了那识海之中,抬头一看,只见此处天宇辽阔,星河璀璨,一名年轻道人坐在虚空高处,见他到来,便站起身,微微一笑,稽首道:“泰衡前辈,晚辈在此恭候多时了。”

  泰衡老祖眉头一皱,冷哼了一声,道:“故弄玄虚!”

  他把身躯一抖,霎时拔高千丈,化作一条凶恶魔蛟,张牙舞爪,往前一窜,裹着无边巨潮冲撞上来,想要一举将张衍神魂吞灭。

  张衍放声一笑,身上腾起一道浑黄光华,似是高岳大山,只一个镇压,就将那水势定住,阻在了身躯之外。

  他表面虽看起来抵御的极为轻松,但在身心之中,却能感受着自己被其一撞,神魂在压迫之下几欲散去,然而他却硬是凭借着无比坚凝的道心将其生生挡住了。

  泰衡老祖微现吃惊之色,他本以为能轻而易举将张衍击败,然而对方之神魂,却远比寻常玄门修士强大的多,虽是比他还有所不及,但也不是顷刻间就能拿下的。

  他眼中透出一股狞厉冷酷之色,那又如何?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冷声出言道:“张道友,你虽神魂坚稳,远胜常人,但贫道且看你又能坚持到几时!”

  他喝了一声,硕大身躯一个抖动,顿时有无边魔气飞出,化作黑烟天火,滚滚压来,这滔天之势,似要一气将张衍焚烧殆尽。

  张衍目注这惊人气象,却是怡然不惧,放声笑道:“泰衡前辈,只凭神魂相斗,晚辈却不是前辈相斗,说不得只要请帮手了。”

  他把手一招,只闻一声仙乐清响,一枚玉简不知从何处飞来,化作一道玉色流光,倏尔来到在张衍身前。

  此简一个盘旋,悬在他顶门上,无数瑞气往下飘飘洒落,竟是云霭纷呈,金芒万丈,祥云朵朵,天花乱坠。

  不止如此,无论那魔气如何催动,只一触碰到那金光之上,便俱被吸纳入内,随后再化一道道清气垂下,往张衍顶门灌入。

  感觉浑身无穷无尽的精气往他神魂中补益过来,张衍顿觉精神大振,竟顶着那重压缓缓站直了身躯,随即把身一震,眨眼间,就化作万丈高下,目光往下俯视而来,大喝道:“泰衡,今日此处,就是你俯首之地!”

  声音隆隆,震动周界。

  泰衡老祖看着那一枚似是仙家法宝的魔简,不禁脸现惊容,那些魔气天火,俱都是他自身神魂意念所化,去了一点,便被削弱一点,自己在张衍识海之中,永无填补可能。

  他顿时泛起了不妙之感,这张衍竟然有这等法宝相助,今日分明是布下陷阱,好等他来钻,但此刻他已无退路,沉喝一声,刹那间雷声大作,似天崩地裂,竟是搅起比适才更为猛烈的声势,悍然杀来,猛地一口咬在了张衍肩头之上。

  其实似这等残酷的神魂较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半点转圜余地,张衍事先虽有布置,但不到万不得已,他哪肯放任这等老魔来自己身躯之中相斗?

  便是有魔简相助,他也没有必胜把握。

  不过到了此时,双方都是没有了退路,唯有殊死一搏了。

  张衍嘿了一声,伸出手去,把魔蛟之头一把扣住,另一只手捏住他身躯,吐气开声,就将其扯成两段。

  那魔蛟一散,眨眼又聚拢一团,复了原貌,竟是丝毫不停,再次扑了上来。

  两人翻翻滚滚,厮杀拼斗,明知自己神魂在被玉简不停吸摄削弱,但老魔却是攻势如潮,凶狠狂猛,毫无半点畏惧退缩之念。

  但毕竟张衍有九摄伏魔简相助,只要不一次被对方拿下,便不虞损失,却是越战越强,此消彼长之下,到了最后,泰衡老祖神魂欲散,渐渐有些支撑不住了。

  也了不知多久,当张衍再一次将魔蛟的身躯撕扯开后,伴随着一声深沉的叹息,那魔蛟龙身影便慢慢溃散而去。

  张衍身躯微微一震,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之时,似是虚空生电,精芒闪耀。

  面前苍山远影,林海流涛,那一座牌楼正立在面前。

  在那识海之中不知过去了多少时日,但其实外界只过去了一瞬。

  他略一沉吟,一甩袍袖,顺势又将阵门关了,起身在云天之中一转,随后目光一闪,往地上一落。

  在他面前,泰衡老祖手握一截残骨,盘膝坐于地面,身上已经没了气息。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再得真种,五器之传

  张衍负手站在泰衡老祖身前,目光平静地看着。

  这具肉身原为岳御极所有,后来又被泰衡老祖所占据,但后者在其上所下功夫的并不多。

  魔道中人,一身法力大多合在元灵之中,以便危急之时,还能弃体而去,元灵另觅寄体而存,对肉身远不似玄门弟子那般重视。

  是以泰衡老魔转道入魔之时,只是重新把元婴炼化了一番,便是吸纳了血肉进来,也是元灵之中填补,并未太过顾及这具肉身。

  张衍把目光慢慢投注在那截断骨之中。

  适才那魔蛟元婴被北冥剑斩杀之后,似是又被此物重新吸纳了进来,其中定有古怪。

  泰衡老魔在大殿之上那番施为,他因离去的早,是以并未见得,但他知晓这老魔根脚,因此心中已是大致猜出了此物来历。

  张衍上前一步,伸手过去,握住那一截断骨,将其拿了起来。

  放才把灵气透入探查,便感受手臂轻轻一颤,其中精元之气似海啸狂澜一般,竟是庞大到无以复加。

  张衍不禁露出了一丝惊喜之色。

  泰衡老祖当年斩下那截蛟尾之时,除了那一缕残魂之外,还有其数千年修行下来的魔道精元,只是不得肉身接纳,那魔魂便是吸去也留之不住,因此一直未曾去动。

  虽说万年以来散失了大半,但余下精元皆在此中了。

  此本来是那泰衡老魔准备突破洞天之境所用,可是他夺舍张衍未成,这也一并留了下来。

  张衍本想用魔简将此物先吸摄了,但是想了一想,又觉得此物对自己来说至关重要,当要慎重,眼下倒不必急于一时,因为将这截断骨收入了囊中,准备回了洞府再做处置。

  他又把岳御极随身之物检视了一番,见那四件瑶阴派的传承之器俱在袖囊之中,一件不缺,不由点了点头。

  只是除此之外,他还意外发现其中尚有一枚封魔禁令。

  这禁令之上符箓隐隐,看那手法痕迹,似是封禁未久。

  张衍目光动了动,已是猜出其中封禁的是何人。

  不过此人一身修为也极是厉害,如今他倒不敢枉然卸了禁封,便一齐收起。

  待再无什么重要之物后,他把心意一催,那九摄伏魔简就自眉心中飞了出来,旋空一绕,自岳御极鼻窍而入,不过几息时间,就将其一身血肉吞吃了个干净,随即一声清鸣,又回了他身躯之中。

  张衍把袖一抖,那机枢金印飞了出来,催动法力一个运转,那金印一颤,飞出一道云气,整座瑶阴山之景物化影而出,历历呈现于眼前,他目光如炬,把整座大山观览了一遍,却见一座宫阙之中,方振鹭正隐在一处,神色之间颇为狼狈。

  张衍略一思忖,掌门之命紧要,再说他已隐藏了身份,此时倒也不便与相见,不妨先将此人困在这处,待禀明了掌门再做安排。

  他把机枢金印稍一运发,就有一道牌楼凭空出现,一甩大袖,就踏入往外而出。

  一步跨出阵门之后,他左右一扫,见此处距离青桐山不远,还有不少遁光在天边飞驰,不过开启阵门时,所选出路恰在一处隐秘山脚,动静倒也未曾让人察知。

  纵身转了一圈后,见确实无人,就起了机枢金印,略一运转,就将牌楼移去,将那山门紧紧合闭,随后再催动其中部分护山大阵运转。

  这护山大阵有人操持和无人操持那是天差地别,经他之手,那出入门户每时每刻都在变幻不定不说,连其中山道之路亦被锁死,只要不得他允许,便有大能修士到来,也是休想闯入其中。

  再检视了一遍,确认再无遗漏之后,他便拔身纵跃,驾剑光而起,起全力往溟沧派回返而去。

  但见一道剑遁光华横过天际,飞驰而去,眨眼消失不见。

  三日之后,张衍便回得昭幽天池,他也不惊动门中仆役弟子,开了阵门,直入十二重洞府,往小壶镜中一落,做定蒲团之上。

  那镜灵察觉动静,欣喜迎了出来,揖礼道:“是老爷回来了。”

  张衍笑了笑,把那些装有地煞的玉壶自袖囊中取出,叮嘱道:“此间有一十六道万年地煞,你且去放置好了。”

  镜灵神色一凛,他稳步上前,小心接过,想了想,道:“老爷,原先桂府主并未养炼地煞,府中倒是没有种煞之地,不过小的可现在动手,只需半日,就在这天池地下另辟一府,供老爷种煞。”

  张衍微一颔首,道:“此间地煞自我取出之后,已过去十三日,再有几日怕要消散而去,你当要小心了。”

  镜灵一拱手,沉稳言道:“老爷放心,若是散去些许,拿小的是问。”

  张衍又思忖了一会儿,就将那截魔蛟断骨取了出来,道:“此物也是至关紧要,不过我稍候要去拜见掌门,携在身上恐有不妥,你自收去放好,我回来再问你讨取。”

  镜灵见张衍说得郑重,不敢多问,也是上前接了。

  张衍尚要前去掌门处复命,府中之事也不去多问,又吩咐几句,就命那镜灵退下。

  随后他将掌门先前那信函拿出,目光下移,停在那下方法印信之上,把法诀一掐,那信笺一颤,就有一道光华把他一罩,裹着他冲出洞府,须臾冲破罡气,直入浮游天宫之中。

  这道金光到了天宫之中,似乎不欲惊动旁人,折了几折之后,就往一处偏殿落下。

  光芒一散,张衍脚踏实地,抬眼往去,这偏殿门前,有两座仙鹤铜像,香炉中烟气袅袅,脚步声起,一名眉清目秀的道童走了出来,稽首道:“张师叔,掌门祖师知你到来,特命小童在此等候,请随小童入殿。”

  张衍点了点头,踏上石阶,随小童入了殿中。

  一抬头,见秦掌门坐于殿中蒲团之上,怀抱拂尘,双目微闭,身后有一道无边无量的天河流转不停,忙走了两步,上前行礼,道:“弟子张衍,见过掌门。”

  秦掌门睁开眼睛,看了张衍几眼,温和一笑,道:“张衍,你回来了,此行可顺遂否?”

  张衍沉声道:“回禀掌门,得那三道法符之助,弟子幸不辱命。”

  他把那瑶阴派传承五器拿了出来,又将此行经过略去一些,修修改改,大致说了一遍。

  秦掌门却对那五件传承宝器并不多看一眼,只是叹道:“此行你为杀灭这万年魔头,舍了一道北冥师叔的分身剑形,却是门中亏欠了你,当要补偿你一番。”

  他手指一点,一道金光闪耀的符箓飞来,便钻入张衍眉心之中,言道:“我如今赐你一道真印之种,除了不可外传,用与不用,皆由你择之。”

  张衍一怔,随后大喜,他凝聚真印与他人不同,全无先人之路可寻,唯有自己摸索,而有了掌门这道真印在手,以作参照,自己再行推演起来当省力许多,一个稽首,道:“弟子多谢掌门赐下真印。”

  这时他忽然又想起一事来,道:“方师兄如今还被困界中,因此事紧要,弟子怕他泄露小界底细,是以不敢轻易放他出来。”

  掌门颔首道:“此事你处置妥当。你此行奉我之命,潜隐身份而去,不可外宣,待过得几日,你再持金印走上一遭,将他寻回,至于霍轩那处,我自有法旨前去,为你记上一功,不必再行分说。”

  张衍心中一定,此行他本是前去相助方振鹭,但后来因有密令在身,并未在其眼前以真面目出现,本来不好在霍轩那处交代,但有掌门降下法旨,替他遮掩,自是无需再去分辨什么了。

  秦掌门看了看张衍手中五件宝器,却也并不收回,微笑道:“这瑶阴派传承五器既现已归我溟沧派所有,当要择一传人才是,此事还是要落在你的身上。”

  张衍不免诧异,道:“弟子乃是溟沧派门下,又怎能接下瑶阴派传承?”

  秦掌门笑道:“我非是要你改换门庭,以你眼下之修为,这一方小界便是予你,你也守之不住,我如此说,那是因为此中另一番道理。”

  张衍谨慎言道:“还请掌门真人明示。”

  秦掌门看着他,道:“那传派之人另有其人,不过此番因果乃是你出面了结,是以那人转世之身当要拜入你之门下,三十年内,你且留心注意,一名眉心有眼之人,若是见得,当要领回山门。”

  张衍自忖此事利大于弊,便点头应下,心中暗忖道:“既是转世之身,不知此人前身是谁?”

  秦掌门一摆拂尘,又道:“此事你自留意便可,尚且不急,你出行之前,我曾承诺于你,只要除了那老魔,你便可再择一门神通修习,门中十二门神通,你看中了哪一门,可自去经罗院处翻看,若有不明之处,可来我处问询。”

  张衍听了此言,心中不免一喜。

  传下一门神通固然是好事,但能得掌门亲自指点,那是何等机缘?

  孟,朱,颜,孙四位洞天真人皆是掌门真人亲传弟子,可见其教徒之能。

  况且有了这层指点之恩,再有人想打他的注意,当要深思一番了。

  当下连忙拜谢。

  他心中隐隐察觉到,似乎自己为掌门办了此事之后,态度比之先前亲近不少,这其中或许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只是却不是他现在所能看透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印法力助神通

  张衍自浮游天宫出来之后,已是入夜时分,他抬头望去,只见满天繁星,一条璀璨银河横过长空,倒悬天穹,壮阔已极。

  他仰首看了片刻,胸臆之中顿生一股奋扬向上,踏破天宇,遨游九天之感。

  正待起身飞遁之时,这时却听身后有人言道:“这不是张师弟么?”

  张衍回首一看,见是一个脸型圆胖,颇有几分滑稽之感的修士正笑眯眯看着自己,此人他也是认得,便稽首道:“原来是苗师兄。”

  对面之人,乃是掌门所收记名弟子苗坤。

  此人曾奉掌门之名,入苏氏族中潜藏了二十余年,后来掌门为褒奖于他,不但将此人收入门下,还赐下原为苏奕鸿的洞府深津涧九曲溪宫为他道场。

  苗坤发出一声爽朗笑声,走了上来,先是看了看偏殿,再打量了一眼张衍,问道:“师弟,这是来见掌门恩师的吧?”

  张衍笑了笑,坦然言道:“正是。”

  苗坤深深看了张衍一眼,他深知这处偏殿等闲人来不得,除非是掌门信任有加之辈,心思不由动了动。他目光一转,笑声又洪亮了几分,言道:“想不到在此遇得张师弟,说起来,二十余年前,为兄便与你有几分交集了。”

  张衍不觉微讶,他乃是修道之人,若是与人见过一面,定当不会忘记,他回忆了一番,确认自己之前从没有见过此人。

  苗坤哈哈大笑,道:“当日你去水国为使,途中曾遭那贺方拦阻,后来贺方殒命,苏奕鸿便特命我来追杀于你,只是后来我随意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推说寻不到你。”

  张衍神色一动,立刻推断出此人说得当不是虚言。

  当年他与罗萧两人杀了贺方之后,因怕有人前来追杀,因此后来去水国一路之上小心谨慎。

  但奇怪的是,始终未曾有人前来,本以为是躲了过去,原来竟是苏奕鸿正好把追杀之事托在此人身上,当即拱手一礼,肃容道:“那真要多谢苗师兄了。”

  “不碍事,不碍事,不过些许小事。”

  苗坤连连摆手,又大有深意地言道:“况且便是我来,张师弟想必也有办法脱身。”

  他今日说起此事,并非是要挟恩求报,而是出于想要结交张衍的目的。

  他虽名义上是掌门的记名弟子,但潜入苏氏二十余年,门内根基着实不深。

  他之同门,便是那四位洞天真人,修为之上天差地别,哪里敢去打什么交道。

  而在其他门人弟子看来,也是尊他辈分,亲近中带着疏远。

  他表面上看似风光,但在门中可交之人其实并不多。

  如今魔劫将近,他又一人独镇深津涧,虽收了几个弟子,但对大局无益,未免感到有些孤立无援。

  但张衍便不同了,他乃是周崇举门下,认真计较起来与他也是平辈。

  张衍之洞府乃是昭幽天池,与他那九曲溪宫近在咫尺,奇妙的是,两人在门中地位还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且修为又是相若,若是能守望相助,彼此都能结一强援。

  苗坤抚着胖大的肚腹,呵呵笑道:“今日为兄来此,本来有几个修行之上的疑难,想来请教师尊,不过掌门今日既然见了张师弟,想必也无暇来见为兄了,相请不如偶遇,师弟若不嫌弃的话,不如随为兄去深津涧小坐一番如何?”

  张衍本想推脱,但苗坤却是执意相邀,盛情难却之下,便道:“也好,便去师兄府上坐一坐。”

  苗坤不禁欢喜,与张衍一同启了法符,出了浮游天宫,随后起了两道遁光,出了龙渊大泽,望北而走,用不了多时,便至那深津水府。

  此处是张衍第二次到来,在苗坤引路之下,开了护府大阵,往主府中而去。

  两人到了大殿之上,分宾主坐定之后,就有两名侍女上来奉茶。

  张衍仔细一打量,见周围布置略简单,不说不能和他昭幽天池相比,便是与普通洞府相较,也是有些寒酸。

  原先深津水涧为苏氏所有,被门中弟子攻破之后,洞府早已是残破不堪,府内明珠彩挂,器皿陈设不是被毁,就是被搬了去,眼前这些,这还是苗坤重新装点的,只是毕竟他在门中根基浅薄,便是为了这些物什也费了一些脑筋。

  苗坤随他目光一望,不免有些尴尬,道:“师弟可不要嫌弃为兄这里冷清才是。”

  张衍微笑道:“哪里,些许摆设之物,师兄若不介意,小弟可命人自那跃天阁中调拨些许过来。”

  张衍非但是下院之主,还是跃天阁掌阁,但凡真传弟子洞府分派,包括零散之用,皆是由他主理。

  在他看来,左右不过是一些俗物,就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苗坤面露喜色,道:“那为兄也不推辞了,不瞒师弟,这洞府太过寒酸,为兄待客也嫌无脸啊。”

  欣喜之下,他大袖一摆,命侍女端了两坛美酒上来,举杯言道:“此酒乃是苏氏昔日珍藏,对修士大有裨益,破府之后多数被门中搜去了,为兄私下昧了些许下来,师弟定要与我痛饮一番,不醉不休。”

  张衍也不客气,当即举杯与他对饮。

  两人推杯换盏,彼此说了些门中秘闻趣事,不觉过了一个时辰。

  此酒果然不愧苏氏珍藏,饮下之后,内气澎湃,似又有几分增进,只是后劲甚大,张衍还好,苗坤已是有些醉醺醺了。

  借着酒意,苗坤突然说道:“师弟可知,为对抗那魔宗,霍轩有心扶持溟沧派之外五个门派,待那魔劫起时,好做我派前躯臂助,只是掌门却还并未得回复。”

  张衍听到这话,神色一动,手中酒杯也是顿了顿,心中立时盘算开了。

  霍轩此法因是颇费了一番思量的,如今他身为十大弟子之后,急于扩展自身势力。

  扶植门派此事若成,可以说是名正言顺把大把修道外物拿在手中,想给谁便给谁。

  而且他根本无需多做什么,只要放出风去,稍给几个小门派一点甜头尝尝,怕是就有不少门派要上门来巴结于他。

  如此借门中之力,却无形中将自己的声望抬高,若是往深处想,恐怕更是为了那十六派斗剑在做铺垫,可谓一举多得。

  张衍暗自思忖,那北辰派与溟沧派相距不远,不知是否也霍轩定计之中?

  若是如此,倒也不能任其插手进来,而要握在自己手中才是,想到这里,转过头来,郑重道了声,道:“师兄,多谢告知此事。”

  苗坤醉眼朦胧,有些茫然抬头,道:“为兄适才说了什么了?”

  见他有意装糊涂,张衍也不再提及,微微一笑,道:“师兄看来今日不胜酒力,那小弟便也告辞了,来日还请师兄来小弟府中做客。”

  张衍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侍女上来,将苗坤搀扶了进去。

  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后,他目光一闪,独自一人出得九曲溪宫,破空飞遁,往昭幽天池回返而去。

  他剑遁迅疾,未多时回了洞府之中,入主府坐定,就唤来镜灵,问道:“那地煞可曾安排稳妥?”

  镜灵言道:“老爷宽心,那一十六条地煞皆是种下了,无有些许流散遗漏。”

  张衍点头道:“如此便好,除此之外,可还有他事?”

  镜灵道:“正要禀报老爷知晓,方才有一名道姑前来,自称是十大弟子之一钟穆清门下,送一只石匣前来。”

  他双手一托,将一条有半尺长短的石匣递了上来。

  张衍拿过石匣,打开一看,便见一枚金光闪耀的符箓躺卧其中,顿知是那钟穆清答应予他的真印之种。

  张衍把盖一合,对那镜灵言道:“你且先退下吧。”

  镜灵一个欠身,转瞬不见。

  张衍把石匣往旁处一放,将那自瑶阴山取得的一截残骨取了出来,往案前一摆。

  随后他心意一催,那九摄伏魔间就化一道流光,从他眉心之中飞了出来。

  这玉简绕了这残骨一圈,似是见无从下手,简身一晃,须臾散化为一道雾烟,往下沉去,将其重重包裹了起来。

  这玉简与张衍心意相通,他顿时察觉到,若要此简将这截残骨尽数吞噬,而又不散失半分,怕是要一年半载,张衍也颇有些意外,这九摄伏魔简哪怕是吞食大妖桂从尧遗蜕,也用不了多少时日,想不泰衡老祖一截万年断骨,竟是要费去如许多功夫。

  他目光中露出奇异之色,心中不禁暗道:“这泰衡老祖,莫非是什么上古异种不成?”

  不过此人来头越是不凡,对他玄功补益也是越大,倒是有几分期待之心。

  现下既然炼化不了此物,张衍便把目光投注在那石匣中的真印之种上。

  此一枚,再加上秦掌门送与他的那一枚,如今他共有两枚真印种子在手了。

  有此两枚真种,他便可着手推演,试着凝聚自身真印,不过在此之前,却还有许多事要做。

  那法力真印一旦凝聚之后,就会将自身所会功行道术再行提升一层,运使起来威能更为宏大。

  是以在过一关之前,修士无不是精研功法神通,以便那凝聚真印之时能将自身所学变得更为精深。

  丹成之品越高者,真印所能寄托容纳道术便愈多,提升的威能便也越大。

  尤其那门中神通,修行起来着实不易,要炼至那收发如意的境界,通常要用上数十上百年。但在凝聚真印之前习得,再借凝印之时提升了此法,那以后便无需那许多时日再行修炼。

  例如庄不凡,得了那“大罗天袖”,这一门神通威力之大不可思议,但只修炼了一十六年就已有所成就,一来是他所修行的《坤玉微尘功》本就与这门神通相契合,二来那就凝聚法力真印之时,借了那丹成三品的庞大精元,将此门神通一举提升之故。

  丹成上三品之人丹煞雄浑,可在真印之上寄托的道术比之寻常修士多了数倍不止。

  当然,也有那些专求一道,只将一门道术提升上去的修士,这只看修士个人如何决断了。

  至于那些个在化丹三重之前未曾修习到上乘法门的修士,便是凝聚了真印,也提升不了多少实力,日后就算有机缘学得一门神通,所化时日也数倍于上述修士。

  张衍丹成一品,可以想见,他若是借凝聚真印之机提升道术功法,当是远胜同侪,因此在此之前,他自然要那些个神通法门一一习得,只是如此一来,所费时日便更为长久了。

  第一百三十章 经罗选法,紫霄神雷

  昭幽天池主府之中,张衍把心神持定,将自己修道以来所学道法逐一理顺。

  他眼下所会功法,共有五门,分别为《澜云密册》,《九数太始灵宝玄明真经》,《明道参神契》,《定真逍遥篇》及那残缺不全的《符囊书》。

  其中《定真逍遥篇》与《符囊书》,这两门功法之中,他也只是择了易上手又较为实用的道术粗浅修炼,并不十分重视。

  而他所会道术神通,则有玄黄擒龙大手、水、土二行太玄真光,幽阴重水,小诸天挪移遁法,假身替死之法,以及符囊书中的几门施符法门,至于那“离元阴阳飞刀”,倒还从未认真看过。

  他先前之所以认为自己无法在十六派斗剑之前跨入元婴之境,那就是他所修习的功法道诀着实不少,若是要凝聚法力真印,则要选定一门道法以为根本。

  对此他心中早有定计,那便是将“五方五行太玄真光”尽数推演出来,以此功法为主修法门。

  这门功法修习起来,所要花费的时日着实不少。

  眼下虽水,木二道真光已有小成,但木、金、火三道真光尚未修行。

  那甲乙木精之气他到手有日,得了闲暇,便可着手修习,而且也不必如先前那般按部就班,只需粗通一二,有了几分精进,知晓其中运转之妙后,就可以用九数真经上手推演。

  但除此之外,他还需考虑的是,自己需提升哪几门道术神通,这决定他凝聚真印之后的斗法手段。

  那日在瑶阴山大殿之中,张衍见识了几名元婴修士搏杀,有了这番经历,他也对自己未来所走之路有了一些领悟。

  衡量一个修士斗法之能如何,除了随身法宝,境界修为之外,还有就是攻敌御敌之手段,以及那遁术挪移之法。

  对敌之时,这其中哪怕只有一点欠缺,也极易让人抓住破绽,进而被对手击败。

  好比那少清派康童,一身修为皆系剑丸之上,飞遁迅捷,杀道剑术犀利无俦,可谓攻守兼备,而且其人身为剑修,便是不敌,也可御剑遁走,让人追之不及。

  但其一旦其剑丸被封,便立刻没有了还手之力。

  再好比那南华派应成霖,有那四只妖魄傍身,玄蟒守御,白鹤攻敌,鱼龙为辅,鹏鸟飞遁,与人争斗之时,能攻能守,能走能游,虽并无什么突出之处,但修为与他相差不大的修士,一时之间倒也寻不到他什么破绽。

  所以当日章伯彦宁肯先去找岳御极的麻烦,就是因为知道一时三刻是拿不下此人的。

  哪怕是后来泰衡老祖一气伤了应成霖那三头妖魂精魄,想要杀他可没有那么容易。直到鹏鸟被制,后者脱身不得,以至于被迫硬拼,这才被灭杀当场。

  可见一名修士,对敌手段一多,斗法之时也能见胜一筹,那护身保命之法也是多多益善。

  但此间却也有个矛盾之处,若是修士过多偏重于神通道术,那也就意味着在修持法门之上少了许多功夫,难免修为滞后。

  因此大门大派,亲传弟子无不是神通与道功相合,免去了许多时日消磨。

  这其中如何取舍,对玄门弟子来说,当要慎之又慎。

  但对魔门弟子来说,在此事之上却是毫无顾忌。

  他们一身修为本就是靠掠夺杀戮而来,杀夺得越多,则修为越高。

  魔道先前因受制于魔穴之故,许多神通秘传空有经书口诀,却无法习练,再加上魔道法门本就不适合在洞府之内闭门造车,所以生生被玄门羽士压下去了一头。

  以至于多数魔道弟子只能拿妖修下手,大胆的一点,如章伯彦之流,暗中杀戮小门小派的玄门弟子,增益自身修为,但尽管如此,也是偷偷摸摸,不敢做得太过。

  但若魔劫一起,也就意味着那些个惊天动地的魔道神通将会一一重现世间了。

  张衍到时所要面对的,就很可能是数千年来最为强横那一众魔宗修士,所以他不得不提前做下准备。

  等那一截残骨炼化,成就了参神契四重境之后,就有了几分保命手段,但他也知,自己的攻敌之法却是稍显弱了些。

  星辰剑丸因没有那养炼之法,威势不显,《云霄千夺剑经》又与他路数不合,也不能修习。他在心中不由暗暗自忖道:“莫非要去少清派走一遭么?”

  想了想,他又把这个念头按下。

  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就算真是要上少清派,也要好好筹划,等自己炼成了参神契第四重之后再去不迟。

  而眼下不妨先去经罗书院,把那两门神通习入手中之后,再言其他。

  张衍一念及此,就启了阵门,一步跨出,出了洞府,随后纵身飞遁,往经罗书院而去。

  早先他来过一次之后,已是熟门熟路,见得那云海浮洲,看准了那处高台,飞身入内,就往下一落,站在了一处九层楼阁之前,立时就惊动里间执事,有一名道人连忙迎了出来。

  此人一见张衍之面,不禁面露欣喜之色,稽首为礼,道:“不想张师叔今日有暇来我院中。”

  张衍转眼一看,见这名道人正是前次招待自己那人,不由笑了笑,顺手递了一壶灵珠过去,道:“今日此来,只为拣选两门神通道术,倒要请师侄行个方便了。”

  这道人看了眼四周,伸手将那一壶灵珠接下,藏入袖囊之中后,他拍着胸脯道:“神通功法,不是小道能管,尚还要去请一位师伯前来,不过师叔放心,小道请来这位师伯定是好说话的很,师叔且请稍候片刻。”

  张衍微笑不语。

  这道人又施一礼,就匆匆去了。

  张衍在原地等了无有片刻功夫,就有一朵祥云袅袅飞来,其上有一名慈眉善目,面容和蔼的白发老道,他一见张衍,就落下云头,笑呵呵打了一个稽首,随后一摆拂尘,道:“张师弟来意老道已是知晓,就请随老道来吧。”

  说罢,他当先而行。

  张衍也不多言,举步跟上,两人沿着一条碎石小径,绕过几座花圃庭院,就到了崖壁之下,前方有两座石门,上扣龙首铜环,乍一看去,倒也不怎么起眼。

  这老道一摆拂尘,随后上前一推,那石门就露出一道缝隙,回首对张衍言道:“张师弟可自行入内,若有属意功法,可自习之,此山门重地,老道便不进去了。”

  张衍点了点头,对其道了声谢,摆动大袖,就往里走入。

  这洞府甚是宏阔,约有千丈大小,有无数明珠嵌顶,似那灿烂星辰。

  张衍抬眼望去,一眼便看见当中竖立着的十二块石碑,其上便是那溟沧派十二神通的习练之法和运使法门,只是碑面之上有一层金光符印,只能隐约见得几行字迹。

  他默立片刻,随后便走上前去,正好走至那第九块石碑之前,上面悬有一块木牌,抬头一看,写有“斩神寄魂”四字。

  他心中一动,不觉又上前了一步。

  此乃是一门寄托神魂之法,可将自身神魂斩下一缕,寄托法宝之上,哪怕自身修士被陨落,转生而去之后,也能藉此神通溯本归源,舍了那法宝,重拾了一身修为回来。

  这门神通颇为神妙,若是修士习得,等若增添了一条性命,他早就有心一观究竟,只是再看了几眼之后,心中却是暗叫了一声“可惜”。

  这一门神通竟是非象相之境不可修习,以他目前之修为,却还差得极远。

  摇了摇头,他走过几步,第八块石碑看去,上写“幻真云玉烟”,这门神通方振鹭与那韩素衣都是有所涉猎。

  不过要习练这门神通,要先练那《玄泽真妙上洞》,这才能事半功倍,是以他只看了一眼,就掠了过去。

  接下来,他一路过了四块石碑,其中分别刻有“九岳清音”,“皓夷三阳气”,“大罗天袖”,“虚一元命气”这等他早已见识过得神通功法,不过这些功法皆需以门中五经为根基,是以皆不合他心意。

  到了那第三块石碑,他脚步一顿,只见上悬木牌写着“五行遁法”四字。

  这一门功法在十二神通之中若论修习之难,可列在前三之中,不但能困人阻敌,还能借五行之物飞遁匿身,尤其是练至高深处,因那相生相克之变,还能生出诸般变化。

  溟沧派开派以来,除了太冥祖师之外,习练此法者,并无一人称得上“精通”二字。

  一来是修习此法耗费时日太长,又难以练至高深境界,二来此也不是什么可杀敌制胜的法门,因此甚少有弟子拣选。

  张衍看了几眼之后,就又往前行去,来到了第二块石碑之下。

  此时他略略一顾,却是眼前一亮,终于脚步站定,目光凝定其上。

  他今日此来,便是为了这门法诀!

  悬挂木牌之上写着“紫霄神雷”四字。

  此亦是十二神通中最难修习的功法之一。

  当年十六派大比之上,太昊派寒孤子出面挑战齐云天,就是被后者用一道“紫霄神雷”一举破去元婴,其中虽也其妄测天机,导致法力倒退的原因,但当日寒孤子甫一接阵,便败下阵来,连还手之力也无,这门神通之威可见一斑。

  尤其是对张衍来说,这门功法无需以五经为根基,是最适合他修行的神通法门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龙盘雷印,紫盈罡砂

  这门“紫霄神雷”最能降妖伏魔,扫荡邪氛,且神通之法,法力愈强,则威能愈大。

  张衍自忖,若是自己习得了这门神通后,再籍由凝聚法力真印将其再提升一层,将来与那魔宗修士对阵,必能占得几分先机。

  他在这块石碑之下站了有一会儿,方才挪步移开,往那第一块石碑走去。

  第一块碑上所刻,乃是十二神通之中号称斗法第一的“龙盘大雷印”。

  据传这门神通有摧山崩岳,裂地惊天之能。

  只是颇为可惜的是,修习这门功法,难度非但不下那“五行遁法”和那“紫霄神雷”,且必先习得那《北冥真水》,修行之人,还需是元婴修士,是以这门神通,只齐云天一人习得。

  过去那十大弟子虽人人皆能修习神通,但惟独齐云天一人得以修习三门,且他还兼修了许多小神通法门,便是如今霍轩迈入元婴境界,成了十弟子之首,却也远不是他的对手。

  张衍轻轻摇头,他心中认为,齐云天身为三代大弟子,下代掌门承继之人,不说自身至少可以学得三门神通,除此之外,不定还有什么秘传神通不为外人所知,若是只从这些人尽皆知的法门去衡量其战力,多半还是低估了此人。

  他举步回了那第二块石碑之处,看了几眼后,一伸手,就将那块悬在高处的木牌摘了下来。

  那石碑上的封印倏尔隐去,露出黑底白字的碑身,俱是用蚀文书写,还未等他细看,只见那些文字一个浮动,就从那碑面之上跃了出来,随后拧合在了一处,化作一道金芒灿灿的符箓向他飞来。

  他也不抗拒,任由这枚金符飞入眉心之中,随后那浮光一起,又将整座石碑遮掩了去,再也无法观看。

  他往识海中观中,见枚法符静静飘在其中,满意一笑,就又走到第三块石碑之处站定。

  他身为门中十大弟子之一,本就可修习一门神通,瑶阴山除灭老魔之后,掌门允他再习一门。

  他第二个选定的,便是这“五行遁法”了。

  手一伸,将那块木牌也拿了下来。

  禁印一晃,同样也是化一道金符入他的眉心。

  接了两道符箓之后,他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往外而走,踏出洞府之门。

  那白发长老一直等候在石门之外,见他出来,道:“师弟可是选好了?”

  张衍点了点头,稽首道:“已是选好,有劳师兄等候。”

  “不妨事。”老道倒很是客气,起手一点,那石门隆隆阖上,随后又扭过头来对张衍一笑,道:“张师弟可还要去什么地方,可需老道相陪否?”

  张衍摇头道:“不必麻烦师兄了,我自去便可。”

  老道也不勉强,稽首之后,再一摆拂尘,便唤了一朵祥云出来,飞身踏空而去。

  那老道离去之时,却正巧有一名道姑路过,见其背影,她神情微动,露出思索之色,又往左近张望了一眼,见并无人踪,就往那处藏有神通的石府飞去。

  此时张衍已是离了那石府,又回了那藏书洞窟。

  那名执事道人乐呵呵迎了过来,道:“张师叔想必已是选定功法了?”

  张衍微笑颔首,道:“不过尚要请你去寻几本书册过来。”

  这执事道人大包大揽道:“哪里话,师叔要寻什么典籍,尽管吩咐下来。”

  张衍把所要观览的书册一说,这道人想了想,便道:“虽然琐碎些,但也不难寻,师叔请稍候片刻,师侄去去就来。”

  执事道人拜退下去,就关照一个扫洒婢女,命她为张衍送上一杯香茗,这才去挑选书卷。

  执事道人虽在此处长年值守经阁,但玄功道术一概不能习练,而且经罗书院执事之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也颇为重要,倒也不能随意掉换人手,因此平日只能枯坐在此,除了门中下寥寥赐,也不得出去寻找修道外物。

  若是其他八院执事,倒也罢了,总还有些额外好处可捞,可但凡来此院中者,不是门中长老,便是十大弟子,谁会对一个杂役执事多看一眼?因此平日里也很是辛苦。

  唯独张衍,每次一来就能给他一些甜头尝尝,虽是不多,但对比之下就显出不同来了,是以他也格外热心。

  若是换了他人前来,这里经书浩如烟海,你不给好处,那便任由你自个去翻,他只推说不知。

  便如前次韩素衣携徒而来,足足寻了三天,方才找到合用功法,其实对这执事道人而言,不过是跑跑腿的功夫。

  这世间修士虽求得是长生不死,为得是超脱凡尘,但却不是泯灭人性,也有喜怒哀乐,也有思欲贪妄,若当真是无欲无求,那还修什么道,成什么仙?

  张衍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那执事道人喘吁吁跑了回来,递上来一枚玉简,道:“张师叔,师侄共是理出了千本书册,师叔所需,皆在其中了。”

  张衍翻看了一遍,不觉讶然,望了这执事道人一眼,道:“师侄有心了。”

  执事道人面色一喜,打躬道:“师叔入眼就好,入眼就好。”

  张衍本是命他去寻来溟沧派中前辈高人施展“紫霄神雷”的各种记述,待自己习练运转之时,好做一番印证,但这执事道人为人机灵,不但将那有关“紫霄神雷”的记著寻来,还将其余十一门神通的笔述也一并拿了过来。

  张衍将玉简一收,便要起身离去,在走出去之前,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脚步一顿,又道:“我有几名弟子,日后也会来此翻开经书,若是我无暇分身前来,还请师侄照顾几分。”

  这执事道人心领神会,故意叹了一声,道:“师叔身为十大弟子,想必平日里闲暇不多,我等身为门中晚辈,当要为师长分忧才是,若有师叔门下师姐师兄前来,师侄定会好生招待。”

  按理说,十大弟子门下如不得师长携来,不可随意翻阅书卷,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凡事都可变通,而且从根本上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张衍微微一笑,一摆袍袖,信步出了经窟,这才驾剑飞遁,回转了昭幽天池。

  未有多久,他便折返洞府,入得阵门,往玉塌之一个端坐,他也不迟疑,就择了其中一枚法符,先行炼开。

  此一枚法符上所载,乃是“五行遁法神通”。

  张衍将其大略翻看了一遍,缓缓从手中放下,眼中透着些许光亮。

  他这才明白,为何这门神通甚少有人习练,原来修炼这门神通之时,还要先行习练一门玄功,用以聚敛五行之气,这才能够施展那等遁法,若是胸中五行气一旦耗尽,则这门神通有等若无,还要再次修持。

  可修士若有这等时间,那还不如将自身法力淬炼的更为精纯些,或者去多寻几件法宝,再不济还能提升修行,总也好过把精力花费在一桩不能即刻克敌制胜的法门上。

  但对张衍来说,这门功法好似为自己量身定做一般。

  他本就觉得自己这门功法与那“五方五行太玄真光”不定还有什么相同共融之处,是以准备拿来修行,却不想彼此倒是颇为相契,倒是省却了他许多麻烦。

  如此一来,这更是坚定了他以太玄五行真光为自身主修功法的决心。

  不过眼下他五行真光功法未成,这门遁法也还不到习练的时机,因此他先摆开一旁,又将那另一枚法符炼化开来。

  “紫霄神雷”运使法门如水一般在心田之上缓缓流淌而过。

  但将其全数记下之后,他却眉头微皱。

  这门神通玄奥艰涩,的确是修行不易,通常自那入手,再修至能对敌斗阵,便是日夜不辍的习练,也需用去百数年的功夫。但对他而言,有残玉在手,这却不是什么难题,但其中有一桩,那便是修炼这门神通,需用一种名为“紫盈罡砂”的外物相助。

  不得这门神通功法之前,他倒也并不知晓此事。

  好在门中灵机院中收得此物不少,若是他人,倒是难得,不过他乃十大弟子,当可取用,不外是去用灵贝换些来罢了。

  他正思索时,忽然心有所感,把手一挥,立时启了阵门,放了一道金芒入内。

  他接了过来,拿在手中一看,却是那瑶阴山机枢金印,另还有一封信笺,打开一观,却是那掌门法旨,要他三日后赶赴青桐山,可去将那方振鹭放出那一方小界了。

  他将金印收起,想了一想,先是提笔而起,书写了一封飞书去往跃天阁,命阁中之人备些洞府陈设送往九曲溪宫,随后起身飞纵,出了洞府,往灵机院而去。

  十峰山上,一道飞符如电光般疾掠而来。

  正在此处养炼一件法宝的霍轩霍然睁开双目,将此符接了,将其拆开一看,他沉吟了良久,叹了一声,便道:“来人。”

  一名姿色平平,膀大腰圆的女修走了进来,万福为礼道:“姑爷有何吩咐?”

  霍轩沉声道:“你速去灵机院,把那其内所藏那‘紫盈罡砂’换取一些来。”

  那女修一挑眉,粗声粗气道:“姑爷,可要奴婢尽数收来?”

  霍轩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不必,只需大半取来,留下少许便可。”

  女修一个万福,便领命去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十峰赠砂释善意

  张衍到得灵机院中时,是一名姓殷的副掌院亲自出来招待,又将其请入了院厅之中落座。

  闲言了两句之后,张衍便道出了来意。

  听闻他想要那紫盈罡砂,这名殷副掌院却是怔了一怔,他招招手,对一名执事道人嘱咐道:“去把那剩余的罡砂取来。”

  听得剩余二字,张衍眼中光芒不禁微微动了动。

  那执事道人一个欠身,就转身出去,未有多久,托了一只玉盒上来,摆到了桌案上。

  殷副掌院伸出一手,将那盒盖掀开,露出其中紫光荧荧,置于笼烟氤氲之下的数十枚罡砂。

  他歉然道:“还请张掌院体谅,灵机院中所藏紫盈罡砂本就不多,适才又被人取走了不少,所以只余下这十几枚了。”

  张衍看了一眼,这盒中所放置的罡砂只够他数日之用,显然是太过稀少。

  不过他仍是神色平静,仿似随意问道:“不知殷掌院可否告,那些是被门中哪一位同门取去了?”

  殷副掌院微露笑容,目光在张衍脸上一转,放缓语调道:“是那十峰山上来得一名婢女。”

  “十峰山?”

  张衍了然点头,如今能以这处地界代称的,那便唯有霍轩一人了!

  不过霍轩并不修习那紫霄神雷,是以把这紫盈罡砂取去也是无用,而且此事又这般凑巧,他不用多想,也知对方此举必有深意,否则也不可能如实说出去向。

  念及此处,他也无心多留,站起身来,稽首道:“多谢殷掌院告知,告辞了。”

  他一甩袖,将那玉盒卷了进来,转身跨步而出。

  殷掌院起身回礼,目送张衍出得门去,他捋着胡须,似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道:“来人。”

  那名执事弟子走了上来,道:“掌院有何吩咐?”

  殷副掌院眯眼道:“你去找陈长老门下探听些消息,看看霍师兄究竟何意,记住,勿要使得他人知晓,也无需说是我问的。”

  执事点头道:“弟子领命。”

  张衍出得灵机院后,就起了剑遁之法,辟天光虹一道,往那十峰山飞去。

  不过须臾,就到了鸿烈陆洲,往那最高峰之处一路飞纵,就远远瞧见一名身着粗布道袍的道人站在高岩之上。

  竟是那霍轩早已在此等候,张衍把云头按落,淡淡一稽首,道:“见过霍师兄。”

  霍轩笑了笑,一指身后洞府,道:“师弟想必是那紫盈罡砂而来,此事不急,且进来叙话。”

  张衍起手一拱,便随着他入了洞府。

  这十峰山巅虽也是灵气浓郁,但过去齐云天也只是门中大比之时才来此处。可霍轩成了那十弟子之首后,倒是把此地当作了久居之所,还把洞中诸多摆设搬来了此处。

  张衍一步踏入,发现这处洞府不大,左右不过五六丈,在顶上开了一处半月望洞。

  其内布置也是极简单,除了一方案几,几只蒲团之外,也就摆了一只宁神香炉,除此竟是别无他物,倒是如同清苦修士居处一般。

  张衍不禁微讶,以霍轩的身份,竟然只住这么大的洞府,比那苗坤还要不如,实在令人意想不到。

  两人在那蒲团之上坐下之后,霍轩就自袖囊中将那一袋“紫盈罡砂”拿出,伸手一推,就将其送至张衍面前,意味深长地笑道:“神通道术修炼不易,这罡砂需元婴真人去往极天之上修炼之时,方能顺手采得,平日也是不多,若是被人无故取去,再想得来,却不知要用上多久,我此次能助师弟一次,但若再有下次,也是不好出手,师弟且小心收好了。”

  他这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这是告诉张衍有人不愿意看他能安稳修炼那紫霄神雷,是以欲从中作梗,不过霍轩得知之后,提前一步将那些罡砂取了过来。

  张衍心知肚明,对方故意卖他一个人情,定也必有其因,不会平白无故便宜了自己。

  他看了一眼那些罡砂,并不伸手去拿。只是淡然一笑,道:“师兄若有什么嘱咐,还请直言。”

  霍轩笑了笑,也不绕弯子,道:“那为兄便直言了,张师弟,听闻那四名下院真传弟子至今还未有洞府安置,此一事上,还请你通融一二。”

  原来那四位世家真传弟子虽已出了下院,亟待寻一处上好洞府修行,可因不得张衍之命,跃天阁不敢自作主张,是以至今仍寄居族中,霍轩所说,便是此事。

  这倒并非张衍有意为难,只是这些时日来他来回奔波,这些小事就暂且搁在了一边。

  张衍神色间略现诧异,若说霍轩只为了这等小事就相助于自己,他却有些不信。

  他又转念一想,对方既然不明说,自己不必主动出言相问。

  思索了一会儿,便顺水推舟道:“此非难事,既然师兄开口,那师弟我便回去好生安排。”

  霍轩很是客气,拱手道:“那就拜托师弟了。”

  张衍站起身,道:“小弟尚还有一桩要事去办,就不在师兄处多留了。”

  霍轩亦是起身,颔首道:“师弟好走,为兄便不送了。”

  张衍一个稽首,洒然出了洞府。

  张衍走后,霍轩重又坐下,冷笑一声,暗忖道:“那些长老莫非老糊涂了不成,以紫盈罡砂相挟,还当真以为张衍没有别的办法取得此物了么?”

  他先前所接书信,乃是陈族几名长老发来,所交代之事也绝非他表面上说得这般轻松,而是要他设法将紫盈罡砂取走,不给张衍留下一丝半毫,其目的也不复杂。

  张衍执掌下院,本就卡得世家好生难受,时日一长,谁又知道他会弄出什么动静来?

  是以世家千方百计在寻能拿捏住张衍的地方,而一听闻张衍要练那紫霄神雷,便立刻准备从中着手。

  但霍轩目光长远,知道那下院格局已成,恢复旧观那是无稽之谈,也不是张衍一个人能做主的。

  且观张衍先前所为,看似激烈,但总是留有底线,若是强硬逼迫,只会坏事。

  是以他并不理睬,相信自己卖其一个人情,张衍必然心中有数。

  他在这里思索,却听有细碎脚步声起,抬首看去,却见一名披着大氅,面如满月,貌美端庄的女子自洞府外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俏丽小婢,她秀眉蹙起,眉宇间略显幽怨之色。

  霍轩不禁站了起来,讶道:“夫人,你怎么至此?”

  陈夫人幽幽道:“老爷自搬来在十峰山养炼法宝,已是久不回府了。”

  霍轩长叹一声,道:“夫人又不是不知,那魔劫将起,如今我为十弟子之首,又怎能不用心筹谋,以避此劫?”

  陈夫人轻轻一叹,道:“贱妾明白老爷的心思,只是夫妻本是一体,老爷要做什么,也不要隐瞒贱妾,那族中长辈时时来训话,贱妾也是颇感委屈。”

  旁侧一名婢女也是插话道:“姑爷,娘子为了你,可是受了不少责骂。”

  霍轩似也有些不忍,上前几步,握住女子的柔荑,道:“都是为夫的不是,叫夫人难做了。”

  陈夫人靠前两步,垂首道:“老爷知晓妾身一片苦心就好,对了……”

  她似是想起什么,抬起螓首,道:“贱妾来此之时,三姑姑曾交代一事……”

  “何事?”

  陈夫人目注他面,道:“三姑姑关照你,既然要收那紫盈罡砂,那日后有多少收多少,万万不可让那什么张衍轻易得了去。”

  霍轩心下一哂,这“三姑姑”与那萧氏的萧穆岁本是道侣,门中传闻萧穆岁因张衍而死,有这心思倒也不奇怪。

  不过早有思量,心中打定主意不去理会。

  但他面上还是含笑言道:“此小事耳,夫人放心,回去告知三姑姑一声,若为夫有罡砂在手,定不叫那张衍取了去。”

  陈夫人欣然一笑,道:“那便好了。”

  她看了周围一眼,又反手紧握住霍轩的手,叹道:“老爷这里太过寒酸简陋了,贱妾此次带来了不少装点之物,老爷万勿推却。”

  说着,她也不问霍轩之意,便一抖袖,就有数百明珠器皿抖了出来,纤指连点几点,就将洞府重新布置了一番。

  她看着洞中满室生辉,满意点头,却不察觉霍轩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之色。

  夫妻二人久不见面,又说了许久话,直到入夜,因怕耽误霍轩修行,陈夫人方才离去。

  待陈夫人走后,霍轩眼中柔情蜜意尽去,重又回复一片清明,面无表情一挥袖,又把满室摆设卷了去,重又恢复原来之貌。

  他坐在蒲团之上,眼望洞顶那一处半月缺口,看着那清辉冷寂的光芒洒落进来。

  适才陈夫人言语之中多次暗示提醒他,不要忘了自己这地位因何而来,不要做出出格之事,族中若有什么话交代下来,望他不要轻易推脱。

  霍轩露出冷笑,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以自己今时今日之地位,又怎甘心被陈氏任意驱驰?

  他虽是陈氏赘婿,但并不愿意做一个牵线木偶。

  旁人只看眼下,而他却看长远,以现下门中格局来看,世家已现颓势,若是还去助其出头,那是不明大势。

  不过眼下他羽翼未丰,不妨先虚以委蛇,等自己那心中那番筹谋一成,那便再也无需看陈氏脸色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山外魔徒窥洞府

  张衍按剑飞遁,回府路上,不禁思忖霍轩之意。

  他仔细回想了一遍,觉得此人有此举动,怕是与苗坤先前所言扶植那五派之事有几分干系。

  其实若是抛开世家与师徒一脉之间的成见,张衍心中对此法倒是颇为认同。

  千年魔劫一旦临头,没有哪一派能独善其身,与其任由那些小门小派自生自灭,还不如在背后支撑一把,便是能多出几名元婴修士,那也是好的。

  不过要想推动此事,非但要门中几位真人支持,还要掌门真人点头不可。

  他心中暗思,应是霍轩认为自己在掌门面前说得上话,是以才这有这拉拢之举。

  他又一转念,既然眼下霍轩未对自己道出真正用意,那又无需过多猜测,还是到时候再见真章。

  他微微一笑,一催法力,那剑光霎时又快了几分。

  他飞遁疾速,不出一刻,昭幽天池已然在望,只是目光一瞥,却见不远处的山脚之下,有三名修士悬空而立,正围着一名身材娇小玲珑的少女。

  那两名修士,一名头戴高冠,鼻高唇薄,宽袍大袖,只是目光游移不定,而另一名神色阴冷,手持玉柄拂尘,锦绣道袍,看着倒也有几分气派。

  而那少女腰系朱红丝绦,头梳双螺髻,眉目如画,看着眼熟。

  张衍只一眼便认出那是祝长老的徒儿袁燕回,不禁把遁光一顿,心忖道:“此女怎得在此?”

  袁燕回和翁知远二人虽被祝长老送至昭幽天池,做了他的门下,但他有意看看二人心性,是以故意先把这二人晾在那里,本打算过个一年半载再去理会,却不想在此处却撞见了。

  他略一沉吟,就把剑光收了,立在云中,侧耳倾听三人之语。

  只听那名高冠道人对着袁燕回大喇喇言道:“袁师侄,师叔我如今且欲要化药凝丹,只是尚缺些许外药,想及我那师兄平素也有些家当,是以特来师侄处讨要一点。”

  他本是长辈,却要从长辈处讨要修道外药,这话说来,却是脸皮一点都不发红。

  袁燕回一个万福,正容道:“还望师叔体谅,恩师平日里便是过得清苦,为师侄我谋那剑丸,又欠了不少人情去,就算法宝也送出去了几件,早已是身无长物,又哪里来什么化丹外药?”

  那高冠道人却摆手,眼中透出不信之色,道:“师侄女,你也休来瞒我,我那师兄甚是着紧你们这两个徒儿,还指望着你们收他重入玄门修道,我却不信他们不给你们留下什么好物。”

  随即他又嘿嘿一笑,颇为深意地言道:“况且就算当真没有,师侄女眼下莫非还拿不出来么?”

  袁燕回蹙眉回答道:“师叔何意,请恕师侄女听不明白。”

  高冠道人看了她几眼,笑了笑,把手一背,悠悠道:“师侄女如今乃是昭幽天池门下,区区化丹外药,岂不是小菜一碟?”

  袁燕回眉关更紧,摇头道:“不瞒师叔,我师兄妹二人虽然入得昭幽天池有日,但至今还未见过张府主一面,什么化丹外药,更是无从谈起。”

  高冠道人见她还在推脱,面色登时一沉,道:“师侄这话只能唬唬那些个不晓事的,却骗不过师叔我,那张衍乃是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又占了昭幽天池,如今还是跃天阁阁主,要什么样的修道外物没有?便是从指缝间漏些出来,也不是寻常修士可比,师叔问你要一些,却这般小气,果然是师兄教得好徒弟啊。”

  袁燕回闻言也是来了脾气,大声道:“师侄所言,句句属实,并无半分虚假,师叔爱信不信!”

  那名锦袍道人冷笑言道:“果然是祝秉文徒弟,那耍赖的模样,也是一般无二。”

  袁燕回不禁怒视那名锦袍道人,把手一点,一枚剑丸飞出,化一道白虹在身周旋绕,道:“不知尊驾何人,竟然诋毁先师,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休怪我袁燕回今日得罪!”

  高冠道人见状,赶忙呵斥一声,道:“师侄不得无礼,此是欧祖清欧道友,乃是我好友。”

  锦袍道人面色不变,对那剑光也是视若无睹,他冷笑道:“过往恩怨贫道也不欲多说,你那死鬼师傅昔日曾夺了我一枚赤虎内丹去,说是十年便还,可如今他已转生而去,此事也没个下落。”

  当年之事其实另有因有,他的确吃了不少亏,但因祝长老乃是溟沧派门中长老,他不敢找上门来,可此刻祝长老已是转生过去,自然是毫无顾忌了。

  袁燕回柳眉一竖,道:“欧前辈,小女暂且尊称你一声前辈,此事是否有先不去说,但请你也休得在言语上侮辱先师!”

  锦袍道人不屑道:“再怎么说,这祝秉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无需多说,这笔账自然要落到你这当徒儿的头上。”

  袁燕回乃是性烈如火的女子,闻言再也忍耐不住,喝了一声,把剑丸放出,一道剑光直奔对方面目而去。

  那锦袍道人虽也是玄光修为,但他遁法奇异,居然不惧那剑光飞斩,肩头一晃,就轻松躲了过去,嘴中还道:“包师弟,如此不敬长辈之人,不如先行擒下,你带回去好生教训,还怕她不乖乖听话么?”

  高冠道人听了,却是有些犹豫,袁燕回如今再怎么说也是昭幽天池门下徒众,他虽不认为这师侄女能被张衍有多看重,可万一要是惹恼了张衍怎么办?

  锦袍道人再避开一道剑光,却是有些不耐了,道:“你不动手,那贫道便动手了,我二人本是联袂而来,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不成?”

  说完,他也不管那高冠道人如何,起手放出一物,却是一把飞刀,化一道雪亮寒光,就与那剑芒斗在一处,这人刀法奇异,法度森严,竟然正面将袁燕回那飞剑抵住。

  高冠道人迟疑了半晌后,面上现出继几许很戾之色,亦是自顶门放出一道碧蓝玄光,往下袁燕回刷去。

  他一加入战圈,袁燕回此时本当立时收了剑丸,驾剑飞遁,采取游斗之法,但她性子乃是宁折不弯,把剑光舞动,竟是丝毫不退。

  张衍在云头之上已是听得明白,原来是那袁燕回那师叔和外人联起手来,欲要从这师侄身上榨出些油水来。

  他眉毛一挑,眼中微现冷意,这袁燕回再怎么说,如今也是他昭幽天池门下,二人明明知晓,却还敢在这里动手,莫非当真以为自己好说话不成?

  他哂笑一声,把玄功一运,一道水色光华倏尔飞出,往下一落,只眨眼间,就将这二人卷去无踪。

  袁燕回与那二人斗得激烈,突见眼前光华一闪,周围是空荡荡的一片,正自惊疑不定之时,却听耳畔有声音言道:“我乃张衍,你来殿中见我。”

  她身躯一颤,惊呼道:“府主?”

  她心下不禁有些忐忑,咬了咬下唇,一跺脚,便化光而起,往昭幽天池中落去。

  就在张衍出手之时,那另一处山头之上,有两名修士正朝这里张衍。

  其中一名身着黑袍,身形干瘦,驼背赤足,脑后长发披散,直至脚踝,身上是一团粉腻腻的气雾,将其托在虚空。

  他身旁还有一名浑身魔气环笼,额头高起的修士。

  此人相貌奇特,无鼻无眼无耳,面目之上,只有一只嘴巴,肤色灰白,飘飘荡荡,恍若虚幻。

  那干瘦道人言道:“师弟你看,想必那便是那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的张衍了,传闻他丹成一品,道术奇异,如今看来,果是有几分本事的,倒也不像是溟沧派吹嘘。”

  那貌相奇异的修士闷声言道:“师兄以为,此人比之卢师弟如何?”

  干瘦道人不假思索道:“卢师侄天纵奇才,为我灵门俊秀,眼下若是对上张衍,倒也未必能稳胜,不过卢师弟用不了两年,便能晋入元婴之境,到那十六派斗剑之时,这张衍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奇貌修士摇头道:“从此人入门时日来看,修为称得上是一日千里,若是再给他数十年,未必会在卢师弟之下。不若我们师二人先去试探一番,若是有机会,那便先行下手铲除了,回到门中,也是一桩大功啊。”

  那干瘦道人抬头看去,见张衍那剑光一闪不见,显是入了护山阵门,吸了口气,摇头道:“我等来此,乃是为查探溟沧派十大弟子的底细,尤其是那霍轩和钟穆清,实在不宜打草惊蛇,这张衍,不妨暂且放过。”

  奇貌修士似是有些不甘心,又道:“此次师弟我携了那件宝物出来,就算此人擅长剑遁,也能对付,我们师兄弟联手,又怕得谁来?”

  可任凭他怎么说,那干瘦道人只是不许。

  正在这时,奇貌修士似察觉到了什么,转首看去,只见那一道剑光又自昭幽天池中飞纵出来,往那天际飞去,不禁惊喜道:“师兄,此是天助我等啊!”

  干瘦道人本是不愿暴露行藏,可见张衍竟然离府而去,顿时有些意动,点头道:“也好,那你我便跟上去瞧瞧,但师弟要记得,你若无我命,且不可轻动。”

  奇貌修士神情中略微有些不以为然,但嘴中仍道:“那是当然,一切听凭师兄吩咐。”

  两人商议停当,便驾起遁烟,朝张衍消逝方向衔尾追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秘砮飞梭天外遁

  张衍因有掌门之命在身,入了洞府之后,把那二人用符纸镇了气脉,随手丢给了袁燕回,而后也不多问,把镜灵唤来稍作吩咐之后,就出了洞府,遁起剑光,往青桐山而去。

  那两名魔宗修士则在后紧紧跟随,这二人乘着一只奇形飞梭,遁速并不比飞剑慢上半分,且飞行之时,尚有一层腻腻银光,在日光之下闪烁跳跃,极是耀眼。

  这二人一路跟了上来,未有多久,便被张衍察知。

  修士于天穹之上飞遁时,视野开阔,一目千里,若是有人接近,想不察觉也难,是以二人根本没有隐匿身形的打算。

  张衍目光往后一瞥,淡然一笑,并不去作理会,遁光依旧,往前飞驰。

  二人尾随了一阵,奇貌修士见张衍竟是对自己二人不理不睬,好像毫不在意,不由嗤笑了一声,语声戏谑道:“这张衍死到临头,尚不自知。”

  干瘦道人似是早有预料,微笑一下,笃定说道:“这岂不正合我等之意?且这些个玄门大派弟子,胸中俱有傲气,此等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不足为奇。”

  他伸手指了指前方,道:“师弟你看,过了前面那座山头,你我便就动手。”

  此处距离溟沧派地界尚是不远,只消一个飞符,门中大能修士瞬息而至,就能叫要他们一个都走不脱,因此他们觉得动手时机未至,张衍若是此时回身来斗,他们多半会先行退开,而不会留下接战。

  过不了多时,三人已去了千里之远,张衍一挑眉,把剑一按,制住遁光,把身回转,神情淡淡言道:“两位跟了贫道许久,若要动手,此地便可。”

  他此行要去将方振鹭从瑶阴山中放出,这涉及门中隐秘之事,当然不能放任身后之人一路尾随下去,而且这两人之行头相貌,一望可知是魔宗修,其用意不问可知。

  两人怕自己回话露底,因此皆是不发一言。

  那奇貌修士喝了一声,起袖一挥,就有炫光闪过,一蓬星火烟尘之中,窜出一只雕虫刻兽的铜钳,两尾一张,开了双颚,露出森森锯齿,带着一股腥气,往下凶狠绞杀而来。

  干瘦道人则是闷声不响,手指不经意间轻轻一弹,也发了一团黑气出来。

  这黑气一眼看去貌不惊人,但若仔细察看,便能发现是其是由一圈若隐若现的套结绳索绕成,三丈大小,约有指头粗细,索身之上,有许多牛眼大小的绳圈,每一只圈中皆绑扎有一只狞恶凶厉的鬼头,在那里挣扎作势,似要飞窜出来。

  此物名为“厉叱索命圈”,索身本是一件玄门至宝,经九幽阴气污秽了之后再经魔道手段祭炼成型。

  但此还不是这法宝厉害之处,这绳圈之上还炼化有千数生前犯有滔天杀孽的冤魂厉鬼,修士一旦被其套中,便挣脱不得,待这上千邪魔齐涌上来,哪怕你有宝衫法衣相护,也能在片刻之内被吃净血肉而亡,再魂魄拘上索来,受炼狱之苦。

  这二人此次出行,乃是奉了门中之命,身负查探玄门弟子之责,二人虽是擅长遁法,但为免二人出得什么意外,便又赐下了诸多法宝相助,是以此来寻张衍晦气也是有底气的。

  此刻他们甫一出手,就放出了两件玄器,可谓是大手笔了。

  如是他人见得这般场面,恐怕唯有退避一途,然而张衍却是不惧。

  他冷笑一声,起手一指,灿灿华光飞腾,五灵白鲤梭飞出袖囊,把尾一摆,就往那铜钳迎去,霎时斗在一处。

  同一时刻,清光一闪,那“福寿锁阳蝉”自眉心之飞出,冲向那“厉叱索命圈”。

  这魔圈似也知道厉害,绳上千百凶魂发出厉啸,往旁侧躲闪,可那锁阳蝉极为灵活,不论避往何处,总是须臾便被追上,不过躲得几回,便被其定在空中。

  这魔门至宝也不肯服输,千余鬼头一只只伸长细颈,仰首长嘶,兀自在那里摇摆挣扎。

  三人一对上,便是四件玄器出手,这般场面就算元婴修士相斗也极是少见。

  干瘦道人和奇貌修士见张衍如此轻易接下他们攻势,俱是一愣,不禁瞠目以对。

  那奇貌修士大嘴一张,伸出一条血红舌头,其上露出一双眼睛,眼睑分作三层,此刻不禁睁大,失声道:“此人不过是化丹修士,纵是门中十大弟子之一,怎会有这般身家?”

  寻常修士所用法宝,不过是一二件趁手灵器,那些小宗弟子行走在外,只有一二法器充数,能有一件下等灵器便当窃喜了。

  而大派弟子稍好一些,随身带有一二件上等灵器,若再多得一件,同辈之中也可称雄了。

  似玄器一流,溟沧派中原先五大族也不过寥寥几件,轻易不会拿出。

  瑶阴山中一战,章伯彦,应成霖,岳御极等人虽是元婴修士,但玄器却一件也无,可见是如何稀少。

  这两名魔宗修士本想着自己这两件玄器一出,纵然拿不下张衍,也能挫其锐气,好生拾掇一番。

  可未曾想张衍一出手,亦是两件玄器回敬过来,如不是知晓己方行踪此人绝无可能察知,险些要以为对方早有准备了。

  那奇貌修士很不服气,恶狠狠言道:“我却不信,此人还有法宝随身不成!”

  他一捏法诀,将一物祭起,此是一只螺纹拧结,色呈黑灰的牛角,飞在空中,旋动如钻,呜呜怪啸,扎刺下来。

  张衍冷哂一声,却是不闪不避,心意一动,身上宝衣倏尔放出一道毫光,如日焰喷出,那牛角钻进去几分,就陷入其中,只是一味使劲,却不得而下。

  奇貌修士脸上虽无眼无鼻,但也是止不住一阵变色,惊呼道:“此人还有宝衣护身?”

  他这牛角乃是师门所传,纵是比不上玄器,也是灵器中的上品,如今被张衍轻而易举挡下,那只能说对方护身法衣品阶可能更高。

  三件玄器?

  这骇人结论一得出,便是二人底气再足,也是一阵心虚胆怯。

  他们对视一眼,眼下最大依仗不见建功,再斗下去也是徒劳无用,若张衍还有什么惊人手段,不定要将自己性命搭上,这念头一起,顿时萌生退意。

  奇貌修士沉声道:“师兄,你先走。”

  两人师出同门,彼此配合默契,那干瘦道人知道谦让不得,点头道:“师弟小心!”

  他把一掐诀,把那半空中铜钳收了回来,随后一拨飞梭,居然眨眼间就闪去无踪,先一步遁逃而去。

  张衍见二人欲走,喝了一声,一点剑光飞出眉心,如电而至。

  那奇貌修士则踏烟而起,在四方来回飘飞,他看着张衍,神色凝重,那飞梭有挪移之能,若是没有法宝在外,他要走也是容易,可如今要收回这两件玄器,却不能不付出点代价了。

  他脸上露出肉疼之色,手一挥,将一方罗帕祭出。

  此物一出,倏尔一长,霎时方圆十数里尽皆笼罩,无数毒气韧丝纠缠喷吐而出,不断侵夺空间,往中间张衍逼来。

  这法宝名为“兜空棉罗帕”,乃是采集百种奇虫吐丝织就,先以魔穴地毒之火淬炼,再以寒星磁光浸染,养炼三十六载始成,不但能滞碍剑修飞遁,还能困人阻敌。

  不过他也知这也只能阻碍张衍片刻,因此不敢犹豫,嘴中念了一道法诀,那“厉叱索命圈”忽的一震,化作无数烟气一散,就摆脱了那锁阳蝉的纠缠,化作千余只魔头往四面八方飞去。

  他再伸出手指一点,那烟气即刻聚拢过来,拿至手中时,见其上厉鬼至少去了两成,原本浓浊的黑气也是淡了几分,暗暗一叹,道:“回去定要受师祖责骂了。”

  没了飞钳对峙,那五灵白鲤梭得了解脱,把头尾一摆,就寻他而来。

  此人也是了得,嘿嘿一笑,把身躯一抖,居然化作滚滚飞烟散开,眨眼飞去,到了千丈之外后,又把身一合,重新聚形而出。

  一道光华亮起,那干瘦修士操着飞梭从虚空中遁出,将其接了。

  奇貌修士方一落在飞梭之上,就吐了一口鲜血出来,脸色变得惨白,这逃遁之法极伤元气,不过不如此他也脱身不得。

  干瘦道人将他一把搀住,道:“师弟可好?”

  奇貌修士摇头道:“无事,此人厉害,那‘兜空棉罗帕’怕是困不了他多久,快走!”

  干瘦道人又把机枢一转,待要离去。

  张衍接连撕扯开上百道织网,方才摆脱了那棉罗帕围困,出来之时,恰好见其脱身欲走。

  他冷哂一声,小诸天挪移遁法一转,只一步跨出,霎时就来至此二人背后,轰隆一声,顶上玄黄大手飞出,须臾变作百丈大手,似遮天蔽日一般,似山岳压顶般抓落下来。

  两人见状,俱是大骇不已,那干瘦修士狂喝一声,把胸口一拍,喷出一口精血在那机枢之上。

  见那飞梭霎时一震,倏地化光而去,每闪得一闪,便出去数百丈,几息之后,便消逝天边。

  张衍负手立在空中,眼望远空,暗自想道:“这二人法宝奇功层出不穷,定也不是魔宗之中无名之辈。”

  尤其是那飞梭乃是一件至宝,他自忖便是自己赶上去,也不见得能追及,且他身上还有掌门之命,此事耽搁不得。

  思索片刻之后,他把袖一挥,将剑遁起了,一道虹光飞入云霄,倏尔不见。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山门阵图起心潮

  两名魔宗修士一路遁逃,去了数千里之后,在一处密林里转了一圈,这才停顿下来。

  那干瘦道人起烟飞遁,不多时,他便擒了一只麋鹿过来,扔在脚下。

  奇貌修士接连咳出了两口鲜血,自袖中拿出了一只玉瓶,倒了几颗鲜红药丸在手,扔在嘴中咀嚼了几下,随后把手一抓,将那麋鹿摄起,随意伸指一戳,就点出一个血洞,仰脖一灌,药末就和着泊泊热血吞咽了下去。

  他把玄功运转,待药力化开,伤势稍稍好转,这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出来。

  他抹了抹嘴角血渍,万分惊疑道:“这张衍在溟沧派十弟子中只排名第九,便身携三件玄器,道术威宏,他已是这般了得,不知那霍轩和钟穆清又要厉害到何种地步?”

  干瘦道人沉默不言,好一会儿,他才道:“眼下尚不能妄下定论,看那张衍行迹,形色匆匆,不定是去办什么大事,这才有了这番准备吧?若是放手相斗,我师兄弟二人未必会输。”

  奇貌修士点了点头,他们二人适才被张衍逼得落荒而逃,此刻也不说些宽慰之言而已。

  他们二人自从宗门出来之后,便先找上了溟沧派,本是满怀信心,哪知出师便即不利,不觉有些气沮。

  沉默了有时,奇貌修士主动开口道:“师兄,我等下来该如何?”

  干瘦道人仔细想了想,沉声道:“这张衍虽看出我等身份,但并不知晓我等出来做什么,还是按原先所谋行事吧。”

  奇貌修士颇觉惋惜道:“我等携来兜空棉罗帕不过六副,原本准备应付少清三子时用上,没想到此人身上就用去了一副,这下却是有些难办了。”

  干瘦道人拍了拍飞梭,道:“有秘砮飞梭在手,五副棉罗帕也是足够用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取出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纸下来,随后一抖袖,那字迹飞起,他又拿一根墨玉简中飞来,晃了一晃,字迹就往里投入,旋即敛去不见。

  此次十六派斗剑,将是魔门六宗与玄门十派的较量,这张衍潜力无穷,也极有可能去得斗剑大会,是以他不吝笔墨,将他们与张衍争斗的详细经过写下,到时门中弟子便能有的放矢。

  三日之后,张衍赶至青桐山。

  他立于天际之上,朝下望去。

  这瑶阴山出入门户已闭,护山大阵又有些许运转,要想自外界破入,那是难之又难,是以许多大能修士来此查验也无果。

  不过仍旧有许多修士在此逗留,恋栈不去,希望能撞得几分机缘。

  张衍有意避开诸人,只是转了几处,却发现竟有几名元婴真人站在山巅,俯览诸山,不觉一皱眉。

  若是他此刻启了阵门,那牌楼一出,动静甚大,必定被其察知。进去容易,出来可就不妙了。

  他一转念,需得寻一个法子才好。

  将那金印取出,正待启开大阵门户,可灵气往里一入,却觉其中有一股磅礴法力跃然而出,牵引着他自身法力连破十八重禁制,须臾就将这枚金印祭炼完毕,运使由心。

  他不禁又惊又喜,原本以他功行,要完全炼化这金印,非要半年之功不可,然而有了这股法力相助,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此定是那掌门所遗,助他一臂之力。

  而且不止如此,那灵气破禁之时,他也隐隐体悟了些许法力运转之妙,似乎是掌门特意借此机会,指点于他。

  明晰了这层变化之后,他日后若是炼化类似宝器,当也无需如先前那般磕磕绊绊了。

  尤其是这金印彻底炼化后,他已无必要再犯险上前,哪怕是在瑶阴山门之外,也能运使护山大阵,不虞被他人察觉了去。

  他飞剑一转,就近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山头,按落云头,停至一处山腹,随后盘膝往一块山石上坐下,拿起金印,心神往里细细一探。

  原来这金印共是控制了八十一座阵势,周而复始,流转不休,且每一座门户又分出三十六道出入之口,在这青桐山上,几近三千座阵门,彼此又勾连如径,相互贯通,难怪那阵门开启之时,似能无处不在。

  他尚是头一回看到一派护山大阵内中诸般变化,不觉为之大开眼界。

  他不禁感慨,这里毕竟是一派根本重地,阵法之势玄奥莫测,难怪这许多修士在此忙活了有日,也是对其无可奈何。

  昭幽天池护山之阵虽也不差,但桂从尧乃是借小壶镜开辟,他自身并不明阵理变化,只是粗陋排布,拿来与此阵一比,却是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张衍暗忖道:“昭幽天池孤悬在龙渊大泽之外,眼下尚能应付,若是将来魔劫一起,难保无有恶客能破开阵门,杀入府内,那便不好对付了,此事当要放在心上,这阵法布置当也要深研一番,或去寻一名精通阵法之道的能人,向其请教才是。”

  虽是他洞府与溟沧派也算得上相邻,但应付魔劫时,不能全然指望门中,以往他是思虑不及,可如今既然看到真正的护山大阵该是这般模样,知道自身洞府有所疏漏,当然要设法弥补。

  不过似这等山门大阵,万万不能托付他人,否则等若太阿倒持,授人以柄,唯有自己布置,方才安心。

  他仔细想了一想,门中擅长阵法者,孟真人算是一个,不过自己就算能请动他,也不会传以真法,至于门中另一些高人,他却并无交情,再去设法结交,他也没那等闲情。

  将在自己所识之人在脑海里转了一遍,顿时想起一人来,此人也是精通阵法之道的,那便是远在东海之上的清羽门掌门陶真宏。

  这位洞天真人承诺可允他三事,如是向其请教阵法,想必定是会倾囊相授的。

  只是这事也不用急在一时,就算要重履东海,也是炼成参神契第四重炼之后的事了。

  想停当后,他收了心思,把灵气发出,那金印微微一跳,顿时就将那护山大阵启了。

  这青桐山之外本来风和日丽,可随他拨转大阵,只眨眼间,就起了一阵乱雾,无有一阵响的功夫,就笼遍山头。

  周遭修士不知出了何事,也拿不准这大雾之中是否隐藏他物,心凛之下,都是纷纷驾起遁法,飞身上空,不敢靠近。

  由于起的匆忙,有些过于匆忙的修士,法器还撞在了一处,一言不合,又相斗起来,以至于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这等局面正合张衍之意,他起一袖,往那金印之上一盖,遮了此物放出的毫光,再度催动灵机,随着手中传来一阵震颤,轰的一声,他识海之内似乎钻入一幅图画,瑶阴山中诸般景物历历在目。

  他凝神观去,须臾遍览山川,扫尽十八道山梁,宫观楼阁无一遗漏,只一会儿,就寻到了方振鹭躲藏之处。

  张衍不禁讶然一笑,此刻这名门中高徒竟然与他先前一般,躲藏在了那塔阁之中,不过正好方便他行事,他先择定阵门,随后驱了金印,将那塔阁之中的门户一个挪移。

  方振鹭这些时日来,一直在躲躲藏藏,后来发觉此山人踪俱无,就是泰衡老祖也不见了踪迹,开始还小心翼翼,后来才胆子大了些,把悬起的心思放了下来。

  这几日他也在找寻出山之法,这时突然感觉力上身来,大惊之下正要强挣,又哪里可能与整座护山大阵相抗衡?

  一阵天旋地转后,再睁眼看去时,见到眼前景色,却是有些难以置信。

  自己……竟然已在山门之外了?

  他恍惚了一阵后,定了定心神,想及自己被困有日,族中定也忧心,且还需将此行之事及时告知门中,因此不及多想,纵身一跃,化一虹清霞飞去。

  张衍见他驾烟飞去,那掌门之托便算完成,顿觉一身轻松,此事既了,自己当可回府潜心修炼了。

  他回首看了看青桐山,又扫了一眼漫天修道之士,见这些人还是不死心,不由失笑摇头,把袖一挥,就白日飞空,往昭幽天池回返。

  他虽是比方振鹭晚走些许,但因剑遁迅捷,倒是先一步回了门中。

  开了阵门,往主殿上一落,方才站定,却见袁燕回跪在大殿之中,身旁还有一名男弟子也是一般跪着,正是她的同门师兄翁知远。

  见得张衍回府,二人连忙叩首。

  那翁知远头不敢抬,伏地言道:“府主,我师妹自小在门中修行,并不谙人情世故,又性情率真,此次行事也是她未及多想,还望府主恕罪。”

  张衍将那高冠道人与锦袍修士丢给袁燕回处置,此女不明其意,不知该如何是好,彷徨之中,只得向自己正在闭关的师兄请教。

  翁知远问明情形之后,他思忖下来,觉得如今他们二人寄人篱下,无论此事对错,总之先请罪总是没正确的,因此他二话不说,立刻拉着自己师妹,与自己一起跪在大殿之上。

  这时商裳走到近前,轻声道:“老爷,他们二人自老爷走后就跪在此处了。”

  张衍不置可否,淡淡看了二人一眼,道:“你们何罪之有?”

  翁知远并不起身,只是道:“在下这师妹行事莽撞,只想到自己,却不想她如今已是昭幽天池门下,若是在山门之外被人擒去,却是损了府主的威名,非是门下所为,这也是在下平日里未曾看管好,才致师妹有此举动,是以特来请罪。”

  说完之后,他又往地上重重一个叩首。

  张衍闻言,不觉向下投去一瞥,这个翁知远,倒是意外的不错。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通神妙法岂轻授

  张衍之所以要收纳袁燕回和翁知远二人,那是做得招揽英才的打算。他本是看重二人的资质禀赋,并不指望他们能如何,但未曾想这翁知远倒是给了他几分惊喜。

  他不觉点头,此二人毕竟是祝长老费尽苦心培养出来的弟子,无论祝长老为人如何,这挑选徒弟的眼光倒是不差的。

  不过能否重用,还需再看上一看。

  张衍淡淡瞥了二人一眼,把袖一拂,一言不发,就转身走了。

  袁燕回和翁知远皆不知他此是何意,心下惴惴,不敢起身离去,这一跪,就是数个时辰。

  罗萧离去之后,这府中诸事就是商裳打理,张衍离去后,她也自离开,处理几桩小事,转了一圈之后,又一次大殿之上,见二人还跪在那里,心中顿时有些不忍心。

  她莲步轻移,上来轻声细语地说道:“两位且起来吧,老爷行事素来果断,若是责罚你们,定是方才就处置了,老爷不说,那定是真个未曾责怪。”

  商裳乃是洞府中旧人,说话是极可信的,翁知远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感激言道:“多谢商娘子提点。”

  商裳柔柔一笑,万福回礼,道:“不碍事的。”

  袁燕回也是忙不迭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饱满胸脯,道:“师兄,府主那一板脸,却是吓死小妹了。”

  翁知远也不责备她,只是笑道:“师妹以后行事切不可这般鲁莽了,你若死了,没了人在为兄面前吵闹,却也不惯的很。”

  袁燕回脸颊微红,起手轻轻捶了他一拳,忽又想起什么,瞪大秀目,道:“师兄,那两人该如何处置?”

  翁知远冷静想了有一会儿,道:“那人毕竟是我等师叔,不能杀,然另一人辱及恩师,却不得轻饶。”

  袁燕回一直信服这位师兄,重重“嗯”了一声,大声道:“小妹都听师兄的。”

  张衍离了大殿之后,便回了十二重主府之中,他往玉榻上一坐,稳住心猿,准备着手修炼那紫霄神雷。

  起袖一挥,把那一斛紫盈罡砂取出,尽皆倒在地上,似细沙流下,堆起数尺之高,霎时灵气满室,眉眼皆紫。

  这一斛斗中置有数千罡砂,此物平日只靠元婴修士偶尔去天极之上修炼之时,方才带回来些,因此积攒也是不多。

  张衍面前这些,几乎是灵机院数十年来的所有偶积累了。

  灵机院乃是世家把持之地,若是霍轩不是想卖个人情给他,他虽也有办法去他处另觅,但总要花费一番手脚。

  而眼下时间对他来说却是最少的,从这方面来说,世家拦阻他获取罡砂,其实也算是拿准了脉络的。

  按照那紫霄神雷所载法门,手指一点,一粒罡砂飞起,起了丹煞化气成刃,上去就是一斩,登时将那罡砂一剖为二,外壳一破,一道紫色光华迫不及待飞腾出来。

  看准此物,喝了一声,起丹煞一圈,罩了进来,身躯一个后仰,就把这缕紫气自口鼻内吸入体内,他身子倏地一个震动,只觉一股刚强狂猛之力在身躯内来回窜动,蛮横冲撞,激得筋骨酸麻,好一会儿方才镇压下去。

  直至彻底降伏了这股气机之后,他才运转玄功化去。

  他摇了摇头,便又择了另一枚罡砂,依旧如此施为。

  使了几次之后,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停了下来。

  这罡砂之中,暗含一丝天极雷霆之力,暴烈难驯,是以他每次运化之时,都要经受一番折磨。

  也亏得是他,身躯坚硬如铁,只当无事,要是换了一人前来,岂能忍受得住?

  这还罢了,他运每次化之后,虽将多数雷气化去,但仍有一丝最为顽固的无法化去,几次之后,已是积蓄起来。

  此气愈多,则对肉身伤害愈大,难以想象,等他将这数千紫盈雷罡吸纳之后,那积累在躯体之中的雷气将是何等惊人,一旦肆虐起来,怕是要立毙当场,尸骨无存了。

  他眼中露出了思索之色,门中神通绝无可能是致死之法,这其中必有道理。

  反复将早已倒背如流的法诀再观览了几遍,他还是未曾找到解决法门,思虑了一番之后,他不免想起掌门先前所言,自己修行之中,若是有什么不明之处,可去问询。

  他长身立起,自阵门跨出洞府,驾起遁法往山门飞驰而去。

  到得龙渊大泽之下,他把法符一启,化一道金光纵入浮游天宫之中,才一入得宫中,这法符似是受了什么指引,往前次来过的偏殿折去,转了几转之后,须臾落下。

  他踱到大殿之前,对值役道童一个稽首,言道:“门下弟子张衍,欲拜谒掌门,烦请禀告一声。”

  那道童见过张衍,也是回了一礼,道:“张师叔稍等片刻,小童这就去禀报掌门。”

  不一会儿,道童回转出来传命,道:“张师叔,掌门唤你进去。”

  张衍举步入内,到了殿中,见秦掌门端坐于玉台之上,忙上前见礼,道:“弟子张衍,见过掌门,今日此来,是弟子有一桩疑惑,不得不向掌门真人请益。”

  秦掌门笑道:“你择了那紫霄神雷之术,我便料你必来,你且上得前来。”

  张衍跨前几步,到得近前,掌门伸手一指,点在他的眉心之上,霎时间,似乎无穷妙法传入识海之中。

  秦掌门将手收回,一摆拂尘,又道:“要练得这门雷术,其实极易,你需炼得一块器石,将那精雷滤洗一遍即可,此石炼制之法我已传授于你,且回去好生修行吧。”

  张衍得了法门传授,来此目的已然达到,见掌门闭目不言,便稽首一礼,缓步退出。

  出了浮游天宫之后,他驾剑飞去,把掌门所传要诀细细体悟一番,须臾就明了其中玄奥。

  原来世上万物行阴阳两道,乘五行之变,相生相克,那器石名为“乘金精瑞石”,能平抑刚健雄气,使其温和驯服,那罡砂内狂猛雷气只消在其中走上一遭,就能为修士所用。

  此法看似简简单单,但若无人指点,弟子不得其法,修炼过程之中,定是要吃尽苦头,就算如此,也还不见得能练成法门。

  张衍心下不免寻思,掌门所授,分明就是溟沧派中不录书册的秘传要诀。

  溟沧派万年传承,似这等真正能轻易过得关隘的法门,怕也只有掌门真人才知晓。

  似是齐云天,怕是就知悉了不少隐秘要诀,方才能练得许多厉害道术。

  一念及此,张衍又忽然想到,那门中十二神通,指不定都有这等秘法,如得掌门信任,只要轻轻点拨几句,就能少走不少弯路,想来以后要多来请益了。

  他遁光自虚空急掠而过,一刻之后,就回了昭幽天池,并不回去主殿,而是指开阵门,直入炼器洞府,身形落至鱼龙宝鼎之前停下。他自炉中暗藏火种中择出一种合用的,一挥大袖,登时炉火轰然,焰光飞扬,熊熊腾起。

  那“乘金精瑞石”炼制不难,有了前次在此炼化护命幡的经历,他眼下根本无需旁人相助,自己就能炼化。

  至于祭炼此物所需数十种天材地宝,对门中其余弟子来说收集不易,但对他而言,却属寻常,只桂从尧当日所遗之物就足够应付了。

  信手打了一道法诀出去,命那镜灵前去搜罗,自己则往蒲团上一坐。

  等了十几息后,就见阵门一开,镜灵踏步进来,作揖道:“老爷,你命小的寻得诸物,皆在此处了。”

  张衍道:“取来我看。”

  镜灵把手一招,就有数十祭炼宝材飞在空中。

  这其中有泥壤,有刚砂,有金石,还有异玉,精金,穴气,多属金土之物。

  张衍见法门上所述之物皆是备齐,并无遗漏,不免点头嘉许,喝道:“张境,你且在一旁看住炉火,火势若有变化,记得出声提醒于我。”

  镜灵连忙大声应了。

  张衍用手点了几点,先以一方合沙精胚为引,置入炉中,随后放出雄浑丹煞来,催动炉火,耐心祭炼。

  约莫三日夜后,那炉身一晃,有击撞震之声从里传出,他心中明白是那胚石已成,丹煞鼓动不停,继续运转,再按法诀所指,引了那数十宝材按次序分布,先后往鱼龙宝鼎内投入。

  再有七日之后,只见炉鼎摇晃,白气蒸腾,顶盖气门中流泻而出。

  张衍随手一挥,将那炉门开了,只见有一块棱角处处的瑞石被烟气托在半空中,正翻滚不定。

  他伸手一指,一道锐气飞出,在那石上一扎,但闻一声大响,此石喀喀几声,掉落无数碎石,最后露出一方浑圆饱满,不过婴孩一拳大小的玉石出来。

  张衍精神一振,手掌一番,这“乘金精瑞石”就落入手心之中,拿在眼前细观,只见此物前后有一如蚁孔窍,玲珑剔透,晶莹润泽,不由满意点头。

  他若是在祭炼此物时细心琢磨,这卖相其实还能好些。不过这只是用来自家淬炼雷气,外间形貌无足道哉,他也并不十分在意,总之不损效用就成了。

  携了这块瑞石,他起身回了主殿坐定。

  再取了一粒罡砂过来剖开,指引那雷气往石中转了一转后,徐徐吸入体内,这一次,那雷气果是平和温顺,不似先前暴躁难伏。

  不止如此,这雷气转了一转后,就是先前那些个积攒体内的雷芒,似也是被其同化而去。

  张衍心中不觉一喜,他本还将设法将那雷气驱除,眼下倒是免得他再费一番手脚了。

  目注那堆罡砂,他轻喝一声,星辰剑丸倏尔发出,闪动之间,就化作十六道剑光盘旋飞绕,在心意牵动之下,往那紫盈罡砂上一斩,眨眼便腾起十六道紫气。

  张口一吸,把十六道雷气一齐吸入体内,就运功调和起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妖魔入世玄门惊

  有了“乘金精瑞石”相助,那入腹雷气已是中正平和,搬挪极易,张衍将其摄入丹窍之中,运化了足有一刻功夫,就将这十六道雷气吸纳得涓滴不剩。

  接下来,他又按那法门所指,心神拿定,耐心运转玄功。

  只是这法诀甚是繁复,用了整整一天,他方才在腹下积攥了一道紫荧荧的精气出来。

  此时张衍却停了下起来,眼望着堆起来的千数罡砂,心下沉吟。照此来看,若要将其尽数化去,差不多需要三月时日。

  不过这只是入门第一关。

  待把这精气越攥越多,直至蓄满丹窍之后,他还要再设法运化,慢慢使其凝如实质,继而再将其打散,到了这一步,还不算完,仍要将其复聚而起,如此这般,反复三十六次之后,便算有所小成,能运使些许雷力了。

  不过过程看似简单,但所需条件却极为苛刻。

  精气每打散聚合一次,下一回所需灵气便以倍数计。

  到了后期,修士对灵气之需,简直是鲸吞海吸了。

  张衍不禁摇了摇头,这倒不愧是本门排在第二的神通大法,自己要是没有洞天府地支撑,灵气不虞匮乏,非要卡死在其中一关上不可,要是半途而废,谁知道还能否最终炼成?

  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按照正常情形来算,精气每凝聚消散一次,差不多修士要用去五六年的功夫,三十六次,那就是百余年了。

  不过他既下决心在凝聚法力真印之时提升这门神通,倒也用不了这些时日,只要在此之前有所小成即可。

  至于那些繁复法诀,他有残玉相助,可在其中先行演练精熟,再在外界修炼,是以这也不算什么难题。

  他又了思量片刻,将一切可能遇到的问题都思虑稳妥后,便伸手入袖,手握残玉,沉入残玉之中。

  他这一次闭关,就是半年过去。

  外界一日,玉中就是四十余天,他等若一气在那法诀之上花费去了二十余年。

  等他心神退出之时,已是对紫霄神雷所有运转法门烂熟于心了,下一步,只需再勤加修习即可。

  他把袖一摆,掐了一道法诀,把镜灵唤来,道:“近来可有什么要事?”

  他也是随口问上一句,修士寿元悠长,多数时间都是在门中打坐修炼,不然就是寻找修道外物,才半年时日,想必也没有什么紧要之事。

  镜灵躬身一揖,言道:“老爷,山门中并无什么动静,只是小的听闻,前些时日,元阳派中有一名叫做纪岁寒的弟子被人所杀,却不曾找到是何人所为?”

  “纪岁寒?”

  张衍对这人名字也稍微有些印象,此人也是元阳派后起之秀,乃是一名洞天真人的亲传弟子,在门中地位也是不低。

  他又询问了几句,方知这名弟子死时,护持宝衣和随身法宝尽毁,甚至逃命所用法符也用去了,却还是未能逃脱厄难,显然杀他之人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镜灵又道:“此举似是惹怒了那位元阳派的洞天真人,派遣了一名元婴修士与数名弟子出外搜寻,不过至今还无结果。”

  不知为何,张衍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两名魔宗弟子的身影,他微微冷笑,看来随着魔劫临近,有些人已是不甘寂寞了。

  他目光微微闪烁,眼下自己修为虽在同辈之中已是不凡,但要应对魔劫,却还是远远不够。

  他轻轻挥了挥袖,镜灵会意,揖礼之后,就退了下去。

  张衍起身走至一边,抬眼看去,见九摄伏魔简仍是如气雾一团,他心神往里一探,发现其中进展比他想象的还要慢上许多,那截尾骨至今为止,也不过炼化了四分之一,看来还要等上许久。

  张衍眼眸变得幽深起来,那便再等一年,到了那时,自己便有些许自保之力了。

  而今之计,便先全力修炼那紫霄神雷!

  就在张衍闭关修行之时,霍轩独自一人,到了玄水真宫之前,道:“童儿进去禀报一声,就说霍轩欲要拜望大师兄。”

  如今他是十弟子之首,身份极重,门前道童听了,丝毫不敢怠慢,禀报之后,就将其引到了主殿坐下。

  等不了不多时,齐云天便走了出来,身后随着范长青,正笑容满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霍轩知晓范长青乃是齐云天心腹,是以也不奇怪,一番寒暄,便各自落座。

  霍轩与齐云天谈笑了几句后,话锋一转,言道:“大师兄,你可曾听说,如今那东华洲之上,魏国及那南梁国中,已是妖孽四起,邪魔横行,甚至传闻有狐妖入宫为妃之事。”

  齐云天虽是在玄水真宫之中修行,但有范长青打理俗物,是以也并不曾闭塞耳目,颔首言道:“有所耳闻。”

  霍轩感叹道:“往日里有玄门弟子仗剑除魔,似这等妖孽根本无法兴风作浪,可如今魔劫临头,却是人人畏避,若这般下去,再不加以遏制,人间岂不尽成鬼蜮?”

  往里有邪魔在凡俗之间肆虐,自有玄门弟子前去斩妖除魔,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似这等举动,倒不是为了回护他们眼中的凡夫俗子,而是怕魔宗弟子借用这等机会,修成什么厉害魔功,那下一个,就要轮到他们了,因此不得不出手。

  以往他们倒也不惧,可如今魔劫临近,再加上前些时日元阳派纪岁寒被杀,诸派闻到风声,俱感震动,一些小派干脆封山闭关,谁也不愿出头。

  如此一来,却令那些个魔宗弟子更为嚣张,有变本加厉之势。

  齐云天微微沉吟,言道:“凡俗间事,我溟沧派不宜直接插手。”

  眼下局面,很明显是魔宗在暗做试探,不定有什么目的在内,在其真正用意还未曾露出水面之前,似溟沧派这等玄门大派,当然不能轻举妄动。

  霍轩也是赞同点头,道:“大师兄言之有理,师弟我也是如此之想,但此事倒也不能置之不理,与其遣几名得力弟子前去剿杀魔头,还不如扶植小宗,令他们为我等前驱。”

  说了半天,他总算道出了来意。

  他要扶植小宗弟子,令其为溟沧派探路开道,火中取栗!

  此间好处显而易见,人人看得明白。

  但霍轩明白,此事若要成功,齐云天的支持必不可少。

  齐云天笑了一笑,道:“霍师弟,你之意,我已知晓,前日掌门传下法旨,言及此事由我决断。”

  霍轩心中顿时泛起惊涛骇浪,但随即又平静下来,齐云天身为三代大弟子,溟沧派未来之执掌,秦掌门有这决定,倒也在情理之中,便谨慎道:“大师兄以为该如何?”

  他紧紧看着齐云天之面,此事若成,首先得利的便是他了。

  可自己毕竟是世家出身,齐云天会同意么?

  若是他坐在此位,显然会设法压制。

  是成是败,全在此人一念之间了。

  齐云天并不绕圈子,大笑一声,朗声言道:“霍师弟若能做成,倒也是一桩好事,我为何要拦你?”

  这一刻,霍轩也是吃惊不已,他不禁霍然站起身,定定望着齐云天。

  哪怕以他之城府,也是忍不住言道:“大师兄,你果真愿意相助师弟?”

  齐云天正色道:“霍师弟,岂不闻‘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且放心去做就是,我保管无人阻拦于你。”

  霍轩也是感慨万千,没想到齐云天竟然这般大气。他吸了口气,对着齐云天郑重行了一礼。

  他平日虽也佩服对方,但多是慑于对方的修为,可这一刻,却是真正钦佩起来,正色道:“大师兄,小弟先在此谢过了。”

  不过他也是知道进退之人,抛开目的不论,对方卖了自己这么大一个人情,当要投桃报李才是。

  他想了一想,主动道:“若是此事得成,那些个小宗门中,我溟沧派当派遣得力弟子前去,坐镇其中,不得令其自行其事。”

  说起这些坐镇他派的弟子人选,却是大有文章可做,完全可以由齐云天和他共同决定,他若能获得门中全力支持,那么那些弟子所得收获也便越大。

  齐云天笑了笑,这份心意他也是坦然受下。

  霍轩目的既达,也就不再多留,又说了几句之后,与齐云天拜别之后,便飘飞而去。

  待霍轩一走,范长青望了望宫门外,回过身来,却是不解道:“大师兄,为何要允了他?”

  霍轩如今已是十大弟子之首,不出意外,他还能在此位上坐上百余年,要是给他好生经营,等其羽翼丰满,说不定对齐云天未来接掌掌门之位,会产生什么威胁。

  齐云天却是毫不在意,道:“我知霍师弟的打算,他是想要将来争一争那昼空殿殿主之位。”

  溟沧派浮游天宫为门中根本重地所在,三大殿也在其中。

  掌门真人为上极殿殿主,渡真殿殿主乃是一位太上长老,素来与秦玉真人交好。

  至于那昼空殿殿主,原先也是一位世家长老,但六十年前就已仙逝,如今为四大世家之主所共持。

  范长青隐隐约约知道,此三殿格局,似乎涉及洞天真人修行之秘,但未曾想,霍轩如今才为十大弟子之首,却已经想到这般深远了。

  齐云天沉声道:“霍师弟之志不小,他若真能走到那一步,我成全他又何妨?”

  霍轩对世家的态度,明眼人一望便知,若不是如今世家选不出一人出来取代于他,怕是早给排挤下来了。

  范长青思忖了一会儿,又道:“大师兄,既如此,不知到时要遣哪些几个弟子前去?师弟我好早作安排。”

  齐云天目光望向远处,淡笑言道:“此事容后再议,现如今谈,还是为时过早,不过,我心中已有了一个合适人选。”

  范长青一怔,随即眼前就有一个器宇不凡,飘逸出尘道人形貌一闪而过。

  第一百三十八章 碧羽登门访昭幽

  霍轩得了齐云天支持,信心大增,回了府中之后,便布置了一番,暗暗放出风声出去,言及要扶植几个外门小宗,只是却拿不定究竟属意何门何派,这消息传出之后,立时搅起不少暗流来。

  这一日,龙渊大泽之外,来了一男一女两名修士,皆是玄光修为。

  其中一名望去约有十八九岁,腰细碧蓝丝绦,头不裹巾,只是随意扎了个发髻,道袍下摆半截套在皂靴里,行止很是随意。

  而那名女子,云鬓宫装,长相貌美,比之那年轻修士的飞扬跳脱,更显自持端庄。

  年轻修士看着茫茫龙渊大泽,水天一色,白鹭掠空,青青岛屿如星罗棋布,在浩渺烟气中若隐若现,他睁大眼睛,大声道:“原来这便是溟沧派了!倒是比我碧羽轩大了许多。”

  那美貌女子微微蹙眉,道:“小弟,稍候若见得霍真人,且记谨言慎行,万万不可这般轻浮了。”

  年轻修士顿觉不耐,道:“知道,知道。”

  这时天边有一名飞舟朝此飞来,须臾到得眼前,其上执事弟子望了二人一眼,冷声言道:“你二人自何处来?”

  他虽只是明气修为,但却并不把二人玄光境界放在眼中,霍轩那扶植小宗门的消息一抛出,不断有弟子前来打探消息,这几日更是来了不少。

  往日执事也很是清闲,但这几日却烦不胜烦,尤其是那元阳派纪岁寒之事一出,还怕那魔宗弟子也一齐混了进来,因此对二人也没个好脸色。

  这姐弟二人也曾去过南华派,那山门值守弟子,也是这般冷硬模样,而且两人事先得了关照,因此也是不以为意。

  那女子莲步在玄光之上轻移,万福为礼,言道:“碧羽轩言惜月,携弟言晓阳,特来拜见溟沧派霍真人。”

  言晓阳在旁又添了一句,道:“我等先前曾与霍真人有飞书往来,是真人唤我等来此的。”

  “原来是来求见霍真人的……”

  这执事弟子听得话中之意,似是这二人还与霍轩有几分交情,神色立时缓和了几分,拱手道:“既是霍真人的故旧,不知有无凭证?”

  姐弟二人早有准备,言惜月自香囊中取了一枚牌符,托在白腻掌心之上,托给那执事弟子去看。

  霍轩虽欲要扶植小宗门,但他也清楚,此事不可能一蹴而就,还要这些门派中遣使弟子前来商议事宜,但又怕他们勾连一处,自己反而弄巧成拙,因此眼下只给三家宗门去了书信,这碧羽轩就是其中一家。

  换了以往,碧羽轩若听得这等消息,那是根本不愿搭理。

  但魔劫一起,他们身为玄门宗派,如不靠上一棵大树,不定转眼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因此掌门与门中长老商议之后,决定派遣他们二人前来探探底。

  那执事弟子不敢大意,把手一抓,拿了那牌符上来,仔细看了几眼,确认牌符是真,将牌符还了过去,拱手道:“两位得罪了。”

  姐弟二人不敢拿大,也是还礼连说无妨。

  言惜月请教道:“我等不识路径,请教这位道长,要去见霍真人,该往何处去?”

  执事弟子言道:“你们可往东去,见得一座形似笔架的山峰,到山峰上找一位郑姓长老,他自会指点你们。”

  言惜月忙道:“多谢道长指点。”

  执事弟子不再多言,把飞舟一拨,往一座岛峰后一转,眨眼没入不见。

  姐弟二人寻路而去,往东飞遁,行不至二十里,果见一座与笔架酷似的山峰,峰巅修有一座红墙青瓦宫观,有几只毛色艳丽的孔雀在观前空地觅食。

  言晓阳不免笑道:“这些个杂毛孔雀,本是上品,却养得灵性全无,呆头呆脑,定是上辈子未曾积德,这才跟错了主人了。”

  言惜月不悦,瞪了他一眼,道:“方才教训过你,怎么转眼又忘了?”

  言晓阳悻悻闭嘴。

  那孔雀其实未有那么不堪,只是比之碧羽轩的养灵之术当然远远不及,不过他这话说得大声,已经被观中主人听到,只见一道玄光冲起,走出来一个老道,他一个稽首,道:“两位从何而来?”

  言惜月忙道:“我姐弟是来见霍真人的,方才到了执事道长指点,要来寻一位陈长老。”

  那老道淡淡言道:“我便是陈长老,你等既要寻霍真人,想来是为了那件大事,不过霍真人眼下正在接待外客,怕是无暇分身,你们可去见方振鹭方师兄,他乃是灵机院副掌院,此事他也可以关照。”

  姐弟二人不疑有他,先是问名了路途,再行谢过之后,便自去了。

  老道看他们背影,冷笑几声,收了玄光,往观中落去了。

  言氏姐弟到了灵机院后,报上了名讳,少时,便被请了进去,见一白袍高冠,貌相俊雅的年轻道人坐在厅中,就上前施礼。

  方振鹭打量了两人一眼,也不请他们坐下,只是皱眉道:“你们是碧羽轩的弟子?”

  言惜月小心道:“正是,掌门真人乃是小女母亲。”

  在方振鹭看来,哪怕是这些个小宗门掌门亲来,也不放在他的眼中,更何况区区两名弟子,他冷声道:“据我所知,碧羽轩昔日开派之祖,乃是南华派弟子,要应付千年魔劫,你等为何不去求南华派,反而来我溟沧派?”

  先前他被少清派一名童子杀败,闹得颜面尽失,全亏了张衍才摆脱麻烦。

  后来霍轩得了陈族之命,设法要为其挽回些声望,这才遣他去瑶阴山一行,总觉得此次当是没有问题,可是最后还是弄了个虎头蛇尾,不但连陈真人给的护身法符都用去了,连怎么脱身出来的也说不清楚,因此备受陈族责难。

  总算他与霍轩皆是陈族赘婿,在其照拂之下,这扶植小宗之事也算有他一份。

  不过近日随着那陈枫修为愈发高深,陈族有传言要在下次大比之中将他替了去,再加上陈夫人每日在家中教训他,他也是心情抑郁,面对这二人,便没有什么好脸色了,话说得也很不客气。

  言晓阳微露恼意,言惜月却神色不变,不卑不亢道:“方师兄容禀,我派祖师虽是南华派长老出身,但是破门而出已有数百载,便是往昔有些交情,也早已随着前辈故去而烟消云散了,且小妹阿母先前与霍真人有书信往来,方才有此一行。”

  对这话方振鹭根本不满意,若是扶了碧羽轩一般,到时给南华派做了嫁衣怎么办?

  免不得又要受陈族中责骂,他如今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此道:“霍师兄近日很是忙碌,无暇见尔等,你二人请回吧,隔几日再来。”

  言罢,他根本不给二人说话的机会,竟是站起身来,就这么扬长而去。

  这时,灵机院中执役上来,对姐弟二人向外作势一引,言道:“二位,请吧。”

  言氏姐弟无奈,只得离去。

  出得灵机院后,言晓阳有火无处可发,便是他也听出了方振鹭言语中的敷衍之意,捏拳道:“此人也太过无礼了,我碧羽轩虽是小派,但也不是任由溟沧派呼来喝去的!”

  言惜月一叹,他们此来不论成败如何,但若连霍轩一面也未曾见到便就回去,那也太说不过去,她心思转了几转,忽然秀眸一亮,一转身,拉住言晓阳的手,断然道:“小弟,我们走。”

  言晓阳不解道:“阿姐,莫非就这么回去了,可,可怎样向阿母交代?”

  言惜月美目泛起异彩,道:“谁说要回去了,我却不信,偌大一个溟沧派,就找不到合适之人说话了,我们去寻张衍张师兄,论溟沧派中排名,他还在方振鹭之上呢。”

  言晓阳一怔,不禁恍然,欢喜道:“对对,张师兄这般了得,定能相助我等。”

  与此同时,昭幽天池主殿之内雷声阵阵,响彻洞府,张衍手心之中,有一股指粗的紫色电芒闪烁跳跃不定,窜出数丈之远,兀自来回扭动,似要飞射出去一般,不时发出噼啪响动,所过之处,皆是一条条焦痕。

  转眼又过去大半年,经过他在残玉中反反复复的演化,法诀运转之间的困阻对他来所已是不成问题。

  一年之内,腹下那团精气打散复聚了十二次,到了如今,他已能稍稍运使一点雷力,但是要与人争斗还嫌不够。

  神通习练不易,三十六转之后,他方才能展现出神雷之威,是以至少还需要三年时间。

  他手一抓拳,啪的一声,雷芒四散,随后长身而起,转去查看那九摄伏魔简,见那里虽仍是雾气绞缠,但比之前先前小了一大圈。

  他心神留意仔细片刻,发现那里面还剩下一小截残骨未曾化去,但想来用不了多久了。

  他微微一笑,又回了榻上坐下,正想继续默运功法,这时却见光华一闪,镜灵自门中走出,道:“老爷,洞府之外有一男一女,说是老爷故人,欲要入府拜见。”

  张衍闻言,伸手在小壶镜上一拂,登时将府门外的景象映照进来,他看了一眼,先是微讶,心下微微盘算,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果然是两位故友,张境,你去把他们迎了进来,记着,莫要怠慢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火中取栗为前驱

  张衍并不忙去见言氏姐弟二人,发了一道法旨下去,不一会儿,那卢俊柏就入殿来见,道:“不知府主唤小妖何事?”

  卢俊柏跟随其姐白穹妖王卢媚娘入府以来,自觉精进甚大,比之外海那等荒芜之地,修行不知快了多少倍。

  尤其是卢媚娘,在来此之前,就曾得了陶真人几分指点,这几年下来,已隐隐有突破元婴之境的征兆,因此对眼前机会更是加倍珍惜,对身为府主的张衍也很是恭敬,听得相召,片刻也不敢耽搁,就立即赶了过来。

  张衍笑着关照他道:“今日有故人来访,你也算是认得,便由你先去招待一番。”

  卢俊柏有些诧异,他虽交友也算广阔,但那些人多是在外海,莫非是北辰派的严氏一门么?但那应该连自己阿姐卢媚娘一起叫上才是啊,只自己出面算怎么一回事?

  张衍近日也收到了消息,明白霍轩要做何事,他有强烈预感,自己到时定当有份,但其实完全不必自己亲自前去,遣一名弟子也是足够,还不至于引起反感,但选择哪一个门派却有讲究。

  当日言氏兄妹曾被白穹妖王之弟掳掠而去,今日叫他去相迎,正是要显出自己府中实力,为将来之事埋下伏笔。

  他带着满腹疑惑出得门去,到了大殿之上,一见言氏姐妹,双方皆是一怔,言晓阳下意识就跳了起来,想要祭出法宝,但手一入袖,就醒悟了过来,睁大眼睛道:“怪了,怎么你也在此处?”

  卢俊柏心念一转,立刻明白张衍之意,不由苦笑,上来拱手,道:“原来是贤姐弟,当日不问青红皂白,掳你二人去往外海,实是我的过错,卢某在此给二位陪个不是了。”

  言惜月看得这人出现在此处,当即想到几分可能,连忙万福为礼,道:“卢道长万勿如此说,后来卢妖王不是又放了我等回去么?顺手还指点了我等几句,也是获益匪浅,说起来,还要谢一谢卢道长给了我姐弟二人这份机缘呢。”

  卢俊柏叹道:“两位不见怪就好啊。”见二人望着自己,他顿了一顿,又道:“如今卢某乃是这昭幽府中门客,适才张府主有命,唤我前来招待二位,这便出来了。”

  言氏姐妹见当日擒了他们姐弟的妖王也投靠了张衍,不惊反喜,对视了一眼,更增信心,觉得这事求到张衍府上,看来十有八九是走对门路了。

  三人言谈了一会儿之后,张衍这才施施然步了出来,言氏姐弟连忙起身见礼。

  张衍负手笑道:“当日北辰一晤,已是阔别许久,二位今日怎有闲来我府上?”

  言惜月敛衽为礼后,便道出来意。

  张衍笑道:“二位道友要见霍师兄么?”

  言惜月叹道:“那方师兄不愿为我姐弟二人引见,思来想去,溟沧派中唯有张府主是我等旧识,因此才冒昧求到府上。”

  张衍心下一笑,既有这番缘由,他若是他带二人前去,不定那方振鹭就会以为自己在有意在扫他的脸面了。

  不过对此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不说方振鹭排名在他之后,就说近日一些传闻,他也知道此人日子有些不好过,到得下次大比,能不能坐在十大弟子之位上,已是有些不好说了。

  想到此处,他忽然一转念,如果方振鹭去位,那么究竟会有何人来接替此位呢?

  他在这里盘算,言惜月见他久久不语,却是有些误解,以为他很是为难,心下不由微叹,暗忖道:“也是,先前是我想得岔了,听闻霍轩乃是世家弟子,又是陈氏赘婿,张府主就算也是十大弟子之一,却也未必是说见就见的……”

  想到这里,她目光一黯,失望之意也略微从语声中传了出来,道:“若是张府主为难,那便算了。”

  张衍大笑道:“谁说为难了?此事易耳,二位且随我来吧。”

  他一卷袍袖,化了一道烟气,裹了二人,就出了昭幽天池,往龙渊大泽之内飞遁而去。

  言惜月只觉身体一轻,就出了昭幽天池,往下看去,见周围景物不断飞退,显是飞遁极快。

  她不禁拿他与自己母亲做了番比较,结果却是令她吃惊,暗忖道:“阿母乃是化丹三重修为,可看那遁速,却还远不及这位张府主,且我观他,还未尽全力,不愧是丹成一品之人,溟沧玄门大派,果是不能小视。”

  而言晓阳却未曾想这么多,只觉这等飞遁极其畅快,远比他玄光来得神速,不由大呼出声。

  张衍放开丹煞,腾身飞纵,远远处就能望见一道翻滚长烟横空而至,执事弟子见得云中景象,认得是十大弟子之一的张衍,自是不敢拦阻,纷纷避退一旁。

  言氏姐妹随张衍一路而来,但凡遇见修士踏云飞遁,都是恭敬立在一边,任他先行,不禁又对张衍看了几眼,对他在溟沧派中地位更有了一番认识。

  又行了一会儿,张衍指着前方道:“两位,前面就是十峰山,霍师兄修行之地。”

  言氏姐妹久闻十峰山之名,忙举目眺望,见寒碧之下,十座雄峻高峰围成一圈,其中一座明显高过其余九峰一筹,壁立如仞,气势非凡,被那飘渺云海围拢,峰巅之上,有一处玉石垒砌的高台。

  张衍到得近前,脚下一顿,烟气飘散,裹着二人自云中缓缓飘落,在一座并不起眼的洞府之前落下。

  脚踏实地之后,言惜月忙整理装束,抚了抚鬓发。

  言晓阳适才在云天上行得过瘾,现下仍有些意犹未尽,好奇四处张望,见得周围地势狭小局促,不远处的洞府也不起眼,他有些不敢相信,道:“这是霍真人的居处么?”

  张衍上前一步,高声道:“霍师兄,张衍来访。”

  只听一声笑声传出,霍轩自洞府中走了出来,他目光一扫,道:“张师弟,这二位是?”

  他一身粗布道袍,身上并无半点多余佩饰,若是从外貌看,似是看不出于寻常修道人有什么不同,但他只是往那里一站,却有一股令人高山仰止之感。

  特别是言氏姐弟二人,呼吸一顿,忍不住想要后退几步,言惜月勉强定住心神,上前万福,恭敬道:“碧羽轩门下,言惜月,言晓阳,见过霍真人。”

  霍轩神情沉静,点头道:“原来是两位碧羽轩的道友,无须多礼。”

  张衍在旁出言道:“这二位道友本欲拜见师兄,奈何不得门路,他们乃我旧识,便带着来此了。”

  霍轩稍作思忖,前后因果就已大致了然,他望向张衍,拱手道:“是我考虑不周,倒是有劳张师弟了。”

  张衍也是微笑还礼,道:“既然人已带到,师弟我还要回府修行,就不在此久留了,霍师兄,两位,告辞了。”

  言罢,他脚下烟云一起,袅袅托体上天,再见其在空中拱了拱手,便剑光一闪,飞去无踪。

  霍轩并不将言氏姐弟请入洞府,就在这山巅之上说话,他态度和善,言笑晏晏,丝毫不摆大派弟子架子,可越是如此,言惜月越是觉得此人不凡之处,言辞之中更是小心谨慎,唯恐说错了什么话,就是言晓阳也一改先前轻佻,在一旁屏息危立。

  三人谈了有一个多时辰,言氏姐弟这才告辞而去。

  出了溟沧派后,言晓阳突然出言道:“阿姐,若是此事当真能成,我宁愿张府主来我门中主持此事。”

  适才霍轩所提条件之中,有一条便是要遣得一名溟沧派弟子坐镇他们山门之中,而且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言晓阳对张衍颇有好感,不管张衍真实心意如何,言氏姐妹在场面之上至少是受了一番礼遇的。

  尤其是在有方振鹭作对比的前提下,愈发显得他们受到重视,若是这个条件无法回绝,他宁可来得是张衍。

  言惜月笑道:“此事成与不成还需阿母决断,小弟想得未免过早,我等还是需快些回去,将此事经过禀报阿母才是。”

  言晓阳撇了撇嘴,道:“若是阿母无意,根本无需派遣我姐弟二人来,随意使唤一二名师兄来即可,三位长老压根不会让我等出得山门,此事我看多半是成的。”

  言惜月意外望了望自家弟弟一眼,心底颇觉欣慰,暗道:“小弟虽是性子跳脱,但这点上倒是想得明白,阿母之所以让他们过来,而不是其他门同门,那就是为了显示诚意啊。”

  他们二人父亲乃是碧羽轩中一位长老,如今早已故去。

  而二人之母,正是掌门言语情,如今寿元也有四百多载了,用不了多久,便要临近生死之关。

  此次溟沧派中传出这等消息后,言语情立时觉得是个机会,这才命自己一对儿女前来。

  对溟沧派准备拿他们当前驱对抗魔宗之事,她也是心知肚明的。

  霍轩在此事之上,也算是做得磊落,丝毫不做隐瞒,他在信中说得清楚明白,那意思就是我就是要你们来出力办事的,否则何必来寻你们?愿与不愿,并不强求。

  放在往常,她也是不肯的,可问题是魔劫一至,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与其如此,还不如与溟沧派绑在一处,不定还能换取那一线成就元婴之机。

  第一百四十章 临渊一步慎缓行

  日升月降,寒暑交替,张衍自那日引荐言氏姐妹见得霍轩后,便又回去闭关潜修,不问身外之事。

  忽忽间又是两年过去。

  这两年之中,溟沧派中除了陆续有小宗弟子来拜见霍轩外,仍是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

  而东华洲上,大魏国却已是乱象迭现,西北胡族寇略边关,各州郡叛乱四起,土匪妖孽横行,一片乱世景象。

  小壶镜中,张衍端坐竹楼高处,不言不动,屋外翠竹摇曳,沙沙作响,池水泛起轻微波澜,几尾金鲤时不时跃出水面,洒溅出五光十色的水珠。

  过了许久,他眼帘一开,自眸中迸发出一道精光,随即大喝了一声,一指点出,只见雷芒迸发,轰隆一声震响,似是旱天霹雳,紫光映闪之中,屋外那半座竹林被他强行毁去,漫天竹叶零落而下,地面之上已是出现一个丈许大的深坑。

  张衍望了几眼,满意点头,如今他这紫霄神雷三十六转已过,算得上是略有小成了。

  神雷之威,果是非比等闲,且这门法诀好就好在随着内气运转,威力可大可小,适才他牛刀小试,只是催发了些许丹煞,就弄得这里狼藉一片,如是运足了气力,其神威更不知能有几许大。

  幸好小壶镜中诸物自成一界,只要灵气不绝,用不了一刻,就能恢复原貌。

  他站起身,把大袖收拢身后,从小壶镜中跨步而出,方一出来,目光就瞥向一旁。

  这两年之中,他一直未曾出得小壶镜,如今一望之下,见那九摄伏魔简已是将那一截蛟尾彻底炼化,复成一枚挥发流光溢彩的玉简,静静悬在那处。

  似是察觉到他到来,这魔简不待招呼,便一声清鸣,主动飞入他手心之中。

  张衍将其拿在手中,眼中不禁略现喜意,口中言道:“差不多用去了三载岁月,终究是给我等到了。”

  泰衡老祖数千年修为,尽在那截蛟尾之中,纵然在万年之中消散了泰半,又被九摄伏魔简吞去许多,但支撑他练到参神契第四重,却已是足够了。

  玉简在手,自然不必再耽搁了。

  他往玉榻上盘膝一坐,伸手一点,那玉简一个跳动,就化一道灿光飞入眉心之中。

  他将心意稍加引动,简身一入窍穴,轻轻震颤,就转而化作一团雾气,倏尔涨开,只是片刻间,就有一股沛然莫测的精气便往他身躯之内灌入进来。

  由于这股精气实在太过庞大,竟然冲得他浑身震颤起来,连忙运转参神契法诀,镇定心神,一边将气息安抚,分别送入各处需运化的窍穴之中,一边用心意令那九摄伏魔简尽量收摄放缓。

  只是其来势过于迅猛,似是玉简也是控制不住,兀自在那里发出阵阵啸吟,却也阻不住如决堤而来一般的精气。

  顷刻间,他浑身骨节爆响不停,血液奔腾如潮,皮肤滚烫如火,身躯之上穴窍之中已有血渍渗出。

  张衍在观看那第四重法诀之时,就知这一关定然会遇上些许碍难,他冷静理顺气息,在不停运转玄功之中,将这股气机压了下去,伤势也是渐渐合愈。

  在维持了足有六个时辰之后,这股精气才算缓和起来,慢慢能由他心意驱使了,随着法诀不停运转,这精气逐步凝如银汞,再往每一处窍穴之中灌入。

  待他炼了二十多个主窍之后,却顿感身躯沉重如铅。

  只闻喀喀响声传出,他身躯之下的玉榻竟是出现了一圈圈如蛛网般的裂纹,似是吃不住力道,眼见就要崩塌。

  那躲在小壶镜中的镜灵立时察觉到了异样,此时转了出来,及时出指一点,玉榻立时止住散裂之势,随后神色有些紧张地看着张衍。

  他站在原处想了一想,又一挥手,将阵法运转起来,将此间洞府维护起来,免得有什么变动来不及反应。

  张衍双目紧闭,气息若有若无,如石像般坐在那里,好似对外界之事毫无所觉。

  那入得体内的精气初时虽是那般狂猛,但总算引动方便,而到了此时,却因其出现的变化,每一次搬运,好像是在推动上万斤的巨石一般,因此他不得不缓磨慢移,每走一个窍穴,都要耗去不少心神气力,生出一股疲累之感。

  好在他知道急切不得,起了十足的耐心和诚意,挤动精气慢慢行经走穴,改换内窍。

  一连过得三十余天,周身诸窍俱已运到,这个时候,他忽然身躯一震,竟自榻上缓缓飘起。

  到了此刻,那精气竟再次为之一变!

  这一回,却不再是滞涨沉拙,而是轻灵飘逸,不可捉摸,丝丝缕缕散在四肢百骸之中。

  先前那等重浊之气纵然挪动吃力,但好歹还有迹可循,总是在那里也跑不去。

  可现下却要去浑身上下搜罗散逸气机,这却比前次更难做到,因为其会如游鱼一般到处游走。

  到了这一步,更是心急不得,张衍屏息凝神,不作他想,只管穷搜身躯,遍寻气机,将游散在各处的轻灵之气一一捉摄过来,再收纳而起,哪怕末梢根节不曾落下。

  他往躯干各处寻踪觅迹,随着灵气收拢越来越多,心头竟隐隐有了一丝奇异的感觉,好像对自己这具躯壳有了更深一层体悟,种种细微变化,无不了然于心。

  他之身躯也在这等修炼之中越拔拔高,渐渐到了洞府顶端。

  那镜灵未免张衍受到阻碍,低喝了一声,连连起掐动法诀,竟也把洞府随之扩大了一圈。

  又过得三十余天,这一步张衍也是成功迈了过去。

  此时所有精气绵绵泊泊,轻柔舒缓,从窍中流淌而出,鼓动如潮,似百川汇海一般,往腹下齐聚。

  张衍往里内视而去,见那精气最后拢在了一处,似光湖幽潭般收在一个丹窍之中。

  参神契法诀上曾写明,只要将这团精气震散,再往周身窍穴运化一遍,须臾之间,他便可成就那参神契第四重!

  只是当他刚想动作之时,却是身躯轻轻一颤,冥冥中却似乎感觉到,这一步如是就这么迈出,好像有什么劫难灾厄就要牵扯上身。

  这是一股极为玄奥的意念,根本说不上从何而来,但偏偏就这么从心底涌了出来。

  张衍是个谨慎之人,不冒无谓之险,他略作沉吟,把动作停了下来,暗忖道:“那警醒之感虽是莫名而来,但绝不会无有原因,定然有什么缘故在内。”

  他寻思了一会儿,便伸手入得袖中,握定那块残玉,决定先用推演之法探个究竟。

  他心神往里一沉,过了有数个时辰,就从其中退了出来,面上泛起一股若有所思之色。

  适才他推演了一遍,发现自己一旦迈出这一步,那必然要弄出极大的动静来,这且不去说,在昭幽天池洞府之内,有阵法护持,也不虞他人察觉了去。

  但关键却是,到了第四重之后,他就那连形貌气息也略微有所变化,短时间也不知能否收敛了去。

  这可是上古魔门功法,门中后进弟子或许看不出什么来,但大能修士,如洞天真人之流一望就知,若是见得不对,指不定到时就要来斩妖除魔了。

  张衍想了想,却是微微一笑,对他而言,其实此事倒也不算什么。

  他之所以费了偌大功夫修炼这门法诀,本就是在魔劫到来之时,能够防身保命,防备万一,在气道一途尚未修至元婴境界前,能不踏出这一步当然是最好不过。

  既然自己随时随地能迈出这一步,当然不用心急了。

  但若真正到了那等生死关头,那也不必顾忌这许多了,只有先保住了性命,然而才能去虑及其他。

  只是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悬而未解,不禁自思道:“那灾劫之感,却又不知从何而来。”

  他仔细思量,心中渐渐想起一事来。

  记得初入那魔藏之时,其上有碑文曾言“修此道者,天降劫数”。

  陆革曾认为劫数是应在修炼此法的修士身上,而张衍初时则认为,修此法者自身便是那入世劫数。

  孰对孰错,他也是不能确定,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如是这样,倒也要慎重了,他不畏灾劫,但至少也要在此之前做好万全准备才是。

  那镜灵见张衍行功完毕,上前禀道:“老爷闭关三载,外间有不少访客到来……”

  张衍沉声道:“山门中可有事?”

  镜灵道:“这倒是无有,那些访客俱是些小宗弟子,其中有几名还说是与老爷有过一面之缘。”

  张衍笑了一笑,道:“我如今尚要行功,无有闲暇,你且把名字记下了,待我出关之后再做理会。”

  镜灵应声称是。

  张衍一挥袖,把气息一沉,就从洞府顶端缓缓飘落下来。

  眼下既然自己有了防身保命的本钱,那么接下去,便要考虑如何凝聚法力真印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要将那五行真光修炼完全。

  他大袖一甩,就有一只玉斗飞了出来,这其中置满了东槿子赠与他的甲乙木精之气。

  按照他的打算,先用数载时日,将木行真光修炼出来,再用九数真经倒推功法,以之前凝练水、土二行真光的经历,粗略一估,这样他大概还要用去十年左右的时间。

  想到这里,他神色一动,到了那时,怕是自己那大徒儿刘雁依差不多也要回转了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泉图妖部抢佳徒

  一道十丈长的乌黑玄光横过天际,往昭幽天池而去。

  罗萧纵风驾光,拨开云霓,起全力急掠飞遁,她怀抱之中,正紧紧揽着一名年约五六岁,粉妆玉琢的童儿。

  而在她身后,却有两道恶风紧追而来,隔着数里之远,似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其中有怒叱喝骂之声,只是她却充耳不闻,一味催动玄光,向前飞驰。

  过不了多久,昭幽天池已是赫然在望,她望了一眼,脸上露出喜色,把怀中那名童儿又抱得紧了一些。

  她身后二人来历也是不简单,她本不愿意直接回了昭幽天池,怕给张衍惹上什么麻烦,想绕上一个圈子,再行回去。

  怎奈这二人追得实在太紧,根本甩之不脱,她自北冥洲而来,已是不眠不休,连续飞遁了二十九日了,若不是身上丹药携得足够多,不定已是支撑不下来了。

  就算如此,丹药也于昨日告罄,她也堪堪临近油尽灯枯的地步,随时可能支持不住。

  见二人气力仍是一如既往,竟似丝毫不见疲惫,她暗叹了一声,也就彻底绝了这份心思。

  不过一刻,她便到得那护山大阵之前,把法诀一掐,就往其中纵身跃入。

  见她身影往阵门之中隐没不见,那两道恶风立时裹足不前,盘旋了一圈之后,去往远处一座山岗之上,然后往下一坠,就有两名雄壮露出身形来。

  这两名妖修都是一般打扮,体躯壮硕,有丈许高,上身半裸,肌肉饱满,筋横骨突,腰间围着掌宽的绸布带,大红穗子垂下,下半身是铁锁子裙,套着厚底高靴,望去彪悍无比。

  他们俱是化丹修为,虽是高了罗萧一个境界,但因修得乃是力道,飞遁之速却也快不上多少,能一路能追着罗萧到此,也算拼尽了全身气力了。

  其中一名龅牙突唇,满脸俱是红褐鬃毛的修士焦躁言道:“王魁甲,怎么办?这可是溟沧派的地界了,不能硬闯。”

  以他们的蛮横霸道,若是别家什么宗门,管他是什么来头,先打上前去再说。

  然而溟沧派雄踞东华之北长达万年之久,与北冥洲妖修不知交手过多少次,斩杀过的大妖更是数不胜数,他们也是被其威名所震慑,不敢轻举妄动。

  王魁甲不服气道:“我却不信了,此女能入得阵中,为何我们入不得?”

  那名毛脸妖略现出鄙夷之色,道:“王三哥,往日将军还说你比我有见识呢,怎么眼下这般糊涂,我看她极有可能是溟沧派门下哪一家弟子的洞府守兽,那大阵自不会阻她的。”

  妖修修行不易,要想求长生,一是看血脉,二便找一名大妖投靠了,若是对方看得顺眼,不定能赐下些许好处来,第三,便是投靠玄门羽士,为其看守洞府。

  此条路虽是如同圈禁一般,但如是运气好,与玄门中的修士厮混熟了,不定来世还能投个人身,入得玄门中修道,是以仍有不少妖修趋之若鹜。

  王甲闻听此言,嘴里立刻便骂骂咧咧起来,恼怒言道:“我早说过,此女就是个祸害,可你就是不听,竟还把那孽种交到她手中,这下好了,失了这孽种,回头将军问起,又怎么和他交代?”

  他大声叫嚷,腥臭的唾沫星子喷了出来,落在那毛脸妖修面上。

  那毛脸妖修也不是个好脾气的,闻言脸颊上的鬃毛都炸了起来,大呼冤枉道:“王三哥,此事还真是怨不得我,你要知晓,旱将军看此女是个机灵人,出身也自不凡,本还打算收她做个姬妾,正百般献殷勤之时,我只是将军帐下区区一个亲卫,不能讨好她也罢了,又怎有胆子去阻拦于她?”

  王魁甲知他说得是实,而且此刻也不是互相推诿的时候。

  他烦躁地挥着手,道:“那此事就暂且不提,那孽种必须杀了,否则回去之后将军指不定要将我等抽筋拔骨,把一身毛皮剥下来做成镇山大鼓。”

  一想到旱将军帐前那数百只大鼓,毛脸修士也是浑身一个激灵,脸色有些难看。

  他看了一眼昭幽天池,眼中露出畏惧之色,缩了缩脖子,踯躅道:“可此处距离溟沧派的山门不远,又大阵护持,去了怕也是有死无生。”

  王魁甲瞪着他道:“那你说怎么办?”

  毛脸修士皱着脸,扯着鬓毛,苦恼道:“容我再好好想想,再好好想想。”

  这二名妖修都是粗笨货色,本来就不擅这等转脑子的活,思来想去,还是没有什么办法。

  最后那王魁甲怒吼一声,道:“管这么许多干什么,你在此处盯着,我进去叫门,叫此间主人出来分说!如是我遭遇不测,你去回禀将军,叫他为我报仇。”

  他一跺脚,驾云而起,往阵中冲入。

  毛脸修士这一等,便是数个时辰过去,见其久久不曾出来,知他必无幸理,就不再干等,自平地卷起了一阵狂风,就往西北飞去。

  罗萧一入大殿之中,身形就一个踉跄,险险摔倒在地,幸好扶住了一根石柱,这才没有倒下,只是仍有些摇晃。

  察觉到有人入到府中,商裳也是疾步而出,见是罗萧回返,不禁万分欣喜,可是看罗萧模样,还以为她受了什么伤,顿时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两步,将她搀扶住,上下打量着她道:“姐姐,你可回来了,你这是……”

  罗萧搭住她的玉臂,轻轻摇头,道:“无碍的,只是元气耗损些罢了,歇息几日便好。”

  虚弱回了一句之后,她又强撑着把身躯站直了,问道:“老爷呢?”

  商裳如实言道:“老爷闭关已有数载了。”

  她美目往下一投,也注意罗萧身边那名稚龄童儿,好奇道:“这孩子是谁?”

  这小童抓着罗萧衣角,有些畏怯地看着商裳。

  罗萧摸了摸他的脑袋,有些得意地言道:“这是我抢来的好徒儿。”

  商裳诧异道:“抢来的?”

  罗萧笑道:“正是抢来的!”

  商裳看着这小童,捂嘴笑道:“这孩儿根骨倒是不凡,姐姐是从何处抢来的?妹妹也去抢一个。”

  罗萧美目一飘,道:“泉图部,妹妹可曾听说?”

  商裳本是水国鱼妖出身,对妖族各部多多少少有些了解,轻点螓首,道:“略有耳闻,好像其部甚为悍勇。”

  北冥洲临近东华洲处,有三个大部族,这泉图部就是其中之一,聚拥数万,实力不可小觑。

  近几年来,东华洲魔劫将起,魏国正逢大乱,各处玄门弟子俱是回了门中闭门不出。

  就是溟沧派,在听闻纪岁寒被杀一事后,霍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折损,也甚少派出弟子斩杀妖魔,获取功德了。

  就算有些玄门小派看不过眼,出手管教了几次,却被几个部族驱动数万部众围攻,俱是被其灭绝了门户。

  见做了此事,也无人来理会他们,于是这些部族胆子便大了起来。

  泉图部妖王泉和便率领部众往东华洲迁徙,掳掠人口,回去充当苦奴,且北冥洲的野食也是吃腻了,有了活人,有时还能调换下口味。

  但是前些时日,泉和却发现自己的一名宠妾竟与一贱奴私通,并且还诞下一个孩儿,却是惹得他怒火冲天,密令心腹妖将旱广将其诛除。

  罗萧出了昭幽天池之后,一直在寻觅合适弟子,后来一路来到了北冥洲中,因其长相貌美,还隐隐约约透露出是老妖罗梦泽的亲族,是以妖将旱广将其待若上宾,对其百般讨好,后来隐隐透露出要纳她为姬妾的意思。

  罗萧本是想在部族之内挑选几个灵慧小妖当徒弟,哪知见了这孩儿,观其资质百中无一,世间罕有,立时就起了心思,设法骗过了旱广帐下两名亲卫,偷了这孩儿趁夜逃出,径直回了昭幽天池。

  张衍此时正在小壶镜中修炼木行真光,忽然听得镜灵禀告,说是罗萧回府,就暂且收了功行,就跨出阵门,信步来至主殿之上,朗声笑道:“罗道友,听闻你收得一个佳徒?”

  罗萧见张衍出来,美目一亮,忙万福一礼,喜滋滋道:“奴家见过老爷。”

  她把那小童揽了过来,道:“应晨,快来拜见老爷。”

  这小童似是怕生,紧紧抓住了罗萧衣角,往她背后躲去,怎么也不肯出来。

  罗萧也是颇感无奈。

  张衍在这小童脸上打量了几眼,点头赞叹道:“根骨果然上佳,罗道友眼光不差。”

  罗萧适才所言他也是听见了,这泉应晨出生最多不过一月,可如今看起来,却分明有五六岁大小了,不提其乃是人妖混血所生,就看其长得这般快,也端得是奇异非常。

  良质美材难求,张衍见过不少灵秀人物,其中尤以刘雁依资质根骨皆为最佳。

  这小童虽是比不上他这大徒儿,但也差不了多少,难怪罗萧拼了命也要将其抢了回来,换做是自己见了,怕也会有些意动。

  这时,镜灵自阵门中走了出来,看了几眼,来至张衍身侧,在其耳边低声言道:“老爷,门外有一妖修,闯入了护山大阵中,不知该如何处置?”

  罗萧闻言,歉然出声道:“老爷,此应是那妖将旱广帐下亲卫,这全是奴家思虑不周之故,才引了他们来此。”

  张衍摆了摆手,洒然一笑,道:“罗道友何必自责,我门中徒众正缺可堪练手之人,此人倒是来得正好。”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起杀机了因果

  张衍对那个闯入阵中的妖修王魁甲根本不以为意,就算泉图部势力再大,能起数万部众,但还能杀上溟沧派不成?

  若是嫌自家命长,那倒也可以来试上一试。

  他命镜灵把汪氏姐妹与田坤唤找来,想了一想,又把袁燕回和翁知远也一齐唤至,由镜灵护着,送去阵中,去寻那王魁甲练手。

  汪氏姐妹和田坤自修道以来,未曾与人争斗拼杀过,一路行来,法宝洞府皆是不缺,算得上是顺风顺水,比之张衍当年修道诸般艰辛,不知好上了多少倍。

  但不经琢磨,终究不会成器,张衍此番正是要借这名妖修之手,将他们好生磨练一番。

  而袁燕回与翁知远倒是有些不同,他们与刘雁依一般,常常出外斩杀妖魔,获取功德换些法宝丹药回来,对敌经验极是丰富。

  所不同的是,刘雁依是因为师傅不在门中,一切只能依靠自己,不得不如此做。

  而袁、翁二人,却是其师傅祝秉文有意为之,好令他们能早些独当一面,免得将来自己转生而去后,在门中立不住脚。

  这位祝长老虽惯会玩弄心术,但在教徒儿的本事上,确实很有一手。

  当然,这等本事也不是他凭空得来,在收得这两名徒儿之前,他也曾有过数十名弟子,如今早就不知埋骨何处了,他费尽了万般气力,方才调教出这二名得意弟子来。

  翁、袁二人得张衍召唤,片刻不敢怠慢,自修行之地出来,入得大殿之后,就与汪氏姐妹,田坤三人并做一道,过了阵门,去寻那王魁甲做对手。

  甫一入阵,袁燕回就见得王魁甲在那里胡闯乱撞,看那副模样,分明是化丹妖修,顿时美目放光,跃跃欲试,俏脸上俱是兴奋之色,若不是有阵法护持,她平日里哪里能与这等妖修对阵?

  当即就把剑丸祭起,想要冲杀上去,这时却感觉袖子被人一把拉住,下意识挣了一挣,却没挣脱,回首一看,却见自己师兄,不由急得一跺脚,道:“师兄,你拽住小妹做甚?”

  翁知远笑了笑,道:“师妹,你不必急切,你可知府主为何让我等前来?”

  袁燕回疑惑道:“不是拿这妖物练手?”

  翁知远却微微摇头,道:“既是练手,又何必一齐上前,那不是有违府主初衷?府主命我等与他这三个徒儿一并来此,其中深意,是要我们从旁照拂啊。”

  袁燕回虽然脾气烈了一些,但也是极聪明的,经翁知远提点了一句,立时就明白了过来,今日自己师兄妹二人并非主角,心中不免泄气,撇了撇嘴,把剑气收敛了几分。

  翁知远安抚她道:“师妹也莫要失望,有府主在此,我们若能得他信任,日后还怕找不到机会厮杀么?”

  袁燕回哼了一声,把头扭过,道:“我才不稀罕呢。”

  翁知远见她脚尖在地上磨蹭,时不时还偷偷往那妖修方向望去几眼,哪里看不出她口不对心,心中不免好笑。

  但哪怕他与袁燕回说话之时,注意力也一直放在汪氏姐妹与田坤三人身上,若是一有险情,他便会出手相助。

  张衍对阵内情形了若指掌,瞧见翁知远的动作,就知其领会了自己的用意,暗暗点头,觉得此人可用。

  有镜灵护持,在加上袁,翁二人在旁照应,他完全不必担心汪氏姐妹与田坤的安危,就把心神收了回来,与罗萧攀谈起来,听她说些在妖部之中遇到的事情。

  只是他听了之后,却皱起了眉头,沉声道:“罗道友,你是说这泉和灭了那几家宗门不算,还把从东华洲来掳掠而去的百姓充当口粮?”

  罗萧叹了一声,点头道:“那泉和以吃人为乐,兴之所至,一餐动辄要吃上数百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麾下部族也是一般行径。”

  天地之间,人乃是万物灵长,那些个未曾化形妖众深信吃人有助自己增长功行,不管有用无用,但凡有血食过来,都是乱吃一气,但尝到了滋味之后,哪怕日后也修为上去了,也改不了口舌上的毛病了,一日不吃人便觉嘴馋。

  往日有玄门修士出外剿杀这等凶残妖孽,还有几分收敛,如今无人来理会他们,却是变得更是肆无忌惮了。

  罗萧乃是老妖罗梦泽亲眷,出身不凡,自化形之后,言谈举止早已和人修一般无二,对此等依旧不脱禽兽的行径,也很是看不惯,但她在泉图部族中时,也是人微言轻,根本无力阻止。

  张衍目光微微闪烁,他断然言道:“似此等穷凶极恶的妖部,断不能留,当要主动出手灭之,罗道友,你与这妖部今次结下的因果,便由我来替你了结。”

  罗萧本来夺了这徒儿过来,将来此事有必有了结之时,当然,到了那时,或许是罗萧出手,也或许是她这徒儿自己前去了断,也未曾想过假手他人。

  只是听张衍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她便站起身,盈盈下拜道:“奴家此事全凭老爷做主。”

  张衍点了点头,道:“罗道友,你奔波多日,且先去安歇吧。”

  罗萧又是一拜,便自退下。

  张衍沉吟了一会儿,便踏开阵门,出得洞府,纵云往十峰山而去。

  未有多久,便到得十峰山巅,他在洞府门前唤了一声,就有一名粗壮婢女请他入内。

  霍轩正手持一卷道册,看得入神,见他进来,便请了坐下,笑道:“久不见张师弟了,不知今日来此,有何事指教为兄?”

  他于心中猜测,张衍许是为了那小宗门中坐镇弟子一事而来,这倒也不奇怪,其中的好处人人皆知,此前已有不少人寻到他这处,希望能分得一杯羹去。

  哪知坐下之后,张衍说起的却并不是这事,不免有些讶异,等听到北冥洲而来的妖族部众生啖活人,还灭了几家宗门后,霍轩眼神顿时生出了一些变化。

  他乃是极其善于抓住时机之人,立刻看出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经过两年多筹谋,扶植小宗一事已虽已有了眉目,但那几个宗门尽管表示了亲近之意,但却始终没有真正答应下来,仍是有些徘徊不定,显是希望能先拿到些许好处,然后再行出力。

  霍轩岂能容许开这个口子?若是一家给了好处,那便家家要给,溟沧派纵然是玄门大派,但诸多修道外物也不是白来的,就算他是十大弟子之首,也不可能任由他挥霍,拿去做了人情。

  对此他渐渐已经没了耐心,先前他用得本是怀柔手段,对待各派也是好言好语,还未曾有过疾言厉色。

  可现在看来,先前对这一干人那是太过客气了,不敲打一番是不行了。

  要将这些小宗驱动起来,手段当要刚柔并济,一味示好,反而无用。

  如今魔宗弟子在东华洲各处显得愈发猖狂,他本也打算是不是要择一个够分量的目标下手,将那些个还在拿捏不定的小宗门震慑一番。

  只是如今其余九大派俱是隐忍不动,他也是在犹豫,溟沧派是否要第一个站出来。

  但若是拿妖部开刀便无这等顾忌了,既不必担心与魔宗立刻对上,而且还有合适的借口,张衍提出此事,却是正合他心意。

  转眼之间,霍轩在脑海中已转过许多个念头,只是此时,他忽然反应了过来,这分明是张衍也看到了其中的因由,所以瞅准机会,给他送对策来了。

  想到此节,他心下一叹,张衍为自己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算是把前次赠送紫盈罡砂的人情给彻底还上了,下次想要开口命其出力,却是有些为难了。

  他摇了摇头,把心思放定,沉声道:“师弟此言不差,这几个妖部竟敢攻杀我玄门弟子,似此等妖孽,我溟沧派身为玄门大派,断不能置之不理,当要将其诛除。”

  说完此言之后,他拿眼望向张衍,道:“只是如何剿灭这三个妖部,师弟可有什么主意?”

  溟沧派万年之中,以一派之力数次抗衡北冥洲一众妖修,这三个妖部,自是不放在霍轩眼中,只需遣得几名得力弟子前去即能剿杀干净,但若张衍还有什么其他用布置,被自己无意搅扰了,那便反而不美了,是以要事先问个清楚。

  张衍微微一笑,道:“师弟我哪有什么主意,若是可以,此行可将那一干小宗弟子带上,也好让他们见识我溟沧派的手段。”

  霍轩深深望了张衍一眼,暗道:“张师弟想来也是为了自身名望,看来其志也是不小,不过以张师弟的寿数和资质,要坐上我今日之位,怕也用不了百年。”

  他的目标乃是昼空殿殿主,十大弟子首座之位对他而言只是为达成目的必经之路,并不是十分看重,反而对张衍展现出来的锐气有几分认同之感。

  他自以为是看明白了张衍的用意,不过张衍为自己解决了一个麻烦,如今他正是心情正佳之时,也是无心阻止,颔首道:“此事既是师弟提议,便由你来牵头,为兄来安排人手,你看如何?”

  只是张衍的回答再一次出乎霍轩的意料之外,只听他淡然言道:“此次自北冥洲而来妖族共有三部,那泉图部,交予我一人足矣,其余两部,师弟我便不越俎代庖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天狼血裔,玄水素衣

  张衍与霍轩一番商议,决定三日之后便即出发,至于具体人手,他便不插手了。

  他从十峰山洞府告辞出来,便回返了昭幽天池。

  入了主殿之后,他把小壶镜一转,光影涟涟,就现出了阵中景象。

  见汪氏姐妹与田坤犹自那妖修王魁甲相斗,因是免去了生死之危,还有翁知远,袁燕回时不时在旁照应,这三名徒儿最初还是拘束局促,现在已是手脚放开,打得有模有样了,彼此之间甚至还又隐隐有了几分配合。

  张衍心下思忖道:“我这三个徒儿与这妖人修为境界毕竟相差太远,似眼下也只能是这等粗浅练手了,待日后修为上来,便可如雁依一般放出去历练了。”

  想到此处,他瞄了那翁、袁二人一眼,神情微微一动。

  几人在阵中这一场好斗,持续了足有一天,见三个徒儿已是疲惫不堪,张衍就传命镜灵,将他们转出大阵,送回洞府之中,随后又把翁,袁二人召来。

  这二人来得殿上,与张衍见过礼后,便束手端立。

  张衍目光投注下来,沉声道:“如今你们二人如今也已修炼至玄光二重境界了,我且问你们,是想出外寻药,撞一撞机缘,还是想在洞府之中化药凝丹?”

  袁燕回听了这话,并不开口,只是望着翁知远。

  她对这位师兄尤为信任,不管他做出何等决定,自己都唯其马首是瞻。

  溟沧派中师徒一脉,按理说都应该外出寻药,但翁知远听得出来,张衍的话中却透出另一个选择,就是他们可在这洞府之中凝丹,所需外药由这位府主拿出。

  现在他只要一开口,化丹之药,便唾手可得,从而就能免去一场辛苦奔波,就是以翁知远的城府,也是忍不住心动。

  只是他毕竟是冷静睿智之人,心下觉得,如是眼下得了化丹外药,看似是少走了一段弯路,占了不少便宜,但实际上很可能使得张衍认为自己二人没有坚定的修道之心,或许不会放弃他们,可将来定然不会再对他们有所看重了,这却是因小失大了。

  反而如果放弃了捷径,选择出外寻药,虽是多了番波折,但对日后长远来说,却是能到得更多的好处。

  他思索了没有多久,就有了决断,努力压下心底这份诱惑,拱手道:“府主,如是可以,请放我师兄妹二人出外寻药。”

  张衍目光平静,道:“你可做好决定了么?机缘错过,那便不再有了。”

  翁知远打躬道:“弟子已然决定了。”

  既已下定了决心,无论是对是错,他也不会再更改了。

  张衍面无表情道:“既如此,稍候我命张境各赠你二人一件法宝,你们回去修炼之处,随时都可出外寻药。”

  他一挥袖,这大殿之中就起了一阵大风,瞬息之间就把二人推出了主殿。

  等二人回过神来,已是身在殿外了。

  袁燕回眉宇间略有担忧之色,道:“师兄,府主这是怪责我们么?”

  翁知远笑了一笑,自信言道:“师妹,恰恰相反,却是我等选对路了,若是府主怪罪我等,又怎会有法宝赐下?”

  袁燕回偏头想了想,觉得有理,欢喜道:“说得也是呢。”

  翁知远自入府之后,虽然表面上一副轻松模样,但毕竟是寄人篱下,心下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做错了什么事,可如今却是心神稍定,吁出了一口长气,放松言道:“师妹,回去收拾收拾,我等这便出门寻药。”

  袁燕回似也感染到了他的心情,娇俏一笑,道:“是,师兄。”

  张衍挥退二人之后,就喝了一声,道:“张境,把那妖修给我带了上来。”

  镜灵领命,催动护山大阵稍加挪转,将王魁甲送了出来,扔在了大殿之上。

  王魁甲与几个小辈相斗,每次出手,都被阵法护住,有力无处使,正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突见眼前景物一变,头重脚轻,一跤跌倒在了地上。

  等他一骨碌爬起,抬头一看,只见张衍坐在大殿正中,立时看出他乃正主,头脑一热,大叫一声,仗着皮糙肉厚,就不管不顾冲上前来,一拳奔向张衍面目而去,殿中顿时呼啸之声大作,涌起一阵猛恶狂风,压将过来。

  张衍面现哂笑,起手一抓,拿住了对方拳头,轻轻一使劲,就将其掀了一个跟头。

  王魁甲顿时摔了个昏头涨脑,只是他犹自不肯服输,仰天一声长啸,把身一扭,自平地之上掀起了一阵腥气,黑风绕旋之中,一只耳竖吻长,白毛褐瞳的铁背苍狼现出身来,凶睛中现出几分残忍之色,四爪一顿,踏烟而起,又一次扑上前来。

  只是这次还未到得近前,张衍只是屈指一弹,十几滴幽阴重水如珠而出,接连打在王魁甲身躯之上,只闻一声声的闷响,纵然后者修得乃是力道,身坚体固,但也经不住等冲击,浑身被打出一个个血洞不说,一身铁骨也被打得几欲折裂。

  张衍这一轮攻势,一直将其挫退至十丈之外方才罢手,王魁甲将身躯抖了一抖,伤口瞬时合拢,他瞪着张衍,这时才知道眼前这人实在不好惹。

  他并不死心,就地一滚,又复了人形站起,手一晃,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对铜鞭来,分左右持了,嘿了一声,将身形猛地拔高至三丈之高,似巨人一般,脚下只向前一步,就到了张衍面前,高举铜鞭,朝着当头砸落下来。

  张衍对那来势视若无睹,神色不变,一捏法诀,就见玄黄大手自顶门腾起,将王魁甲身躯一抓,再一催动,竟把他凭空拿起,扔去了数十丈外,登时将其摔了个四仰朝天,浑身酸麻。

  王魁甲胸膛起伏不定,他哀嚎一声,把两根铜鞭一丢,自暴自弃道:“我不是你这道人的对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张衍呵呵笑了一声,摇头道:“听闻你乃是泉图部妖王泉和帐下亲卫,我还以为是何等人物,如今看来也并无什么出奇之处,着实令我失望。”

  王魁甲平时最恨别人看他部族不起,闻言顿时一怒,口中大嚷道:“放屁!放屁!我乃是王上麾下旱广将军亲卫,似我这微末道行,又岂能与王上相比?”

  张衍淡淡言道:“我从罗娘子处得知,你嘴中那王上也不过是化丹修为,我却看不出,与你有什么不同?”

  王魁甲闻言更是恼怒,道:“你这道人分明是胡说八道,我家王上乃是天狼后裔,大妖血脉,所修功法则岂是我这等小妖可比……”

  他滔滔不绝,越说越是起劲,张衍又时不时刺他一下,不知不觉之中,便把泉图部分的老底给都抖了出来。

  张衍听了半晌,最后点头笑道:“原是如此,我此去讨伐你们泉图部,正愁不知路数,还要多谢你告知详情了。”

  王魁甲愣了愣,这时才反应了过来,知道是上了当,怒骂道:“你这道人不是好人,竟然套我的话……”

  张衍已然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这王魁甲在他面前便再无作用,也无心与这等蛮妖计较,挥了挥手,就令镜灵将其重又困入阵中。

  他事先从罗萧那里知道,在那泉图部中,最高修为也不过是化丹修士,但妖修之中,便是同一境界,却因修行功行和血脉的关系,道行也是各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那等寻常小妖,只是仗着妖身能欺压凡人,通常无法与玄门弟子相争。

  只有那等立下大功,或者天赋过人之辈,方能得大妖或族长赐下精血残骨,去浊化清,提升自身修为,直至逆反大妖之身。

  看一名妖修修为,若其修炼的乃是力道,只需看其出身,便知大概。

  似罗萧这等拣选气道之路者,毕竟乃是妖修中的少数。

  张衍本还打算带上几名府中徒众前去观战,不过听了那王魁甲所言,知道那泉和乃是天狼血裔,族中也颇有几个硬手,不好对付,思虑了一番,觉得自己一人来去自由,遇到什么危险也能及时抽身。

  打定主意后,他就回了小壶镜,入定打坐去了。

  三日之后。

  张衍从定中醒来,他摆袖乘风,化一阵轻烟出得洞府,来到天池之上,这里经过商裳一番布置之后,又增添了不少雅致的亭台水榭。

  他来到一处临近湖畔的小亭中,负手而立。

  此刻天高日丽,碧水清冽,泛起粼粼波光,风光极是怡人,直教人生出泛舟垂钓之心。

  按照约定,今日霍轩便会遣得门中弟子与前来他会和,一起前去剿杀妖部。

  心中正想着霍轩会派何人前来,这时却忽有所觉,不禁抬头望去。

  只见半空中,正有一名盛颜仙姿的女子轻举莲步,自云中走来,每一步脚下都生成一朵冰雾也似的凝烟,清清玉润,甚是雅洁。

  她身着荷色曲裙,纤腰修束,鬓上佩有蝶翼挂饰,环佩璆然相击,发出悦耳之音,人还未至,就有一阵清雅暗香袭来。

  张衍有些出乎意料,本拟此次与他同行者,很可能是那方振鹭,但未曾想竟是此女,他走前一步,稽首言道:“原来是韩师姐到此,有失远迎了。”

  韩素衣落至地下,也是敛衽一个万福,静静言道:“张师弟安好,此次霍师兄命我与你一道,同去清剿妖孽。”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宝阳飞宫,妖祸州城

  张衍见韩素衣到来,请她来亭中坐下,拍了拍手,那天池水中一阵涟漪荡起,泛起一声银铃般的微笑,就有一名鱼姬美人踩出水面,托着一张雨润清爽的荷叶而来,盈盈而来,将两只蚌杯摆到了亭中石案上,可见其中一汪清露。

  韩素衣神情恬淡,道:“张师弟,我素来是滴酒不沾的。”

  张衍微微一笑,道:“师姐误会了,此乃是我这天池之中清贝所凝玉露,甘甜醇厚,并非水酒。”他拿起一杯,伸手作势一敬,道了声:“请。”

  韩素衣瞥了一眼,探出纤纤五指,将蚌杯拿起,以袖遮颜,上身不动,把这杯玉露饮了。

  张衍也是拿起蚌杯,一饮而下。

  韩素衣喝下去后,顿觉一股凉沁沁的感觉流转体驱,身轻体舒,神思为之一清,赞了一声,道:“不错。”

  她性子清冷,寻常在便在洞府之中苦修,除了族中修士,甚少与同门往来。

  依她之意,虽是与张衍同去扫荡妖部,但能不见面那是最好,可出来之前,霍轩却找上门来,托她将一物交予张衍,以示郑重。

  面对这位十弟子首座,她也是推脱不得,只得答应下来,亲来面见张衍。

  只是她不擅绕圈子,沉默了一会儿,就道:“张师弟,你平日孤身在外,乘风渡云怕是惯了,只是你如今乃我溟沧派十弟子之一,只是此次扫荡妖部,是为震慑小宗,若无座驾,怕是不妥,霍师兄命我先行前来,将这宝阳院为师弟打造的星枢飞宫送来。”

  她在一枚玉环上轻轻一弹,就见一点星光飞出,落在天池上方,眨眼化作一座长宽各有两百五十丈,似一座小城一般,玉阶铜柱,云气缭绕,四角各是望阙的飞宫来,这宫阙当中大殿巍峨雄壮,环殿遍植花草树木,内中还传出几声清长鹤唳。

  此次溟沧派遣修士剿杀妖部的修士,远不止张衍和韩素衣二人,除了门中不少弟子外,还有不少小宗弟子亦需前往,他们就是溟沧派的脸面,当然不能太过寒酸简陋意了。

  张衍看了一眼,并不推辞,拱手道:“那小弟便却之不恭了。”

  韩素衣完成霍轩交代之事,就待离去,问了一声,道:“不知师弟何时启程?”

  张衍微笑道:“如是师姐无碍,我稍作安排,那便动身。”

  韩素衣不再多言,站了起来,屈了屈膝,就足踩轻烟,去了半空,这时有一座挂着彩束灿花,缤纷瑰丽的飞宫自云中飘出,她水袖一摆,往里飘去不见。

  张衍注意到,那座飞宫之后,尚有不少大舟相随,密密麻麻,怕不是百余只,此刻俱是放出光华烟气,一路排出去足有百多里,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峨冠博带的羽士驾鹤驭兽,也不在少数。

  他粗略估计,此行本门之中,出动弟子足有五六百人之多,还不计那些旁门小宗的修士。

  看这幅阵仗,霍轩对此事是极为重视的,且他还是第一次出动门中弟子出外征伐,不定其中还有比自己与韩素衣身份更高的长老坐镇。

  张衍又坐了一会儿,再饮得几杯雨露,就起得身来,腾身飞空,往自家那座飞宫行去。

  上得飞宫之后,他直奔主殿而去,过得门前三座玉桥,就入了殿中。

  他往殿上一坐,见这里摆有香炉铜鹤,壁上盘盏托珠,比自己洞府之中也差不了多少,不觉感慨,当年他征讨三泊时,随范长青前往,坐得便是这等飞宫,却不想时隔多年,自己也有了一座。

  不过范长青那等飞宫,乃是灵机院打造,只是形制相仿,其实甚是粗陋,而他这座,乃是宝阳院专为门中十大弟子所造,唯有十弟子方可乘御,不知比范长青当日所坐雄阔了多少。

  自当年门中大比之后,宝阳院便开始打造此物,只是此院为世家掌握,张衍若想要顺利拿去此物,总要费些波折,可此次在霍轩施压之下,才心不甘情不愿拿了出来。

  有此物在手,征讨妖部已是立于不败之地,哪怕有元婴修士在前,他也能周旋一阵。

  张衍又左右看了一眼,发现只自己一人倒是有些冷清,且自己若出得宫去,此地也不能不留下人来看守,想了一想,便提笔而起,写了一封飞书发出。

  不多时,商裳带着十多名婢女与力士前来,入殿拜见他后,就各自散开,点燃香炉,挑起明珠幔帐,洒下清露,一番收拾之后,大殿之中冷寂尽去,变得暖意融融。

  张衍见她们拾掇妥当,便拿起主座案前摆放的牌符,稍一催动,这星枢飞宫就一声大响,拔地而起,霎时冲入云中,当先而行。

  见他飞宫已动,韩素衣那座飞宫也是随之跟上,带着浩浩荡荡数百名修士齐往东华洲西北方飞驰而去。

  溟沧派这般大张旗鼓,也就当年征讨三泊时有过这等动作了,立时就引起了诸派瞩目,亦有不少大能修士目光投注过来,猜测其到底所为何事。

  不过霍轩本就打算如此,他意在为自身积累名望,当然动静越大越好。

  至于那三族部众会否知晓了此事后,提前撤回北冥洲,那根本无需担忧,便是在地上行进的再快,难道还能快过飞宫不成?

  十余日后,两座飞宫到了一条大河之畔,张衍熟悉地理,知道这条河名为尚河,再往北去千里,乃是一片莽莽山川,算得上是东华洲与北溟洲的天然分界。

  按照罗萧所言,这三部妖众,就在此地徘徊,只是他放眼看去,见大河北岸原野之上空无一人,不过看那残留下来的狼藉痕迹,倒也说明前些时日,这里至少有数万人在此驻留过。

  他心下暗忖道:“难不成这些妖部回返北冥洲了?”

  就在这时,商裳来到殿上,禀报道:“老爷,飞宫之外有一名妖修求见,他称自己是玄门敕封的此地河守,有要事禀告老爷。”

  张衍正要了解那三处妖部去向,闻言心中一动,暗道:“倒把此事忘了,此人倒是来得正好。”

  这大河之中,有不少精怪族类,虽也是妖修出身,不过早被玄门收服,赐下符诏,在此看守河流,扼守门户,平日享受着岸边百姓供奉,张衍一向习惯独来独往,适才一时未曾想起。

  于是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把他唤来我见。”

  不多时,就有一名愁眉苦脸的黑面鱼妖在商裳引领之下入得殿中,见了张衍,他“噗通”一声跪伏在地,战战兢兢道:“小妖螟喜,见过溟沧派上师。”

  张衍看了一眼,道:“你就是此地河守?”

  虽是张衍语声淡淡,但黑面鱼妖看来,却是暗含莫大威严,他大气也不敢喘,叩了一头,恭敬言道:“正是小妖。”

  他这河守虽说是玄门敕封,但东华之北,乃是溟沧派一家独大,是以实际上只听从溟沧派的号令,也只怕溟沧派来的道人,只看这座飞宫,就知张衍身份定不简单,因此更是小心。

  张衍又道:“我来问你,前几日在此处那些妖部哪去了?”

  黑面鱼妖颤声道:“回禀上师,那三部妖众自入东华洲以来,已是接连攻破了几座沿岸魏国边城,十日前,怕是没了吃食,那些部众跨过大河,往魏国永洲方向去了,小妖无力阻止,祈请上师责罚。”

  言罢,他又在地上重重一叩首,前额都撞出了血来。

  黑面鱼妖麾下虽也养着千数水族,平日里对付几个孤魂野鬼倒也拿手。不过此次三众妖部合力南下东华洲,不下十万之众跨水而过,他们哪里敢出面阻拦,吓得弃府而去,是以心中极为害怕,生恐张衍随手将他打杀了。

  张衍冷笑一声,道:“这些妖孽倒是胆大。”

  他先前之所以没有往渡河这事上多想,那是因为这数万部众最多只有百余名会那飞遁之术,在北岸还好,一见不对,随时能走,可若是过了河,一旦被玄门大派盯上,怕是尽数留在大河南岸了,这个风险实在太大。

  似此等事,这三部的妖众岂能不知?所以三部妖众,这几月来,都是沿着大河行进,并不渡了过去。

  只是一路而来,沿途之中胡吃海喝,形如蝗虫一般,村庄城邑尽被毁去,弄得人踪俱无,鸟兽不见,大河之北已是找不到吃食了。

  不过他们尝到了甜头,若就此回得北冥洲中,皆是不愿,而留在此处又只能挨饿,想到这几月来玄门修士并没未有人前来阻止,胆子一壮,就渡河而去了。

  黑面鱼妖听得张衍语气,似乎根本无意来追究于他,赶紧出言道:“上师今次出马,定能扭转乾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这河守因看守一方地界,常入附近州郡与士绅郡官见面,学来了不少溜须拍马的本事,不过他说得颠三倒四,不伦不类,听得殿上一众婢女都是掩嘴轻笑。

  张衍皱了皱眉,也不去理会他,只道:“你去我身后那座飞宫,把此间详情再去禀告一遍。”

  黑面鱼妖不敢违命,又说了几句自以为漂亮的好说,便兴冲冲出了飞宫,去见韩素衣。

  张衍则闭目养神,过了不多久,就见一封飞书过来,乃是韩素衣亲笔所书,上面写着六个字:“已杀,听君安排。”

  他看了一眼之后,就把牌符一催,飞宫轰然一震,往魏国永州方向飞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妖云摧城,神雷显威

  尚河南岸人口不多,多是参天古木,起伏山峦之间本也就几条山路通向魏国境内。

  不过十数万妖众行进,横冲直闯,不管你有无道路,逢山开山,遇水填河,似如洪流,所过之处,如同犁了一遍,群兽奔逃,乱鸟惊飞,那冲天妖气隔着百多里地都能看到。

  垂州乃是魏国西北第一大城,太守杨辟也算能吏,此刻城头之上,满是兵丁将佐,弩机毒水,滚木礌石都是备妥。

  除此之外,城上还有一些道人在忙忙碌碌,用木剑挑着符箓,念着不知什么法咒,这些都是附近道宫召来相助守城的。

  前几日传来消息,永州城已成一片鬼蜮,满城七万百姓已被来犯妖魔吞吃一空,是以不得不满城戒备。

  杨太守旁侧站有一名粗布蓝衣,貌相文雅的年轻道人,他看了几眼,忧心道:“杨大人,这些道友平日里画符捉鬼,祝祷治病,倒是也可,对付那些妖怪却是犹嫌不足。”

  杨太守对这位道人很是看重,闻言苦笑道:“姜道长,我又何尝不知?不过卿胜于无吧,否则妖怪还未打来,怕满城军将就要跑了个一干二净,他们能跑,本官跑不得,满城百姓也跑不得。”

  姜道长叹道:“可惜了,贫道法力低微,如果我那恩师在此,定不叫这群妖孽横行。”

  杨太守知晓是这位姜道人的本事的,别的不说,只看其不凭借任何法器就能飞遁长空,他所见过的道士中,就唯此一人。听闻他提起自家老师,便忍不住道:“不知道长之师乃哪位仙长?可否请得他前来搭救这方百姓?”

  姜道人面露怅惘之色,缓缓摇了摇头。

  杨太守不禁失望,在他看来,姜道人修为已然难以想象,他之恩师法力岂非高到不可思议?

  但如此神仙一般的人物,却不能救黎民于水火,不禁怆然道:“仙踪难觅,然百姓何辜,蒙此大难。”

  姜道人也是无法,当日他那位老师只传了他修炼功法,后来他还是在机缘巧合之下,于深山中撞到了一位坐化已久的修士洞府,方才得以凝结玄光。

  但并不知晓自己师傅究竟是哪家修士,更不知此刻身在何处,只记得当初那飘逸如仙,丰神伟岸的身影,这叫他如何回答?

  底下有一个幕僚看太守如此,上来一礼,道:“大人莫急,卑职有一法,可阻妖魔。”

  杨太守意外抬头,神情振作了几分,急切道:“既有主意,还不快些讲来。”

  幕僚指着城外五里处那一段滔滔河水,言道:“大人请看,此乃是隆河,水势汹涌,奔流不绝,此等天地伟力,胜过胜妖魔十倍,若是趁那些个妖怪渡河之时,遣人将其掘开……”

  他还未说完,杨太守已是霍然变色,大喊道:“住口!”

  幕僚既然出了这个主意,就已然豁了出去,他竟是丝毫不惧,“噗通”一声跪下,道:“大人,固然百姓家园难保,但也定能阻其向南,大人,舍我一州,却能拯救天下万民……”

  杨太守又何尝不知此法可行,只是这隆河一开,方圆千里,尽成泽国,不知有人多少人要死在这场水患中,不止如此,他还要背上这千古骂名,哪怕去了地下怕也不得安生。

  无论那幕僚苦苦相劝,他就是不听,还命人将其拖下去,用布将其嘴堵住。

  此时垂州城外五十里,妖王泉和站在一处土丘之上,十余名妖将他环拱于内。

  他之身后,乃漫山遍野的泉图部妖众。

  他一身描金玄袍,长得威武雄健,剑眉星目,脸上并无半点妖气,望着那隐约可见的隆河河水,道:“听闻这垂州城乃是西北地界第一大城,人口有二十万,倒是个肉头,只是渡河不易,旱将军,就你由带亲卫前去,给我占了这座城来,抢下血肉与儿郎们分食。”

  旱将军身高五丈,面貌粗横,突齿外露,他乃是力道修士,能将身躯变化大小,只是他却尤为喜欢这般雄壮,闻言瓮声道:“王上,你就放心吧,此次无有那两部争抢,此城之人必定是我等盘中之餐。”

  三部妖众合于一处虽是势大,但却总也不够吃,因此出山之后,便又各自分开,而泉和部实力最强,是以这垂州城就成了其嘴边之肉。

  旱将军对着泉和随意躬了躬身,便一挥手,带上十余名能飞遁的亲卫,搅起一阵猛恶黑风,朝着垂州飞去。

  泉和看着其离去,心中不知为何,忽然得有些不安。

  此次虽然他率众一路行来,行程极为顺利,并未遇得些许阻拦,但渡河深入魏国,本也非他所愿,奈何他乃新任部族之主,要想服众,也唯有顺从部族中几位妖将之意。

  但渡河而来后,若是万一有玄门羽士前来斩妖除魔,想全身而退那便难了。

  他正自烦躁之时,身旁亲卫突然一指上空,道:“王上,那里什么?”

  泉和抬头往天空看去,眼瞳猛地缩起,道:“星枢飞宫?”

  他心头不禁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东华之北的玄门之中,能有飞宫驱策的,唯有溟沧派一家,而能以飞宫未座驾的,至少也是化丹修士。

  可让他心惊的还在后面,转瞬之间,那云天之中竟又是跃出一座飞宫,在其之后,更是密密麻麻,似是数之不清的飞舟仙禽。

  见得这等场面,底下众妖也自有些着慌,道:“王上,是玄门弟子,怎么办?”

  泉和厉声道:“慌什么!看那飞宫,来得不过是两名化丹修士罢了,后面那些不过是些充数的,我等部众足有四万余众,便是再多一倍,又怕他何来?”

  麾下诸妖一听,觉得有些道理,心下稍定。

  泉和双拳紧捏,唯有他知道,溟沧派这一出手,又岂会不做好完全准备?此番来此,必是雷霆一击!

  退一步说,就算他能将眼前来敌尽皆击退,但他们要想平平安安回得北岸,却已是没有可能了。

  此时那飞宫之中,张衍一挥大袖,殿前玉阶之前,就有烟雾翻腾而起,现出下方景象来,他站起身来,俯瞰而去,见茫茫妖众如蚁一般,地表之上如积厚毯。

  数万妖众行进,根本无法遮掩行藏,不过个把时辰,他们就已到追上了。

  他略一寻思,方才那名高大妖将所去应是垂州方向。

  那虽只是十余名妖修,但要灭尽一城之人却不是难事,因此他也不能坐视不理,当要先斩除为上,至于此处,有韩素衣在,他根本不必担忧其能逃了。

  是以他并不理睬底下这些妖众,而是一催飞宫,直接越了过去,亦往垂州方向赶去。

  旱将军带着帐下亲卫鼓劲而飞,不过一刻,就到了垂州城上空,那城墙虽也高大雄伟,但在他眼中,却不过如同纸糊一般。

  他狞笑一声,撤了飞遁法门,也不取趁手兵刃,居然就这么自空中直落而下。

  城头上诸人骇然望见一个身躯庞大的妖怪从天而降,还未落下之时,城上兵丁就已是一哄而散。

  姜道人一看不妙,把杨太守一把抓了,把玄光一放,就腾空而起,避了开去。

  只闻轰隆一声大响,烟尘四起,砖石飞散,这一面城墙就被旱将军生生踩塌,一些来不及躲避的文吏和老弱兵卒都是死在当场。

  旱将军见四周都是慌乱人影,他哈哈一笑,嘴巴一张,露出血盆大口,猛然吸了一口气,那些跑开的几名士卒居然被一股腥臭狂风卷了回来,落入了他口中。

  他嚼了几嚼,就有骨裂肉烂的声音传出,须臾,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溢而出。

  见他生吃活人的举动,原本一些胆子大的兵卒吓登时抛了手中兵刃,四散奔逃。

  杨太守见状眼睛都红了,凄声呼道:“姜道长休要管我,且去阻此妖魔。”

  他这一出声,立时引来旱将军的注意,他转目一望,见两人被玄光托在空中,嘿嘿一笑,就朝着上方一拳打出。

  姜道人大吃了一惊,他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此妖对手,但刚想躲避之时,却发现自己身上竟似被一股旋流牵扯住了,根本躲避不得。

  危急关头,他掐了一道法诀,身上起了一片青光,把身子一抖,居然滑脱了出去。

  旱将军咦了一声,想是也未料到自己这一拳竟然落空,正要再度出手之时,眼角忽然察觉到一道寒光飞至,那森冷寒意,令他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匆忙之中他,将手臂一抬,挡在身前。

  只闻“咔嚓”,这一道光华,竟将他一只手腕斩落下来。

  旱将军悚然一惊,惊怒交集道:“何人偷袭你家将军?”

  “区区一介妖孽,安敢自封为将?”

  随着半空中声音响起,只见云霭一分,一名英挺道人大袖飘飘,浑身烟气缭绕,自天际中跨步而来。

  旱将军不禁退后几步,这道人竟然给了他莫大压力。

  他怒吼一声,把功法一运,那手腕又重新长出,随后双手一摊,撒出一把盘纹长刀,脚下一跺,跃起空中,又是一声大喊,擎起双臂,一刀当头劈来。

  张衍淡淡一哂,他一指点出,就见一道紫色雷霆飞出,霎时光华映空,正正劈落在旱将军身躯之上。

  但闻轰隆一声,凭空响了一声霹雳,整座城池似是都被撼动,在场之人,都是脚下不稳,跌倒在地。

  再看那旱将军,已是尸骨无存,化灰而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昔年之徒,幻真玉烟

  旱将军来时过于急切,驾御风云抢在前方,是以那十余亲卫尚且落在身后。

  等得到他们到来之时,正好看见其被张衍用一发紫霄神雷生生劈死,落个骨肉为灰的下场,这一幕令他们惊怖异常,发一声喊后,就拼命往回飞逃。

  张衍负手虚立在空,他知后方有韩素衣率人围堵,这些妖孽是根本逃之不脱,是以并不追赶。

  底下城中百姓只见他自天而降,举手之间,就御使雷霆,扫除妖孽,直以为是天上真仙下凡,纷纷跪下膜拜,口呼“神仙”,在那里叩头不已。

  杨太守也是激动万分,高呼道:“天不绝我垂州,有这等仙人相助,必能护住我垂州百姓平安,姜道长,请快带我上前,我要拜见这位仙长。”

  而此时那姜峥,看到张衍时却似怔住一般,杨太守接连叫了他几声,方才回过神来,他猛地将玄光一运,到了张衍前方,突然在云头上跪了下来,哽咽道:“弟子姜铮何幸,今日又睹老师仙颜。”

  言罢,伏身下拜,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张衍目光投来,看他一眼,奇道:“你是当日那名少年郎?”

  见师父犹自记得自己,姜铮更觉激动,又拜一拜,道:“是,正是弟子。”

  张衍又把他看了看,点了点头,感慨道:“你无人指点,尚且修炼倒今日这般地步,也是极为难得了。”

  当日隆河决堤,这姜铮与同村之人被困在一座山丘之上,当日正巧张衍路过,便顺手将连他带那十数人一齐救出,因见他根骨尚可,又有几分灵性,是以特意赐了他一道符箓。

  正是这一道符箓,使姜铮得窥修道门径。

  与凡俗之间修道之法不同,张衍所赐之法不但有修炼法门,还言及他从何处获取那开脉的玉液华池。就是多了这么一道指点,他才能在凝元之后,在一处韩姓没落世家处开脉破关。

  后来更是在行走天下之时,撞得一处前人洞府,这才能修炼到如今这玄光境界。

  杨太守见状不觉吃惊,原来这位道人便是姜道人的老师,他暗中觉得,想来是这位仙长算到自家徒儿有难,这才赶来解救,心中不由暗呼万幸。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张衍,这位仙长虽是看去不过二十余,但他心下明白,似这等飞天遁地,呼唤雷霆的人物,不能以外貌而论年龄,这位看起来年少,指不定已是几百岁的老神仙了。

  他理了下装束,正容下拜道:“多谢仙长护持,救得满城百姓性命,不知仙长如何称呼?”

  张衍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是道:“你乃此地太守?”

  杨太守忙欠身道:“正是在下。”

  张衍神色淡然,道:“你且去把城中百姓安抚住,只要不出得城去,贫道便能护得他们无事。”

  杨太守朝着张衍大礼一拜,感佩言道:“道长上体天心,行此善举,杨某代垂州百姓在此谢过了。”

  他于心中下定决定,道:“若是这位仙长能挡得此灾能过去,我定要找寻一名画师来,为他作相供奉,保那朝夕香火不绝。”

  与此同时,韩素衣已将星枢飞宫驱至众妖头上。

  这飞宫大殿之下,除她之外,或坐或站,约有五十余名弟子,他们眼望下方妖孽,各自跃跃欲试。

  这些俱是她韩氏族人与门下弟子,此行是跟随她前来剿杀妖部,换取功德的。

  韩素衣秀目一转,向下扫了扫,心中就有了计较,她皓腕一翻,拿出一副阵旗,下命道:“郑婉,你多带些弟子前去,在东西方向去得百里,在那里布下阵势。”

  听她说话,立时有一名姿仪俱是上佳的女弟子上前领命,她动作利索,一口气点了二十余名弟子,便带着她们出宫布置去了。

  韩素衣身侧有一名心腹婢女奇怪言道:“娘子,为何不将四面一起锁闭了?”

  杀败这些小妖不难,但若是散逃四野,没入山林之中,那便难以根除,为祸甚大了。

  韩素衣好整以暇道:“我观那妖王,还是有几分本领的,由来困兽之斗最是凶猛难缠,我不及杜,萧两位师兄家大业大,也不及霍师兄有陈族作为依靠,这些门人弟子调教不易,如今魔劫临头,当要保全几分元气,不能折损在此,前方留得一条出路,这些妖孽便不会在此地与我等以死相拼。”

  婢女面现恍然之色,她好似明白了过来,忽然一笑,道:“只是娘子这一来,张府主那里怕就难办了,他可不似我等,只得一人来此,怕要一番手忙脚乱了。”

  韩素衣轻摇螓首,道:“这你便错了,大比之上我是见过张师弟的本事的,你且看着吧,这些妖孽必定过不去他那一关。”

  妖王泉和原本已聚拢麾下妖将亲卫,准备率部众殊死相拼了,可见溟沧派来人竟并不急着上来围剿,反而散了开去,却是一愣,正如韩素衣所料,他心中一下便没了纠缠的心思,也不及去想对方何意,便大吼道:“儿郎们,快些随我渡河。”

  他们所在之处乃是一片开阔地,根本无处可逃,若在此地交手,那是吃亏定了,但只要入了人间州城,他不信溟沧派还能够肆无忌惮的下手,到时还可遣散部众,分开逃窜,或往往荒山野岭,或往人烟稠密之地,那便不至于被全数剿杀在此了。

  就在这时,却见旱将军的那十余名亲卫逃了回来,哭丧着脸喊道:“王上,旱将军,旱将军他……”

  这旱将军乃是泉和心腹,想起先前越过去的那座飞宫,他顿觉不妙,厉声道:“旱将军怎么了?”

  “旱将军被一名道人发雷劈死了。”

  妖魔之辈,最怕雷术,泉和也是听得心头一凛,但随后他又追问道:“只是一人么?你可看清楚了?”

  那名亲卫言道:“是,只有一人。”

  泉和陡然自胸中生出一股希望来,前方既然只有一名道人阻路,总比对付身后数百名玄门修士来得好,纵然对方神通再强,法力再高,也自己率领几十名亲卫齐上,不求斩敌,总也能将其迫退,为麾下部众冲杀出一条生路。

  他定下决心之后,就一挥手,发令向前,那数万人头攒动的部众之中,只闻隆隆鼓声一起,数万妖发声一齐大喊,跳入隆河之中,向着对岸冲去。

  这汹汹来势,滚滚妖云,看得杨太守和下属一干官吏安都是变色,心下不免担忧张衍一人能够阻挡得住。

  张衍看到这幅场面,不由笑道:“韩师姐倒是放得开手。”

  韩素衣这番处置,说不上最好,但也称得上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若是这些妖魔当真的从他这边冲了过去,肆虐凡俗之地,此女势必也是要担上因果的。

  她是深信张衍能于正面力阻那这数万妖孽,方才用了此法。

  张衍笑了一声,起了挪移神通,一步到了隆河之畔,在半空之中坐定,把肩膀稍稍一晃,道了声:“起!”

  只闻一声大响,一道弥天极地的水光自背后闪过,间中似有无穷波浪翻滚,横亘在大河彼岸。

  自破了壳关之后,他法力已是暴增一倍有余,此刻真光只一出来,铺出去足有千余丈,且水气漫漫,拨弄灵机,激荡得隆河之水也是引动如潮,翻滚似沸。

  那些渡过河去的妖修茫然无知,不识神通厉害,竟是哇哇叫着一头撞了进去,这如何撼得动水光分毫,眨眼之间,落入其中不见,不过须臾,就有百多名妖修没了踪影。

  张衍见旁侧还有三三两两的妖修上得岸来,未曾入彀,他发一声喝,将自身练就的一品金丹运转起来,由那法诀牵引,周身流转的丹煞霎时化作道道真光,将那些个漏网之鱼一个不落,一齐圈了进来。

  他这一番全力施为之下,这一道真光又一次扩出去千余丈,这方才止住了势头,天地之间水声大响,尽是潮涌浪翻之声,如不是亲眼见得他施法之人,几疑是隆河当真决堤了。

  有他拦阻在此,那些妖部来得多少便落进去多少,看得杨太守等人都是惊叹连连,直呼此乃神仙手段。

  姜铮也是看得目眩神迷,他在凡俗间走动,接触得多是旁门散修,直觉就感到当日那传法老师不同寻常,恐还是传说中几家大宗门的修士,今日看到此景,更是坚信了此念。

  妖王泉和看得脸上变色,身旁有妖将劝言道:“王上,这道人厉害,不如我等回头厮杀?”

  泉和面色凝重,见了张衍这手段,他就知道对方不是好相于的,难怪敢一个人拦在此处。

  只是这道人不除,自己部众便无出路,他一咬牙,道:“回去,回得去么?回去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一人而已,怕些什么!”

  他正说话之时,韩素衣见张衍动手竟弄出动静这么大,也是在飞宫之中出来,一掐法诀,身上朵朵玉云不停飞出,似流泉滴水,无有断绝,须臾便笼罩了数里方圆的晴空,随手她向下一指,这些云霓飞烟纷纷垂下,追在那数万妖众尾后,逐地卷来。

  那些小妖不知就里,顿时就被笼了进去,待那彩云飘过之后,只见其一大片一大片地躺倒地下。

  此乃是溟沧派神通法术之一,名为“幻真云玉烟”。

  此神通尤擅群战,但凡被玉烟沾身者,修为差些的,立时遮了灵觉五感,当场昏厥。

  便是修为高深者,被那轻烟笼身,若不得破解之法,一时三刻之内,也是如目盲耳聋,不辨东西南北,只能任由对手宰割,此烟不去,便是你法力再高,也无处去施展。

  瞧见此景,泉和惊怒异常,前后皆有强敌,部族覆灭在即,此刻已容不得他再多想了。

  他大吼一声,啸声直贯天际,把手一按,猛地将身子拔高至三十丈上下,向前一跨,只一步就跨过隆河,抬起如山巨掌,就向张衍拍了过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光克敌,妖施魔功

  泉和妖王这一掌下来,几有摧山之威,本拟将张衍强行迫开,这样他身后妖众便能顺利渡河而过,冲入垂州城中。

  张衍笑了一笑,起了玄功,自顶门之上飞出玄黄大手,初时还是一丈大小,但倏忽间长至三十余丈,待到高处,已是比泉和身躯还要大得几分,往上一架,将其落下手掌稳稳托住,道:“泉妖王力气不小,火气也大。”

  见一击无功,泉和妖王也不吃惊,暴喝一声,手掌一翻,不知从哪里拿了一柄六角金锤出来,挥舞起来,照着张衍顶门就砸。

  张衍运起玄黄大手,亦复往上一迎,这柄神兵威力甚大,一砸之下,玄黄大手霎时崩散,化为一团如丝如缕的黄雾,在城楼观战的杨太守等人看得一阵惊呼。

  泉和妖王以为抓到了机会,虽是他身躯庞大,但动作却丝毫不慢,只把金锤往上抬了抬,便又倾力砸下。

  张衍神情不变,不慌不忙,把法诀一拿,自顶门上又冲出一道黄色真光,与那金锤撞在了一处。

  两者一触,顿时爆出一声大响,张衍身形不由晃了一晃,而泉和妖王只觉一股大力自手中生出,饶是他力大无穷,也被反震得手腕生疼,身躯向后一仰,倒退了半步出去。

  泉和身后那些妖众看得王上似乎吃亏,齐皆大吼,当即有十余名妖将跃起在空,驾风冲来,欲要与张衍为难。

  这些妖修俱都是顶盔带甲,手持兵刃,装扮形如凡俗武将一般,他们修为也是不俗,皆有化丹境界,若是寻常修士,在十余同辈围攻之下,能持住守势不败已是难得,更何况留在原地不动。

  只是张衍学得法门乃是玄门正宗,又是丹成一品,以他丹煞之雄浑,玄门之中实在少有可与他比肩之同辈,因此见状毫无惧色,放声一笑,道:“来得正好。”

  他把水行真光一撒,霎时一道水色光华冲天飞起,似壁障一般横在面前,两名迎面而来的妖将收势不及,顿时就落了进去,余下妖将见状大惊,哪里还不识得厉害,立时裹足不前,隔着数十丈纷纷将自家神兵祭出。

  泉和此时已是回过气来,举锤再挥,这一次,却是一个横扫,顿时暴起一阵沉闷破空之声。

  张衍冷笑一声,心意一催,身上宝衫之上现出数尺豪光,那金锤正正落下,打在了那光华之上,可他身躯只是轻轻颤了颤,便又稳住,竟是分毫不伤。

  他一甩袖,就见那一道水色真光再度扬起,那些个神兵往其中一落,被水势一卷,滚滚荡荡,就不知去了哪里。

  那些妖将见自家兵刃落入敌手,不由慌张,拼命催动法诀,想要收拿回来,只是无论怎么使力,一个个俱都涨红了脸,却还是得不得半分回应。

  战至如今,张衍一直盘膝而坐,而此刻,他缓缓站起身来,立在云头,顶上黄雾收拢,将那玄黄大手又重聚出来,冷声道:“尔等既然来了,也不要走了,便都留下吧。”

  妖王泉和看出不妥,大呼一声,道:“快退!”

  他方才要挥动金锤,张衍却起脚一跺,水行真光激荡而起,狂涌过来。

  泉和顿觉自己似被一股潮水扯动,似要将他拖拽进去,急忙将身形稳住,顾不得去照应那几名妖将。

  同一时刻,张衍伸手一点,那玄黄大手眨眼撑至数百丈大小,如云遮天,投下大片阴霾,照着几名妖将,往下就是一抓,这数名妖将猝不及防,一下都被抓在了掌心之中。

  张衍冷然一笑,一催法力,大手五指乍然合拢!

  只闻一阵骨肉碾磨折裂的声音传出,哪怕是力道修为再是强横,在这等抓拿之下,内外俱是搅作了一团,已是无法保全性命了。

  这些妖将原本仗着身躯坚实,才敢上来发难,只是见得这般惨状,哪怕再是悍勇,也禁不住心惊胆颤,望向张衍的目光中充满了惊怖之色,一时都是踌躇不前。

  此刻远处观览战局的,除了溟沧派弟子之外,便是数家小宗门下,他们见张衍一个人面对十数名妖修围攻,却打得一众妖孽毫无还手之力,无论来势多么凶猛,都是被从容化解,不曾退得半步。

  其中一名中年修士射奇光,赞叹道:“这位张道友好生了得。”

  与他并肩而立的一个同门撇了撇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道:“溟沧派十大弟子,这位张道友排在第九,自是了得的,更何况这位张道友还是丹成一品,数千年来唯此一人耳,胜出我辈着实太多,能有这等手段,倒是不用奇怪。”

  先前那中年修士叹了一声,平日里他也自视甚高,虽曾听说过溟沧派十大弟子如何如何厉害,但因为却从未领教过,是以一直以为纵然是比之自己来得高明,却也不是难以望其项背,可如今却是见识到了,当真是不能比。

  这些个妖将在张衍面前几乎无招架之功,但若是令他们上去交战,也要费一番手脚才能拿下,如是对上两个,那只能设法自保了,这还是对方没有法宝随身的前提之下。

  临清观宋泓此次也是随众而来,当年他与张衍也有一面之缘,此时看着前方衣袂飞扬的身影,不免心生感慨,暗道:“溟沧派不愧是万年大派,根基深厚,似张师兄这等人物尚且在门中排名第九,不知排在他之上的几位道友又是怎样了得?”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韩素衣,这位女子方一出手,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令成百上千的小妖瘫倒在地,也是极厉害的……

  而且此女行事极有条理,到如今泉图部所有举动的皆在其把握中,颇为几分运筹帷幄之能。

  只是在众人看来,韩素衣出手得再多,对付得也是一些小妖,而张衍毕竟独自一人力抗妖王与一众妖将,与之比起来,她场面上未免有些不如了。

  霍轩事先曾写书信给临清观掌门,言名可扶助其宗门,共抗魔劫,身为门中大弟子的宋泓,原本并不同意此举,只是此刻心中却另外有了主意,暗道:“回去当要与恩师重再商议一番了。”

  泉和妖王看着自己族人被张衍当面一把捏死,再也忍耐不住,怒吼一声,使了真本事出来。

  他张嘴一吐,毫光闪烁,一颗拳头大小,浑圆无瑕的金珠飞了出来,照着张衍就打了过去。

  如此近的距离之内,金珠几乎瞬息便至,砰的一声,砸在了张衍胸腹身上,将那宝衫之上毫光撞得一阵乱摇,几欲散去。

  张衍随手一拨,将宝光定住,心中却是微讶。

  要知他这宝衫乃是一件玄器,哪怕对上神通大法也能抵住,却不想这件法宝一击之下,竟险些打散宝光,虽不至于真能伤及自己,但对方此物,已极是了得了。

  泉和心中更为吃惊,此是自身孕养的一桩本命法宝,有碎石裂金之能,每用一次,其威便会下降一筹,直至彻底无用,往日里从不轻用,他也是被逼无奈,方才祭出此宝。

  没想到便是如此也奈何不了张衍,此时他也意识到了,对方有这等宝衣护身,那是绝无可能被自己逼退的。

  泉和狠声道:“这位道友,我不欲与你溟沧派撕破脸面,你今日撤开门户,快快放了我等过去,那还好说,如若不然,我泉和也不是好欺负的,今日就拼个鱼死网破!”

  张衍却对这等威胁之语毫不在意,笑道:“贫道正缺一名看门灵兽,泉妖王可否愿意前来屈就?”

  泉和瞪着通红双目,死死盯着张衍,身后越来越的小妖倒在幻真云玉烟之下,他心中不免有些急躁,大喊一声,道:“拼了!”就自嘴中吐出一道如墨玄气来。

  此气一出,霎时引发了旋流狂卷,刮起了一阵无边黑风,其中有无数细小坚砂来回飞舞。

  这风极是古怪,原本尚算晴朗的天空立时被遮,昏昏惨惨,日月无光,不但站在后方观战之人只看了一眼,便觉得神思恍惚,浑浑噩噩,有几名修为低微若不是有同门拉住,便要掉下云头了。

  此风乃是泉和借地底阴气秽精养炼成的一口浊气,一旦施展出来,便能迷人神智魂魄。

  泉和隐身风中,把高大身形收了,伸手一抓,卷了百余名修为尚可的族人过来,一声不吭,往外遁走。

  这是他见无法从张衍这里杀出一条活路,因此先故意虚张声势,随后放了这迷风出来,不求伤敌,只求将其阻得一阻,借迷风之助遮掩身形,再悄然逃窜出去。

  韩素衣这时秀眉蹙起,她一按扶手,忖道:“这妖魔怎会施展魔道之术?这其中必有道理。”

  若是放在三年前,张衍倒也拿这黑风没有太多手段对付,可如今却是难不倒他。

  他伸手一点,一道雷光迸现,紫芒飞驰,连连发出霹雳之音,霎时将黑风雾气强行扫除开一大片。

  他转首一望,恰巧瞧见泉和那欲走身影,便猛然喝了一声,道:“泉和,你今日已然输了,还不快快放下兵刃,束手就擒!”

  他这一声大喝,已是用了些许力道法门,首当其冲的泉和当即被震得头晕眼花,身形一抖。

  张衍把法诀一拿,玄功挪转之间,扬起一道漫漫黄芒来,往对方身上就是一压!

  第一百四十八章 山形倾压降力妖

  妖王泉此刻无心恋战,不欲与地纠缠,因此对张衍这一道真光不闪不避,他心中打算硬捱一次,争取到片刻时机,好带着麾下儿郎脱身逃离此处。

  他原本主意倒是打得不错,他乃是力道修士,哪怕受了些许伤,也不用在意,只是这一道真光下来,却猛然吃了一惊,他背上竟是一沉,身形顿时向下一矮,像是骤然间驮上了一座山峰般。

  这巨力一压下,他胸中一阵烦恶,腥气入喉,眼见着就要从空中摔落下来。

  他立知这股力量无法抗衡,这时也顾不上逃遁了,连忙发一声吼,把身躯再度长开,双足踏地,向上就是一拱!

  竟是血勇之气上来,要发力将这道真光顶开。

  他却是不信了,哪怕此刻自己背后当真是一座山丘,也要使力将其掀了去!

  张衍见他不肯降服,微微一笑,也不急着将其拿下,只要被他这真光压住,想要再轻松挣扎出去,除非对方法力境界皆是高过于自己,否则那是休想。

  他轻起丹煞,好整以暇催发玄功,不断化出土行真光,一道接着一道,重重叠叠压了上去。

  那光华原本只是泛出淡淡黄芒,只是随着积蓄真力越来越多,渐渐变作了浑黄深色,似如土石累积,山岳叠盖,不断增发力道。

  在他土行真光之下,哪怕当初苏奕鸿也是铩羽去命,更何况他如今之修为远胜当初,任凭那泉和怎么挣扎,也去不了身上大山。

  泉和在他逼压之下,身形越伏越低,过不了多时,膝盖一屈,身体一倾,两手亦是撑在了地上。

  他身为妖王,也有一股蛮横之劲,尽管身躯被压住,但却仰首向天,额上青筋暴突,神情狰狞,不断发出困兽嘶吼,就是不肯低头。

  此刻张衍面上云淡风轻,无有丝毫烟火之气,一派道家高人风范,与妖王那等声嘶力竭的模样形成既然对比。

  有了张衍在前阻拦,韩素衣轻松将后方所有妖修拿下。

  便是那些见势不妙逃窜出去的小妖,也无法破开阵旗阻碍,被一个个驱赶了回来。

  韩素衣将门下分遣出去,将那些个有几分修为的妖怪俱是拿符印镇了,捆缚起来,而那些未曾化形小妖她自不会去理会,只是交由门下弟子随意处置。

  这些弟子平日也是艳羡师长同门有精怪看守洞府,作那厮仆使唤,这些小妖虽是修为差了些,但却正合他们的心意,将看得入眼的抓了许多回来,至于余下那些,皆是随手杀了。

  就是那些观战的小宗修士也是一齐动手,整个泉图妖部在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已是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此时泉和在土行真光之下,浑身骨节都在发出吱嘎摩擦响声,似是受不住力了。

  此刻他已不是为了脱身,而是为自己性命苦苦挣扎。

  他很是清楚,如今背上之力已经大到难以想象,自己一个松懈,就有可能被压成一摊肉酱。

  心中叫苦不迭,这样下去,自己只是等死而已,眼珠一转,出声大喊道:“道长,且,且松手,我,我愿作……愿作那守府灵兽了。”

  张衍听他说话虽有断断续续,似从喉咙里憋出来一般,但也听得此妖还仍有几分气力,而且这番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显是贼心不死,还在那里设法脱逃。

  他哂笑道:“泉妖王虽有此意,但尊驾毕竟是一方妖主,野性难驯,需得好好修理一番,贫道方敢收容。”

  泉和见张衍并不松口,再也无法可想,索性咬牙不再开口。

  又支撑了一会儿,他已是把体内最后一丝力气都压榨了出来,大汗如雨而下,面色由红转白,浑身剧烈颤动了起来。

  眼见得他就将命丧真光之下,这时远处却有一道玉烟飞来,到了近处,烟云散去,露出韩素衣清丽姿影来,她把素手拨转,收了周身瑞雾,轻唤一声,道:“张师弟,手下留人。”

  张衍回首望去,笑道:“韩师姐何故此妖求情?”

  韩素衣对张衍一礼,正色道:“这妖孽适才竟使出那魔道功法,此事有几分蹊跷,我观张师弟犹自留有余力,不妨先擒拿下来,交予霍师兄处置。”

  张衍自无不可,见泉和已然无力,便把袖一摆,撤了那真光回来,朗声道:“既然韩师姐开口,那便暂且饶此妖孽一命!”

  泉和原本也是油尽灯枯了,此时那真光一去,顿时虚脱倒下,趴在地上不停喘气。

  韩素衣玉容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来,但心下却是暗自吃惊,道:“张师弟这门道术极是奇异,也不知他从何处学来。”

  她这念头也就转了一转,便自放下。

  玄门弟子在外游历之时,获得几手玄奥道术,那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似溟沧派修士逾万,但能做到十大弟子之位的,又有哪个会少得了机缘的?

  张衍抬眼望去,见视界之中,再无半个站立着的妖魔,略作思索,道:“韩师姐,如今泉图部虽除,但尚有两部往东、西两方而去,来回追赶,未免耽搁行程,不若我等各自分开,最好能抢在其攻陷州城之前拿下了。”

  韩素衣思索一会儿,觉得此议可行,便点头道:“张师弟所言有理,那你我便分头行事,听闻那夜艁部在余下二部之中实力稍胜一筹,师弟能者多劳,此部便交予你,你看可好?”

  张衍浑不在意,韩素衣便是不来此,以他剑遁绝空之能,也有办法将这泉图部收拾了,只是要多花费一番手脚罢了,对付势力尚还不如的夜艁部,自是不在话下,爽快点头道:“如此甚好。”

  他把袖一挥,收了水行真光,转眼飘至城头,对那下方言道:“姜铮,我这飞宫之中,尚缺几个人手,你且随我来吧。”

  姜峥心中一阵波澜起伏,忙不迭跪下,万分欣喜道:“弟子遵从恩师之命。”

  张衍一招手,就有一股无法抗拒之力将他身形摄起,随后举云升起,携其往飞宫去。

  韩素衣也是身上飘带一个飞旋,化烟腾空,倏尔不见。

  底下杨太守携一干属吏见他们离去,都是齐皆拜伏在地,纷纷拜谢大恩。

  那杨太守忽然想到了什么,顾不得跪拜,急着大呼道:“仙长,还望示下名姓……”

  只是呼了几遍,都不得回音。

  他不免失望,这时一名幕僚挤开人群,到了前方,道:“大人,莫要急,下吏知晓那位仙长姓什么。”

  杨太守侧首一看,见这幕僚正是方才献上水淹之计之人,只是此刻他也无暇问及这人如何自捆缚之中脱身的,奇道:“你是如何知晓的,莫非你认得这位仙长?”

  幕僚马上言道:“不然,下吏适才见得这位仙长与那位女仙说话,虽则两位仙长说些什么在下吏不知,但下吏眼力上佳,又擅读唇语,若是猜得不差,这位道长应是姓张!”

  他虽是说得谦虚,但言辞之中满是自信,杨太守仔细回想,觉得倒的确有很大可能,只是他表面上却连连摇头,嘴中叹气道:“此等猜测之言,岂能作数?兹事体大,若是写错了名姓,因故惹恼了上仙,反而不美,还是算了吧……”

  那幕僚顿时急了,猛然上前,一把抓住杨太守的袖子,铿声道:“大人,下吏愿已身家性命担保,此番判断,定是无差!”

  杨太守呵呵一笑,道:“秋先生,我信你了。”

  幕僚立时回过神来,这是太守怕自己担待不起,所以耍了个心眼,让他来出这个头,不过他也无所谓的很,只要太守认可自己便成,嘿然一笑,轻松退到了一边。

  张衍与韩素衣离了垂州之后,驱使飞宫向另外两处妖部搜寻而去,这两部势力远不及泉图部,在二人联手之下,不过半日时间,就被先后扫除。

  扫灭三部之后,他们也不在外间久留,俱是回得山门复命。

  韩素衣与张衍在昭幽天池之前分别之后,便单独往十峰山来见霍轩。

  霍轩命婢女将她迎入内,请她坐下之后,缓缓言道:“师妹此番辛苦了。”

  韩素衣万福为礼,幽幽道:“小妹为师兄出力,乃是心甘情愿,当不得‘辛苦’二字。”

  见她那幽怨之色,霍轩神情不禁有了些变化,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转开话题道:“师妹此去,不知张师弟修炼到了哪一步?”

  听他如此说,韩素衣玉容之上微现失望之色。

  她毕竟也是玄门高弟,稍稍理了理心绪,立时心如止水,恢复到先前那副清冷模样,接言道:“按师兄先前所言,张师弟习练那紫霄神雷之术之多不过三年时日,可小妹今日在旁细观,张师弟此神通应是已有小成,这等修道资质,莫说小妹比不过,就是比之当年大师兄,也是不遑多让。”

  霍轩默然半晌,随后感叹道:“天纵奇才,不外如是。”

  韩素衣轻摇螓首,道:“师兄,张师弟虽是不差,但毕竟乃是师徒门下,如今你却对他之看重,尤胜我世家弟子,我听得族中几位长辈言谈之中,对你颇多微词。”

  霍轩似是并不在乎,他摆了摆手,冷笑道:“由得他们说去,这般鼠目寸光之辈,岂知我心中大计!”

  第一百四十九章 魔功梦中来,五徒入门墙

  韩素衣在十峰山中逗留了许久,与霍轩密谈了一些事宜,临别之时,方才将此番剿灭妖部经历详细禀告清楚。

  听闻那妖王泉和竟会驭使魔门功法,霍轩立时起了警惕之心,觉得此事有些不同寻常。

  他不免暗生疑虑,思忖道:“此次这三部妖族南下东华肆虐,难道其后有魔宗的影子在内?”

  若是北冥洲妖部与魔宗弟子联起手来,那对溟沧派而言,却是一个极为不利的消息,且还可能打乱他原先的布置。

  想到此处,他不禁神色有些沉凝,为了慎重起见,便将那妖王泉和提了过来询问。

  泉和妖王先前与一番张衍斗法,已被磨去了不少锐气,此刻自己身处溟沧派之中,修为被符印所镇,又独自面对一位元婴真人,哪里还敢摆什么妖王的架子?

  听得霍轩问询,立刻恭顺老实地回答道:“回禀霍真人,小妖自家也不知晓那功法从来何来,只是有一日一觉醒来之后,这门法诀留在脑海之中了,倒似天生便会一般。”

  霍轩微微皱起了眉头,听此妖所言,这倒像是魔门中的入梦侵神之法,不过那法门乃是一门恶法,只为伤及对方精气神魂所发,且自身也不是毫无损伤,似这等传法之举,倒是少见了,于是又问道:“你得了此法后,便放心修炼了么?”

  泉和摇头道:“并非如此,小妖起先也是小心,唯恐中了他人的什么算计,但因见其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法门,更无需什么外物相助,便忍耐不住练了,后来也未曾有过什么异状。”

  这功法只能在惑敌逃遁之时所用,对付修为浅薄之辈还可,似对付张衍便没有什么作用了。

  霍轩看出他所言不虚,又问了几遍,见实在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他也无心在这等妖王身上花费太多时间,正要随手处置了,韩素衣却突然出言道:“似是张师弟先前曾言,要收这妖王为他护府灵兽,霍师兄不妨将此妖送与他处置。”

  霍轩想了想,神色一缓,语声平和道:“也好,那便劳烦师妹你去一回了。”

  韩素衣盈盈起身,轻声道:“师兄,那小妹便告辞了。”

  霍轩默默点头。

  韩素衣对泉和一招手,就有一道轻烟飞出,将其摄起,整个人化一阵清风飞去。

  泉和全然不知自家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不过事到如今,他也没得选择,只能顺服地跟随韩素衣去了。

  霍轩轻轻挥手,神色平静的将洞府之内残留的一丝淡淡暗香抹去,便封上洞门,入定去了。

  此刻昭幽天池之中,姜峥对着座上张衍三个叩首,正式完成了拜师之礼。

  张衍微笑道:“徒儿,且起身吧。”

  姜峥再起身时,不免心潮澎湃,三十余年了,自己本以为此生无缘再见当初那位老师之面,却不想今日终于能够得列入门墙之中,思及此事,起源头全是因那心起善念之故。

  当年若不是张衍救助他脱离洪灾,便无今日之姜峥,若无他千里迢迢赶来垂州为百姓阻挡妖魔,其后也无入门之幸,心中暗暗道:“若是我翌日修道有成,当要多行善举才是。”

  张衍看着他道:“姜峥,你入我门中,而今算做记名弟子,门中不限你去留,除昭幽天池外,我此处尚有许多灵岛奇峰,你若有意,可选去一处辟为自家洞府。”

  姜峥抬头道:“弟子愿在老师身侧聆听教诲。”

  张衍笑道:“这也随你,我传你一道法门,可去自行领悟,再赐一件法宝与你防身。”

  他袍袖一摆,灵光乍现,飞出三物,一为袖囊,二为拂尘,其三为一枚符箓,各是光华四射,灵气逼人,悬浮在空。

  姜峥上去接了,再次跪地拜谢。

  张衍掐指算了算时日,自己要闭关修炼木行真光,怕是无心来照应这徒儿。

  想了一想后,他起了一道煞气,将前次凝丹所余四候水、一气芝,明石乳卷了些许出来,用灵光一起裹了,指给了姜铮,道:“你把此三药送去罗娘子处,为师不日即将闭关,你修行之上若有不明之处,可去问她。”

  姜峥这些年都是在凡俗之间往来,听了立时心领神会,老师这是要借他之手做个人情,乃是照拂自己之举,应道:“是,恩师。”

  张衍轻轻挥了挥袖,道:“你去吧。”

  姜铮跪下拜了一拜,退出了大殿。

  他一出门,却想到此处殿宇重重,路径极多,自己初来乍到,倒不知应该住在哪一处。

  他倒也是不急,脚步沉稳缓缓向前行去,打量周围景致,不免对那美轮美奂的胜景赞叹连声。

  不知不觉中到了宫宇拐角之处,这时却见迎面走来一名面貌甜美,眼神灵动的红衣少女。

  他不知对方是何来历,不过看那模样,倒不似寻常婢女,因此不敢造次,避道一边。

  汪采婷今日来此,本是向张衍请教修道上的难问,却突然瞧见一名相貌陌生的年轻道人立在一旁,不由瞪大美目,看着他道:“咦,你是谁?我怎么从没见过?”

  姜峥忙欠身一礼,道:“在下姜峥,乃是张师新收弟子。”

  汪采婷面现恍然之色,随即好奇地打量着他,道:“原来你就是恩师新收的小师弟啊。”

  姜铮论年纪,也几近五十岁了,突然被一名娇俏活泼的少女唤成小师弟,心中顿时泛起古怪之感。

  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暗想修道之人岂能从外貌判断年岁,不定这女子年齿远在自己之上,便不失恭敬地言道:“正是,师弟新来门中,不懂规矩,不识同门,还要请教这位师姐如何称呼?”

  汪采婷嘻嘻一笑,道:“你听好了,我姓汪,在门中原先最小,既然你来了,就该唤我一声四师姐才对。”

  姜峥暗道:“原来老师有四个弟子。”

  虽然他看这位汪师姐似是修为尚不及自己,但他在凡俗间历练许久,人极谦逊圆滑,没有丝毫小视之心,面上更是礼节不缺,躬身道:“原来是四师姐,小弟这处有礼了。”

  汪采婷欢喜应了一声。

  她先前就听门中婢女说老师又带了个徒儿回来,心中好奇,本想抽空去看下是何等模样,好不好玩,却不想在这里遇上了,虽然看起来不似她心中所想,但对答之间却让她找到了一丝做师姐的感觉,一摆手,喜滋滋道:“师弟多礼了,你以后在府中修行,有什么不明之处,就来问师姐我好啦。”

  姜峥看出她是个没心机的,笑了笑,便顺着她口风道:“是,小弟但有疑惑,定来请教,还望师姐不要嫌弃。”

  汪采婷更觉高兴,她在府中过得也是苦闷,汪采薇,田坤只顾着修炼,从来不与她多说闲话。此刻见了姜峥,也不放他走,而是拖着他道:“来,师弟你与师姐好好说说那些凡俗间的事,嗯,要拣好玩的说。”

  她从未去过溟沧派之外,只从长辈那里听说过一些,自然不免有好奇之心。

  姜铮倒也推脱不得,只得选了一些新奇之事说来,好在他确实见多识广,而且仗着一身修为,不惧猛兽毒虫,许多人迹罕至的深山古林也去过,听得汪采婷津津有味,却忘了来此的初衷。

  这几日她凝结了玄种,只差最后一步就跨入玄光之境,可左右也迈不过去。不免急躁了起来,只是越急便越是过不去,沮丧之余,便来向张衍请益。

  却不想听姜峥说了那些趣闻轶事之后,只觉心中欢悦活泼,多日来羁绊熊中的烦闷一扫而空,重回自然天性,忽然间,浑身气脉一顺,似乎什么桎梏撞破了一般。

  霎时,一道灵光冲出重重阻碍,自卤门之上闪现出来,红彤彤的一团,邢若芝状,似烧云炽碳,悬在头顶。

  姜峥不免吃惊,怔了怔后,他起手一拱,由衷言道:“恭喜四师姐了。”

  他突破玄光境也是这几年之中的事,因无老师指点,其中不知费了多少苦功,却不想这位师姐只在这里与自己说了几句话,就突破了境界,心中不说羡慕那是假的,适才入得师门的喜悦也淡去了几分,心中暗下决心,道:“老师门下,想来俱是这般人物,我要有一席之地,极是不易,自今日起,当要奋起直追了。”

  汪采婷只用了三年多的时日,就突破玄光境,一来是因为她资质绝佳,根基稳固,在凝元一途之上用了十载左右光阴;二来是张衍为她所选功法乃是自百余种道册之中选出,最为合用,本也是一门进展奇速的法门,再加上有这昭幽天池之助,灵气不是外界洞府可比,才有了今日成就。

  多日来的难关竟迎刃而解,汪采婷也是欢喜了好一阵儿,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把姜峥冷落在了一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妙目一转,自香囊中取出一物,塞到姜峥手中,道:“师弟,这是师姐送与你的见面礼。”

  姜峥稍作推辞之后,便收了下来,但还未看清楚那是什么,汪采婷上来一把拉他袖子,道:“来,随我走。”

  姜峥怔道:“去何处?”

  汪采婷秀目眨了眨,笑道:“师弟,你还有一个师姐,一个师兄,怎能只叫我一个人出礼,他们也应是有份的!”

  第一百五十章 阵中妖躯原魔心

  张衍有小壶镜镜灵相助,只需沟通心神,洞府之内每个人的一举一动,莫不了若指掌,是以汪采婷在洞府外才踏破那玄光境界,他便第一时间察知了。

  汪氏姐妹中,以汪采婷的资质最佳,比她姐姐汪采薇还要更胜一筹,先一步迈入玄光境倒是不奇怪。

  不过这其中亦有其功法的缘故在内,也是因人而异,不是修炼越快便越好。比如田坤,虽然早汪氏姐妹一步修道,但如今还是明气境中徘徊,不得突破。

  但他那修炼法门,乃是桂从尧为自己转世之躯量身定做,休看他现在还落后一步,但张衍敢断言,其日后进境,必在汪氏姐妹之上。

  镜灵在一旁拍马道:“也多亏了老爷前些时日借了那名妖将与他们练手,这些时日修炼都是加倍苦练,便是汪小娘子,那好动的性子也是收敛了几分,变得勤快了许多。”

  张衍微微一笑,他对这几名弟子有此反应倒不奇怪。

  今日这妖将之所以被囚在此处为奴,乃是修为不及自己之故。

  如今魔劫将至,若是修为不及他人,一旦陷入敌手,也是任凭对方搓揉宰割。

  他这几名弟子都是聪明人,便是当时想不到,想来回去之后也应能够想到此点的。

  除了那等当真扶不起的,还真无人想沦落到这般下场,想要不如此,那便唯有加倍努力修持了。

  就在这时,那镜灵忽然神色动了动,低声道:“老爷,韩素衣在府外求见。”

  张衍“哦”了一声,倒也不觉意外,低头想了想,便起身道:“我当出府相迎。”

  他挥开阵门,一步跨了出去,便到了天池之上,瞧见韩素衣站在先前二人见面的那雅亭之中,身侧还站着那垂头丧气的妖王泉和,心中便猜到其来意,上前一稽首,笑道:“不知师姐来此,小弟有失远迎,请至府中一坐。”

  韩素衣敛衽还礼,道:“张师弟,我便不入内了,先前曾听闻师弟有意将这妖王收为守府灵兽,我向霍师兄讨了个人情,特来乃是将此妖送至府上。”

  先前张衍不过随口一说,并未真要拿这泉和当什么守府灵兽,不过此人拿来与弟子练手,倒是比先前那妖将好上许多,便出言道谢:“韩师姐有心了,敝处简陋,但景致尚可,师姐既来此,不若稍坐,师弟我也好略作招待。”

  韩素衣轻轻摇头,道:“此次剿灭妖部,出来有时,耽搁了不少功课,这就要回府修行了。”

  张衍点了点头,道:“那便不耽误师姐了,来人。”

  随着他出声,立刻有两婢女站出来,“老爷有何吩咐?”

  张衍指着天池方向,道:“去将那天池中清露拿上百斤出来,赠与韩师姐。”

  婢女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其中一女便捧着一只玉壶出来,送至韩素衣跟前。

  韩素衣前次是亲自品尝过清露的,其味清冽润舒,甚合她意,略一犹豫,便接了过来,她微露笑靥,道:“既是张师弟心意,师姐我便收下了,告辞。”

  张衍笑着拱了拱手,道:“师姐好走。”

  韩素衣屈膝一礼,自足下踏起一朵轻云,望空而走,须臾隐没天际。

  张衍目送她离去之后,一挥大袖,将妖王泉和卷了进来,转身回了府中。

  到了主殿之上,他将泉和扔在地上,关照镜灵道:“张境,将这妖王困至阵中,不要让他走脱了。”

  镜灵立刻应下,手指一点,阵法转挪之间,那妖王便移去不见。

  这里整座洞府都是小壶境这件真器所开辟,镜灵可任意挪动其中之物,就算有外敌闯入此间,只要不是洞天真人一流,亦能设法将其困阻住。

  见府中业已无事,张衍挥退了镜灵,便回了小壶镜竹楼之中,闭目端坐,继续修炼那木行真光。

  泉和被囚入阵中后,镜灵怕他无法修炼,饿死在了此处,便掀了那镇压符印。

  因知其原先乃是妖王,他有些不托底,便加上了一条云阳金锁,这才放心转身去了。

  泉和这一待便是数月过去,除了每隔三十日有一婢女送来吃食外,却是始终无人来理会于他。

  他本是一部妖王,统御数万妖众,可落得今日这般地步,心中愤懑可想而知。

  虽此处灵气充盈,但他每当忆起昔日雄姿,便没了兴致修炼,整日昏昏沉沉,弄得萎靡不振。

  又过了月余时日,他身躯陡然一颤,突然睁开了双目,随后自那肩头之上,竟慢慢又钻出一个头颅来,而另一只头颅却仍在那里酣睡不醒。

  他看了看四周,那眼神之中,露出几许狡诈凶狠之色,转首看了看自己身上锁链,自语道:“原来是被人囚禁起来了,难怪这几月来毫无动静,连修为也是不增反降,叫本座轻易得手,竟是如此。”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暗自心惊道:“此次灵气这般浓郁,便是本座的洞府也远远不可与之相比,难道是洞天真人的洞府不成?”

  想到这处,他也是一惊,警惕地望了周围一眼,毫不犹豫催了一道法诀,放出几十缕咒念出来,飘飘荡荡,往洞府各处而去。

  他这咒念之术,乃是九灵宗魔功妙法,无形无影,能化作一道气机出去探路,对修士气息极为敏感,稍一碰触,只要对方修为弱于自己,便能察知其大致底细。

  因此地灵气异于他处,应是一处洞天之府,是以他猜测或许是象相真人修行之处,哪怕这咒念非同修此法者不可察知,行事依旧是小心翼翼,一步三探,就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只是探查了半日,来回确定之下,却发现除了那第十二重洞府中有一处地界他窥探不了虚实外,府中其余修士修为最高者,也不过是化丹三重,不及他本体修为。

  即便到了这等地步,他还是万般谨慎,暗忖那不能探查之地或许就是此处府主潜修之地。

  不过这番探查也不是没有带来收获,他心中暗道:“那东北角上潜修的女妖竟是快要突破桎梏,跨入元婴之境了,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此女一旦功成,此处又是她修炼之所,定是心中喜悦,毫无防备,若是能趁其心神波动之时,潜得一缕咒念进去,再细火慢熬,设法引动其心底欲念,将其制了,本座便能又得一大臂助,不输我那师兄了。”

  他这法门,名为“心引魔咒”,只需修士有心灵上有所破绽,或情绪大喜大悲,就能钻到空子,潜入其体内,时不时引动其心中欲望贪念,等到完全顺从心意,便能彻底沦为他所操弄的傀儡,陷得越深越不能自拔。

  且此法厉害之处在于,被施术之人自我神智并不失去,只会以为自己种种所为乃是本心所愿,不会认为是他人弄鬼,会全心全意完成他所下指令。

  这法门为是魔门秘传之一,比九灵宗原先那制人法门更为高明,不过过去数千年中只在玉简之中有所记述,并无人能够练得,若不是魔劫来临,致使魔穴之中灵气大盛,甚至还有过许多之前不曾有过的魔头,还真是无法练成。

  先前泉和妖王那姬妾之所以平白无故喜爱上一个贱奴,继而又生下孩儿,便是因为他暗中作祟之故。

  他故意引动两人情欲爱念,才有了这段孽缘,而后那泉和大怒,亦是给他寻到了入手时机,得以入此妖心中。

  泉和梦中得授那门法诀哪里是什么惑敌之术,而是那积蓄可供老魔施展魔功,引出魔魂的种子。

  不过老魔所布下的咒念足有上百,分缠在不同修士身上,修为亦是高有低,因此也不是日夕盯着这泉和,平日里都蛰伏不动,以待时机,只在他心神转来之时,方才有所萌动。

  今日他是察觉到这泉和意志消沉,心防竟前所未有的低,因此趁虚而入,只咒念一转,就轻易反客为主了。

  老魔又探查了一会儿,便把所有咒念收了回来。

  他虽然想将自己所发现的女妖占夺过来化为己用,但转念一想,忖道:“此间虚实本座不甚明了,倒不可贸然发动。”

  到现在他还不能确定此府主人修为,若真是洞天真人,只稍有动作,怕就让对方察觉了。

  但那府主根本不在府中,或者根本不是洞天真人,那便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他思来想去,觉得唯有彻底占了眼下这具肉身,吞噬其神魂,就能将部分记忆侵夺过来,对此府底细便能知晓。

  只是如此一来,这具肉身日后便自对他无用了,可诱惑在前,他也愿意赌上一把。

  老魔暗暗把功法一运,顷刻间,就把泉和躯壳夺了过来,将其记忆读了七七八八,不由自语道:“原来如此,这头蠢狼竟是让人给抓住了,如此甚好,那府主张衍虽然也不简单,想来是哪个洞天真人的弟子,但他也不过是名化丹修士,我若动作,他定然无法知晓。”

  老魔本人精研阵法,乃是阵法一道的行家,因此这阵法在无人主持之时,他若想要离去,倒是不难。至于那云阳金锁,他也有的是法门将其解开。

  只是他方才要有所动作时,却突然想起一事来,暗道:“不对,先前那转我来此的那童儿,倒极似法宝真灵,能手掌阵法机枢,必定与这大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好险,好险,我在此阵中还好,若是出去了,瞒得过他人,却瞒不过那真灵,若是惊动了他,一番辛苦就要尽付流水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斗剑之期已有定

  这老魔转了几个念头,慢慢冷静了下来,最后还是决定,暂不轻举妄动为好。

  他这“心引魔咒”还并未练到至高境地,施法之时,尚需接近选定之人百丈之内,方才能起得奇效。

  而如今自己困顿此处,若不去了捆缚,那定然是毫无作为的。

  可以眼下这具躯壳的身份,不过是这洞府中的一介囚徒罢了。

  在那洞府真灵看顾之下,休说接近那女妖,便是走动几步,也必定会引得起其警觉,想要近前施法,那不亚于就此破府而出,是以还需另想他法。

  就在他这里起心之时,那正在洞府之中修炼的卢媚娘却似是心有所感,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想起陶真人昔日所言,立时停住了运功,转而寻觅不妥之处。

  只是待她收束了功行,仔细理了一遍气机后,却并未曾发现什么异状,不由暗道:“怪了,我方才觉得一阵心悸,如同猛兽毒蛇窥伺在侧,然现在搜查,却一无所获,莫非真是真人所言心魔不成?”

  昔日张衍回得溟沧派后,她还留在清羽门中聆听陶真人讲道,从其口中得知,她破入元婴之境时,必有一小劫要过,只是具体为何无法知晓,因此特赐了一道法门与她,言及若能按其叮嘱,耐心修习这门法诀,必可无虞。

  修士凝聚了法力真印,到了化丹三重境界之后,需吸纳海量煞气,天地精华,用来孕养金丹,积蓄冲破境关之力,玄门把这一观称之为“眠阴用藏”。

  卢媚娘寿限临近,若是还停在外海荒岛之上苦修,十有八九是老死在那处。

  是以必须寻一处灵气满盈之地,慢慢渡过这道难关。

  到了这昭幽天池之中后,她功行可谓进展一日千里,远胜先前。想到此处在昭幽天池之内,自有阵法阻碍,就算有大敌来犯,也能及时发觉,是以便把这门法诀抛在脑后了。

  然而此刻她陡然忆起此事,想及陶真人所言定然不会无的放矢,不敢掉以轻心,沉吟良久之后,便自香囊中取了一枚顾盼玉简出来,伸手一抹,解开其上禁制,晃了一晃,便放出一道虚影来,上现数十行心诀法门。

  她细细读了一遍,就凝定心神,演练起来。

  她本也是功行不浅,这里稍一运转功法,气息就立时为之一变,收敛藏聚起来。

  那老魔为怕错过机会,每过半日,必定要放咒念出去查探动静,然而这一次,他却并未能如同前次一般察觉到卢媚娘的所在,心中不由奇道:“咦,怎得本座再也探不到那女妖气息了,莫非她出府去了不成?”

  亏得他魔功造诣非凡,再仔细探访后,方才察到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然而他不喜反惊,对方此刻也不知用了什么功法,竟是与自己咒念有排拒之用。

  有这法门护身,他再想如先前那般出其不意种下心魔咒念,进而夺取躯壳,已然是不可能了。

  他惋惜地叹了一声,只道是自己运气不好。

  难道要退而求其次,先在这洞府中门人弟子身上种下魔咒,再设法靠近那女妖么?

  方才想到这个主意后,他却摇了摇头,立刻将其否了。

  这等办法也不是不起作用,但这却需要长时间耐心等待和更好的运道,若对方几个月不曾来理会自己,那岂不是白等?

  不定到那个时候,那妖修已然破入了元婴之境,而自己却还是无所作为。

  他乃是魔门长老,没有这么多时日在此间虚耗。

  如今魔穴中灵气几乎冲出地界,魔头无数,往日横亘前,能阻挡数十乃至上百年的难关只一步就能跨过,往日那些苦苦思忖,不得其门而入的难题几乎是迎刃即解,魔宗弟子多数都在闷头苦修,以图未来与玄门争斗之时能大有作为。

  以他本人来说,便同时兼修七八种魔功,岂肯吊在此处。

  他仔细一想,既然这条路走不通,那么便以那条最方便,也最省却气力的路试上一试了。

  他呵呵一声低笑,理了理袍服,站起身来,大声出言道:“九灵宗门下,长老蔡德延,欲与本府主人一会。”

  他声音隆隆,转瞬传了出去。

  张衍正在洞府之中修炼木行真光,已然半年未有动静,闻言立时被惊动了。

  他双目陡然一睁,眼中闪过一道摄人精光,他挥开小壶镜,先是看了一眼,随后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神色放缓,沉声道:“既有客到来,还请入殿一见。”

  蔡德延闻言哈哈大笑,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整个人就从云阳金锁上摆脱出来,施施然站起身,自己寻了阵门,三转两转之后,就走到大殿之上。

  张衍看他穿阵那举重若轻的模样,不由眉头微皱。

  纵然是镜灵得了他关照未曾作什么困阻,但对方如此轻易就寻到了这阵法的脉络,这让他设法使完善阵法的心思又一次浮了上来。

  其实这阵法也是因人而异,若是桂从尧在此主持阵法,布置粗糙一些也无妨,哪怕是洞天真人也是毫无办法,然而张衍修为远不及这名象相大妖,不能完全使出小壶镜之威,这阵法漏洞便多了些。

  蔡德延虽仍是那泉和的模样,但行走之间举止自有一番气派,虽也昂首阔步,顾盼生威,看得出坐镇一方的人物,但其所显露的气质也是与那妖王迥异。

  到得大殿后,他好似自己当真是此间宾客,对着张衍一个稽首,便很是随意地坐了下来,双袖抖了抖,再抬首对张衍一笑,道:“多谢府主招呼了。”

  张衍拱手回了一礼,上下看他一眼,道:“蔡道友,那泉和不知如何了?”

  蔡德延轻舒袍袖,轻描淡写道:“神魂已去,不复再存,自此世上再无此人矣。”

  张衍双眉一挑,道:“这位蔡道友竟能潜伏修士之身,更换神魄,还能令他人无法察知,魔门功法果然玄奇精巧,诡秘莫测。”

  蔡德延笑道:“哪里哪里,些许小道耳,哪入方家法眼,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张衍淡淡一笑,做了个手势,命婢女送上果蔬佳酿,随后开门见山地问道:“道友今日显露身份,还要与贫道相见,不知有何指教?”

  蔡德延端起桌案上的美酒喝了一口,眯着眼道:“别无他事,老朽观府主洞府中那位女妖修与我功法甚合,不知可否将其转送与老朽,自然,老朽也绝不叫府主吃亏就是。”

  他直接将自己来意说了个清楚明白,并不做什么掩饰,只看那字面上意,乍一听倒似有挑衅之嫌,但他说得坦荡,倒是让人生不出什么恶感。

  张衍袍袖一拂,断然回绝道:“此事休提。”

  先不说卢媚娘是北辰派严长老结发之妻,便是自己府中门徒,也绝无可能为了什么好处,送出去魔宗门上的道理。

  蔡德延见张衍态度坚决,知晓没法商量,虽微觉惋惜,但也知趣,不再提起此事。

  他将杯中之酒饮尽,道:“既然此事不成,那便请府主网开一面,放老朽这具肉身回去如何?”

  张衍面上淡然,不置可否。

  蔡德延目光朝张衍脸上一瞥,笑道:“不瞒张道友,老朽此刻乃是一缕分神魔念在此,便是灭此躯壳,也伤不得本体分毫,但道友若能开了阵门,放得回去,老朽这里,可将许多隐秘之事告知,必对道友有用,道友若是不愿听,那也罢了,这具躯壳虽是废了老朽不少功夫,毁之可惜,但还不到割舍不去的境地。”

  张衍听他这番言语,心中恍然,原是如此,难怪这老魔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蔡德延见张衍还是不愿表明态度,目光转了转,叹了一声,道:“可惜,可惜了。”

  张衍暗自冷笑,他哪里看不出对方是故意如此,不过嘴中仍道:“不知可惜在何处?”

  蔡德延似是极为惋惜,道:“道友乃是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想来翌日也欲在那十六派斗剑会之上有一席之地,请恕老朽直言,此番比斗,无论魔道玄门,与每人而言都有莫大机缘,不可错过,只是能去此会者,非元婴之境不可,我观道友,想必还未曾修到那化丹三重境上,若能在六十四年之间迈入此境,方才能有所作为,若是不成,怕就要错过这等千年难逢的机会了。”

  张衍听他所说,倒不似虚言,不由神色一肃,道:“据贫道所知,十六派斗剑之期需各派掌门互议,如今尚未议定,道友这六十四年一说,却又是从何而来?”

  蔡德延哈哈大笑,拍了拍桌案,道:“老朽绝非胡言,只是其中详情么……”

  说到此处,他意味深长地收住了话头。

  张衍心知这是此人故意露出的些许口风,好让自己判别其中价值。

  若是自己不答应其离去,怕就再也不会说与自己知晓了。

  他沉吟了一会儿,觉得既然那泉和神魂已灭,这魔头也不是本体在此,躯壳毁之无用,倒还不如听他言明此事原委。

  拿定主意后,他冷然道:“道友乃是魔宗门下,此地确实不便久留,稍候且请自行离去吧。”

  蔡德延站起身来一礼,道:“那便多谢张道友了。”

  他自桌案之上抓起一只玉碟,随后拍了一道黑气入内,再往张衍处一抛,道:“道友看过便就明白。”

  第一百五十二章 琅琊意期入渡真

  张衍把那玉碟接过一看,便见其上多了数十行如蚁文字,待将其看完之后,方才知晓为何这蔡德延敢如此断定。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这事若当真发生,无论魔道玄门,确实也只能顺势而动了,而且如此人所言,的确是暗含莫大机缘在内,但亦伴有万般凶险。

  此事真假虽还有待商榷,但他凭直觉判断,却觉得多半可能不虚。

  蔡德延见他在那里思忖不语,大声出言道:“道友放心,老朽好歹也是一门长老,似此等事,无有必要欺你,便是老朽不说,想必你门中师长用不了多久也能察知。”

  张衍笑了一笑,好似漫不经心道:“诚如道友所言,此事便是道友不说,我师门长辈迟早亦会知晓,道友今日这番话,能值几何?”

  蔡德延却放声笑道:“不然,以道友之智,岂能不知,此事若先一步知晓,便能占得一步先机,其中好处,自不必老朽来多言了吧?”

  张衍微微一笑,抬首看向殿外,言道:“已是辰时了。”

  适才双方那番言辞并无赌咒发誓,全凭信义,蔡德延见自己说出实情后,张衍果无拦阻之意,顿时放下心来,拱手道:“六十四年转瞬即过,道友可要着紧了,老朽这便告辞了。”

  张衍亦是一个回礼,淡然道:“不送。”

  蔡德延大步出府,到了外间之后,辨了一辨方向,便扬起一阵大风,腾掠而去。

  此人走后,张衍坐下仔细思量。

  十六派大比,往昔这只是玄门之间的较量,魔宗弟子不过是忝陪末座而已。

  可此番不同,魔劫一至,这便是玄门魔道两大势力相斗,乃是你死我活之争。

  而今魔门竟然先一步知晓此事,莫非说诸多魔宗高人的修为已然凌驾于玄门之上么?

  想到此处,他心中微微一动,要说门中几位洞天真人不知晓这个消息,倒也未必,或许他们早已察知,只是碍于某种原因,或是顾念大局,或是出于私心杂念,是以暂且暗埋心中,不愿意说出来。

  若真是如此,自己得以提前知道了这消息,那却是万幸了。

  他暗自盘算,要想在六十四年之内迈入元婴之境,那是难之又难。

  如今五行功法尚缺三门功法未曾推演完毕,便是成了,还有最后一关“眠阴用藏”要过。

  这一关这却是耗费时日最为长久,他原本打算用百年时间慢慢熬炼,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要赶上这场大比,当要用上一些非常手段了才能过去。

  琅琊洞天之内,异香阵阵,薄雾袅袅,淙淙溪水,流之不尽,满庭菡萏清影,散馥沁芳。

  钟穆清一身素白襕衫,负手站在广场之上,看着大殿之外数百名云鬟青鬓,俱是一袭水袖轻衣的女修,笑道:“越师姐,这洞府之内,弟子是越发多了。”

  与他站在一处的乃是一名额头光洁,鼻梁窄细的道姑,她看着满殿弟子,也是觉得欣慰,虔心言道:“托真人之福,我琅琊洞天气运正隆,福泽绵长,可享万载。”

  钟穆清含笑道:“真人闭关已然百日,算来出关近在眼前了。”

  越师姐微微点头。

  等了约莫半日功夫,两人突然听闻隆隆之声,似是滚石落道,随后一声大响,磬声一响,对面厚重石门轰然开启。

  越师姐抓紧了手中拂尘,满脸欣喜,言道:“是真人出关了。”

  忽然水声沥沥,有奇香袭来,众弟子只觉微风清拂,面前池塘之中荷花瓣瓣绽开,一阵轻云雾霭飘过,秦真人身披皓月紫道衣,朱唇一点,凤目含威,已在玉莲花上坐定。

  底下数百弟子齐皆倒伏,道:“弟子拜见真人。”

  秦真人凤目扫过,把手中水玉碧瑶如意持起,点了几人,道:“你等几个,上得前来。”

  她每过八年,必要择选几名弟子亲授法门,自此便是其门下真正弟子了,被指到的几名女修都是心中欣喜,但却免不了些许忐忑,小心走上前去,跪在其跟前。

  秦真人玉指轻弹,飞出几点晶莹玉花,入了其眉心之中,过得须臾,她微微颔首,言道:“你等改日来我座前听讲。”

  这几名女弟子喜不自胜,忙跪下叩拜。

  秦真人心中一叹,她观这几名女弟子,资质也算勉强入眼,但心性一途,却不免有些差了。

  她虽也有心修成成仙了道,但天威莫测,大道难求,溟沧派自开派以来,得飞去他界者不过寥寥几人而已,可见其是何等艰险。

  若是一旦寿尽而死,只能转世再修。

  如此便需好生调教弟子,彼辈修道有成之后,方能接自己转世之身再入道门。

  她门下本有十二名嫡传弟子,其中有五名入得元婴境界,但有三人已然老死,虽还有二人,但眼见得寿数也是不长了。

  至于殿上这些个女弟子,则皆是徒孙辈,虽有不少已然凝丹,但丹成上三品之人只有寥寥二三人,且大多寿元不过剩下一二百载,根本无法承袭她之神通法门。

  最低一辈之中,其实还有数名佳徒,但修为尚浅,且魔劫近在眼前,能保全下来多少,也是难说的很。

  她不由想起周崇举,虽只收得张衍一个徒儿,但却胜过眼前百数人,想到此处,不免有些意兴阑珊,挥手道:“你等都且退下吧,穆清,你留下。”

  众弟子不敢有违,拜礼过后,纷纷退下。

  那越师姐不觉嘴边发苦,她苦修数十载,自觉功行大有精进,今日兴冲冲来拜见秦真人,本是期冀能说上几句话,得到几句勉励之语,但秦真人却是根本未曾朝她这里看哪怕一眼,反而独独留下了钟穆清。

  她失望之余,心中不免多了一丝嫉恨,冷冷看了钟穆清几眼之后,哼了一声,垂首退了出去。

  以钟穆清之修为,自是听得清楚,也明白此道姑为何对他不满,但他身为十大弟子之一,又哪里会把这名道姑放在心上?

  待众人俱都退走之后,他理了理袍袖,走上前去,揖礼道:“弟子见过真人。”

  秦真人对他言道:“前些时日我打坐之时,忽然心有所感,察觉似是有一桩大事到来,便于定中推算,发现自今日始,自那六十四年之后,有一物涉及到我玄门气运的大事……”

  似是此事至关重要,她声音越到后面越低,以钟穆清的定力,也是听得面色数变,心神激荡。

  但听完之后,他吁出了一口长气,道:“依真人所言,决定此物归属,当应在那十六派斗剑会之上?”

  秦真人赞许点头,道:“不错,只是此番需去得那天极罡风之上,那便非元婴之境不可了。”

  钟穆清深深拜了下去,道:“真人之意,弟子已然明了,我如今功行渐趋完满,至多三四十载内,定能成就元婴。”

  秦真人看他一眼,叹道:“穆清,对你我是极放心的,你与齐云天年齿相近,若不是我当年讨得你来做弟子,耽误了你不少功行,怕是早已成就元婴了。”

  钟穆清慌忙往下一跪,大声道:“真人厚恩,百年悉心栽培,弟子没齿难忘,虽百世亦不得相报,岂敢有半分怨怼?”

  秦真人轻轻一笑,皓腕抬起,道:“你且起来吧。”

  钟穆清不敢违抗,依言站起。

  秦真人对着他温和言道:“若此次你能自那处回返,取了那物回来,日后那渡真殿殿主一位,必是你的。”

  她虽则说得轻描淡写,可钟穆清听了之后,却也是忍不住心头泛起一股喜意。

  那三殿殿主之位,只有上极殿殿主之位已然确定,将来必定是那齐云天的。

  而那昼空殿殿之位,如今看来,以霍轩最有可能接掌。

  但陈氏似是对他有所不满,而且他只是一名赘婿,却也未必会完全信得过他,将来如何,却也难说。

  但若不出意外,则必为世家所得。

  至于这渡真殿殿主之位,秦真人却是属意钟穆清。

  在她看来,无论是修为寿数,还辈分师承,都以此子最为合适。

  只要有此位在手,哪怕有掌门师兄用彭真人来制衡于她,自己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是以此事万万不可出差。

  秦真人凤目瞥来,见钟穆清面上喜色流露,却也并不见责,只是提醒他道:“你休要大意,此番你也不是没有对手,庄不凡、洛清羽,宁冲玄,俱是天资出众之辈,还有便是那张衍,我猜他必会与你相争,你要加倍小心才是。”

  钟穆清却是不解,道:“真人,庄、洛、宁三位师弟倒也罢了,可那张衍如今方才化丹二重,六十余年间,他要想跨入元婴之境,那却又如何可能?”

  秦真人淡淡言道:“若是掌门师兄出手相助,这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钟穆清听得心中一惊,道:“真人是说,掌门真人有意扶持那张衍替代弟子么?”

  秦真人神色之中微现冷意,言道:“掌门师兄修为日深,心思也是越发难猜,若是他此番置身事外,那也罢了,但若定要与我过不去,那我也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唯有请师叔出面,前来主持公道了。”

  钟穆清听到此言,先是一惊,继而一喜,若是能请得这位太上长老出面,那便当真是万无一失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天宫乘风好借力

  昭幽主府之内,满室青碧,成百上千道光华自张衍身上绽发而出,光晕迭显,在府内耀动闪烁,化作千丝万缕,如同在洞壁之上涂上了一层翠色。

  张衍睁开双目,仔细打量着这道道如烟碧华,灿然绿意,看其内似暗含无穷生发之力,勃然欲动,怎么也收束不住,他便把法诀一撤,不再压制。

  这青芒陡然没了管束,轰的向外一张,发出一声震响,四壁脚下皆是颤动,似要将这洞府撑开一般,惊得那镜灵立刻转出,运转阵禁,这才将此间稳住。

  张衍神色间欣然若喜,他将这真光又演练半晌,方才起诀收摄,不过半歇,就将其一无遗漏的敛入体内。

  这喜意不过起的片刻,他掐指算了一算,转而又神色一凝。

  此番闭关,顷刻间又是七年过去,虽比他先前预想要快,这木行真光已然有所小成,但现下距离那斗剑之期,只剩下了五十七年,时间越发紧迫了。

  下一步,便可那用九数真经倒推功法。

  照眼下看来,借那残玉之助,至多用上一年半载,他就能将木行真光这道法门推演完毕。

  只是那金、火二气尚且无有着落。

  刘雁依临行之前,他曾特意交代要寻来此二气。

  以他对自己大徒儿的了解,只要托到此事,定然会去尽心做好,算一算时日,也是回返在即,眼下倒也急不得。

  若是一切顺利,那剩余两门真光,等这大徒儿回转后,大概在二十年之内亦能修成。

  如此五行合一,可得完全,随后便是设法凝聚法力真印,踏入化丹第三重境界了。

  剩下留给自己的,差不多只有三十余年了。

  那“眠阴用藏”一关,需吞食海量天地秀气,似这等水磨功夫,无有捷径可言,就算有残玉相助用处也是不大。

  杜德、萧倜、庄不凡,洛清羽等辈,哪一个不是早就步入此境之中?但却偏偏皆是顿足在此关,可见其艰难之处。

  这倒并非是他们用功不勤,而是丹成之品愈高,则耗费时日愈多。

  张衍自忖自己丹成一品,所用时间只会更为长久,要想在这么短的时日内突入元婴之境,几乎是难于登天。

  他寻思良久,忽然想到,似这等难题,何必自己一人费心思量?不妨前去请教掌门真人,看看有无办法。

  想到此处,他起身出府,便往浮游天宫而去。

  借了法符飞遁,不一会儿,他便到了先前到过的那座偏殿,报上名姓,那童儿也是认得他,立刻进去禀报,只候了片刻,就步了出来,说是掌门祖师唤他进去相见。

  到了殿内,张衍上前稽首,道:“弟子见过掌门真人。”

  秦掌门温朗之声自高台上传下,道:“张衍,你不在洞府内好生修行,来我这里作甚?”

  张衍回答道:“弟子心有疑惑,是以特来请掌门真人指点。”

  秦掌门道:“你且讲来。”

  张衍并不隐瞒,将当日那蔡德延一事说出,只是其中掐去了不少细节,末了说道:“弟子也不知此事真假。”

  掌门闻言,笑言道:“你明明已知晓此事为真,又何必来问我?只是时机未至,不便相告门下,你也不要随意外传。”

  张衍揖了一礼,道:“弟子有心去那斗剑法会,只是有道难关,祈请掌门真人指点门径。”

  秦掌门看他一眼,捏住拂尘,像在思索什么,未有多久,他似是下了决断,清声道:“你既已知晓此事,那也是你的机缘,天意如此,我便指你一条门路,若是你能在二十年内凝聚法力真印,便可来这浮游天宫上修持,你需记着,我只予你三十载时日,能否功成,全看你自家造化了。”

  言罢,轻挥拂尘,令他退下。

  张衍闻言,心中不免欣喜,浮游天宫乃是东华洲十大灵眼之一,只有三殿殿主及太上长老方才可以在此修行,其中灵煞之气可谓无穷无尽,远不是寻常洞天可比。

  若是能在此地修持,三十载内踏入元婴之境,也并非什么奢望了。

  当下再施一礼,道:“弟子告退。”

  拜别秦掌门后,他出得天宫,重新回转府中修行。

  一月之后,微光化定大名洞天。

  洞府之内炉烟氤氲,光烛殿宇,颜真人正神游天外,打坐修持,忽听童儿来报:“老爷,朱真人来了。”

  颜真人睁开眼帘,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朱真人入得殿中,稽首一礼后,便坐在颜真人面前蒲团之上。

  颜真人道:“师弟今日怎来我处?”

  朱道人一摆袖,状似有气,道:“师兄何必明知故问?”

  颜真人呵呵一笑,道:“可是为那掌门师尊允那张衍借用浮游天宫一事?”

  朱真人不满道:“既然那张衍可用,为何我门下弟子不可用?想那物自天外而来,人人皆有机缘,老师为何独独青睐那张衍?”

  颜真人摇头道:“掌门师尊安排,其中定有深意,只是你我皆不明了罢了,与其在此处抱怨,师弟还不如回去好生调教门下弟子,若能侥幸迈过那关,自有机会。又何必去艳羡他人?”

  朱真人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何颜真人对此事并不上心,这大异于往常,于是试探着问道:“莫非师兄不想力争?”

  颜真人闭目道:“你我做弟子的,岂有与老师计较的道理?”

  朱真人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自家师兄,以他对这位师兄的了解,怎么可能对此事毫无怨言?只是从表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来,他顿了一顿,又劝说道:“师兄何必固执,遵从掌门师尊之命自是应当,只是老师未曾发话于我等,当争则争,又何来这许多顾忌?”

  颜真人默然片刻,忽然一叹,道:“非是我不愿相争,而是争也无用,你需知晓,无论不凡,清羽,抑或是冲玄,俱是我师徒门下,但张衍此子,并非我四人门下出身,他若有机会登顶渡真殿,陈真人他们四个,定不会出手阻拦。”

  三大殿殿主,师徒,世家各分一位,然而那渡真殿之主,两方谁都不愿让对方得了去,免得一方势力大增,彻底压倒另一方。

  可如今看来,反而张衍却最是合适,原本他因不是洞天门下出身,所以根基浅薄,立足难稳,这是他的弱处,可如今看来,却反倒成了他优势。

  在世家看来,那渡真殿殿主之位,在没得选择的前提下,便宜了张衍,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他一旦坐上此位,等若今日秦真人之于两方,如此日后三方共存,方能相安无事。

  秦掌门有意把相助张衍的消息放出,就未必就没有试探世家的意思,若其反应并不激烈,将来又能自那十六派斗剑之会上回转的话,则很有可能顺水推舟,成全此事了。

  当然,前提却是张衍能在这五十七年之内成就元婴,否则一切皆是空论。

  朱真人嘿然道:“师兄知晓此理,莫非师弟就不知么?”

  颜真人不禁睁眼,朝朱真人看去,道:“师弟之意,莫非是有妙策不成?”

  朱真人似是成竹在胸,道:“非如此,师弟岂能来寻师兄?”

  颜真人顿时有了些许兴趣,道:“师弟不妨直言相告。”

  朱真人侧了侧身子,手指伸出,朝外点了一点,大有深意道:“秦真人前日来寻我,亦是为了此事。”

  颜真人眼中渐起亮芒,抚须沉吟,道:“如此,出手的借口倒是有了。”

  朱真人大声道:“师兄,昔日亏得秦真人出手照拂,门中之变未曾祸延你我师兄弟,现下她拉下脸皮,上门求请,又岂可不应?便是掌门师尊知晓了,也无法怪责于我等。”

  颜真人点头道:“为兄知晓了,过些时日,自有布置,师弟安心去吧。”

  朱真人得了颜真人承诺,此来目的已达,稽首一礼后,便满意去了。

  颜真人坐在蒲团上思虑许久,掐指算了算,随后关照身边童儿道:“你去把你师兄唤来。”

  未有多久,一名肩宽腰细,剑眉星目的年轻道人大步而来,到了颜真人面前,打躬道:“孩儿萧翱,见过恩师!”

  颜真人仔细看他,见其已然是成就玄光,欣慰道:“你这进境尚可,但要戒骄戒躁,切记不可再重蹈前身覆辙。”

  萧翱肃容道:“是,孩儿记下了。”

  颜真人道:“我昔日与萧真人有约,使得你能托生于萧氏之内,今日时机已至,你可回族中去了。”

  萧翱俯身而下,恭声道:“再造之恩,孩儿永生难忘,定不忘恩师所托。”

  当年方震一缕残魂逃出魔穴,颜真人找上了萧真人,密议之后,付出了偌大代价,送其前在萧族之内转生,随后又再为他寻来无数灵药宝丹,又用一件法宝,助其巩固其根基,亲自调教了近四十载,方才能得眼下之成就。

  颜真人叮嘱他道:“萧真人如有命,你好生听着,不可违逆,我不会出手助你,去吧。”

  萧翱就地拜得一拜,便领命去了。

  颜真人自矜一笑,棋局之势,不但要看眼下,还要着眼将来,若是只跟着他人棋路,被动应付,那总是要落在下风,一时得胜不算什么,如今他这一子已然布下,待那时机一至,便见分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府内二妖破关门

  张衍手握残玉,心神正沉入其中,费心推演。

  他之识海之中,衍生出去三条大道,这正是他辛苦耗神推演出来,通向木行真光法诀的法门正途。

  这个时候,他身躯突然一颤,其中一条大道轰然崩塌,只余下那最后两条。

  只要再斩去一条道途,这门法诀就能被他彻底反推出来。

  正在要继续推演之时,突然间灵机涌动,他似是心有所感,立时收摄了心神,自残玉之中退了出来,把小壶镜一挥,镜面如水,泛起阵阵波澜,这才知晓发生了何事,笑道:“原来罗道友也是化药凝丹,踏入此境了。”

  此刻大殿之上,罗萧神情喜不自胜,双颊酡红,似饮了美酒一般,娇靥欲醉,又如那盛开繁花,颜色妍丽,虽未曾饰上得妆彩,整个人却焕发出明媚艳色来。

  看她这副模样,张衍知是方才凝丹,周身生机勃发出来,旺盛过极所至。

  就如他当年凝丹初刻,就奋身飞跃,欲冲天远扬,遨游万里,也是这个道理。

  并非只是心境欢悦,还有气血张扬的缘故在内,修士只需运转金丹,缓缓运转收敛,不过数日就能行貌如常。

  张衍起身开了阵门,抬步跨去,到了主殿之中,大笑道:“罗道友成就化丹,寿至六百载,可喜可贺,我当送上一分贺礼才是。”

  罗萧此时还自沉浸得破关后的喜悦之中,见得张衍出来道贺,喜滋滋还礼道:“当不得老爷之贺,奴家能有今日之果,不全是仰赖了老爷之助么?”

  修道者迈入化丹之后,寿元大致是六百载,但这也是因人而异,有人长些,亦有人短些。

  而玄光境修士不过三百载寿元,罗萧在遇见张衍之前,她修道已有两百载,眼见寿数无多,尽管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可是内里也是焦灼烦闷,此刻功行完满,终得跨入化丹之境,她又怎能不喜?

  张衍微笑道:“不是什么大礼,道友莫要嫌弃。”

  他一甩袖,就有一十二口法剑随烟气飞出袖囊,各自头尾相连,化成一圈,盘在空中,一时剑气森森,寒光砭肤。

  这一十二口法剑乃是张衍自萧穆岁袖囊之中取得,乃是溟沧派宝阳院中所炼制,虽算不上是法宝一流,但也锋利无匹,寻常法器难以与之相比。

  罗萧见这十二口法剑宝气流转,泛出道道冷芒清辉,顿时露出欣喜之色。

  她伸手一点,法剑俱被牵动,落将下来,再一招手,便清吟一声,倏尔合作一柄,投入手中。

  张衍初时拿到这法剑后,也从未拿来试过手,倒也未曾想到可有这般变化,一怔之后,便笑道:“罗道友,看来此物果真与你有缘,合该你得了去。”

  这法剑之上的法力早已被张衍抹去,罗萧稍加祭炼,就能运使自如,她拿在手中演练,运使其来去飞驰,见随她心意,这法剑分分合合莫不由心,神色之中不由焕发出丝丝喜意,道:“老爷,此礼奴家就厚颜收下了。”

  这时张衍门下几名弟子听得动静,也是纷纷自修道洞府中出来,来得大殿之上,汪氏姐妹眼中带着艳羡之色,上来万福道贺道:“罗娘子,恭喜了。”

  姜铮同样笑着上前恭贺,只那田坤不善言辞,拱了拱手就算道过喜了,罗萧知他性子,也不以为意。

  商裳与罗萧接触最早,又同为妖修,在洞府之内,两人交情算得上最好,也是衷心为罗萧高兴,待众人俱都道过喜后,她才过来道:“姐姐,妹妹为你道喜了。”

  罗萧见了她,妙目一转,一把执着她的手腕,牵着她来到张衍面前,嗔道:“老爷,商妹妹性子柔弱,又向来无欲无求,只是这些年来,为老爷打理洞府上下,没有功劳亦有苦劳,奴家今日为她讨个人情,请老爷允她一门上好功法,助她早日成道。”

  商裳化形之后,一直别无上乘功法修行,看府中他人能修仙求道,说不艳羡那也是假的,不过她知道自己乃是妖姬出身,是以并未有太多奢望,此刻突然罗萧开口求请,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些慌张,有些心乱,道:“老爷,这,姐姐,你……”

  张衍看她一眼,颔首道:“商娘子确实不易,罗道友,我曾与你百数种功法,你择一门,传授了给她吧。”

  罗萧嘻嘻一笑,推了一把商裳,道:“妹妹还不谢过老爷?”

  商裳惊喜无限,噙泪下跪,道:“奴婢拜谢老爷。”

  张衍笑着点头道:“不必谢我,该谢谢罗道友,你去准备一桌酒宴,今朝要为她庆贺一番。”

  商裳依言站起,取出手帕,拭去泪花,道:“让老爷见笑了,奴婢这就去准备。”

  她正要挪步,就在此时,忽听得那东北角之上,也不知那第几层殿宇之中,一声长长啸音,似是长空雁叫,鸾凤清鸣,紧跟着有震颤大响传来,这洞府之内顿时灵气翻搅,每个人心神之中都是有一股异样感觉泛起。

  罗萧若有所思,抬头看了一眼张衍,惊讶道:“这莫非是……”

  张衍一摆袖,笑道:“应该是了,稍候便见分晓。”

  见两人如打哑谜一般,众人有些不明所以,但也有那心思灵慧,又对府内情形熟悉的,如汪氏姐妹二人,那灵巧心思一转,就是猜到了其中原委。

  这时一股祥和气息涌入殿中,众人往入口望去,只见一名长发披肩的白衣女子走了进来,她似素白净莲,一身气息清澈宁和,返璞归真,直至到了殿中,她对着张衍万福道:“贫道见过府主。”

  张衍没有如往常那般托大,而是郑重还礼,口中言道:“卢真人,无需客气。”

  此女正是卢媚娘,她已然跨过了那道门户,成就了不知多少妖修难以企及的元婴境界。

  她自己也是惆怅不已,虽然一朝步入元婴,乃是值得庆幸之事,但她寿近六百,此生若想踏足象相之境,那是极为飘渺了。

  张衍朗笑一声,道:“不想连卢道友今番也是破关而出,当要大贺才是。”

  这昭幽天池之中,如有一名元婴真人坐镇,看管阵法禁制,那就与往昔大大不同了,自此再也不虞被敌手寻上门来,日后他若是出外远游,便可放心而去。

  商裳得了张衍吩咐,立刻下去安排,她将府内所有婢女都支使差动起来,布置酒宴。

  不过一刻功夫,婢女就如穿花蝴蝶一般,在殿中来走着,不停将珍馐美味奉上。

  这昭幽天池之内,有的是奇鱼异兽,珍果佳露,平日外客也是不多。府内又多是修道之人,甚少拿出来做吃食,今日趁着这机会,却是都端了上来,摆满了殿前桌案。

  汪采婷乃是大家出身,又是个爱热闹的,此刻咕哝道:“有酒无歌,无趣无趣。”

  罗萧耳尖,听得她声,侧过头来看她一眼,巧笑嫣然道:“汪小娘子说得不错,商妹妹那些族人倒是皆是能歌擅舞,只是她们需借水起舞,方能观得其妙。”

  鱼姬美人歌舞皆是有名,尤其是那舞姿,更是一绝,但因其为水中之舞,是以世人少睹。

  卢媚娘轻轻一笑,道:“这有何难?且看贫道略施手段。”

  她抬起手,一捏指,就摄了一道气息过来,嘴中念念有词,再向下一指。

  只闻泊泊水声,竟从那殿角摆放的漱盆水缸之中引出一道清泉,落于地平之上,有无数水气自四面而来,渐渐汇集起来,最后化作一池,大小有百丈,足够数十鱼姬在其中献舞了。

  张衍也从未见过鱼姬之舞,正要细观,那镜灵却不知从何处转了出来,在他耳边低语道:“老爷,那萧翊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告。”

  张衍面色不变,借饮酒之机,道:“你带他去后殿等着,我稍候去见。”

  当日大比之上,张衍答应萧倜,将族中萧翮交还,但此人其实早已萧翊占据躯壳,夺舍而去,这是张衍当日顺手埋下的一枚暗子,并未十分放在心上,但此人胆大心狠,亦有几分智慧,不会无缘无故跑来此处,因此决定去见上一见。

  萧翊被引去后殿候着,没有丝毫没有不耐之意,他平静等了半个时辰,方才见得张衍踱步进来,他立刻起身,深深拜了下去,恭敬言道:“见过府主。”

  张衍伸手对他按了按,自己在主位上坐下,沉声道:“你来找我,不会无因,可是有什么要事?”

  萧翊顿了顿,低声道:“倒也不是什么要事,只是有一人甚是可疑,或对府主不利,小人今日因得暇出府,机会难得,是以特意来禀报府主一声。”

  他说到这里,抬头看了看,见张衍正在听着,于是继续言道:“半年之前,我萧族之中,新来了一名族人,名为萧翱,也有玄光修为,此子虽自称是我萧氏族人,据闻修道亦有三十余载,但奇怪的是,小人之前居然从未听说过此人。”

  他自嘲一笑,道:“呵呵,不怕府主笑话,小人就是有个疑心多虑的毛病,因此遣了心腹前去查探,只是什么也未曾查出来,根本不知这些年来是跟谁修道,他若是一个寻常弟子,又何必把自己弄得这般隐秘?因此小人大胆猜测,此人出身来历定有问题。”

  第一百五十五章 骊山弟子

  “这人初来府上之时,族中尚无人与他相识,小人便去刻意与他结交,三番两次下来,倒也有了几分交情,一次醉酒之际,正巧话语牵扯到府主身上,不想此人竟对府主流露出几分恨意!”

  昭幽偏殿之中,萧翊将情形逐一道来。

  张衍闻言,却是一笑,道:“你那萧氏族人恨我,也不是什么新奇之事了。”

  不说萧穆岁与萧翰二人,在传言之中是因他之故下落不明的,就说那件玄器五灵白鲤梭,也被他施计赚入手中的,萧氏又岂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萧翊连忙解释道:“非是如此,他还说,不日即有人来对付府主,不过此人口风也算紧,小人又试探了几回,再也没能问出什么来,想到府主对小人恩重如山,是以特来报信。”

  “哦?”

  张衍目光转来,在他面上扫了一眼,道:“也算你有心了。”

  萧翊不敢与他对视,连忙低下头去,道:“不敢,不敢,若是没有府主提携,便无小人今日。”

  张衍轻轻一笑,挥了挥衣袖,道:“我已知晓了,你早些回去吧,免得族中生疑。”

  萧翊起身一揖,不敢再说什么,匆匆告辞而去。

  他走之后,镜灵上来道:“老爷,此人当日虽立下誓,但心中定是不愿的,当真会有如此好心么?”

  张衍嗤笑道:“他当然没有这般好心,只是这点小心思我又怎会看不出?他之所以来此,那是怕我吃了亏,日后寻他麻烦,不过只此一点,他尚不会如此急切来寻我,我猜定是那萧翱在族中威迫到了他如今之地位,是以急不可待来寻我,最好是能借我之手教训下此人,那他便可安然高卧了。”

  他一语剖明其中利害,镜灵恍然大悟,他越是细想越觉得是如此,不禁语带钦佩道:“老爷果然目光如炬,一眼洞悉其心。”

  不过片刻之后,他又转而担忧道:“照此人所言,怕有人要来为难老爷,不知会是何人?”

  张衍站起身来,拂袖哂笑道:“知与不知,都是一般应付,又何必去费心去想?你仔细把洞府守好就是了。”

  镜灵连忙应了。

  张衍交代之后,也不再去主殿饮宴,径自回了小壶镜,再度推演起那木行真光来。

  三月之后,昭幽天池千里之外,一道似清辉冷月般的剑芒划空而过,往此处而来。

  刘雁依驭剑飞空,一别近二十载,她历经辛苦,已是寻得诸般化丹外药,游历而归。

  她一身竹色曲裙,青丝如瀑,披肩而下,以一圈银环束结,神情较之当日出府之时更加柔雅娴静。

  正飞遁间,忽然心生警兆,秀眉微微一蹙,忙拨转剑光,往旁侧一闪,只见一道烟气自前方横过,激得她衣袂一阵飘拂。

  那偷袭之人见一击不中,也不吭声,反而驭使了一片大云罩来,尚还落下,刘雁依便觉周身一紧,似是落入了一个冰茧之中,周围冷风飒飒,俱是如冰气漩。

  她一眼望去,见这一片云霭扩出去足有十数里,不是急切间可以脱身的。

  她立时猜出对方乃是有备而来,因此并不宜强行飞遁,而是将张衍赐予她的玄器“泊舟兜”祭出,向外一张,化作晶云一片,堪堪抵住,静静言道:“是哪位道友在此为难小女?”

  那云霭忽而一分,从中闪出一名中年道姑来,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两转,面无表情道:“刘雁依,贫道在这里已是候了你多日了,这便随我走吧。”

  刘雁依见对方身着的乃是溟沧派道服,又似是化丹修士,因此不失礼数,一个万福,随后道:“不知是门中哪一位前辈在此,又要带雁依去往何处?”

  中年道姑漠然言道:“贫道越龙珊,算起来,也是你的长辈,听闻你乃是我门中后辈弟子出色人物,是以想请你去我琳琅洞天小住几日,你快速速收了法宝,随我前去,还可少吃一些苦头。”

  刘雁依听到琳琅洞天几字,立时警觉了起来,她扣住剑丸,言道:“前辈容禀,晚辈出外游历数年,久不见恩师之面,正要回府拜见,待礼毕之后,若恩师准许,小女愿去尊府一行。”

  越龙珊一挥手,态度极是强硬,道:“不必了,你我师门渊源匪浅,这点小事,又何须惊动长辈?”

  刘雁依正容道:“恕晚辈难以从命。”

  越龙珊不耐烦了,道:“那也由不得你了!”

  她将法诀一拿,只见半空中多出无数素白尘沙,蔽空遮阳,自四面八方漫卷过来,竟是越聚越小,眼见就要将她围困进去。

  刘雁依忙也催动“泊舟兜”,放出团团晶云,护住己身。

  越龙珊冷笑一声,在云头之上不停催动法力,顿时有无边压力向下袭来。

  刘雁依毕竟只是玄光修为,虽这“泊舟兜”是一件玄器,可功行却差了一个境界,只支撑一会儿,便有些难以抵御了。

  不过她仍是沉稳,并不慌乱,把剑丸按住,在找寻时机突围。

  越龙珊轻蔑笑道:“劝你还是不要强挣了,我知你剑遁神妙,只要一有机会,就能脱身,但在我这‘霓尘障’之内,却也休想出去,还是老实点好。”

  她话音刚落,却听咯咯一声轻笑在耳边响起,道:“这也却未必呢!”

  越龙珊立知不好,但还未待有所动作,居然从虚空之中射出一支玉箭,自那云尘上一穿而过,立时凿出一个豁口。

  虽这豁口方一破开,便即收拢,机会转眼即逝,但刘雁依却是把握住了时机,于瞬息之间起剑飞遁。

  只见一道华光从中飞出,一闪之间,便去到了千丈之外,再一闪,便不见了影踪。

  越龙珊面色一变,喝道:“何人在此作祟?此是我溟沧派之事,何来你插手余地?”

  烟霞之中,步出来一名脚踩五色轻云,身着彩衣,头梳分肖髻,面目姣好的女子,她眨了眨眼,故作讶然道:“我奉师命暗中保得刘道友回府,看得有人不知廉耻,以大欺小,还以为是哪路邪魔,原来竟是溟沧前辈么?”

  越龙珊脸上发烧,她自出关后,被秦真人冷落一旁,不闻不问,不免心中郁郁。

  后因听闻自己恩师似与张衍有些不对付,她急于重获师宠,同门之中就有人出了个主意,说是只要其大徒儿刘雁依在外游历,只要找准时机将其“请”去府内住了,定能胁制此人,讨得师傅欢心。

  她觉得这主意不错,只是自己身为化丹修士,无缘无故出手为难一个小辈,自己也觉得没有脸皮,此时被此女出言讽刺,一时恼羞成怒,喝道:“你以为你当得住我么?”

  她振袖一甩,将只是一玉杯祭在空中,倒扣下来,杯口之中含光欲吐,其中竟蕴含一股奇寒之力,还未到来,便似冰水浸身,寒彻肌骨。

  那彩衣女子惊呼一声,手指向发髻上一点,一枚发簪倏地飞去,迎向前去,只闻“叮”的一声,却将那玉杯震偏几许。

  越龙珊见状,被忙起诀要将其拿正,这玉杯极是特殊,需将杯口对人,方能制敌。

  只是才将其拨转过来,那簪子又一次飞来,往上一个刺啄,又将其打偏,总不叫她舒服。

  越龙珊哪里肯在这里与不相干的人纠缠,本想着将此女快些收拾下来,再去追赶刘雁依,或许还有几分机会,只是她是越急躁,便越摆脱不去。

  这彩衣女子看出她急切,心中一笑,身形飘忽往来,只是将她缠住,每当有杀招过来,就远远避开,欲走之时,又上前阻拦。

  交手有一刻之后,越龙珊自知再也追不上刘雁依,便死了这条心,专心与此女子斗了起来。

  她毕竟是洞天真人下,见多识广,只交手了有一会儿,就看到此女的门路来,冷笑一声,道:“我道谁人这般胆大,敢与我溟沧派过不去,原来是骊山派的弟子。”

  骊山派也是玄门十派之一,不过比较他派而言,却是根基最浅,崛起时日不过千数年而已。

  然而较之其余九派,却也有几分优势,开派祖师依旧坐镇山门之中。

  几乎仗了她一人之力,此门方才立足于世。

  这彩衣女子被说破来历,丝毫不见慌张,只道:“咦,这位道友莫非是溟沧派中十大弟子?亦或者是门中长老不成,怎么开口闭口都拿溟沧派名分来压人?莫非欺负小妹不懂事么?”

  越龙珊被她言语一阵讥讽,更觉脸上挂不住,厉喝一声,道:“好好,原来骊山派弟子都是这般口舌伶俐,你无故阻我去路,今日我便将你擒下了,让你师门中人来我府上领人。”

  她伸手往香囊中探入,正要动作之时,却觉一阵寒意袭来,心中一惊,忙把头一偏,一道冷冽剑气自她额上一擦而过,虽未被伤得,却也将她发髻挑散,登时披头散发,好不狼狈。

  她不觉惊怒交集,抬头往云中看出,只见刘雁依袖带迎风摆动,盈盈站在那处,身周有一十二道剑光交织往来,飞绕盘旋,正眼神平静地望着自己。

  越龙珊万万没想到刘雁依方才居然没走,竟还敢隐在云中等待时机,袭斩自己。

  这一剑被小辈挑了发髻去,便是抓了刘雁依回去,她也自觉无颜见人,怔然片刻,一声叹息之后,起袖遮面,起云飞遁而去。

  彩衣女子见她走了,便踏云上来,惊讶言道:“刘道友,你怎得未走?”

  刘雁依对她郑重一礼,道:“道友助雁依脱身,雁依又岂能不顾而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金火二气入囊中

  这彩衣女子听得刘雁依这么说,心中好感大生,冲她露齿一笑,道:“刘道友不怕那道姑回头再捉了你去么,她那宝物甚是奇异,这回又有了防备,我若再出手,却也未必能再拦阻的住哟。”

  刘雁依嘴角含笑,摇头道:“不碍事,那位前辈适才乃是用法宝来擒我,那便是说她本人并无把握遏制剑遁之法,我这才敢大胆回来。”

  彩衣女子一怔,再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要于危急之间想到这一点,那要心思极为冷静缜密才能做到。

  她不由瞪大美目看着刘雁依,暗道:“难怪恩师命我暗中出手护持于她,果是慧眼识人,从来不曾看岔,这位道友来日必定不同凡响,今番结了这个善缘,彼此师门也算有了交情了。”

  她正想着,刘雁依又是对她一礼,道:“还未请教道友名讳。”

  彩衣女子不受她礼,侧身一让,笑吟吟道:“我乃是曹真人门下,姓陆名卿眉,如今东华洲各处,魔宗门下愈发猖狂,恩师担心你独自一人回府不妥,就嘱咐我一路护送。”

  刘雁依秀目莹亮,露出惊喜,随即轻叹道:“原来是曹前辈弟子,前次多蒙前辈指点,雁依受益匪浅,还未谢过,又劳动师姐相送,前辈拳拳一番关爱之心,雁依不知如何才能补报一二了。”

  曹真人乃是骊山派一位元婴长老,她本是魏国宗室出身,不过与当今魏国皇族并非一支,因其天资过人,早年被如今骊山派祖师收去当了弟子。

  也是因为刘雁依寻药到了骊山派地界之上,与她偶尔相遇,因见刘雁依资质心性皆是不凡,又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这位曹真人当时便有意将她收入门下。

  但打听之后才知,她原来溟沧派门下,还是十大弟子之一张衍的徒儿,不免惋惜不已,因此出言指点了她几句。

  因确实喜爱于她,待刘雁依走后,特命陆卿眉暗中护送,以防不测,顺便还能卖张衍一个人情。

  陆卿眉将手摆了摆,道:“不过区区小事,刘道友不必放在心上了。”

  刘雁依微笑一下,道:“陆师姐,不远即是昭幽天池,小不妨来府中一坐?”

  陆卿眉摇了摇头,婉拒道:“不了,道友既已平安,那便是功德圆满,我还需回洞府复命,便不打搅道友师徒相聚了。”

  刘雁依也不勉强,同是修道中人,寿元悠长,日后自有相见之期,她托陆卿眉与曹真人带去几句祝祷之词,便与之道别,转身往昭幽天池回返。

  小壶镜中,张衍闭目坐于竹楼之上,正运转玄功,这数月下来,他已将木行真光功法推演出来,现下正运化演练之中。

  忽然镜灵转了出来,凑到前面,喜道:“老爷,刘娘子回府了,正在外间等候,要拜见老爷。”

  张衍睁开双眼,笑道:“雁依一去十数载,却比我想得回来要早了些,你去引她进来见我吧。”

  镜灵忙领命,到了外间,对刘雁依笑道:“刘娘子,请随我来。”

  他身子一转,镜光闪动之间,刘雁依只觉眼前光华大亮,随后自己便入了一处满庭香树花草,溪水淙淙的所在。

  她尽管是张衍大弟子,但尚是第一回入得小壶镜中,不觉多看了几眼,见这里池水清澈,天空一碧如洗,奇香扑鼻,花蝶扑闪,游鱼嬉水,分明自成一方天地,心中也是惊叹。

  到了竹楼之中,她一眼便瞧见张衍端坐榻上,正含笑看着自己,忙跪倒地上,叩首言道:“弟子刘雁依,拜见师傅,祈祝老师万寿。”

  张衍见她身上道气盎然,显是别过这段时日,功行又有不小精进,起手虚虚一托,言道:“徒儿快些起来。”

  刘雁依再拜一拜,起身而立。

  张衍语声温和地问道:“雁依,你如今已修至何等境界?”

  刘雁依把身子欠了欠,如实回答道:“回禀恩师,弟子已到烧穴一关,如今已开穴二十四处。”

  “二十四处窍穴,倒也极是不易了。”

  张衍微微点头,修士开穴窍越多,真火之势越旺,则煅烧金丹的成就越大,便又说道:“那你还需用功时日几日,再开得几处窍穴,再凝丹不迟。”

  他伸指一点,一道金光灿灿的符箓飞出,道:“此为烧穴诸般窍要,你要铭记在心,不可小视了。”

  他当日开穴三十六处,那是因缘际会,有参神契功法在身,肉身非是寻常修士可比,又有残玉推演相助,其中关窍也是纯靠自身摸索,无法纯然效仿。

  不过他自成为十大弟子之后,经罗院中书册尽他观览,其中倒不乏言及开穴要诀的。

  能入经罗院观书之人,修为至少也是化丹之境,且在门中身份亦是不低,因此有些个法门并没有对他遮遮掩掩。

  张衍自己不用,未必门下无用,因此当日也是用心留意过,观览了一遍,记住了不少关窍。

  不过他人经验,他不会拿来照搬全用。

  他有一个好处就是能在残玉中反复试演法门,试验成败,因此自己琢磨出了一套开穴妙法,可以说,这套法诀也可自此流传下去,成为师门不二密法。

  刘雁依烧穴二十四处,靠得本是天资,后来进境缓了下来,也是隐隐约约感觉到后面或有要诀,眼下见张衍传授,知道其乃是秘传之法,当下屏息凝神,郑重上前接了,再跪下叩谢师恩。

  张衍笑道:“徒儿,起来说话吧。”

  刘雁依依言站起,她伸手入香囊之中,拿出两只瓷瓶,托在掌心之中,道:“恩师临行之前,曾命徒儿留意那金,火二气,徒儿不敢忘却,因此特别用心留意,也是靠了几分运气,这才侥幸凑得齐全了。”

  张衍精神一振,他袍袖一卷,一道烟气飞出,将那两只瓷瓶摄了过来,分别打开一看,颔首道:“不错,这正是那庚辛金精气与丙丁火精气,徒儿你此番立了大功了。”

  刘雁依眉眉宇间略微含忧,躬身道:“为师效命,乃是弟子之责,不敢居功,只是这二气极稀少,徒儿只有些许,也不知道是否够恩师之用?”

  张衍看了看那两只玉瓶,微笑道:“足用了。”

  他并不是要将太玄真光炼至大成境地,只消稍能施展之后,就可以九数真经倒推回去,再以丹煞之力重新转炼,自此便能摆脱藩篱,成就玄法。

  徒儿回府,又得了五行真光后两种精气,他也是心情大畅,便详细问起刘雁依一路之上的经历来。

  刘雁依也是用心回答,又将东华洲如今局面说了一遍。

  师徒这一番问话,竟用去了半日,张衍又问起那金,火两气的来处,方才知晓,那庚辛金气乃是元阳派一名女修所赠送,只是刘雁依也不知其名。

  至于丙丁火气,则是刘雁依在东华洲南方一处飞舟仙市之上获得,也亏得她临行之前带得不少灵贝,倾囊而出,方能买了下来,说是运气,也不为过。

  若不是在此得了那火精之气,刘雁依怕还要再耽搁几年,方才能回得府中。

  说到后来,刘雁依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自己回府时遇袭一事说与张衍知晓。

  她倒也不是受了欺负要向师长诉苦。当年张衍还不曾是门中十大弟子时,在出外寻药那段日子中,她所面临局面不知比眼前艰难多少,这却也挺过来了,并没有那么娇气,只是担心此事或对师门不利,因此不得不提及。

  张衍听她说完之后,略一思忖,点头道:“此事我已晓了,你回去好生修炼,过得些时日,为师亲自为你护法,助你化药凝丹。”

  刘雁依下拜道:“是,恩师,徒儿告退了。”

  送这位徒儿出了小壶镜后,张衍心下思索,微微摇头,要说秦真人派遣门下来出手为难自己徒儿,这可能不大。

  秦真人再如何说也是一名洞天真人,就算真是要谋算自己,又怎会把目光投在自己徒儿身上?

  还却也太过折损身份,说出去怕也是颜面难保。

  因此他猜想,很可能是那越龙珊自作主张。

  不过无风不起浪,他也能察觉到,此事背后琳琅洞天一脉对自己隐含的敌意。

  他与彭真人互为援手,秦真人对他不喜,也在情理之中,张衍对此早有预料。

  但按理说,就算要为难自己,也因待机而动,而选在这个时候,却是有些令人不解。

  他好生琢磨了一番,这些时日来,他甚少出府,唯一一次,便是去见了秦掌门。

  这念头只转了几转,他便醒觉过来。

  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上面!

  秦掌门曾承诺他去浮游天宫修行,很可能是因此,遭致秦真人对自己不满。

  如此一想,倒是理清思绪了。

  还有那萧翱一事,此时联想起来,怕也互相之间有所联系。

  张衍似乎隐隐约约看见一张大网正朝自己罩来。

  他哂笑一笑,果然,好处不可能平白由得自己得去,看来还要经历一番波折。

  不过现下不必去考虑这许多,眼前紧要之事,乃是将剩余两道真光练成。

  把功法推演之后,他便能五行玄功炼化合一!

  之后凝聚法力真印,将实力再提升一层上去,如此才有更多说话的底气。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出山寻徒

  张衍因准备闭关,此次时间或可能很是长久,是以想要将诸般俗物都处理妥当。

  他默算了下时日,距离下一回门中大比还有五年,但若不出他意料,门中格局应无太多变动,去与不去都是一般。

  如今门中后辈,尚无人能他这一辈十大弟子相较。

  世家势颓,而师徒一脉中倒是人才辈出,诸如冯铭,墨天华等人,虽也相继传来化药凝丹的消息,但限于功行未固,较之他们还远远有所不及。

  只有一名岳重阳莫测高深,无人知其确切底细,他虽不是哪位洞天真人门下,但却有神物择主来投。

  数十年前,他曾与黄复州并称双秀,成丹之期尚且早于张衍。

  但此人行事低调,只是醉心修行,常年闭关,甚少露脸,似乎无心争位。

  至于琴楠,她与刘雁依一般,虽已到烧穴一关,但还未化药凝丹,这是彭真人刻意打磨其根基之故,方才放缓了进境。

  不过她便是在这剩余几年之中得以迈入化丹之境,可用来争斗的手段也是不多。

  张衍当初承诺彭真人,日后助琴楠成为十大弟子之一,但此举却不必太过急切,他自身力量尚还不足,若是等他迈入元婴之境后再行其事,那么把握就大很多了。

  他深思了一会儿,便提笔而起,写了一封飞书发去了守名宫……

  未有多久,一封飞书回来,正是彭真人回书,他拿来启开一看,微微一笑,将其放在一边。

  诸事已了,他正要转回小壶镜修行,却察觉阵法有些异动,用心一察,神色微动,便挥袖开了禁阵,放了一道符诏进来。

  接入手中一看,竟是掌门真人手书,讶然拆开看了看,不禁摇头微叹,道:“原来是此事,还是不得闲。”

  前次掌门和他曾说过,三十年内,要收得一名弟子,承继那瑶阴一脉,如今却是时机已至,秦掌门算定那人在大魏国巩州地界,是以只要他将其收入门中。

  只是掌门这信中内容却透着些许古怪,非但只给他一月之期,还言明不可主动去求,要对方自来拜师,若是届时等不到,那便算是错过机缘了。

  张衍虽不明其中深意,但既然掌门传下法旨,却也必须要去走上一遭了。

  他嘱咐镜灵把守好洞府,便起身飞纵,出了洞府,往东南方向飞遁而去。

  连行十余日,便到了魏国巩州,这里多是丘陵山地,风光秀美,大小湖泊星罗棋布。

  他在云头之上转了数圈,几次掐算之后,看定了一处阡陌交通的村落,为避免惊世骇俗,是以到了山林之间降下云头,自山野小径之中走出,往那村庄中去。

  他方才入村,便听到犬吠之声,只见一群脏兮兮的孩童在那里互掷泥块,追逐嬉戏,吵嚷打闹,大的有十五六岁,小的不过七八岁。

  其中有一个眉浓皮黑的少年,与数个身强力壮,年龄与他相仿的少年扭打在一处,其余大孩童旁侧都在起哄大叫。

  这黑皮少年倒也有几分勇力,只是架不住人多,没一会儿便被打到地,被人把手脚按住,在那里大喊大叫。

  这时走过来一个穿着绸布衣衫,公子哥模样的少年郎,也只有十三四岁,他皮肤白净,嘴角有两撇淡淡绒毛,身边还跟着两个长随,应是乡间富贵人家出身。

  只听他道:“宋三儿,你前日用粪水把本公子的新衣泼脏了,今次打你一顿,给你长个记性。”

  黑皮少年脸涨得通红,只是被人死死按住,翻不起身来。

  那公子哥模样的少年学着大人丢下几句狠话后,便得意洋洋的去了。

  张衍站在远处,目光在其中巡弋,只是看了好一会儿,却也未曾看出一个是有修道根骨的。

  不过若真是寻访起来这么容易,掌门怕也不会限下一月之期。

  但这却难不倒他,寻思了一会儿,他看了一看那名坐在地上的黑皮少年,便有了计较。

  张衍走上前去,笑道:“你这少年郎,看你也是身体粗壮,怎得会被人这般欺负?”

  那黑皮少年乍然见到一个陌生道人过来与自己说话,有些愣怔,不过他见张衍和气,倒也不惧,争辩道:“王三郎他们耍赖,这么多人打我一个,我当然是打不过的。”

  张衍摇了摇头,道:“那却未必,人多不定管用,你可曾听说,战阵之上,有百人敌,千人敌,乃至万人敌的猛将么?”

  黑皮少年也听乡间落魄的文士说过那些志怪传奇,演义轶事,见张衍说起这事来,立时忘了疼痛,嚷道:“听说过,听说过,道爷考不倒我,听村中夫子说,我魏国开国功臣里有一个叫左功常的,就有那什么万夫裤裆之勇。”

  张衍笑了笑,道:“那是万夫不当之勇。”

  “是,是,布裆,布裆!”那少年摸了摸后脑,不好意思地笑着。

  张衍见他憨笨,也不去纠正,只是微微一笑,道:“那我问你,此法你想不想学?”

  少年愣了愣,随后一下蹦了起来,拽住张衍衣角,连连晃着,急切道:“道长教我,道长教我。”

  张衍笑道:“你且附耳过来。”

  黑皮少年着急,连忙把头拱了过来,张衍不以为意,小声在他耳旁说了几句口诀,随后起手在他脑后一拍,喝了声道:“去吧。”

  这少年不禁打了激灵,迷迷糊糊沿着田垄走了出去。

  张衍望着他背影一笑,随后步履轻盈走上山去。

  到了半山腰,他寻了一处早已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往蒲团之上一坐,就耐心等候起来。

  那黑皮少年回了家中,不禁想起那道士说的口诀,说来也很是古怪,他从未读书习字,可张衍适才只说了一遍,却已牢记在心,想忘也忘不掉,且无需领会,其意自明。

  他照着那口诀运功,一夜过来,他从床上一跃而下,只觉身轻体健,耳聪目明,浑身有使不完的气力。

  大喜之下,就兴冲冲跑出去找那王家公子的晦气,路过池塘之时,见有两只水牛挡路,心中一动,跑上去一掰牛角,那水牛哞哞两声,就被他拽翻在地,这一下更是兴奋。

  跑出去了没有一里地,就瞧那王三郎带着一群少年在那里拿着弹弓打雀儿,他大喊一声,二话不说,冲上前去就动手。

  这一回,他却是轻而易举就把十几名少年给掀翻在地,竟无一人是他对手,那王三郎更是被他按在地上一顿好打。

  但奇怪的是,尽管他下得手重,但却并无一人受伤,就是连磕破蹭破也未曾有。

  似这等孩童之间玩闹,都没什么仇怨,事后那王三郎问道:“宋三儿,你怎么一夜不见,就学了这一身本事来?”

  黑皮少年憨直,又是少年心性,嘴上把不住门,便带着炫耀将遇到张衍传法之事一说。

  王三郎暗暗记下了,嘱咐长随去寻昨日那道人下落。

  张衍在山神庙中打坐了两日,到了第三日午时,他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便睁眼看去,见冲进来数个青衫带帽的小厮,都是汗湿湿的,喘息不停,其后又走进来一人,正是那日见过的公子哥,上得这山来,也是同样脸红气喘。

  王三郎看见张衍,眼前一亮,上来毕恭毕敬行了个礼,道:“见过道长。”

  随后他一摆手,身后长随端上来两只盘子,一只盘子中放着一盒蜜饯,另一只盘中放有几卷红绸包好的铜钱,还有两枚私铸的银锭。

  他偷眼瞧了瞧张衍,随后一揖到底,道:“请道长笑纳。”

  张衍看了他们几眼,微笑道:“你是来求法门的。”

  王三郎一脸惊喜,连连点头道:“正是,正是。”

  张衍颔首道:“这却容易,你附耳过来。”

  王三郎却急道:“且慢。”

  他眼神灼灼地看着张衍,道:“道长,在下求教一句,不知道长这里可有长久的法子,而不是,而不是只得那两三天的。”

  那黑皮少年兴奋了没有两天,却发现身体里那股气不知不觉就漏了,再也没有前些天那力大无穷的感觉,随后任他怎么回想,也记不起那日的口诀来。

  王三郎家中出过举人,见识可比那黑皮少年高太多了,他在心中琢磨那道人不会无缘无故传人道术,那定是在求什么,有数天的法门,会不会有数月的法门?乃至数年,数十年的?

  他越想越是心动,暗中先鄙视了一番宋三儿没见识,错过了高人,便去请教了家中主事,随后又打听得张衍下落后,这就寻上门来了。

  张衍哦了一声,道:“你是想求一个不漏气的法子。”

  “对,对,没有两天那气便泄了,那又要来何用?”

  王三郎连连点头,神情激动,听这道人语气,似是的确有这法子,那他以后还用得着读书么?有了这身本事,去武卫投军,待杀得几个胡儿大将,不定也能求一个封妻萌子,光宗耀祖。

  张衍微作沉吟,道:“这却也容易,你知道十里外坡上那座土地庙么?”

  王三郎未曾反应过来,怔道:“土地庙?”

  身边长随立刻凑上来,道:“小爷,就那是蝠王庙。”

  听得“蝠王庙”三个字,王三郎浑身不禁打了个冷战。

  那蝠王庙本是座土地庙,在本朝兴元初年的时候,听说有个道人带了数百个童男童女在那里炼法,说是镇什么魔气,结果一夜之间,腥风大作,包括那道人在内所有人俱都不见,自此再也无人敢去。

  便是如今,过路人半夜里还隐隐听闻其中有琴音传出,传闻有女鬼妖精出没,吃人喝血。

  王三郎有些惊惧道:“道长提这鬼庙作甚?”

  张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道:“自今日起,每夜子时,谁来这蝠王庙中见我,我便将那法门传谁。”

  第一百五十八章 蝠王庙拜师

  蝠王庙中原本那凄厉嚎哭之声,在张衍踏入庙中的那一刻起,就突然销声匿迹,隐去不见。

  他身上那庞大无比的丹煞,时刻流转护体,不用刻意施展,哪怕是泄了少许在外,也将这里的阴秽之气给镇压了下去。

  这殿内有十数只似猫似狸,身有虎纹的异兽,正趴在地上惊惧至极地看着他走进来,浑身瑟瑟发抖。

  张衍不去理会,他冷然看了一眼四周,眼中放出尺许白光,似是森厉剑气一般。

  这庙宇应是荒弃了百十年,但周围并无灰尘蛛网,倒好似有人时常扫洒,知是这些异兽所为,想来此处应当是它们平日居处,才会这般照顾。

  此庙倒是不小,共分前后二殿,他起步到了后殿,抬眼望去,只见供案之上立着一尊土地神塑像,虽看上去也是慈眉善目,但却突唇立耳,尖牙外露,红眼黑肤,两颊边是白白的绒毛,不似人貌。

  张衍心下忖思,这庙宇既已蝠王为名,此应是修成精怪的蝙蝠精,后被当地村民供奉为土地。

  这倒也不稀奇,似偏远乡野之地,精怪若是肯护佑一方平安,免其遭邪祟侵害,不但能好生修行,也可得享香火血食,便是道宫的道士也不会前来找麻烦。

  只是他再看了几眼,便看出几分不对来。

  起手一拂,就将塑像之上一层干泥扒去,露出底下深黑色的木纹来,其上贴了一张淡黄色的符箓。

  他冷笑一声,道:“此处并无设置阵法,我道却为何阴气这般郁结,原来根源在此。”

  这座土地庙的塑像只是外面裹了一层泥,又刷了一层彩漆,而里间是用了一根被法术祭炼过的阴纠木雕刻而成。

  这木像不知用何秘法炮制过,原本可用作辟邪,可如今却是阴中藏阴,但凡附近有人死去,其魂魄便被其吸纳过来,禁锢其中,转炼阴气,天长日久,便成了一处养魔之所。

  若是不闻不问,放任不管,再过个百十年下去,必会养出一头魔头出来。

  似这等手段,他一看便知,是魔宗弟子先前缺少魔头祭炼邪法,是以另辟蹊径,孕养魔头,而如今魔劫一起,魔穴之中魔头不知凡几,是以便用不着这等手段。

  这怕也是这庙宇废弃在此处的原因。

  这百数年下来,这木像之中不知拘禁炼化了多少阴魂,便如此刻,还有十余头新近拘来的魂魄,正在受那炼魂之苦,本是痛苦不堪,只是张衍在前,却被身上庞然道气压得出不了声。

  张衍略一思忖,此处虽则已废,但生人沾染阴厉之气,难免神思恍惚,眼前整日里异象频生,时日长久,也要伤了元气,自己既然撞见了,便不能任其这般下去。

  他一指点出,正中那道符箓,只闻一声轻响,当即破了法术,这木像颤了几颤,再也收束之不住阴魂,那十余头魂魄自那上面下来,对着张衍拜了几拜,便各自散去了。

  张衍也不去管他们,一抖袖,一道紫电飞出,绕着这木像转了一转,就将其中数百年积攒下来的阴气扫荡一空。

  做完此事之后,他正欲寻一地打坐,那十余只异兽一直在看他动作,这时期中一只鼻头短短,毛色纯亮的异兽双耳向后一折,叫了几声,衔了一只干净蒲团过来,又起身而立,如人一般对他作揖。

  张衍点头道:“你等倒也懂事。”

  他略一沉吟,取了一枚丹药出来,道:“我坏了你们藏身之所,这一颗化形丹就赐了你吧。”

  那异兽状似惊喜,用嘴叼了过来,又对张衍拜了几拜之后,就去了一边,叫唤了几声,便带着那一众异兽出庙而去,顷刻间走得无影无踪。

  张衍在那蒲团之上坐了下来,闭目不言,只等有缘人上门。

  他当时与那王三郎说话之时,并未刻意回避那一干小厮,尽管王三郎特意嘱咐不得说出去,但有仙师传法的消息却仍是不胫而走,闹得沸沸扬扬,虽有不少人心有异动,可当一听说要往那蝠王庙去。却又望而却步,缩了回去。

  不过仍有一些胆大不怕事的,敢冒险往此而来。

  可古怪的是,凡是去往此庙的村人,待到第二日醒来,却发现躺在自家床上,而昨日之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身子骨却比以往强健了许多。

  这消息一经传出后,却是引得更多人往此间前去。

  距离蝠王庙二十多里地,有一处名叫魏庄的所在,村西头有一座四处漏风的茅屋,屋内有一名孩童正拿了小块裁剪得齐整的棉布,为瘫病在的老母细心把挂在嘴角的口涎擦去,他轻声道:“娘亲,你安心歇着,孩儿去陪佟四家的少爷读书。”

  老妇人眼皮动了动,算是应答。

  这小童名叫魏子宏,其父早些年征发徭役,去开凿运河,结果染疾而死,只留家中孤儿寡母。

  他尚且年幼,魏氏又瘫痪在闯,只靠邻里宗亲接济度日,家境甚是困苦。

  当听说有一位仙师有法子使人变得力大无穷,可敌百人,他便下决心要去拜师。

  他并未想得太多,只想那时便有一身力气,能赚些钱来治好阿母的病,再也不愁吃穿。

  魏庄距离蝠王庙二十多里路程,对村民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他这等孩童却极是不易,若是孤身前去,莫说遇上人贩子,匪贼,便是野狼也能将他叼了去。

  他虽只有七八岁,却有成年人般的老练,早在数天前就与一名熟悉的行脚商人约定,凑此人贩货之时一起上路。

  此时天边白肚微露,他怕错过了时辰,便决定早些前去。

  先在身上揣了半只干饼,又去邻家要了些烧开的水回来,倒入了葫芦中,紧紧塞好,再找了几块破布过来,塞了些干草进去,然后用麻绳把小腿绑了,跺了跺,见掉不下来,就出了门,找到了那名走货商人,一起上了路。

  他也是懂事知趣,虽然人小,但也是帮那商人提了个篮子,两个时辰之后,就到了镇上。

  此处距那蝠王庙还有小五里的路程,而且子时未至,他向那行脚商人讨了一小块雄黄,告辞之后,一个人往山林中去。

  走了未有多久,他看准一棵大树,爬上去找了一根枝叶茂密的粗壮树干,靠在其上休息。

  也是走得疲累的缘故,不过一会儿,他便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睡了也不知多久,忽觉有些异动,睁眼一看,却见是一只白毛小猴儿正睁着滴溜滚圆的眼睛,不停地推着他。

  魏子宏翻了起来,摸头道:“小猴儿,这是你的地方么?”

  他抬头一看,见天色已黑,拍了拍脑袋,叫道:“啊呀不好,糟糕,莫要错过了拜师的时辰。”

  他看了看四周,此时夜色浓重,又是荒郊野外,伸手不见五指,前方路径也不好辨认。

  不过他却有一桩本事,就是夜能视物,这也是他有信心来拜师的缘故。

  这时他隐隐约约看见前方一处地界中有亮光传出,看那方向,正好是蝠王庙的去处,便赶忙从树上爬下来,朝着那处亮光跑了过去。

  那只白毛小猴儿忽然一跳,上了他的肩头,魏子宏脚步顿了顿,好奇道:“小猴儿,你也是去拜师的么?”

  白毛小猴儿吱吱叫了几声,不停点头,魏子宏见它颇通灵性,生出几分欢喜之意,摸了摸它的毛发,只觉入手颇为柔顺,道:“那便一起去吧。”

  白毛小猴儿又是叫了几声,魏子宏欢笑了几声,便任由其攀在自己身上,向前奔走。

  他常听说此地闹鬼,虽是壮胆而来,可也难免也是心中忐忑。

  或许他运气好的缘故,这往日这被乡人传得凶险至极的地界,什么古怪之事也未曾发生,竟是平平安安到了那蝠王庙前。

  只是远处本还见着有亮光,可到了近前之后,却是黑漆漆的一片,连一点声息也不曾听闻。

  魏子宏终究是个孩童,心中略微有些害怕,脚步了慢了许多,只是想起瘫病在床的老母,转瞬又坚定起来,走上前去,吱嘎一声,便将老朽的庙门推开。

  他探了探脑袋,扒着门一脚踏进去,见并未有什么动静,便胆子大了起来,小心往里走入,不过二十余步,转过了一层布幔,就见得一名闭目打坐的年轻道人坐在那处。

  他不禁睁大了眼睛,随后醒觉过来,忙往地上一跪,用清脆童音言道:“小子魏子宏,寻道长拜师来了。”

  言罢,连连叩首。

  张衍睁开双眼,往这小童身上看去。

  见他额前有一截刘海,身体羸弱,皮肤白净,看起来瘦瘦小小,似乎风一吹便倒,不过眼神灵动,根骨更是奇俊不凡。

  他暗忖道:“莫非便是这孩儿么?”

  这些天来,也有十余人找上门来拜师,只是皆不是他欲寻之人,而且根骨太差,也习不得道术,指点了几门强身健体的法门,便打发他们回去了。

  他温和说道:“既然是来拜师的,那便上得前来。”

  魏子宏依言走上前去。

  等他站定,张衍伸出手去,似乎要额前刘海掀起,魏子宏顿时一阵慌张,双手遮住,道:“道长,不可。”

  张衍放下手来,笑道:“为何不可?”

  魏子宏用双手依旧这挡在额头之上,认真回答道:“道长,小子这里有古怪,旁人只消见了,便会立时晕厥过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命中劫难有天数

  魏子宏如此一说,张衍微微一笑,也不勉强,以他的目力,根本无需掀开刘海,就能看见其额头之下有一道宛然如眼闭痕,这与秦掌门所当日言“三目”何其相似。

  他心中已能确定,此子必定是自己所欲寻找之人。

  他看了看魏子宏肩上那只白猴,若无这只灵兽,一路之上替其挡下了林中野兽,怕也没这么容易到得此地。

  这小猴儿本是善意,但却坏了他一番布置。

  张衍摇了摇头,此也是无心之举,倒也不便深究,便屈指一弹,一枚丹药飞出,掉在白猴儿眼前。

  谁知那小白猴儿吱吱一叫,却是连连摇首,只是拽着魏子宏的衣服不放。

  张衍不由失笑,道:“你这畜生,倒也机灵。”

  这小白猴儿乃是这林中灵兽,看出张衍是来收徒弟的,它虽说开了灵智,但自身并无大妖血脉,若是不得指点,只化形一关就难以过去。

  丹药虽好,但怎及跟着魏子宏,寻一个好出路呢?

  张衍不再去理会它,只对魏子宏道:“你既来你诚心来拜师,我瞧你根骨上乘,可愿跟我回山修道?”

  魏子宏一怔,却把头低了下来,道:“道长,我,我不能随你走。”

  张衍和颜悦色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魏子宏迟疑了一会儿,鼓足勇气,大声回答道:“我娘亲瘫病在床,我若走了,无人照料。”

  张衍点了点头,道:“我辈修道之人,并非斩情绝性,你有高堂在上,自当好生照顾,我这有两个法子予你选。其一,我传你一门法术,只消入门,便可百病不生,力大无穷,可敌万人,搏一个公侯万代,不是难事;其二,我带你和老母回得山门之中,只是山间寂寞,修道清苦,餐风饮露,眠石卧冰只是等闲之事,此二法,你可自择之。”

  若是一心向道之人,那自是毫不犹豫选第二种,可是有心富贵之人,若贪图那一世荣华富贵,便会选第一种。

  因魏子宏身份特殊之故,无论其作何选择,张衍都会将其带回门中,只是既然收作自己徒儿,他便要观一观其心性如何。

  魏子宏听了之后,却是想也不想,毫不犹豫说道:“徒儿愿意择第二种。”

  张衍奇道:“你为何选第二种?”

  魏子宏不假思索道:“老师教了徒儿法门,徒儿可侍奉母亲,但传艺之恩,离了老师,又去哪里报答?”

  似这等质朴之言,也只有孩童方能说出,张衍听了之后不免一声大笑,道:“好徒儿,那你速去接了老母,今日便随为师去吧。”

  随即他一伸手,在其后脑之上拍了一下。

  魏子宏顿觉脑海中似乎多了无数东西,体躯之中,似乎有了无穷无尽的气力,看着自己双手,不由万般惊讶,欣喜道:“老师,徒儿去去就回。”

  张衍微微颔首,对那小白猴儿看了一眼,淡淡言道:“此一路之上,我徒儿若出了什么意外,我唯你是问。”

  那小白猴儿浑身一颤,吱吱连声,显是表示自己听得明白。

  张衍心中暗忖道:“掌门曾言,这孩儿入门之前,当要受一小劫,我本拟他来此处之时多吃点苦头,好顺势避过此劫,也省却一些麻烦,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被这小猴儿无意搅了局,也罢,既然避不过,那便接了就是。”

  魏子宏得了张衍之助,脚下健步如飞,出了蝠王庙之后,急着向家中赶去。

  这一回,不过用了小半个时辰,就回得家门,来到床榻之前,他满脸喜色对母亲轻声言道:“娘亲,孩儿得了仙师关照,今日就要去的山门修行,这便接你同去。”

  说完之后,他便将自家母亲扶起背在身后。

  魏氏虽久病在床,但好歹是个成人,魏子宏平日里助其翻身擦拭时,也要费去好一番劲,可如今却丝毫不觉着吃力,轻轻松松就将其背了起来,心中兴奋喜悦之余,也不免对传授自己这等“仙法”的张衍感激涕零。

  此刻距离蝠王庙千里之外,一处深山地穴之中,一名发插骨簪,乌袍披发的道人面无看着手中一面破碎玉佩,皱眉不语。

  他乃是魔宗浑成教门下弟子,受了师命,被遣于此地镇守。

  这也是一份苦差事,方圆数万里之内,但凡师门设置的禁制阵法都归他看守。

  方才他忽然察觉师门中传下的一处符印黯去,只是观其布置,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了,且根本无甚大用。

  可按照门中规矩,就算那处布置荒废已久,却也不能不闻不问。

  他好一阵骂骂咧咧,尽管心中极不情愿,却也只能一把把那牌符捏碎,闭目感应了片刻,知道了方位后,便甩袖一抖,祭了一道青烟出来,霎时托身而起,就往那处地界赶去。

  他这一股青烟,乃是师门所赐,是一桩飞遁秘宝,便于他方便往来,哪怕千里之地,也是瞬息即至,可他一路之上却是悠悠荡荡,故意行得极慢。

  若是那毁禁之人早已离去,那他只用看上一眼,便能回转,根本不欲多事。

  须臾到了蝠王庙前百里之外,他脸上悠闲神情一收,变得严肃了几分,连连使了几道法术,将自己身形隐匿而去,方才敢往前而去。

  如今许多魔宗弟子行事虽是肆无忌惮,虽知凡俗之间并无什么高人,但他仍是极为小心谨慎,不敢小看来人。

  他远远隐在云中观望,见下方那股气息极是惊人,磅礴浩大,隐隐然直冲天际,比自己修为不知高出了多少,心下一惊,暗呼道:“好险,好险。”

  若是他方才莽撞出来,岂不是正好撞在此人刀口之下?

  他又望了几眼之后,目光之中畏惧之意更甚,他虽有飞遁密宝在身,但下方那庙中之人,至少也是化丹之境,当下便抽身欲走。

  只是正当他回首之时,无意中一瞥,却见坡地之下,有一个小童疾步而来,背后虽背了一个人,可仍是行走如飞,不免引起了他的注意,看了几眼之后,却心中一动,道:“这等根骨,倒也上乘。”

  他又看了几眼,忽然浑身一震,道:“莫不是……”一时之间顾不得其他,往前一冲,一道玄光垂下,就将其卷了上来。

  魏子宏正脚步轻快地往前而去,眼见蝠王庙遥遥在望,这时忽觉身体一轻,自己被一把捞上了云头,而娘亲和那小白猴儿都滚落在了地上,不觉着急,惊呼了一声,抬头一看,却见一个古怪道人坐在自己面前,正瞪大双目看着自己,因其看起来就不似善类,魏子宏戒备道:“你是何人,为何捉我,快放我下去!”

  乌袍道人嘿了一声,伸手一把就将其额前刘海掀开,见其上一道如眼闭痕,顿时面露狂喜之色,差点手舞足蹈起来,连声道:“果然是,果然是。”

  随即得意一笑,道:“你跟我走就是了,这回捡了宝了。”

  他虽是心头窃喜,因忌惮张衍在旁,不欲多言,正要将魏子宏卷了走。

  此时却听身后一声大响,回首一望,只见一股丹煞之气此蝠王庙庙顶掀翻,自那气中飞出一枚剑丸,化光一闪,疾如闪电,就往他这处劈斩而来。

  “飞剑?”

  乌袍道人顿时惊得魂飞魄散,冷汗涔涔而下,对方竟是剑修,莫不是少清门下?如此就算自己有飞遁秘宝在手,也是难以脱身的,哪里还敢停留片刻,当即转身欲逃。

  这时魏子宏也是察觉到了不对,心中一阵发急,气血顿时上涌,额头上一疼,其上那眼痕倏尔一睁,陡然间放出一道疾厉光华来,正好照在了乌袍道人面上。

  乌袍道人全副心神都是那飞剑之上,哪曾料到有此变化,也是猝不及防,大叫一声,捂着双目,如泉鲜血自指缝之中流出,这一耽搁,一道剑光正好袭至,从他颈脖之间一抹而过,顷刻间头颅枭去,尸首掉落下来。

  乌袍道人一死,魏子宏也是从空中坠落,这时一道烟气飞来,将他一裹,扶摇直上,眨眼到了云头之上。

  张衍低头一看,一把搭住其手腕,知其并未大碍,点了点头,又袍袖一卷,将魏氏和那小白猴儿都卷了上来,辨准了方向之后,便驾云飞遁行去。

  魏子宏此时也是头疼欲裂,浑身无力,只觉适才张衍予他的一身气力顷刻间走了个干净。

  他平日这额上奇目睁开之时,都会觉得头晕眼花,非要连续卧床几日方才能缓过劲来,而适才强行用这奇目看人,更是耗损了不少元气,过了不一会儿,便沉沉昏睡了过去。

  睡了不知多久,当他醒来之时,却发觉自己身在半空之中,左右摸了摸,好奇之下,小心探头往下看了看。

  张衍见状,微微一笑,道:“徒儿,你醒了,过得前面那座山头,便要回得山门了。”

  然而此时,他却眼神一凝,忽见一名似是清风明月,潇洒脱俗的道人立在云中,对他一个稽首,高声言道:“张师弟,你回来了,为兄已等你多时了。”

  张衍一看,竟是与他同为十大弟子之一的洛清羽,他从容不迫上前,也是一个稽首,还礼道:“不知洛师兄在此等候小弟,有何见教?”

  洛清羽呵了一声,淡淡言道:“听闻张师弟这些年来苦修道术,功行大进,为兄也是有一些心得,想与你讨教一番。”

  第一百六十章 青平涵烟阵图

  张衍与洛清羽平日里少有往来,可如今后者却突然来得面前讨教,他知晓这其中必有缘故,而能令其亲身来此,这背后之人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了。

  他不禁揣测,这不定就是秦掌门允诺自己借用那浮游天宫一事,惹得哪位真人出手了。

  洛清羽虽言语之中说得乃是切磋,但他已能想象的到,若是此一局败于此人之手,对方之师定会向掌门进言,言及自己并无入浮游天宫修行的资格。

  至于避而不战,更不是什么好选择。

  洛清羽堵在他前往昭幽天池的必经之路上,他要是绕了过去,倒也可以,可如此一来,那便是示弱之举,不但有损自家声望,且还会让门中师长看轻,那背后之人更有理由借此发难,坏了他的好事。

  今日对方既然已经出招,那他唯有见招拆招,出手应对,断无退缩之理。

  张衍不动声色抬起手,在魏子宏头之上一拂,一道清气遮了那眼痕去,随后轻轻一推,分出一团流云,将其推了出去,出言嘱咐道:“徒儿,为师有些事要料理,你带着你母,且去一旁等候。”

  魏子宏被那云烟一裹,霎时出去百丈之外。

  洛清羽随意看了一眼,道:“这童儿倒也是好根骨,是师弟新收的徒儿么?”

  张衍淡然一笑,道:“此去凡俗间走了一遭,不想觅得一名佳徒,也是运气。”

  若是抛开魏子宏那额上之目不提,似这他般资质,在九城陆洲之中也有不少,因此洛清羽只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不再费心留意,转而目注张衍。

  他正色道:“当日大比之上,未曾与张师弟交手,诚为憾事,不过你我份属同门,厮杀拼斗,未免伤了彼此和气,不妨如此,为兄这里有一副青平涵烟阵图,乃我多年炼制所成,本欲在十六派斗剑之上一展其威,会一会诸派高人,现如今,却要先请张师弟指点一二了。”

  张衍神情不变,一个稽首,道:“正要领教师兄高明。”

  洛清羽点了点头,他清喝一声,一起法诀,就将一副阵图摆在脚下,立于两人之间。

  此图须臾扩展出去数里,将上下天地一齐笼入其间,随后蘧然一震,牵动灵机,放出无数清光瑞气,倏尔奏响奇乐,音色妙曼古雅,如清泉流淌,浸润入心。

  张衍凝神看去,只见其如画卷展开,其中山水相连,天地如洗,碧空澄净,虽只能窥见一角,但却也能看出内中暗含无穷玄妙。

  洛清羽剑眉扬起,伸手一引,高声道:“张师弟,请!”

  也是由于同门之故,他方才客气请张衍入阵,若是对敌交手,他只需在斗阵之时祭了出来,如是事先并无防备之人,根本无从躲闪,顷刻间便会被他拖入阵图之中。

  张衍微微一笑,大袖一摆,洒然入阵。

  这阵图底细不明,贸然入内,不得破法,很能破开阵去,若是万一失陷其中,虽不至于如何,但也是大丢脸面,不过他有所依仗,是以怡然不惧。

  洛清羽看他入阵之时毫无犹豫之色,也是暗中一声赞叹,道:“张师弟这心性,果真是个修道种子。”

  他此次奉师命前来,要与张衍比斗一番,但此来之前,颜真人又暗中吩咐于他,叮嘱其无需做得太过,只消做做样子即可,胜也可,败也无谓。

  他暗中揣摩师意,自己老是因是不想太过得罪张衍背后彭真人,因此思来想去,遂决定以阵图相会。

  张衍一入阵中,就见面前景象为之一变。

  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绵延山岭,重叠错落,似是望之无尽,一座座排布成玄奥阵势,每一座山头之上,皆有一杆幡旗,那幡旗一个晃动,就勾动千重青烟,万里雷云,狂啸呼卷,扬尘蔽日,见得生人进来,那青风霎时卷来。

  张衍心意一动,放出三尺护身宝光,将其挡在外侧,然而那青风似是利刃一般,眨眼就削去了一层,见其这般锐利,他也是微微吃惊。

  洛清羽此时也自入了阵图之中,他从那高处青风中探出身影来,朗声道:“张师弟,我这阵中,操演的乃是‘清机风雷仪法’,我知你身怀紫霄神雷之术,今日便来看看,是我这养炼出来的雷法厉害,还是你修炼的紫霄神雷厉害。”

  这风雷仪法,需用五功之一的《青灵显化元微法》催动,再借阵峰相助,方能生生不息,无有断绝。

  这阵图之中的阵峰并非幻象生成,而是洛清羽采集天地精粹,万年元木,耗尽心血一一炼化出来。

  这百余年中,他也不过祭炼出三十六座,一经催动,就能与自身功法相互呼应,引发风雷伤敌。

  他方才言语之中提及欲在十六派斗剑之时用出此图,这也并非虚语,心中的确有此打算,不过眼下这“青平涵烟阵图”尚未炼至完满境地,不过粗粗炼成,若是这阵中有三百六十座阵峰,其威力能提升至不可思议之境地,以一敌百,也是不在话下。

  张衍大笑一声,回应道:“既然洛师兄有兴,小弟定当奉陪。”

  他伸手一指,霎时霹雳作响,一道紫芒闪现,如蛇狂舞,横裂长空,疾冲而来。

  洛清羽一声喝,忙起法诀一引,三十六杆幡旗一振,齐上各有一道清气汇聚,盘缠一处,霎时风云相汇,雷电交加,化作一道道清芒自天际劈落,与那紫电撞在一处,霎时间,只闻一声双耳欲聋的大响,引得阵中群山皆响。

  只是紫霄神雷威力无穷,不愧是溟沧派中排名第二的神通,哪怕张衍只是练至小成,还不算精熟,也是霸道狂猛之极,青色风雷方才迎上,便一触即溃。

  洛清羽眼中略现惊色,暗忖道:“如今张师弟尚未凝聚法力真印,这紫霄神雷之威已是如此厉害,若是等他到突破到了化丹三重,那岂非更加难以对付?难怪老师与朱真人要我此时便就前来。”

  他淡淡一笑,又继续把青雷催动。适才表面上看去是张衍占了上风,但这清机风雷乃是借助阵图法宝所施展,洛清羽自身所耗甚少,若是寻不出破阵之法,在无穷无尽的雷法之下,纵然张衍丹成一品,后力绵长,却也经不起如此消损。

  洛清羽自信,自己只需耐心操演,时间一长,必能占得胜局。

  张衍将宝衣护身精芒撑起,放出丝丝毫光,抵住那道道风雷,缓缓游目四顾,适才他看得清楚,洛清羽所施风雷,全是凭了那些峰头之上的幡旗借力,若是能将其一一拔去,那么此阵图便也无甚威能了。

  有了对策之后,他当下起剑一纵,化芒飞遁,破空斩气,视那刮骨青风如同无物,瞬息之间,就到了一座峰头之上。

  他于上空转了一圈,将其上有团团风雷相护,不是寻常手段能破,便起指向下一点,一道雷芒激射而下,轰隆一声,就将这面幡旗毁去,随即剑光一个拨转,又往下一处飞去。

  不过一刻时间,他便接连毁去了十数面幡旗。

  洛清羽藏于青风之中,神情淡然,看着张衍动作,却并不出手阻止。

  如要破阵,的确非要一一除去山头幡旗不可,但他这阵图非同一般,非但阵中有阵,还有一件玄器镇压其中,此物名为“定坤珠”,虽不能伤敌,但却能镇住气机,自行演化阵法,每攻破一座阵头,它便会在后生出一座。

  破阵之人除非能将这阵法一口气全数除去,否则断无破阵可能,若是按部就班而来,迟早力竭而死了。

  张衍连飞遁迅捷,又过得一刻,便将那三十六峰俱都攻破。

  然而此时,洛清羽轻却起法诀,一个运转,眨眼之间,又有三十六面幡旗自峰头之上生出,又如先前一般。

  他轻轻一笑,双手负后,道:“张师弟,你不要再徒费气力了,为兄劝告你一句,你若答应不去那浮游天宫修行,为兄便开了阵门,放你出去,保证今日之事绝无第三人知晓,你看如何?”

  他等了一会儿,只听雷芒之中有声音回应道:“洛师兄未免太小看于我,方才所为,不过验证小弟心中所想,这区区一面阵图,要破之又有何难?”

  洛清羽摇了摇头,只以为他嘴硬,不过张衍既然不肯答应自己的条件,那便绝无放手的道理了。

  他神色转冷,连连催动法诀,发动风雷,心中道:“稍候待张师弟力竭,我便携了这阵图放在汲泉峰上,过个十天半月,再放张师弟出去,看他还有何脸面再去那浮游宫修行!”

  这阵图自成天地,把人困上数年也是轻而易举,张衍若是被困其中,洛清羽虽不会伤他,但这消息一旦传出,便是之后出得此阵,又岂有脸面再去浮游天宫?

  就在洛清羽自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却见底下有数十点赤光飞出,此物大小不一,有些细小如米粒,有些大如鱼眼,看起来有些眼熟,待他反应过来是何物时,不觉悚然一惊,大叫一声,道:“赤雷珠?不好!”

  他待要收起阵图,但为时已晚,只听得轰轰发发一阵大响,似乎天地塌陷,眼前景象一变,自己已然身在阵外。

  张衍立在不远之处,对他一个稽首,道:“洛师兄,承让了。”

  言罢,把袖一摆,卷了魏子宏母子二人过来,便飘然而去。

  洛清羽怔然看着他远去,又看了看手中那已缺去一角的阵图,不免摇头苦笑,默然无语。

  第一百六十一章 大罗天袖

  张衍摆脱了洛清羽后,继续向前,可行进不远,前方却又见得一人,阻住去路。

  此人相貌奇异,目生四瞳,鼻直口方,头戴一顶混元冠,两袖宽大,脚踏一团翻滚飘摇的浓云,脸容之上神情寡淡,正是十大弟子之一的庄不凡。

  看见此人,张衍双眉一扬,并不觉得意外,洛清羽能寻借口出面与他交手,那么庄不凡来此,也就毫不稀奇了,他哂笑道:“庄师兄也来要称量于我么?”

  庄不凡冷声言道:“不想张师弟你能过了洛师弟那一关,也算你本事了得,不必多言,你若能从我神通大法之下过去,我转头就走,将来浮游天宫也由得你去。”

  他话音一落,不待张衍回答,就把右袖一舒,自那袖口之飞出一道黄气,出来之后,倏忽一散,霎时尘沙大起,风云变色,滚滚黄烟漫卷上来。

  张衍反应也快,不待那黄烟过来,飞剑便化光飞出,护住身形,就要飞遁出去。

  然而方至云中,却发现那浊烟竟似笼住了一片天地,根本冲不出去。

  庄不凡把袖一个摇晃,那黄烟冲奔下来,甫一及体,张衍就觉一股无法抗拒之力把自己拿住,随即一阵头重脚轻,颠倒过来,便身不由主往那袖中投去。

  眼见得就要被圈入那袖中,他也不肯坐以待毙,忙把起诀施展,抖手一甩,只闻霹雳声响,似旱天惊雷,一道紫霄神雷裂空而出,悍然落在那浓云黄烟之上。

  此神通果有无俦之威,一个击撞,便将这其轰然震散。

  但庄不凡似是早已料到,冷笑一声,立时撤了右袖,再把左袖一展,那大袖迎风一抖,似一滴浓墨化入水中,丝缕不断,向外翻腾,越展越巨,眨眼间扩出去数里之地,似乌云黑幕,遮天蔽日而来。

  这大罗天袖,练到极处时,能摄九山,拿四海,搬星挪月,先前那一击只为牵制张衍,使其不能顺利脱身,这回方是真正出手。

  只见其笼将下来,立时阻绝上下四方去路,令张衍避无可避,须臾便裹入了圈中。

  张衍见状,连发数道紫霄神雷,想要将其震开,可尽管轰雷阵阵,鸣声不绝,但却如石沉大海,不起浪花,不过须臾功夫,整个人被那铺天盖地的浊气卷起,没入袖中不见。

  庄不凡面无表情,把袖一收一拂,单手往背后一负,踏起云头,往天际中去。

  张衍虽被装入袖中,但神智仍是清醒。他睁目四顾,只见自己陷入了一片浑噩天地之中,有无数翻滚黄浊之气将他捆缚如茧,浑身法力也似是被拘拿摄住,运转之下,只觉艰涩沉滞,难以提驭。

  若是他人陷入此境,怕是早已无计可施了,然而张衍练就不少神通奇术,绝不至无法可想。

  他冷然一笑,双目之中暴起一抹精芒,玄功一运,便自他身后冲出一道青蒙蒙的光华来,这一道光华抵住那黄烟,就自内绽放出无穷生发之力,这股力似春来万物复苏,萌动勃发,将那黄烟一点一点向外挤开,到那堪堪将破之时,他舌绽春雷,大喝一声,猛然向外一撑,只闻轰隆一声大响,竟是震破烟气,脱身而出。

  庄不凡收了张衍,正飞渡重云,往门中而去,忽然手臂一震,猝不及防下,顿时在云上一个踉跄,抬袖一看,竟是破开了一个大口子,不禁露神色一变,抬首一看,只见张衍站在百丈之外,对他遥遥拱手,扬声道:“庄师兄,多谢你送我一程,告辞!”

  言毕,他把剑芒一起,携了魏氏母子飞去,瞬息之间,便消逝天边。

  庄不凡冷着脸望他远走不见,也是无可奈何,闷闷哼了一声,脚下一踏,转身离去。

  张衍此番回转,再也无人阻拦,剑光腾霄,疾飞如电,顺利到得昭幽天池。

  到得洞府之前,他散了身上遁光,先命魏子宏服下两粒药丸,用以抵御昭幽天池府中寒气,待他们化开药力之后,便袍袖一卷,把二人带至主府之中。

  入了十二重宫阙之后,张衍在玉榻之上坐定,把魏子宏唤至身前,又递出一瓶丹药,道:“你母瘫卧在床有年,此瓶丹药,命为续气散,能贯通气血,舒经活脉,去污化浊,你记着每日早晚给你母服上一枚,百日之后,便能走动,与那常人无异了。”

  魏子宏惊喜万分,感激涕零地跪伏在地,言道:“老师大恩,弟子万死难报。”

  他人不知魏子宏亲母瘫病何来,张衍却很是清楚,魏氏应是被其额上三目神光所伤,方才如此,不过有他丹药调理,护身保命,日后当可无虞,他又关照道:“为师先传你一道法诀,你记下之后,好生回去修行吧。”

  魏子宏跪下叩首,连声称是。

  张衍屈指一弹,发了一道符箓出去,不过片刻,刘雁依便到得殿上,揖礼道:“恩师相召弟子,不知何事吩咐?”

  张衍指着刘雁依,对魏子宏言道:“此是你大师姐,你修行上若有不明之处,可求教于她。”

  魏子宏连忙对刘雁依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大声道:“子宏见过大师姐。”

  刘雁依将他一搀,柔声道:“师弟请起,在你之上,共有五位师姐妹,我便唤你一声六师弟了,能拜在恩师门下,那是你的福气,日后要好好修行,不要辜负了恩师一番期许。”

  魏子宏初入门中,面对大师姐,唯有诺诺称是。

  刘雁依见他拘谨,微笑一下,便也不再多言。

  张衍点了点头,如今门下弟子只得几名,为数不多,他若得闲暇,还会出言指点几句,但随着日后修为逐渐高深,弟子定也不会少了,他不会再事必躬亲,似传授入门心法这等事,只会让门中修为高深的弟子代劳。

  而且如今他为下院掌院,如是遇上那合适的,收作记名弟子之后,送去下院修行即可,若是当真出色,定会从中脱颖而出,那时再传授真法不迟。

  不过魏子宏却是个例外,此子将来是要接掌瑶阴派道统之人,是以无需按照此路子来,待得将来开脉之后,张衍便会带得其去见掌门真人,接了传承五宝过来,随后方能再行安排具体修行事宜。

  张衍又交代了一番,便命商裳过来,带魏子宏母子二人离去,安排歇息之地。

  他把刘雁依单独留下,道:“五年后门中大比,为师不欲前往,若是霍师兄遣人来问,你便说我闭关参悟玄功即可,为师此番闭关,用时长久,你等需谨守门户,不可随意外出,雁依你身为大弟子,府内一切事宜便由你主持,如是遇上拿不定主意的,可与罗娘子商议,必要之时,还可请卢真人出手相助。”

  刘雁依肃容道:“是,徒儿记下了。”

  张衍嘱咐完后,便命她退下,随后提笔而起,写了三封飞书,分别发向守名宫,丹鼎院及那苍梧山下院。

  如今下院之事,有他新立规矩在前,又有三名执事代为执掌,应是无虑,而此次闭关,他自忖所费时日不短,因此彭真人和周崇举那处却需提前交代一声。

  几件事情处理完后,他寻思还有什么遗漏,念头一转,却自深心之中浮起一事来,不由摇了摇头,暗道:“差点将此事忘了,却需关照一声。”

  当日他开脉之时,虽是得了贝珠之助,但为了遮掩,曾托一名韩氏小宗门下,假意借那玉液华池一用。

  他当年曾承诺过,以两甲子为期,若是其门中有出色弟子,可引入自家门下修行。

  今日又收得一名徒儿,他也顺带想起了此事。

  不过他这次闭关若是一切顺遂,便又需去浮游天宫修行,怕无暇顾及此事,若是此韩氏弟子找上门来,倒也不能失了信诺。

  因此思索了一番,又写了一封书信,发往卢媚娘处。

  今朝为多事之秋,他尽量不令门下弟子外出行走,而此女为元婴真人,便是出府,也无甚大碍,此事交给她去办,当可放心。

  书信发出之后,他默坐片刻,调了调心气,起身往小壶镜中去。

  踏步入得这方天地之后,他飞身一纵,至那竹楼之中坐下,抬手一挥,飞出两只玉瓶来,一左一右摆在榻前,正是刘雁依寻来的那金,火二气。

  张衍目注片刻,手一指,那盛放庚辛金精气的玉瓶一颤,启开瓶塞,那一道犀利金气本是蜷缩在内,陡然失了镇压,哪里待得住,一道光气笔直冲起,似要贯破竹楼而去。

  他不慌不忙,张嘴一吐,登时就有一道皑皑如雪的烟气飞出,将那金气裹住,凭其如何挣扎,也脱不出去,他稍作引动,吸了其中一缕入得腹中。

  随后他伸手一点,那丹煞向下一压,就把余下精气镇压入瓶,手腕一番,瓶塞一跃,又重新封好,那玉瓶连连晃了几晃,这才不动。

  这五行精气之中,金气锋锐,火气躁烈,这二气最是难以驯服,尤其是这金气,不易束缚,炼化过程之中,一个不慎,便会飞去无踪。

  索性张衍已练成三种真光,不是生手,早已驾轻就熟,顺顺当当将这缕金气降伏。

  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照那法诀炼化精气即可。

  第一百六十二章 玄功初成,化丹三重

  张衍这一闭关,匆匆一晃,就是十七年过去。

  这一日,自小壶镜中惊起隆隆滚石之音,似天边擂鼓,轰鸣大响。

  张衍趺坐玉榻,五心朝天,身上气机翻腾,丹煞似烟,滚滚而出,漫浸竹楼,再往外散去,满布这方天地之间,不过须臾,他整个人似就被浓云裹住,勉强可辨得形貌身影。

  随后自那雾霭浓云之中闪耀出道道流华,先是一道鎏金也似的晕光,只一闪现间,便放出森森锐气,斩破竹楼,射去百丈之外,那撕空裂气之声,芒气拖曳,寒光彻地映天,好一会儿方才不见。

  这金光敛去之后,又再浮现起一丛碧碧青芒,不断向上攀升,越拔越高,直入云霄,再开屏般四散而展,有千百道,条条垂至地面,又翻卷起来,缕缕不绝,生机无限。

  此光闪动了足有一刻,便徐徐消隐而去,这时又闻哗哗水声,雾中有蓝芒水光浮动,似海潮汹涌,又似洪浪滔天,冲奔激荡,波澜壮阔,气势雄浑。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雨过天青,净空之下,红芒迸现,一团盛火焰嚣烟熊熊燃起,如旭日初升,光芒万丈,这竹楼被此火气一触,轰隆一声,登时化灰而去,只留漫天烬烟黑屑洒落下来。

  火芒跃动半晌,收歇下去,代之而起的是一团浑厚黄光,略一引动,竟自竹楼之下抬起一座土丘,如坟隆起,不过片刻,就起有百丈之高,巍然如山。

  这五光轮番闪过,周流不断,往返足有百十次,这才彻底消隐停息。

  张衍把丹煞排开,从中露出身形来。

  此刻他双目精亮,神意高昂,身上衣袍飘动不止,此番闭关,终于将五行真光聚全。

  原来他用了十四年就把五行功法倒推而出,但彼此融合相汇却又耗费了他三年多的时日,用残玉反复推演,去了不少冗繁枝节,终于炼化合一,成就玄法,至今日,已是随心而动,如臂使指。

  这法门一成,他战力大增,自是满心欢悦。

  需知五行齐全,待功行深处,便能衍生出种种妙用,不可与先前相提并论。

  不过如今他这《太玄五行真法》还只是略有小成,尚有许多瑕疵破绽,若要臻至大成境地,重新返还上古太玄门当日那等玄功妙法,还有很长一段坎坷之路路要走。

  如今距离十六派大比,还有三十九年,而下一步,便是要凝聚法力真印了。

  张衍也不急着修行,而是起了一个法术,便自他面前传出一面水镜,将洞府之中弟子门人都一一映现出来。

  那镜灵察觉到他动作,也自转了出来,候在一旁,静待吩咐。

  张衍看了片刻,见各处具是安稳,无有异变,这才放心撤了法决,一招手,把镜灵唤上来,道:“雁依如今烧至几处窍穴了?”

  镜灵躬身道:“回老爷,刘娘子十年前已烧至三十二穴,如今闭关不出,也不知进境如何,那三十六处穴窍,越至后面,用时越长,想来还要多些功夫熬磨。”

  张衍欣慰点头,寻常门中弟子若能烧至二十余处窍穴,便不再等待,早早化药凝丹了,不过刘雁依仍在烧穴一关前驻足不前,那是为了稳固根基,使得将来丹成之品更高。

  得了自己这秘法传授,也不知这大徒儿究竟能哪一步。

  他自己也是经历过这道险关,知晓化丹一步需慎之又慎,稍有错漏再无回头之路可走。

  心中琢磨了一下,觉得若是等到自己跨入化丹三重境之后,再为其护法凝丹,那把握还要大上许多。

  思虑停当后,他一摆手,将镜灵挥退,随后便伸手入袖,捧出两只玉匣,这其中分别置放着钟穆清与掌门真人送与他的真印符箓。

  这真印之中,暗含前辈高人一缕识念精元,早已指画好了前路,弟子欲要凝聚真印之时,只需依照先辈之路,按部就班运功炼化即可,无需多费心力。

  可以说,修道者若得师门传承,跨过此关虽也不易,但比起化药凝丹的凶险来,却是轻松了不知多少。

  但张衍乃是丹成一品,无论否有老师指点,他都无前人之法可以借鉴。

  他心中暗道:“想门中那两位前辈,也无成法参照,便这样还能硬闯出一条道路来,当真是了不起。”

  溟沧派除开派祖师之外,还曾有过两位前辈也是丹成一品,不过都是机缘巧合所至,想要再来一次也未必如意。

  至于凝聚法力真印,他们皆是得了开派祖师留下的一件法宝之助,是以也未曾在此界之中留下什么凝印法诀。

  而百年前溟沧派大变之时,这件法宝被那凶人顺手掳了去,这条路便算断绝了。

  因丹成一品者,古今罕见,是以本也没有太多人在意,及至后来,张衍成就一品金丹,门中几名经历过当日之变者方才想起这一关窍来,心中隐隐警凛,意识到那凶人当日说不定是有意为之。

  张衍虽不得法宝相助,但有残玉在手,心中也自不怵。

  尽管信心十足,但行事之时,他也还是极为谨慎小心,要自演真印,当要先弄清楚其中玄妙方可。

  他吸了口气,伸手入袖,拿住残玉,心神一沉,便费心推演起来。

  他此刻推演的,并非只是那两道真印,还有经罗书院中看来的凝印之法,这法门共是三百多种,皆是溟沧派前辈所留。

  他也是庆幸不已,幸好投在了溟沧派中,万年积累,才有这等深厚底蕴,若是换了旁门小宗,能寻得数种已是不错了。

  可尽管如此,这些法门多数都为下法,中法那是少之又少,上法更是一个也无。

  索性他只为探究其理,找出其中的不同与相同之处,并不是要借用参照,是以好坏差别不大。

  时日慢慢过去,小壶镜中又过得两年。

  这时在玉中,张衍已是推演了近百年,除了将钟穆清与秦掌门所予真印试着凝聚了一遍,他还将三百余种凝聚真印的法门逐一演练,方才收手。

  到了此刻,他对真印理解之深,可以说此一境界之中,无人能出其之右者。

  真印为何如此这般凝聚,何处长,何处短,他已是了然于心。

  钟穆清所赠那道法力真印,变化万端,妙用无穷,若是以此法凝聚真印,修行神通法术时比常人快上许多,当可大大提升己身战力。

  而掌门所赐那真印,则是舍去所有枝节,只存主干,称得上是大道唯一。

  两种法门,皆有可取之处。

  钟氏那法门,张衍揣测此留真印者,应是极为好斗之人,方才会走此门路。

  而掌门那真印,若是专心一意修持,冲关破境,远胜他人,未来成就之大,不可计量。

  但这不是说其中便无有争斗法门,只是纯以斗阵而论,比之前者,却是欠缺许多。

  前者重法,后者重道,也说不上谁高谁下。

  此时张衍对自己该走何等门路,已是胸有成算,他并不准备照搬前者,而是要独辟蹊径。

  他正了正身子,心神往残玉再度沉入进去,便演练起自己所想来。

  只是这一回,却他所耗时日却比想象中长久许多。

  就算有前番苦功打底,他也是堪堪用了一年多,也即玉中四十余年,反复尝试,不知经历多少挫折,方才推演出一门凝聚真印的法门来。

  只是到了这一步,却遇上了一个蹊跷之处。

  他每回按此法凝聚真印,所得结果皆是不同。

  细细找寻原因之后,这才明白过来,暗忖道:“原来这凝聚真印之时,哪怕细微之处稍有不同,便会导致结局不同,并没有固定成法可以依循。”

  既是如此,他也是干脆,不再费神劳心,而是把残玉收起,就坐定蒲团,将法诀拿动。

  那腹下金丹得了指引,倏尔一个震动,将全身丹煞收聚一处,照着那真印凝结之法,就是一个运转。

  霎时之间,那琉璃也似的金丹放出五色妙彩,毫光映现,自其上飘起一枚虚幻不定的真印来,灿若瑰霞,剔透晶莹,氤氲飘渺,有无数符箓鸟篆,蚀文玄书一一浮现而出。

  待这符印愈演愈真,那其中符箓篆文也是愈加清晰之时,就自其中滋生出无穷精气来……

  张衍精神不由一阵振奋,这精气便是凝聚真印之时,将一身丹煞转炼而成,若能及时利用,便可将他自身功法神通大大提升一层上去,是以化丹修士迈过这一关后,实力都会骤然拔升一截。

  他自忖己身所修道术不少,但真正克敌制胜的法门也就几样,那“五行真法”为自己修道根基,乃是最为紧要之处,是重中之重,如能补益这一法门,那是最好不过。

  因此他毫不犹豫,立时就将那泊泊精气引动,渡入其中,不停推高这门功法。

  此法节节攀高,威力也是一层层提升上去。

  当张衍几乎怀疑此法功法会不会一口气吞了所有精气后,但身躯一震,发觉再往上去,这功法进展已是颇缓,便把住了势头,不再往其上耗费精气,转而设法推进那紫霄神雷之法。

  这法门确是厉害非常,他施展至今,还未见能正面与之抗衡者,壮大这门神通,也是早有筹谋。

  张衍丹成一品,精气果是浑然磅礴,如海渊深,当紫霄神雷神通无法再衍进之时,发现竟还余下不少。

  他略微估算了一下,这五行真法汲去了他大半精气,约莫是六成左右,而紫霄神雷纳了两成过去,剩下还有两成。

  这精气若是今日凝聚真印之时不一口用尽,成印之后也会慢慢消散,存留不住,因此他毫不客气,分别选定了那“澜云功法”,“玄黄擒龙大手”,“定真逍遥法”,把精气各自灌入进去。

  过得不知多久,就在那精气去尽的一刹那间,原本虚实不定的真印倏尔一震,凝若实质,再往金丹之中一落,没去不见。

  这时他一阵恍惚,待神清醒之后,他霍然站起,把玄功一运,不禁大笑一声。

  此刻他已然凝聚真印,步入化丹三重境中!

  第一百六十三章 青阳罡玉,中柱神洲

  张衍一举成就化丹三重,修为到了他这一境地,与元婴境只有一步之遥。

  休看这短短一步距离,却是万山千水之隔,需得他再下万般苦心毅力,砥砺磨练,才可得成。

  此时他并不收功出关,而是琢磨着是否要再往前行进一步。

  玄门羽士凝聚法力真印之后,便算大功告成,而魔宗修士则不然,他们还要有一番运化之功,那便是将真力印记烙入神魂之中。

  如此一来,就如泰衡老祖一般,哪怕是肉身被毁,不过再换得一具躯壳即可,其毕生所修习之法术,也不必再从头修行,只需再稍加养炼,便可运用。

  张衍虽不认为自己会到舍弃肉身的地步,但修道之路艰险坎坷,将来会发生何事,谁也无从知晓,且千年魔劫就在眼前,多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

  而今以他之元灵强大,足以承载这道真印,兼且又有参神契功法在身,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他特意又用了大约三日功夫,将真印炼化一道,烙入神魂之中,这才算功行圆满。

  他细细默察了一回,只觉体内灵机泊泊,各门功法皆有长进。

  尤其是那“太玄五行真法”,着实省却了他许多年苦修之功。

  他所得来的神通道术,除了无关紧要的,只那小诸天挪移遁法未曾得那精气之助。

  不过这却是他有意而为之,这门小神通乃是溟沧派前辈从五行遁法神通中演化而来。而一门护身隐遁的无上妙法,只是五行气这一关难过,如今他有五行真法为底,日后修炼起来便无需如此费劲,且十六派斗剑之期越发临近,时日剩余不多,因此并没有刻意修炼,放在日后也是不迟。

  张衍收了功法,长身而起,出了小壶境,在主殿之上坐定,把镜灵召过来,问道:“这几年中,众弟子修行可还勤勉?”

  镜灵恭敬回复道:“得了老爷吩咐,诸弟子都是安坐府中,谨严修持。”

  张衍点了点头,又问了几句,这时方知刘雁依这几年中功行进展也快,那第三十四穴突破在即,也就在这一月上下便能功成。

  他想了一想,道:“掌门曾允我,修为到了化丹三重,可借用浮游天宫修行三十载,我如今功行已到,当需先去禀明此事,我去之后,若是雁依出关,你嘱她发飞书予我,我回来助她化药凝丹。”

  三十年之期临近,时间紧迫,待镜灵应声下去后,张衍便动身往浮游天宫。

  他借剑飞遁,神速异常,片刻到得天宫之下,把法符一展,依旧在那先前来过的偏殿前落下,与那道童道上来意,只在门前等候了一会儿,便召他入内。

  到了里殿之中,秦掌门打量他一眼,把拂尘一摆,道:“张衍,你先站于一旁,稍候若有事,你不可出言。”

  张衍心中奇怪,但他城府甚深,面上未曾表露出来,遵命立在殿下。

  秦掌门也不说话,约略过了一刻,就有一名中年道人入大殿之中。

  这人一袭月白道袍,头戴九阳冠,眼神内敛,两鬓微白,身量之高,几乎与张衍相仿佛。

  张衍一眼看去时,只觉得此人极是寻常,然而再看一眼时,却是眼神一凝,此人明明站在那处,却予人以一种虚幻不定,似真还假的玄奥之感,似乎随时便可从世上消逝而去,不留点尘。

  秦掌门见了此人,不再坐着,而是站了起来,沉声道:“卓师叔,有礼了。”

  卓长老负手而立,淡淡言道:“当不得掌门真人大礼,我此来只为一事,说完便走。”

  秦掌门容色一正,道:“师叔请讲。”

  张衍此时方知,这位道人原来便是渡真殿中那位太上长老,不免又多看了几眼。

  卓长老道:“掌门真人,浮游天宫借与门下弟子修行,此事不合规矩,还望掌门不要开此恶例。”

  秦掌门神情不变,只道:“我已允诺后辈,既然出口,岂能毁诺之理?”

  卓长老也不多说,一抖手,发一道金符过来,道:“我也知掌门真人为难,当日师兄飞升之前,曾留下一道法诏,有此物在,可否令你收回成命?”

  秦掌门接过一看,微叹一声,道:“有恩师法诏在,弟子又怎能不从?”

  卓长老不再说话,稽首一礼后,袍袖一摆,竟是留也不留,回首就走,须臾不见,自始至终,他没有和张衍说一句话,甚至连看也未朝他这边看上一眼。

  秦掌门重又坐下,他沉吟有时,随后抬首望向张衍,道:“张衍,浮游天宫怕是无法借你修行了。”

  张衍却是微微一笑,朗声道:“大道万条,何止一途,不过另觅他法罢了。”

  秦掌门抚须一笑,眼中精光闪动,言道:“你也不必急切,我尚有一法,可助你早日修成元婴。”

  张衍精神一振,露出专注之色。

  秦掌门抬起拂尘,朝着外间一指,道:“往东华洲西去十八万里,便是那中柱神洲,此处有一方地界名曰崑屿,直通极天之上,此地有奇气,名曰青阳罡英,此物稀少,采集奇难,便是元婴修士得了,也能增长功行,只是以你如今之修为,尚且去不得此处,今日我便借你一件法宝,可助你汲吸此气。”

  天下共分九洲,有句话叫做“东三洲,西三洲,南一北一拱柱洲”,这柱洲,说得便是中柱神洲,此地乃是九洲之祖脉,四海之源头。

  秦掌门手掌一翻,便有一根竹节形状,如墨玉打磨的鱼鼓飞了出来,落入掌心之中,他言道:“此物名为‘英节鱼鼓’,可凝罡成玉,云天当年,也曾得他相助,但此宝真灵脾气古怪,能否用得,全看你自家了。”

  他话音才落,就走出来一名峨冠博带的年轻道人,他仰天一声大叫,道:“秦墨白,你可愿放我出来了。”

  张衍看了一眼,见其貌相倒也英俊,只是行止语态,却是显得有些洒脱不羁。

  秦掌门微笑不语,只是指了指张衍,道:“你便随他去吧。”

  这年轻道人看了看张衍,大大咧咧言道:“便是你要采罡气么?先说好了,我没什么打架的本事,若是与人相争,你可不要指望于我。”

  张衍笑道:“不敢劳动道兄。”

  年轻道人又大声道:“你要我出力,那便要送上好酒,赔本买卖我可不干。”

  张衍有些意外,他看了一眼秦掌门,见在旁闭目不语,任由他二人商谈,似乎并不想插手。

  他略一思忖,从袖中取了一只酒囊出来,递了出去。

  这年轻道人接了过来,当着秦掌门之面去了塞子,闻了一闻,顿时满脸欣喜,连声道:“好酒,好酒。”

  他一仰脖,咕咕喝了几口,眼睛里精光大放,还想再喝,想了一想,把酒囊往怀里一捂,道:“可还有?”

  张衍摇头道:“此酒酿制不易,我回头再寻些与道兄吧。”

  这酒本是龚长老送与他的还阳酒,他这里还有的是,不过却不再送出,这是要吊着这真灵的胃口,若是得来太过轻易,反而不会珍惜。

  年轻道人满脸悻悻,咕哝了一句,道:“不爽利。”

  话虽如此,但他身化一道清光,往那鱼鼓中一钻,随后此物自动飞起,往张衍落去。

  张衍伸手一拿,就将此宝接了,收入了袖囊之中。

  秦掌门眼一睁,沉声道:“张衍,你此去,当需小心提防那名凶人,当日门中大变,他或诱或骗,掳去我派之中数件法宝,这英节鱼鼓却是被我先一步拦阻了下来,虽当日他曾被北冥剑破去千年道行,定还在哪一处休养,但其门下几名弟子却也有几分本事,怕会出手劫夺,你要小心了。”

  张衍心中一凛,稽首道:“多谢掌门真人提点。”

  秦掌门一摆拂尘,道:“去吧。”

  张衍再行一礼,便出了浮游天宫。

  一路回转之中,他细想方才秦掌门那一言一行,似乎都是暗含深意,心中不由忖道:“卓长老出面阻拦,此举怕是早在掌门真人料想之中了。”

  他猜想掌门真人借自己浮游天宫一事,是先前故意放出的风声,所为之人,怕是就是那卓长老,至于具体为何,他也想象不出。不过说起来,他得了一件真器,也并未吃了亏去。

  似这等事,眼下他修为尚浅,还参与不到这等棋局之中,多想也是无益,因此念头只转了两转,便一笑置之,一催法力,如风驰电掣一般,往洞府回返而去了。

  与此同时,龙渊大泽一座魁峰之上,正有两人立在一处,其中一乃是秦真人,而另一人,正是那卓长老。

  “秦师侄,今日我请出师兄符诏,也算了结一桩心事,不日就要闭关,我去之后,再也无人可拘束墨白了,你好自为之吧。”

  秦真人吃了一惊,道:“师叔,你莫不是要……”

  这位俊逸道人背着双手,望向虚空,道:“当年我已可破界而去,之所以滞留此间百余年,便是师兄认为我这墨白师侄所图甚大,若是他得了掌门之位,或要走那上那一步,那时我溟沧派便万劫不复了,便要我手持符诏,从旁看顾,好在关键时刻阻他一阻,只是我近来心生感应,若是再等下去,怕是再无飞升之机了,成也罢,败也好,皆是天数,我这将走之人,也不来管尔等了。”

  秦真人一时心绪有些烦乱,这道符诏之事,她原也不曾知晓,若是早知有此物,当会好生谋划一番,又怎会匆忙请这位师叔出面?

  溟沧派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已是鼎盛之极,门中至少有三位有望破界飞升之人,一时声势无量,连少清派也被盖过,不仅如此,就连后辈之中,还有数个不凡之人。

  可她父亲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偏偏不明言谁人承继掌门之位,便飞升而去。

  他走之后,那座下几名弟子便起了争执,闹腾了数十年,也未曾选出掌门人选。

  那时现任掌门秦墨白排名最末,诸师兄争位,他一直默不出声,因此无人看好于他。

  可是到了最后,偏偏是他以高明手段,联合世家,将数位师兄逐一压下,不是囚禁,就是驱逐,一举夺得掌门之位。

  经历这场门中大变后,溟沧派也是实力大损,连近在咫尺的三泊之地也丢了去。

  而眼下师徒一脉重握大局,非但重夺三泊回来,且门中洞天真人,倒有一小半皆是出自这位掌门真人门下,唯一能掣肘于他的,便是这位卓长老了。

  秦真人反复思忖,认为掌门师兄应是早已知晓有这道符诏,所以借张衍一事,故意诱使她请出这位师叔。

  而卓长老心中早有去意,只是碍于当年之诺,不得走脱,如今得了她请,正好顺水推舟,了结此事。

  这位长老一去,便再无人压在秦掌门头上了。

  想到这里,秦真人不由银牙暗咬,道:“师兄,你果然好算计!”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徒成丹,西去中洲

  张衍回返昭幽天池时已是午后,镜灵见他如此快便已回转,心中有些疑惑,但见其脸上看不出喜怒,也是不敢多问,只是低眉顺眼地上来问询,是否有事交代他去办。

  张衍只丢下一句,“雁依若是出关,你速来报我。”随后一甩袖,就往小壶镜中踏入。

  此刻他已想好,自己只等大徒儿出关,护持其凝丹之后,便去往中柱神洲,采集青阳罡气,看能否在三十年之内踏入元婴境中。

  小壶镜中那竹楼先前已被他火行真光毁去,不过此界自成天地,能演化诸物,他只一个念头转过,此楼就又凭空拔起,依旧幽幽矗立在竹林之间。

  他踏步虚渡,转眼入了楼中,随后往那榻上一坐,心念一动,就自眼前浮现出一道道玄奥法诀来。

  这是那五行遁法神通,先前不得空闲修行,此刻正好拿来研习。

  他伸手入袖,握住残玉,心神便往日沉入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日,镜灵来报道:“老爷,刘娘子出关了,正在外等候。”

  张衍心神自残玉中退出,睁开眼帘,道:“唤她进来。”

  不一会儿,刘雁依便入了镜中。

  她今日换了一件藕白色深衣,拿了一根银色软绳系了青丝,玉骨冰肌,美眸晶亮,素雅纯清,如玉荷白莲,看上去功行比之前更是精纯了几分。

  到得张衍面前,她盈盈下拜道:“徒儿见过恩师。”

  张衍笑着道:“雁依,不必拘礼,起来说话。”

  刘雁依诺了一声,又拜了一拜,这才站起身来。

  张衍又看他一眼,点了点头,问道:“你如今开得几处窍穴了?”

  刘雁依回道:“徒儿愚钝,有负恩师之望,至今只开得三十四穴。”

  纵然有张衍所赐法诀,她到了后面也是倍觉艰难,特别是最后那三穴,极难开得,如坚城险关,她怎么也是努力,也是难以攻破,能破得三十四穴,已是侥幸之极。

  在烧开窍穴的一瞬间,她隐约升起感悟,自己只能止步于此了,便不再纠缠,立刻斩断执念,收手出关。

  张衍安抚她道:“徒儿,你能修至这一步,也是极为不易了,勿要妄自菲薄,可要再试上一试?”

  刘雁依轻轻吸了口气,摇头道:“不了,徒儿感应到凝丹时机已至,不愿错过了。”

  修士修为到了一定境地后,会察觉到与自身祸福相连气机,只是有时候是一个极微小的念头,一个疏忽也就过去了,如刘雁依这般拿得定,只有那些天生根底深厚,又心性过人之辈,方能做到。

  张衍微微颔首,他对身旁镜灵道:“你去把卢真人请至主殿。”

  镜灵作了一揖后,领命而去。

  张衍再一挥袖,刘雁依只觉眼前景象一变,发现自己已被带至大殿之上。

  不一会儿,卢媚娘到来,稽首道:“贫道见过府主,不知何事相召贫道?”

  张衍起身回礼,道:“今日唤道友来,是要请动道友往神渡峰走一遭。”

  卢媚娘立刻明白张衍之意,这是要她去取那“阙厥雷”和“藏炼髓”,这二物取得后,十余天之内便要凝丹,否则雷气就要散去,因此需凝丹之前方才去取。

  不过特意关照她去取,那是有深意在其中,她自是领会得。当下欣然道:“张道友有命,贫道自当相助,这便动身。”

  言罢,她一个稽首后,便起了一道罡风,往府外而走。

  这两药其实并非稀罕之物,诸如溟沧派这等大派,也在龙渊大泽之北设有一座孤峰,引得妖禽前来浴雷,不过当世之间,仍是以神渡峰上所产为最佳。

  张衍对刘雁依寄予厚望,不容有失,因此这两药品质也是极为苛求。

  卢媚娘乃是元婴真人,往来迅捷,不过五日功夫,便得回转。

  到了殿中见过张衍后,她便起手指,在腕上一划,逼出一两点精血出来,拿了一只玉瓶出来,滴落其中,又取了一只金盘出来,一并交至张衍手中。

  此精血为她浴雷而成,尤其是她也是禽鸟成道,远胜寻常妖禽骨中所孕藏炼髓,那金盘中所收阙厥雷更是她当时亲手所引,此二药比之当初张衍所寻,却是要好上太多了。

  张衍一拂袖,将刘雁依重新带入小壶镜中,将那玉瓶和金盘交入她手,沉声道:“徒儿,既你已生感应,事不宜迟,现下便可化药凝丹,为师亲自为你护法。”

  刘雁依神色一肃,道:“是,恩师。”

  她缓缓坐下,屏息凝神,调理气机,只过了半日,她神色中一片宁静祥和,心境平稳,已是波澜不起。

  张衍暗暗点头,嘴唇翕动,将那凝丹关窍一一说出。

  有他从旁指点,关照护持,刘雁依凝丹过程顺利无比,半分也没有走错。

  过得六个时辰之后,她只觉一阵灵气上涌,冲向顶门,血气激荡,娇颜之上多了一抹嫣红之色,似是雨润红枝。胸臆之中更是一阵气机翻腾,檀口微张,直欲呼声长啸,只听张衍声音在耳畔响起,道:“雁依,快收束灵气。”

  刘雁依依言而为,好一会儿才恢复如初,这时她秀眸一睁,再往下内视而去时,只见躯体内一粒金丹金光璀璨,清气流转,似云蒸霞蔚,灿芒烁烁。

  修行多年,终于凝丹结果,她整个人不由沉浸在喜悦之意中,半晌才回过神来,对着张衍跪拜下去,道:“多谢恩师为弟子护法。”

  张衍摇头笑道:“可惜了,只差一步,你便可如为师一般,丹成一品了。”

  他本想着自己在旁护法,指点调教,是否也能助这弟子上得巅峰,只是可惜,似乎冥冥中早有天意横阻,终还是欠缺了少许,不能臻至完满境地。

  刘雁依又叩首道:“徒儿已是满足,不敢奢求。”

  张衍笑道:“如此也好,无需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他丹成一品,所行前路都是自家开辟,虽是适合自己,却并不一定适合自家徒儿。

  溟沧派中丹成二品者也不乏其人,有不少前人法门可以借鉴,对刘雁依来说,或许还是一桩好事。

  张衍沉吟了一会儿,便道:“徒儿,如今你既已凝丹,这洞府就交由你打理了,为师稍作整束,就要往中柱神洲一行,寻觅破境机缘。”

  刘雁依垂首道:“弟子道行浅薄,不能陪侍在侧,只能在此祝恩师此行顺遂。”

  张衍正要所话,忽然间,他似有所感,立刻振衣而起,瞬息间就出了昭幽天池,抬首往天边看去,却见看到了一幕奇景。

  只见那里有一道一道惊天神元之气贯破九天,直入云霄,其声势之盛,可谓煊赫无双。

  这等异象,哪怕远在数万里之外亦能看到。

  几乎是同一时刻,东华洲无论十大玄门,还是六大魔宗,但凡修道之辈,皆是有所感应。

  门中十位洞天真人皆是坐于洞府之中,或是神情复杂,或是沉静不动,或者凝神低思,或是神采奕奕。

  溟沧派自立派以来,除却掌门祖师外,飞升之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如今却要再添一人。

  他们也是怅然不已,这位卓长老对他们这些后辈也是颇为照拂,当年有此人与前任掌门坐镇溟沧,这二人睥睨天下,傲视群伦,数百年前连少清派也无人与之可比,而今却皆是飞升而去了。

  不但是他们,溟沧派所有弟子皆是察觉到了这等变化。

  此时坐于玄水真宫之中齐云天霍然睁眼,他思忖了一会儿,便又重新入定。

  霍轩自十峰山洞府之中走了出来,抬头看向天边,目光炯炯,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里之外,宁冲玄一袭青衫,立于孤峰之上,衣袂随风而动,他眼望虚空,神色峻冷,一把法剑在身侧发出轻轻鸣声,似是随时可能飞扬疾掠而去。

  琳琅洞天之中,秦真人一声长叹,钟穆清在旁小声出言道:“真人,卓殿主飞升,此为大喜啊。”

  秦真人摇首不语。

  这时忽有一女童来报,道:“真人,洞府外有一人求见,说是故人来访。”

  “故人?”

  秦真人秀眉一蹙,随后她念头一转,忽然面露惊喜之色,道:“快请!”

  不一会儿,一个粗布短衫,头戴斗笠,脚下一双草鞋的少年走了进来,他面如满月,双目中灵光湛湛,入了洞府中,便对秦真人行了一礼,道:“师姐,久违了。”

  钟穆清并不认得此人,只是听得他唤秦真人师姐,也是暗暗吃惊,暗中揣测其身份。

  秦真人看着他,喜不自胜,道:“沈师弟,果然是你,你何时回来的?”

  这少年笑了笑,道:“方才回转半个时辰,恩师方才交代几句后,就飞升而去了。”

  秦真人不免叹了一声。

  沈师弟看了看她,言道:“恩师飞升前,曾让我带话与你,说今时不同往日,能放手便放手吧。”

  秦真人勉强一笑,幽幽一叹,道:“却不是说放就放的。”

  沈师弟耸耸肩,道:“我只是转述恩师之语,至于师姐如何想,我便无法了。”

  秦真人失笑道:“师弟,你还这般脾气,也不知你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

  沈师弟乃是卓长老嫡传弟子,只是常年在外游历,修道七百余载,但在门中所待时日,总共也不超过一年。

  沈师弟笑道:“为那三大重劫一事,我奉恩师之命,远渡重洋,去了东胜洲一游,勘察地理山水,顺便寻找机缘。”

  秦真人来了几分兴趣,道:“哦?不知那处比之我东华洲如何?”

  沈师弟摇头道:“远不及我东华洲,休看数百宗门,但至多有五家能与我十六派比肩,不过这也是那处灵眼稀少之故。”

  秦真人看他几眼,知其仍是元婴之境,心中不免有些惋惜,道:“师弟你本是资质极高,怎还元婴修为?”

  沈师弟一笑,淡淡道:“随缘吧。”

  秦真人看他那自信模样,似乎有什么依仗在手,想起他适才见过卓长老,心中一动,却也不点破,只是神情顿时轻松了几分,美目中神采闪动,道:“师弟,师叔虽走,但有你回来助我,我也不至于势单力孤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柱洲山险通天路

  张衍用了半个时辰便收拾妥当,随后携了山河童子,出得洞府。

  此去二三十年不得回转,门人弟子在刘雁依带领之下皆是出来相送,他再一番交待之后,便驾云而起,往西飞去。

  中柱神洲位于九洲之中,除了本地宗门之外,各洲修士皆有很多往来于此,出没此间,其中尤以旁门左道的散修为最,甚至还互相结成盟会,彼此援手的。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对他洲而来的大派修士报以千百倍的戒心。

  盖因为此地与别处不同,物产丰饶,修道外物多如天上繁星,便是上古修士遗留的洞府宫观也有不少,但却偏偏灵穴稀少,似东华三大派这样的大派不曾有过,也就如骊山派这般大小的有寥寥几家。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们也是懂得,若是散修也还罢了,玄门大派的弟子若是心怀不轨,引得本宗大能修士前来,怕就要侵夺他们的利益了。

  张衍虽无意于此洲宗门冲突,不过据山河童子所言,那崑屿数百年前并非无主之地,怕是到时还有一番波折。

  他行了月余,面前出现了一道临崖深渊,一条不知有多少宽阔的巨河横亘在前,于下方奔腾冲驰,时时卷起数十丈高浪头,白沫飞溅,冰珠乱舞,蔚为壮观。

  此河名为“岁河”,乃是两洲界线,过得此河,便是那中柱洲所在了。

  他放眼望去,见前方隐见一道巍峨巨影,形如立壁,耸入云中,却又连绵如垣,南北横向皆是绵延至天际尽头。

  张衍纵然地理书上见过许多对此洲的描述之词,但这般壮阔景象,此刻亲眼见到,却仍是称叹不已。

  这岁河之上,气象变幻莫测,忽而雷霆作响,暴雨倾盆,忽而云开雾释,晴空万里,河内还有龙种盘游嬉戏,其中险恶之处,不逊那外海多少。

  张衍为免得麻烦,索性将那龙国大舟祭出,乘舟飞渡。

  此次孤身去往中柱洲,未免不测,他将座驾星枢飞宫也是一并携来,只是此物太过招摇,如今出了东华洲,不得关键时刻,他也不愿轻易动用。

  他以丹煞御气飞行,但遁速也是不慢了,但日夜飞渡,用了不到二十日,便过了此河,到了中柱洲边界,不过因此洲高于其余八洲之上,是以还需往云天中去。

  往上飞纵了约有九日,他还是看不见尽途。

  按照那山河童子所言,这中柱洲,便是一根不知有多少广大参天之柱,面向东华洲的这一面,柱巅通往极天之上,有罡气环绕,需找山壁壑道入去山腹,才能寻径到得洲中。

  不过距山河童子前次来此,已是过去了数百年,山河地貌改换了许多,张衍寻了许久,也未曾找到去路。

  就在这时,他袖中一震,那鱼鼓真灵转了出来,他鼻子一阵乱嗅,最后吸了一口气,面露陶醉之色,道:“好酒,好酒。”

  张衍笑道:“此处渺无人踪,哪里来什么好酒?”

  鱼鼓真灵一指自己鼻头,道:“张师侄,你却不知,我这宝贝哪怕隔着千里之遥,也能闻出好酒的滋味来。”

  他一把拽住张衍袖子,“若不快点去,怕就要错过了。”

  张衍见他抓耳挠腮,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不免好笑,道:“左右与也耽误不了多时时候,那便依你。”

  鱼鼓真灵顿时喜笑颜开,指天赌咒发誓,说定要为他多采些罡气来云云。

  张衍摇头一笑,一把挥开袖子,这话路上说了十几回了,只盼他到时真卖力气才好。

  鱼鼓真灵得了他允诺,大喜过望,立时化光飞去,行得百十里,只见前方有一行商队,越有三百多匹马,五十多只车厢,在如长蛇蜿蜒般的陡峭山道上迤逦前行。

  他欢叫一声,纵身跳到车厢上,举手一招,一坛本是绑好的美酒自动飞入他手,一把拍开封泥,先是深深吸了一口,随后就迫不及待往嘴中灌去。

  那商队之中,有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忽见眼前一花,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道人出现,竟然抢夺自家需供奉道宫的美酒,还在那里旁若无人的畅饮,顿时大怒,道:“哪里来的野道士,你等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将他拿下!”

  他并未看清鱼鼓真灵从何出现,但山间有些浮浪少年总喜欢攀壁而行,借着藤索荡下盗取货物,这也是常有之事,因此并未多想,立时下令左右动手。

  那些仆役和护卫都是很有经验,有三五人在前,拿着长棍上去一阵乱戳,有一人拿出绳索等候,只等此人被赶下来就将其捆好了,后面更有几个年轻后生摩拳擦掌,满脸兴奋之色,准备亲夏侯,将其好生招呼一顿。

  只是棍棒过去,竟从此人身体中透体而过,竟似虚影一般,完全沾不得身。

  众人纷纷大骇,有人惊呼道:“莫非大白日见鬼不成?”

  那管事有点见识,顿觉不妙,拉过一名小厮说了几句,随后止住众人,上前拱手道:“这位道长不知在哪家宫观中修行,某主家姓王,与宋王府也有几分交情。”

  鱼鼓真灵只管先灌了一坛子酒下去,拍了拍丝毫未见变化的干瘪肚皮,嬉皮笑脸道:“我不认得什么宋王不宋王的,你若是要酒钱,找他便是。”

  他伸手一点,众人回首一望,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名貌相俊伟的年轻道人,身旁则伴着一名清秀道童。

  见其气度不凡,站在那处,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那管事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有些惊疑不定。

  张衍自袖中拿出一只玉盒,将到旁侧山河童子手中,后者上前,将此盒递到管事手中,道:“我家老爷说了,此物充作酒资。”

  管事见这三人来得古怪,又似有几分道术在手,一时之间倒也不敢轻易收下。

  正犹豫间,远远有人说道:“些许酒水值当什么,仙师肯赏脸,那是妾身之幸。”

  张衍循声望去,见一名约莫二十七八的女子走了过来,此女五官精致,双眸中透着些许干练与精明,身上罩着一件粉色大氅,她来时众人纷纷避让,显是在商队中极有身份。

  那女子到了眼前,笑吟吟道:“我等皆是宋国子民,此行去往京中送货,此地千里之内只有一条壑道入山,两位仙师若是不嫌弃,不妨随商队一起入山,若是遇得山精鬼怪,还望护持一二。”

  她伸出纤指,朝着那一坛坛美酒上指了指,又道:“若是二位允了,这些酒水皆可奉上。”

  这山间之中,多生精怪妖物,商队行走之时,若是根底深厚的,多是会请动道宫中道人看护,不过代价颇为不菲,而另有一些道人,行脚去他处途之中,专门候在路旁,吃拿商队,自身则为其出面挡灾,显是这女子把张衍二人当作这等道人了。

  鱼鼓真灵眼前一亮,随后眼巴巴地看着张衍,道:“张师侄,此处有好酒,不妨,不妨……”

  张衍思忖了一会儿,左右要寻路入山,混在这些人商旅之中,倒是免去了许多事故,可以答应下来,便缓缓点了点头。

  鱼鼓真灵大喜,他冲着那女子挤了挤眼,道:“小娘子怎么称呼,可曾许了人家?”

  众人听到他语含调笑,纷纷怒目而视。

  那女子却不介意,笑道:“妾身夫家姓王,两位仙师唤我王氏便可。”

  她一挥手,把那管事叫来,道:“你去为两位仙师准备两驾上好马车,不可怠慢了。”

  管事连忙称是。

  王夫人又对张衍和鱼鼓真灵笑言道:“两位仙师若有什么事,只管招呼这裘管事即可,妾身暂且告退了。”

  言罢,她万福一礼,便转身而去。

  王夫人一路回到自己车驾前,却见有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管事拄着拐杖,等候在那里,见了她,便颤巍巍走了上来,作揖道:“夫人。”

  王夫人一把搀住他,蹙眉道:“山路艰险,吴管事年岁大了,怎么不在车上安坐?”

  她玉容一板,瞪起秀目,对着身侧几人呵斥道:“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

  吴管事连忙出声道:“不关他们的事,是老朽有事要与夫人商议。”

  王夫人叹道:“吴管事是我家老人了,有什么事遣人关照一声即可,我自会过来,何必亲来走动?”

  老管事面现忧心之色,道:“夫人啊,货物中那十担孤翁茶,百筐春化实皆是晖觉道宫中所需,价值万金,若是损了些许去,我等吃罪不起啊。”

  王夫人一辨话头,便知其意,瞥他一眼,道:“吴管事是担心那两名道人来路不正?”

  老管事连连点头,道:“这二人来得蹊跷古怪,不得不防啊。”

  王夫人神色不见波动,眼帘垂下道:“吴管事多虑了,若是二人真有歹意,此地数十里皆无人烟,立刻动手就是,又何必闹这么一出?况且不是还有你老请来的道宫护卫么?怕得什么。”

  吴管事又劝了几句,见王夫人坚持己见,始终不肯赶人,便只得唉声叹气的回返,到了自家车上,扯帘一掀,见其中端坐着一名四十左右的精悍中年人,双目有神,骨节粗大,气度不凡,他连忙恭敬见礼,道:“见过祁卫领。”

  中年人瞥他一眼,道:“如何了?”

  吴管事恨恨道:“那两名道人似乎有些本事,小娘皮倒是会见缝插针,也不知是否跟谁学得。”

  中年人淡淡言道:“左右不过两个野道人,阻碍不了什么,到时一并料理了,也就是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断崖残桥销魂途

  通往宋国之路,深藏于山腹之中,商队过得一片郁郁葱葱的古木林后,便在识途头马引领之下,入得一处穴壁,此间孔洞勾连,千沟万径,如无熟识之人领路,甚难找到正确路径。

  马队沿着曲径缓坡行走,此时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男子皆是批上蓑衣,手扶斗笠,商队女眷少数入车躲避,许多则是撑起了绘有花鸟鱼虫图案的油纸伞,青竹伞架下,是一幅幅色彩鲜亮明丽的锦缎裙袍,随着步履摇摆,霎时香艳好看。

  马队之中有一驾八马大车,此刻忽然掀开帘布,鱼鼓真灵从中探出头来,自前排看到后排,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挤眉弄眼,还引得几名女子咯咯发笑。

  张衍微微摇头,那王夫人本是给他二人各自单独准备了一座车驾,不过这些天来,这鱼鼓真灵凡是遇见美貌女眷,就要上去攀谈调笑几句,偏偏他还是一副好相貌,引得不少女子春心萌动,更还有一名已嫁作人妇的女子送来了竹书香箴。

  张衍这时才知为何秦掌门不放这法宝出来,是以把拘在身侧,不令其招惹是非。

  索性这车厢极为宽大,足以坐下五六人,其内布置也是舒适精巧,金银器皿,漱洗用具样样不缺,车厢壁旁置有一只金丝笼,其内养有辟邪报时的金鸡,每日都有专人喂养。

  由这些细微小处可以见得,说中柱洲乃是九洲最为富庶之地,果然不假。

  鱼鼓真灵又看了一会儿,便觉无趣,退回了车厢内,懒洋洋地靠在厚实软垫上。

  他整日里酒不离手,取了酒壶过来,倒了一口甘醇美酒下去,砸吧砸吧嘴,突然转首道:“山河童子,难怪你说这中柱神洲乃是富贵温柔乡,烟柳繁华地,只看那些华美衣饰,便不是东华洲寻常百姓置办得起的。”

  中柱神州自古便少有人能飞升成道,众多修士自知大道难期,因此都以添寿享福为乐。

  此洲王侯将相,皆是以金珠美玉,修道外物来大肆笼络修道人,诸如齐,宋、卫这等国力强盛之地,每年俱要调集百万民夫,劈山凿石,伐林开道,在险山绝崖上修庙建观,供奉香火。

  似别处这般滥用民力,早就是哀鸿遍野,民怨沸腾了,可此地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又少起刀兵,因此支撑得起如此大的消耗。

  商队一路过来时,已是见得数座修饰得美轮美奂,雕梁画栋的庙观,每已临近时,便从中传来阵阵丝竹琴音,钟磬悠悠鸣响,听得人乐而忘忧。

  似这等膏腴之地,却最易消磨人心意志,修道人也是如王孙公子一般,整日日锦衣玉袍,车马出行,拥美听曲,豪奢非常,多是深陷红尘迷网,不可自拔了。

  张衍听得鱼鼓真灵话,似乎其也曾去过不少地界,想到还不知其来历,便开口问道:“还不曾请教,师叔当日是跟随的哪一位祖师?”

  鱼鼓真灵把酒壶放下,起了衣袖擦了擦嘴角,嘿嘿一笑,得意洋洋道:“师侄你听好了,我乃是三代掌门元中子所炼,自生得真识之后,又经两代掌门反复祭炼,最后到了如今秦掌门手中,方才生出真灵来。”

  张衍双眉一扬,不觉讶然,想不到这英节鱼鼓居然来头这么大?

  他也曾听周崇举说过,溟沧派开派祖师乃是太冥真人,但他并非九洲之人,乃是自天外而来,立了溟沧派后,只百余年便不知所踪,二代掌门,乃是他原先随侍童儿,如今门中陈氏之祖。

  而这位三代掌门元中子,他方是太冥真人正经收录的大徒儿,真正奠定溟沧派根基之人,亦是历代破界飞升的祖师之一。

  这么一算,这英节鱼鼓已经先后经过了四代掌门之手,资质之老,远超他的想象,只是却不知,历代掌门祭炼这么一件不能用来杀伐争斗的法宝,究竟为得是什么?

  张衍心底不信他们没有目的,只是以他如今修为,还无从知晓其中隐秘。

  就在这时,听得外间有人喊道:“雨停了。”

  张衍也不欲在车厢内久坐,下得车来。

  微雨过后,轻带湿意,壑道中气机流畅,暖风拂过,空灵幽谷之中传来虫唱鸟鸣之声。

  此刻已不知深入山腹多少,耳边隐隐听闻清泉流水之音,石上青苔漉漉,拐角转道之处。因雨雾方散,还有五光十色,幻彩斑斓的熠熠明光闪烁。

  又往前行半个时辰,到了一片开阔地,见看着一处光滑平整的巍峨石壁,其中凿出了一个个壁龛,足足摆放了千余座石像。

  当中有一尊石像尤为高大,其藏身在龛壁之中,雕琢精细,面目栩栩如生,宛如真人。

  张衍注意到,此处虽无禁制阵法,但石像并无半点残枝断叶,便连一些阴暗角落里,也是不见污秽,显是时常有人擦拭扫洒。

  这时马队一阵骚动,不少人离了队伍,纷纷跑向前去,跪下来焚烧祷告,顶礼膜拜,看那模样,甚是虔诚。

  张衍一招手,把那裘管事唤来身侧,指着问道:“此是祭祀的是哪一位真人?”

  裘管事一拱手,正容道:“回仙师的话,此是列玄教祖师翼崖上人。”

  裘管事又指着周围言道:“昔年翼崖上人来此修行,一眼便看中了这处山水,就在这里修行五百余载,最后窥破玄机,成仙得道,当初此地妖魔横行,他与弟子护佑一方生灵,百姓感激,是以后来凿像祭拜,如今我宋国邯京之中,还有一座翼崖观,香火鼎盛,极是灵验,此也是道门神仙,道长不妨上去参拜一二。”

  鱼鼓真灵撇了撇嘴,道:“什么神仙,中柱洲哪曾有过飞升之人,若是按寿数算,他叫我爷爷还嫌他小。”

  裘管事吓了一跳,道:“这位道长,这话这里说说便还罢了,若是去了邯京,万万不可亵渎了这位仙人,宋国境内,多是这位仙长的信徒门人。”

  他又左右看了看,将声音又压低了一点,道:“便是马队中的车驾护卫,也有不少是出自列玄教的弟子。”

  张衍这时看到一些信徒拿出一本书册来,喃喃念诵,便指着道:“那是何书?”

  裘管事一看,道:“此是那当日翼崖上人手书的一本《道经》。”

  “道经?”

  张衍眉毛一挑,天下修道者何其多,但直接以“道经”二字来对自己著述冠以称呼,便是古往今来那些大能修士也不敢做得,便道:“拿来我看。”

  裘管事忙去取来,交到张衍手中。

  张衍拿过来看了几眼,微微一笑,随手递给了鱼鼓真灵。

  鱼鼓真灵也是翻看了几眼,嗤笑连声,讥嘲道:“我当如何了得,原来是抄录了百多本道册的大杂烩,骗骗愚夫愚妇罢了。”

  裘管事惊得脸色苍白,连忙看看四周,见并无人听见,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

  张衍负手道:“翼崖上人能做到一派祖师,当不至这般浅薄,亦不会如此狂妄,不定是后人托名伪造。”

  鱼鼓真灵赞同道:“八成是了。”

  翼崖上人信徒的确不少,只张衍所见,这商队之中,就有大半来此奉上香火。

  祭拜了有一个时辰,马队方才重新上道,只是才行不远,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马队停了下来,这立刻惊动了后方的王夫人,她带着两个婢女下了车驾,找来一名护卫问:“出了何事?”

  那名护卫惶然道:“前方崖上索道不知何故已然断开,没有去路了。”

  王夫人柳眉一皱,道:“带我去看。”

  护卫忙前面领路,行走了不出两百步,就见前方悬崖之上,原先以铁链相连的索道已是断开,依稀能望见对面山崖,这下方是万丈沟壑,除非凌空虚渡,否则绝无可能过去。

  王夫人极是胆大在,在崖边站了一会儿,突然道:“寻几个人,把那铁链拖上来。”

  不多时,便来了数十人,把铁链拽了上来。

  王夫人走上前,仔细看了看那断开豁口,见断处齐整,显是被神兵利刃所斩,立时知晓是有人故意为之。

  但她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关照诸人把铁链放下,又回往车队,这时见那吴管事也是拄着拐杖匆匆赶来,气喘吁吁道:“夫人,听闻铁链断了?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啊。”

  王夫人叹了一声,道:“或许是山中妖孽所为,如今却是难了,妾身见识浅薄,老管事见多识广,又熟知山中路途,不知可有他途去往上京?”

  吴管事摸了摸胡须,想了一想,道:“若是此路不通,则需绕路而行,抄小径出洼谷,便能上得大陆,只是洼谷之中自前年来了一位至空道人,收了几个徒儿,又掳来千数个民夫,在那处起了一座道观,往日里收些买路钱,听闻其门人弟子心黑手狠,至少索取七成,如是朝那处走……”

  王夫人断然道:“钱财舍了可以再赚,货物必须运到,若惹得道宫不满,我等遭难不说,还要连累子女族亲。”

  吴管事只是连声叹息,嘴中不停道:“天数,天数啊。”

  王夫人回返车驾,入了车厢后,她神色中一片凝重。

  自夫婿公公相继病逝后,她尚是头次带领商队来此,但事先也打听得清楚,通往宋国境内之路,除却这幽魂崖索道,明明还有两条路,可吴管事却只说一条,隐而不言,这其中必有问题!

  先前她已觉得吴管事一路上行事可疑,现在更是确定。

  她也能想到,便是自己方才提出走另一条道,对方如有布置,也一定不会漏过。

  她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一流,遇事丝毫不慌,不停在心中盘算对策。

  不多时,她抬起螓首,招来婢女,“请那两位道长过来。”

  不待婢女走开,她忽然站起,又将那婢女叫住,道:“慢着,还是我亲自去为好。”

  第一百六十七章 气凝长索通壑崖

  王夫人下了车驾,才走了几步,身旁一名婢女忽然面露惊惶之色,向上一指,惊呼道:“夫人你看。”

  王夫人抬首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两侧崖壁之上,不知何时多了十数只黑毛猿妖,正攀藤挂索,盯着众人直看。

  其中有一只猿妖魁梧异常,茂密毛发覆盖全身,肌肉极为厚实,显是此一妖众首领,它头顶之上有一丝丝聚成云团状的灵气,这是即将化成人形的先兆。

  他望着王夫人,竟如人一般,眼中竟流露出淫邪之色,兴奋叫了一声,随着它这一出声,那些猿妖也是一起发出尖利啼声,吵得众人头晕耳鸣,心下发慌。

  人人脸上变色,那些马队护卫也是纷纷拿起兵刃,背靠车厢而立,面上紧张异常,其余猿猴倒是好说,可这只黑毛猿王如此彪悍,若是一齐冲下来,倒是不好对付。

  那猿王叫完之后,纵身一跃,就自山崖上跳了下来,恰巧落在王夫人不远处。

  有人高呼一声,道:“保护夫人。”

  王夫人身侧立时围拢上来二十多名家卫,他们单手持矛在手,结成盾阵,将她与两名婢女团团护在其中。

  面对猿妖,他们哪敢大意,毫不犹豫咬碎了嘴中道宫所赐秘药,一股苦味入喉,霎时精神百倍,红光满面,嘴中发出嗬嗬低音。

  因中柱洲灵气充溢,山间多有妖魔精怪,但若没点倚仗,又怎敢在这里行走?

  是以商队之中护卫,多备有列玄教中所制秘药,只这一枚“神力丹”,一刻之内,便使人能有自身五倍之力,可与妖魔精怪相搏杀。

  此次王夫人虽是头次带领商队,但出乎意料,她乍见妖魔,非但不惧,反而大声道:“有劳诸位兄弟相护了,击退猿妖之后,每人赏银一锭,绝不食言。”

  听了这话,众护卫都是大为振奋,一名头领模样的人喊道:“都听见了没有?夫人下了赏钱,要是谁敢不出力气,敷衍了事,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这些护卫对付精怪都是极有经验,那盾阵也是坚牢,那猿王试着冲了几次,也是没能进去。

  正在此时,突然听得后方一声大喝,一个人影窜出,对着它后颈就是一拳。

  猿王身躯虽大,但是灵活异常,一个转身,如杵双臂向后迎击,只闻一声闷响后,竟与那人影各自倒退了几步。

  这时众人方才看清,那出手的竟是一名身材魁伟的中年男子,只是头顶之上,此刻有一道符箓悬浮,不时放出一道清气,似流苏般垂了下来,将全身罩住,将其衬托得其威武不凡。

  有人惊呼道:“是祁卫领。”

  一人一猿对峙片刻,那猿精似是知道无法胜过此人,示威似地吼了几声,便后退了几步,忽然往山崖一跃,又回头龇牙嘶吼了一声,拉着藤索几个晃荡,便即不见,那些猿猴也是纷纷退去。

  商队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纷纷称赞道:“祁卫领好本事。”

  祁卫领哈哈大笑,回身看向王夫人,抱拳道:“夫人受惊了。”

  王夫人抬起手腕,道:“来人,给祁卫领封两枚金锭,除了适才那些赏银,再给每人多发二十串大钱。”她对祁卫领万福一礼,道:“日后还要多多仰仗卫领。”

  祁卫领摆手道:“夫人哪里话来,不过要过这险路,还是我等这些老人才可,那些外人,终究是靠不住的。”

  王夫人淡淡一笑,不再与他说话,带着两名婢女往马队中走去。

  祁卫领见她方才被猿王盯上时,依旧很是镇定,丝毫不慌,心中也有些佩服,暗道:“这女人当真胆大,难怪邓上师看中了她。”

  王夫人往马队中路来寻张衍二人,她身边一名婢女此时出言道:“适才被那些猿猴围住,可把小婢吓死了,那两位道长竟然也不出手,不会是徒有其表之辈吧?夫人不要给他们骗了。”

  王夫人冷冷看她一眼,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我若今后再听见此语,你便领了月例银子自去吧。”

  那名婢女登时骇得俏脸发白,再也不敢出声。

  行不得多时,王夫人便见张衍与鱼鼓真灵二人站在那处说话,她赶忙上前,万福为礼,道:“见过两位道长了,如今妾身遇上一桩难事,却要仰仗二位了。”

  张衍与鱼鼓真人对视一眼,笑道:“王夫人请讲。”

  王夫人将事情原委一说,她并没有隐去其中内情,还将自己所猜测的坦然相告,最后道:“妾身如今不得,要往那洼谷走,只是这至空道人往日虽未曾有闻杀掠商旅之事,但可凡事就怕万一,我底下之人虽能对付寻常精怪,但对付会使道术之人,却是无能为力了,这就要请二位出手相助了。”

  张衍沉吟片刻,其实若是起了丹煞,带得马队尽数过去那断索悬崖也是不难,不过此举未免太过惊世骇俗,因此需换个路数,因此微微一笑,道:“贫道与师叔在此叨扰多日,也欠了夫人一份情谊,王夫人,你也不必绕路,贫道此有法门让你从此处过去。”

  听得他有法子可不必绕路而走,王夫人心头一喜,也不追问用何法门,屈膝一礼,道:“那就有劳两位道长了。”

  听闻马队中那两名道人要施法,可让诸人过得悬崖深涧,马队一众人等都是好奇,纷纷挤到崖前围观。

  后面吴管事和祁卫领听得这消息时,吴管事立刻乱了阵脚,惊慌道:“若真是如此,我等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祁卫领冷笑道:“你慌什么,莫非他能带我等飞过去不成?”

  在他印象之中,那些飞遁长空,乘风驾云之辈,都是可望而不可即之辈,他本是晖觉道宫出身,此道宫乃是列玄教下院,但却又无有一人能有此等本事,更别提带得数百人过去,因此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信。

  张衍与王夫人一起来到崖边,他看了几眼,在众人注视之下起手往下一点,立时自他脚下便伸出了一缕白雾,与山路一般宽大,顷刻间连通对面。

  他一侧身,稽首道:“王夫人,可走了。”

  “这,这……”

  众人皆是瞠目结舌,这气雾薄薄一层,似能透过望见下方深渊,此路也能走人?

  王夫人柳眉微微一蹙,随即眉头舒展,笑道:“道长这法门倒也新奇,便让妾身先来试试。”

  “夫人,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

  吴管事分开人群,气喘着冲上来拦住她,跺脚道:“夫人,不可啊,这明明只是一层雾气,怎能过人?千万不可听这两个道人胡言啊!”

  吴管事心中实是巴不得王夫人早点去死,但这女人是邓仙师指名道姓要的,若是死在了这里,他也没法交代,便上来拼命相劝。

  王夫人左右一扫,道:“吴管事年岁大了,你们还不照看着点,快把他搀下去。”

  吴管事立刻被几名护卫架了下去。

  王夫人转过身,看着那一道稀薄气雾,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一足前一踏,试了试后,只觉脚下如踩实地,心中不由一定,再往前走了几步,已是笃定,脚步一收,对着身后两名婢女一招手,道:“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些跟了过来?”

  她这时已经走出了悬崖一丈多远,在旁人看来,犹如凌空站在了那处,底下是万丈深渊,左右皆是无依无靠,这副场景。光只是看着,就使人觉得头晕目眩,腿脚酸软。

  那两名婢女受逼不过,战战兢兢,相互搀扶着,慢慢往前走去,她们不敢向下望去。

  用不了多时,三人便到得悬崖对面。

  吴管事目看得瞪口呆,他擦了擦眼睛,仿佛还不能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一幕。

  忽然,他浑身一抖,回过神来,拉住身旁的祁卫领道:“这可怎办才好,邓仙师若是责怪下来,老朽一家老小小命难保啊。”

  祁卫领心中也满是烦躁,一把挥开他手,道:“事到如今,唯有去封书信了。”

  列玄教宋国分坛中,一名身高足有两丈的道人正在流瀑底下挥动拳脚,似在演练一套高明技击之术,随着他每一个动作,那奔流疾水也是跟着一起鼓胀涌动。

  这时有一只猿猴蹦跳过来,到得他面前一快礁石之上,趴在上面,把一封信笺高高托在顶上。

  道人走上前去,将信笺拆开,只看了一眼,他双目中便凶光外露,起脚一踢,竟将那猿精踢得飞起,口中鲜血喷出,“噗通”一声,掉落在水中。

  道人开口大骂道:“区区小事也办不好,我还能指望你们干什么?”

  他恨恨一握拳,将那信笺捏成碎屑。

  那王夫人自身长得美艳不说,且那王氏名下,有一处地界盛产孤翁茶,春来实,那是晖觉道观每年都要上贡上院的好物之一,对他功行颇有裨益,他早就有意染指。

  只是那王夫人也有几分背景,如是硬来,其他师兄弟得知后,难免会出面阻止。

  他原本的如意算盘,便是由那至空道人出面,暗中把王夫人抢夺过来,再纳为妾侍,放在宫中调教,这样能既占了人,又能夺了地去,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被两名道人坏了好事。

  此刻看来,他不出手这事怕是不成了。

  这道人阴沉着脸,拿了一只小笛出来,吹了一声,只闻天上一声鹰啸,就有一只铁翅巨鹰降落下来,他往其身上一翻,喝了一声,就骑鹰而起,往南飞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三朝秘图,遮屏分坛

  邓道人跨鹰飞去,不过两日间,便已赶到地壑沟道出口处,然而在山外候了半日,却也未曾看到那支马队出来。

  正不耐烦时,这时忽见山梁之上跑来了一人,看那模样,似是祁卫领手下,他也曾见过一面,便往下落去,到护卫面前,冷着脸道:“怎么回事?你怎在此处?人都去了哪里?祁仲呢?”

  那护卫见了邓道人连忙跪下,气喘吁吁地回答道:“回禀邓仙师,商队已去了邯京。”

  邓道人怔了一怔,怒道:“胡说八道,这山中壑道曲折回转,我接到书信后,已是飞速赶来,再快的脚程,至少也要今日才能出山,况且我一路来此之时,更未见得任何半个人影,怎么可能去了邯京?你想骗我不成?”

  那护卫此时有些缓过些气来了,他见这位仙师实在是怒火不小,不敢多言,伸手入怀,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一封书信,高高托起在顶上,道:“这是祁卫领留给仙师的书信。”

  邓道人拿过来一看,这才知晓的其中缘故,气得眼角乱跳,大骂“废物”不止。

  原来张衍以气凝桥,过了那处悬崖之后,他又拿了几张符纸出来,烧了之后,混入水中,让人与马俱都服了。

  得了这符箓之助,众人脚下顿觉轻快,只一日便走过了十二条盘转壑道。

  按照这等脚程来看,如今到得邯京确然不是虚语。

  那护卫又低声道:“卫领特命小人留下,暗中将书信与这二人形貌拓影留书邓仙师。”

  邓道人脸色阴沉,甩着信纸大吼道:“既有此事,你怎的不早来报我?偏还让我等候了许久?”

  护卫颇为委屈,伸手指了指天上,颤声道:“仙师容禀,俗语有言,‘望山跑死马’,仙师在天上,小人在地下追着,虽也早已望见,要跟上着实不易,是故才迟了。”

  邓道人忍住将此人一拳打死的冲动,哼了一声,便驾起飞鹰,往邯京追去。

  只是已然迟了,去往京城的一路之上,果是渺无人踪,确实如那护卫所言,商队因已是入得邯京了。

  这时眼帘之中出现一座占地广大的人间州城,甫一接近,就有一名白发道人踩着法器来至面前,毫不客气的训斥道:“你是哪家宗门的弟子?难道不知不可在邯京之上飞遁么?”

  不可在邯京飞遁,这是三宗立下的规矩,邓道人自也是知道的,只是心中烦躁,便未曾注意。被对方一顿呵斥,还不能还嘴,心中更觉恼怒,他忍住气,拱手道:“这位道友,是我莽撞了。”

  又告罪了几句,待对方容色稍霁,他方得退去,出得去十数里,心中已经怒火盈胸。

  他之所以抽在此刻动手,并非无由,是那王夫人夫婿死后,原先那道道宫符诏便已无用,不能护持商队了。

  此次王夫人上得道宫,便是重新请一道符诏来的,此间就是一个下手的空隙。

  若是此次王夫人得了他几位师兄弟照应,他想再要动手,那便不可能了。

  他咬牙切齿道:“两个野道士,坏了我的好事,便想一走了之?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把袍袖一挥,他怒气冲冲回得自家洞府。

  到了分坛之中,他拿出两人形貌拓影,掐了一道法诀,就将其分散发向他处分坛,随后冷笑道:“任凭你们跑到何处,我也能将你们找了出来!”

  列玄教为中柱神州三大宗门之一,各国州城郡县俱有分坛,拓影图形一旦发出,只要分坛中人看见了,便知这是教中弟子要拘拿之人,必会出手相捉。

  不过如是对头实力过于强横,或是出身大宗门下,则需上禀总坛,不得擅自行事。

  邓道人只以为是两个小宗跑出来的野道士,也不知其是从东华洲而来,根本未曾放在心上,否则必会按规矩办事。

  此时张衍早已辞别王夫人,携了鱼鼓真灵和山河童子,往中柱神州遮屏山赶去。

  这一处地界是去往崑屿的必经之路,此山横在中柱洲之东,也是直插云霄,形似一把竖起的木梳,将道路一分为二,从高处是过不去的,唯有从地底山腹穿行。

  此番虽无人引路,但临别之时,王夫人赠了一副秘图与他,此图为王氏历代所传,凡是山间地底壑道皆以红笔线描注明,图中所记,不但遍及宋国疆域,便是齐国与卫国也在涵盖之内,且其中还有数条唯有王族方知的密道。

  这看得山河童子也是颇感惊奇,如此详细的地图,就算是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如无数百年之功,绝无可能完成。

  有此一图在手,足可令一家族门为之兴盛。

  此次如不是张衍出手帮了王夫人大忙,且这女子又看出二人来历不凡,绝非红尘中人,那定不会以此物相赠。

  中柱洲地域广大,张衍哪怕飞遁迅疾,却也用了半月时日,方才寻到了另一条壑道。

  与别处深埋山中不同的道途不同,此壑道之前,有一道可供四马并驰的大道,石板路修葺的很是平整,到了尽头处,还有一排排玉阶通往半山腰。

  张衍目力高明,站在山下,便能看出那设有一座法坛,有数名身高体壮,形似力士之人高举金箔大棒,描金罗盖,牌楼之下,还悬挂有金铃彩结,玉饰铜环的幡旗,数名身着杏黄色道袍的道人立在那处,摇铃唱法,嘴中念念有词。

  法坛供案之上摆满供品,其后有一尊半人高的黒木雕像,张衍看得清楚,此正是曾在之前见过的翼崖上人。

  那些客商旅人每过去一人,就在那神像面前跪下,拜了一拜之后,这才往洞中去。

  张衍叫住一名过路的白发老者,询问道:“这位老丈,这山上法坛是作何用途?”

  那老者见他一身道袍,气度不凡,不似寻常人,便如实回答道:“这位道长怕是云游到此吧?这遮屏山腹之中多妖魔异兽,往日里只躲在山中,可近年来胆子越发大了,居然还有跑出来伤人的,因此上月国主请了列玄教在此开坛授符,过路之人,只需买得一张符箓,此行路上便可平安。”

  张衍点了点头,道:“原是如此,那些跪拜之人皆是列玄教的信众么?”

  老者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声,摇头道:“并非都是信众,不过那几位道长有言,要过得此关,必须要跪拜那教中神仙不可。”

  张衍了解了此间情形,谢过这老者,便往山上走来。

  既然是有宗派在此设坛作法,他也无意与其冲突,到了那几名道人面前,命山河童子递上一匣玉珠,对面那道人打开一看,面露喜色,对着张衍一个稽首,便侧身让开去路。

  张衍也是一个回礼,他方要过去,却有一名头戴纯阳巾,留着长须的道人走了出来,把他一拦,道:“这位道友,原本唯有我教信徒,方可入山,不过两位也算是我道门中人,也不为难你们,只需在此神像之下祭拜一番,便可放你等过去。”

  张衍眉毛一挑,道:“道友,那些百姓也还罢了,贫道另有宗派传承,岂能祭拜他派祖师?”

  在那些百姓看来,翼崖上人乃是神仙,拜一拜,便是没有好处,总是无有坏处。

  但在张衍看来,却是不一般了。

  修道人之只跪三者,一为天,二为地,三为师,别说这翼崖上人未曾飞升得道,便是成了真仙,也是别派祖师,又与他何干?

  长须道人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嗤了一声,笑道:“我观道友,怕不是三大宗派出身吧?能参拜我派祖师,乃是你等福气,似你们这等小宗祖师,也没甚本事,不跪也罢。”

  张衍目光中闪过一道冷意,道:“贵派言语辱及贫道宗门,若是不收回此语,休怪贫道无礼。”

  那长须道人眼睛一瞪,道:“怎么,你还敢动手不成?”

  就在这时,一名道童匆匆奔来,在他身旁耳语几句,这道人脸色一变,上下看了张衍几眼,随后倒退一步,道:“我道哪里来的野道人,这般不驯乖戾,原来是邪道妖人,来人,与我擒下了。”

  他一摆拂尘,立时有二十余名力士围了上来。

  在东华洲,力士不过是护卫侍从一流,而在此地,就算将领统帅,王侯公子,为了使得自己能延寿添福,不惜花费钱财,请三大宗门之人来开坛做法,把自己炼成力士,因此传承法门也是不少。

  而眼前这些力士,俱是自小以秘药灌养,哪怕是遇见玄光修士,也能上前搏杀。

  在场除了张衍之外,还有那些上山过路的商贩客旅,敢千里行道,都是一群大胆之人,眼下见得出了事,非但不惧,脸上还流露出看好戏的神情来。

  张衍一声冷笑,把袍袖一拂,一道烟气飞出,霎时将那二十余名力士卷成了滚地葫芦。

  那长须道人见状一惊,未曾想到眼前这道人这般凶悍,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挽起袖子,跑过去将供案后那一尊神像捧了起来,正要借像上法力施展道术。

  张衍冷然一笑,把袖一拂,就听一声大响,一道水光闪过。

  待围观众人看去之时,都是大惊失色,面前早已是空空如也,不但那道人和数十名列玄教门下弟子消失不见,就是那石砌法坛也是空空荡荡,一齐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列玄追缴

  张衍清了那列玄教法坛之后,便入了地壑通道。

  他找了一处方石坐下,就将那长须道人提了出来,未有费多大气力,他便问明了详情。这时方知,原来是自己成了列玄教各处分坛欲要缉拿之人。

  对此他毫不在意,就算没有这档事,今日要过这法坛,也不见得能善了了。

  此时他忽觉地面微震,侧目一望,只见一头头生独角,身躯粗壮的五彩凶牛自转角过来,口鼻中呼哧有声,见得此处有人,双目凶芒毕露,吼叫一声,便迈开四蹄,低下头颅,将顶上独角对准前方,悍然冲撞过来。

  那长须道人看得脸上惊恐,想要逃脱,奈何身躯被制,动弹不得,急得头上出汗,只是道:“快跑,快跑,这是五色地行牛!”

  张衍神情淡然,待那地牛堪堪冲到面前,轻描淡写一伸手,便将那独角牢牢抓住,任凭这头庞然大物如何使力,低沉吼叫,就是蹄下泥壤也翻了一层去,但在他手中,却仍是进不得半步。

  长须道人般也没什么见识,见张衍如此神勇,也是惊愣,随后浑身一个激灵,这才知晓其厉害,想到自己处境,不禁害怕了起来,面上强笑道:“道友,方才那只是一场误会,你若放了我回去,我定当不再追究此事,便是那门中追索信令,在下也可设法撤了去。”

  张衍根本不来理睬他,侧头看了几眼,见这头独角凶牛双目血红,神志不清,分明是被人下了恶咒,若是寻常山间精怪,在他面前,早就软倒在地了,哪还敢主动冲来。

  他将牛头扳过一边,见其颈脖之下,赫然插有一根铜针,深入毛发之下,若不细察,绝不可能发现。

  他一转念,不由冷笑起来。

  原来如此,什么异兽出来作恶,这分明是列玄教故意御使这些五色地牛出来伤人,好借机收揽信徒,行得如此低劣手段,还拿此用来蒙骗世人,这哪里还称得上什么玄门宗派?

  张衍目光一瞥,见长须道人怀中所抱着的那尊神像,心中冷笑道:“徒弟徒孙不肖,你难道就没有过错?你门下弟子对我溟沧派祖师不敬,那也休怪我报以颜色。”

  他一伸袖,风声过处,只闻“咔嚓”一声,就将那神像打得粉碎。

  那长须道人看着手中的木屑泥粉,顿时愣住了,不一会儿,他浑身颤抖了起来,伸手指着张衍,难以置信道:“你,你竟敢打碎祖师爷神像?”

  他像是疯了一般,面孔涨的通红,大叫了起来,“此乃教主亲赐神像,见此像者,如见祖师,你敢动手,便是对我列玄教不敬,哪怕上天入地,我教必定会将汝诛除!”

  张衍大笑一声,道:“那我便等着尔等。”他站起身来,将水行真光一卷,就将长须道人与那五色地行牛带了进去。

  如今他孤身一人,又有剑遁之术,参神契功法随时可以踏出那一步,还有星枢飞宫在身,列玄教便是势力再大,他又有何惧之?

  他又一招手,将鱼鼓真灵和山河童子收入法宝之中,便驾起剑芒,腾掠而去。

  这一道光华在地腹之下如电飞驰,遇上坚石硬岩阻路之处,他根本不去躲避,直以剑光开道,只管闯将过去,是以行走得极其快速。

  此时方才看出王夫人那副秘图的好处来,这地下路径如此广大繁杂,若是寻常百姓,便是认得,也不过寥寥几条,去往千里之外,怕就不识了,也就这等大族,才有这等底蕴。

  而山河童子虽也识路,可当时来此之时,那前任主人乃是一位元婴真人,不惧极天罡风,因此是自云天之上过去的,并不曾从地下穿行,对地腹之下如何行走,就无能为力了。

  不过这回张衍走过一次之后,那山河图中便会记下,若是今后门人弟子来得此处,就无需再寻此洲中人指路了。

  此时那遮屏山下,来了三名身着紫袍,脚踩玄光的道人。

  此三人皆是一色打扮,身披鹤氅,头戴王岳冠,手持拂尘,身上打理得纤尘不染。

  列玄教一处分坛被人破了,立时惊动了教中长老,便命这三人前来查看,同时消弭不利影响。

  这三人分头查看了一会儿,便又聚在了一处,其中一名年纪稍长之人言道:“两位师弟,可看出什么端倪来?”

  一名道人接口道:“那法坛之中由我门中长老设下禁箓法力,就算我等想要搬走也无能为力,此人如此轻松就能将此物连带众弟子一齐扫了去,修为必定是极高的。”

  那年长道人捻须沉思,道:“会是金凌宗或清师观门下么?”

  另一名道人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看不像。”

  年长道人言道:“师弟为何做此论断?”

  这道人指了指身后,道:“师兄,这遮屏山后,乃是那些散宗之地,金凌宗与其本有矛盾,如我教往那处收纳信众,他们只会乐见其成,何来阻碍我们的道理?再说那清师观,只要不入齐国境地,便对外界之事不闻不问,门中弟子哪里会来做这等勾当?”

  中柱神州之上,以列玄教、清师观、金凌宗这三派势力最大,各占一国,平日虽互相忌惮防范,但好在此洲物产极丰,若不是弟子之间什么难解仇怨,也甚少起得冲突。

  年长道人微微点头,道:“师弟虽然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也只是揣测之言,等庞长老来此,我们将所见一切如实禀告于他吧。”

  三人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年长道人身躯一抖,道:“庞长老来了,快快迎贺!”

  他们连忙一起跪拜下去,高声道:“弟子恭迎庞长老,祝长老万寿。”

  云天中来了一名骑鹤道人,除了两名童子,数名弟子随侍之外,还有十名貌美女子,她们持扇端炉,敲钟吹笛,身姿神态俱是雅丽纤美,再往后,乃是百多名力士,皆是站立于飞筏之上,手拿金戈铁锤,幡旗挂印。

  这一行人往此而来时,仙音阵阵,灵气翻涌,奇香遍野,望去排场极大。

  庞长老落下云头后,自有两名婢女上来,为他抚平衣衫褶皱。

  此时又一名女修端着金盆上来,他伸手进去洗了一番,待拿起软巾擦干净后,这才转眼看向脚下趴伏的三人,缓缓道:“通成,嘱你办得事如何了?”

  那年长道人先是一个叩首,也不敢起身,趴伏在那里言道:“我等师兄探看下来,觉得此人并非是金凌宗或那清师宗门下,想来是不知哪一处的散宗野道人,不知我神教天威,方才做下了这等事,祖师在上,定会降下天罚,惩戒此辈。”

  庞长老不置可否,坐在那里并不说话,身后婢女为他打着扇子,通成等三名道人并不知道他作何打算,心中不免惴惴。

  不一会儿,就有一封飞书自天外而来,瞬息飞至,悬在庞长老伸手可及之处,他伸手接了,启开一览,哼了一声,道:“果然如此,不出我之所料。”

  他将手中书信往通成三人面前一丢,道:“你们自去看来。”

  通成等三人上前捡起,凑到一起一看,惊呼道:“此二人是从外洲而来?”

  庞长老眯眼道:“这二人最早出现之时,是在花瑶谷山道中段,此处人迹罕至,知晓的人不多,而且此地向东便是岁河,再过去便是东华洲,此洲如今正逢魔劫,这些时日以来,已有许多修士跑来我处,而这二人相貌无有人识得,因此极有可能也是从此地而来。”

  通成恍然道:“长老说得有理,恐怕是外洲来此的修士,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以为我不知他根脚,拿不住他!”

  庞长老冷笑道:“坏了我列玄教分坛,哪有就这么轻易放过的道理?”

  先前他并不急着去追,那是因为怕这是金凌宗与清师观弟子,如是一旦冲突起来,那也是没完没了,他不欲趟这池浑水,是以要等门中查明二人底细,才会进行下一步动作。

  如今既然推断出二人身份,那就再无这等顾忌了,把拂尘摆动,沉声道:“白可传何在?”

  身后一排弟子之中,立时有一名年约四旬,神情沉稳的修士站了出来,站至眼前,道:“弟子白可传在此!师尊有何吩咐?”

  庞长老掷下一根令符,道:“你持我之令,召集各处分坛人手,过遮屏山,追缴这二人,你记住,声势要闹得大一些,尽量抓活的回来,我要让那些旁门左道的散修知道,得罪了我列玄教,是什么下场!”

  白可传把身子一俯,垂首道:“弟子领命。”

  庞长老沉声道:“此人能聚气成桥,还能送得数百人过去,今日又扫我教分坛,如不是靠了什么法宝,修为多半与你一般,已至那化丹境界,你自己小心了,若是做不成此事,也不要回来见我了。”

  白可传立刻应了,只是他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这些年来,东华洲因魔劫之故,屡屡有修士避往中柱神州,他也曾会过不少。

  那些人修为有高有低,这却不去说他,可多数人身上甚少有护持法器,往往他法宝祭出,便无从招架,多半是立时化成齑粉。

  这些时日来,死在他手中的,至少已有十数人了,自是信心十足,又哪里会把不知哪处来得两名野道人放在心上?

  第一百七十章 贞罗盟

  张衍用了三日,方才出得那山腹壑道,回到地表之上,面前出现一条泥土夯筑的土路来。

  他沿着这条道路,贴地遁行五里之后,便见得一处约有千余人骡马集市,一股腥膻之气扑鼻而来。

  他法力运聚双目,向前看去,远远见得十数个散开分布的聚落,小的大约数百人,大的也不过数千人。

  休看此地远不及宋国境内州城人烟稠密,不是那等富庶繁华之所,但他仍是望见有数道灵气自平地拔起,如笔直长烟一般,凝而不散,显然此地亦有修道之人驻留。

  这等景象寻常人是看不见的,唯有他这等修道之士,方可瞧得清楚。

  不过他事先打听得明白,这些人倒并非列玄教教众,而是不愿意受三宗拘束,而跑来此处的旁门散修,彼此形成了一个松散道盟,被人称之为贞罗盟。

  此盟会要论势力也是颇大,而且盟中修士人数众多,如是合起力来,足以与三大宗门相抗衡。

  中柱洲以遮屏山为界,东侧则为屏东之地,乃是三大宗门所在,人口众多,一洲精华,泰半猬集于此。

  而西侧,则是那屏西之地,虽有那大片原野及广袤山川,但地广人稀,百姓皆以放牧渔猎为生,三大宗派原先视作蛮荒之地,甚少来此,是以这里便被那些散修占去了。

  张衍不欲与那几名修道人照面,还要多上一番交际,因此刻意避开了去。

  出得百里之后,他便拔身上了云头,停下来唤出山河童子,认了一认方向后,便加快了遁速,往崑屿方向驰去。

  如此又过得半日,他已是深入中柱洲内陆之地,自云头向下俯览,大地无垠,平原之上水草丰茂,大群牛马奔逐,冰蓝湖泊点缀大地,如宝石镶嵌,这番风景壮阔奇丽。

  只是就在此刻,他忽觉有异,止住了身形,默默细察了一番,面上不禁现出几分诧异之色。

  他把法诀一掐,将水行真光展开,一道光华在面前铺开。

  他功聚双目,在内搜视了一番,却发现那数日前被困在此间的长须道人及那一同捉来的力士,俱都消失不见了!

  再仔细一瞧,却见有一只巴掌大小,背后有数对大小翼翅,其形狞恶的怪虫在哪里游荡,不由恍然道:“原来是你在此处作祟!”

  这乃是他当日擒下的血线金虫,自捉来后,一直困在水行真光之中,本拟过得这些时日,早已死在其中了,却不想还好端端的活着。

  非但如此,还把他丢进真光之内的一干人等吃了个干干净净。

  得知真相之后,他也无心关注,正要把水行真光撤了,可就在此时,那金虫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翅翼一震,化作一道金光飞了出来,它被困了许久,此刻脱出囚笼,立时来回飞走,发出吱吱嘶鸣之声,状其兴奋。

  张衍看它飞得欢畅,笑道:“也罢,今日你既然脱身出来,也是天意如此,我也不再来捉你,由得你去吧。”

  他一甩袍袖,正欲离去,可是那金虫却吱吱一叫,忽然落下,拦在了前方,又围着他转个不停。

  张衍看出此虫并无恶意,便道:“你还有何事?”

  那金虫再次冲他一叫,竟然主动吐出一滴滚圆厚实的精血出来,随后悬在他面前不动。

  张衍目射奇光,这是这头金虫在主动向他认主。

  他略一思忖,暗道:“这血线金虫虽是魔宗修士于辜赦所养炼,但也是极厉害的异种飞虫,若是对敌之时骤然放出,不定能奏得奇效,不如收了吧。”

  这等送上门来的好事,他当然不会推拒,因此不再犹豫,当即伸出手指一点,将这滴精血笑纳了。

  先前那些金虫足有成百上千,然而被困水行真光之中数十年,不得吞吃血肉,因此只能彼此之间互相吞噬,到了最后,方才留存了这么一根独苗。

  不过也是因祸得福,原先金虫只能遵循本能行事,而这唯一一头,竟也生出了几分灵智出来。

  可它也是久不进食,原本也是奄奄一息,直到前些时日,张衍丢得那二十余人入得真光之中,这才挽救了它一命,使得其大快朵颐地饱餐了一顿。

  眼下非但实力尽复,而且连模样也发生了些微变化。

  张衍收了这精血之后,这头金虫欢叫一声,把身后膜翅一敛,落在他的掌心之上,随后蜷缩一团,头尾相交,竟是一动不动了。

  看此虫这模样,张衍心中一动,目光微微闪动,顿时有了一个猜测。

  他笑了笑,便拿了一只青皮葫芦出来,启了塞子,把其往里一放,便收了起来,不去管它了。

  他把双手袖一抖,重又起剑飞遁,化光飞去。

  只是他并未发现,此刻那天空之中,却有一朵小巧红云飞来,一名头梳双螺,一身艳红长裙的少女正藏身其中,她手中持着一面铁镜,正来回照着。

  这时她忽见那镜中突然闪现过一道光华,不禁“咦”了一声,随后凝眸看了几眼,神色不由一紧,嘀咕道:“师傅说这几日要小心列玄教弟子混入屏西之地,此人道术好生古怪,莫非就是屏东来人么?”

  她想了一想,把法诀一掐,那红云倏尔变化,化作一架飞舟,往上一踏,再喝了一声,将法力催动,就赶了上来。

  张衍就算是在飞遁之中,亦是保有一份警惕之心,立时便察觉有人跟来。

  他起初并不以为意,自己起得乃是剑遁之法,其速迅快绝伦,认为至多一刻就能将身后之人甩脱。

  可是行了足有半个时辰,却见那人仍是跟在身后。

  那飞舟状的法器也不知是何物所制,竟能跟得上自己的剑光,心中不免有些惊讶。

  他在那里啧啧称奇,岂不知那少女却比他更为吃惊。

  她这法器乃是贞罗盟中打造,专以用来查探消息,传递书信,日驱万里不在话下。

  便是那些元婴真人,若不起法器,也休想追赶得上,她本拟几息之间就能赶上来,可眼前这名道人居然只凭借一道遁光,却令她使出全力也追不上。

  她修道至今,从未出得屏西之地,就算听长辈和那他洲来得修士说起过飞剑之术,却也从未当真见过,是以并不认得张衍这乃是剑遁之术,只以为是纯以玄光飞遁,这如何能令她不惊骇?

  又飞遁了一会儿,她真力就有所不济,连忙自香囊之中取出丹药,服了一枚下去,稍加调息,精神复又振作。

  可始终追不上此人,她心中不免愁苦,暗道:“这人遁术如此厉害,我却一人阻不住他,若是任其在飞去,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来,还是请得门中长辈来帮忙吧。”

  她伸手一抹,又自香囊中取了一枚飞符出来,嘴中念了一道法诀,便将此符向空中一发。

  霎时之间,就有一道奇芒飞去云巅,再在上空爆出一团绯彩流光,哪怕是烈日当空,也不能掩其光华。

  此刻距此万里之外,正有两名贞罗盟修士在坐在湖泊边垂钓。

  其中一名年轻道人把鱼竿一甩,只见水浪飞起,却是钓上来一条三丈长的,嘴中满是利齿的凶鱼来。

  这年轻道人哈哈一笑,道:“丁道兄,又是我赢了。”

  旁侧那道人苦笑道:“杨道兄技高一筹,丁某不如也。”

  那年轻道人得意一笑,又将鱼竿一抖,把那凶鱼甩了下去,道:“再来。”

  此人姓杨名秉清,原是东华洲修士,他来得中柱洲已是数十年了,昔年他曾在九魁妖王麾下做过门客,后来因得罪了蓬远派,自忖在东华洲立不住脚,这才来到此地。

  昔年他曾在东海之上得了一本密册,这几十年修炼下来,如今已修至化丹一重境界,在贞罗盟中也是颇有地位。

  不过他虽是散修,也常常以自己出身东华为傲,颇是看不起此间修士,认为他们不过是依仗了本洲盛产奇灵之物,得以多炼得几件法宝,才有得几分本事。

  若是论那真实功行,临阵斗法之能,同辈之中,根本无有人能与自己相比。

  若是他在东华洲也有这般富足的修道外物,何至于躲到万里迢迢躲至此处来?

  他旁侧那丁道人似是心事重重,见手中鱼儿又是脱钩而去,便干脆放下钓竿,言道:“杨道兄,你最近可曾听闻,列玄教在那屏东壑道前设了法坛,说是要往此处来传教,如是他们真来了,岂有我等活路可言?当需小心提防。”

  杨秉清不以为然,道:“丁道兄安心好了,列玄教纵然大家业大,可他们都是享惯了福的人,又哪里会跑来这穷乡僻壤吃苦受累?我看多半是谣传。”

  丁道人摇头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多加提防总是没错的,这方圆三万里内,盟内皆是交给我等管束,若是出了什么变故,也是难逃其责。”

  杨秉清不觉扫兴,将鱼竿一扔,道:“罢罢罢,今日便再去巡视一番,你看如何?”

  丁道人露出笑容,道:“正是如此。”

  两人正说话间,忽然神色俱是一动,一齐往天上看出,见得那团讯光闪耀,杨秉清扬眉道:“想必是让道兄说中了。”

  丁道人霍然站起,沉声道:“看那讯光,应是司徒娘子所发,连她也阻之不住,想必来人功行甚高。”

  两人对视了一眼,便不再多说,各自祭出了飞遁法器,往那讯光之处飞速赶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引渡金桥

  蔽屏山西侧壑道之中,灵光翻涌,几声震响之后,就有数只飞筏跃然而出。

  白可传负手卓立在先,傲视前方,他身后则是五十余名修士,皆是织锦道袍,高靴峨冠。

  这其中,有五人修为与他相仿佛,俱是化丹境界,而其余四十余人则是玄光境修士,这一股势力,已是将列玄教宋国之内十个州郡的分坛给抽空了。

  白可传扫视了一眼,喝道:“来人,请出‘指引盘罗’,把那两名野道人下落给我找出来。”

  当即有一名壮年修士走至宽敞之地,他取出一物,将其上盖着的红绸布掀了,露出一只金铜色泽的罗盘。

  随后点上香烛,盘膝坐下,起了法诀推算。

  不过眨眼间,他头上青丝便变得华发,形容枯槁,“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那罗盘之上的铜勺转了几转,最后指向偏西南的方位之上。

  推算修道之人根脚极其不易,这法诀他不过起是了片刻功夫,还只是大略推断方位,此人就已经生机耗尽,气若游丝了。

  只是他犹自不肯闭上双眼,而是盯着白可传直看。

  白可传走至他跟前,满意点头道:“你可放心去了,你亲族之中,可选一名后辈入我教中修行。”

  这人得了这句承诺后,长长出了一口气,面上露出欣慰笑意,再无留恋,双目一阖,便已死去。

  白可传手起手挥了挥,道:“来人,将他抬下去,此事处理完后,再好生安葬。”

  这时教中一名分坛坛主突然出言道:“白师兄,那两名道人先我几日,要想追上,着实不易,不知师兄如何安排?”

  白可传满是信心,深入屏西之地,他又岂能不做准备?向后环视一眼,大声言道:“诸位师弟不必担忧,为兄此次来,已请得老师谕令,可动用借用此间地伏神像,开引渡金桥,追索这二人。”

  听了这话,众人神情一松,再无忧心。

  “引渡金桥”乃是教中一门挪移神通,需以一座事先埋在地下的神像为依凭,从地脉中抽吸灵根菁华,能于瞬息之间,将数十人送至数千里外。

  只是请动祖师神像,需要事先梵香礼拜,行过一番法仪方可,哪怕此地并不是列玄教界内,但也不可略去了,否则便是对祖师不敬,因此俱是停下身来,分头布置。

  这个时候,驻守此地的贞罗盟修士也已察觉到动静了,只是看列玄教弟子人多势众,不敢上前,只得发出飞书请援。

  白可传等人根本不去理会他们,用了足有半个时辰,方才行完法仪,他将飞筏摆好,将法诀一个掐动,陡然间,一道祥光自平地冲出,飞架一道拱形天虹,这数十人纵身一跃,便随光而去,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道虹光须臾飞去三千里,再往下一落,这行人方才现出身来。

  白可传招呼了几声,命人将地下埋藏的那尊御法神像挖出。

  这挪移之术一旦施展,这一尊神像便就再也无用了,是以其上已是灵光尽去,不复原貌了。

  底下这一干列玄教弟子将神像以帛布包裹了,小心放入玉盒之中,准备带了回去起庙建观,以香火供奉起来。

  处理妥当后,白可传再度依法施为,驾驭了那金桥虹光,往西南方向追去。

  不过一刻之内,他就连续动用了不下十二尊深埋地下的祖师神像,这已是占去了列玄教布置的大半之数。

  只是直到此刻,他们仍是未曾追上张衍。

  此次来得众人之中,有一人看他这般毫无顾忌的挥霍,实在心疼不过。

  此人名为尤少方,屏西之地的神像,皆是由他与自己恩师亲手掩埋下去,前后用去不下三百余年,其中还死去了不少师兄弟,付出极代价着实不小。

  撇开这些不谈,这每座神像都是由万年以上的白苍木雕琢而成。

  此物天生便能做神兵利器,哪怕巴掌大这么一块,也需六十余名化丹修士轮番以丹火祭炼,花费百年苦功,才制成了一十八座,分别埋在屏西之地下。

  这些布置,他本是准备在关键时刻起作大用,可万万没想到这白可传竟然如此奢侈,眼皮也不眨一下,便用去了这么多,便是列玄教家底再丰厚,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而且如此一来,贞罗盟必定察知他们的布置,日后再想用得此法,那是不可能了。

  只是他不好明着反对,只好闷声出言道:“白师兄,我等如此大的动静,怕是贞罗盟察觉到了,不会善罢甘休。”

  白可传手哪里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颇为强硬地说道:“我此来便是要让他们看看我列玄教之威,你若是怕了,只管回去就好。”

  尤少方看着他,颤声道:“可是这般追索下去,还要何日才能追上?还要用去几尊神像?”

  白可传冷然看他一眼,道:“庞长老亲下之命,若贻误了此事,你担待得起么?”

  尤少方听他这么一说,也是脾气上来,道:“此地神像乃是我师门亲手布置,岂容你如此无有节制的动用?”

  白可传心中大怒,这是他头次在庞长老之命下独自领命行事,未想到此刻就有人不顾管教,心中顿时杀机萌动,暗忖是否要寻个借口杀人立威,此时有一人突然道:“师兄,你看前面。”

  白可传抬头向前望去,依稀可见一道遁光在天边一闪而逝,虽不见其貌,但极有可能是那两名拆了分坛的野道人,他一时顾不上与尤少方纠缠,挥手大喊道:“追!”

  他故技重施,将鸿光金桥再一次驾起,跃过那道光华,落在了前方旷野之中。

  只是他们到得不过一刻,那道遁光便已出现视界之中,再过十几息,已是逼至近前。

  白可传不禁吃惊,暗道:“这是什么遁法,竟是如此迅快?”

  不过他此时已看清此人形貌,正是那两名野道人之一,冷笑一声,带了数人纵身飞起,拦在前方。

  张衍适才见得那气势惊人的虹光从头顶越过,不过在不清楚这些人用意之前,也没有避开的道理。这时忽见得这五十余人横在那里,似乎来意不善,便把身形一止,打了一个稽首,道:“诸位道友,不知要阻止贫道去路?”

  白可传打量了他一眼,冷声道:“我来问你,那日可是你打破我列玄教法坛?”

  张衍目光微微闪动,原来是为了此事,没想到这么快便上门来了,这列玄教倒也有几分本事。

  他坦然承认道:“不错,那日贵教弟子辱及贫道宗门,因此不得不给个教训。”

  白可传脸色一沉,大喝道:“那么我教几位被你掳掠而去的分坛教友,现今又在何处?”

  张衍淡淡一笑,道:“早已尸骨无存。”

  白可传不禁为之大怒,道:“你这妖道,非但敢杀我列玄教弟子,还毁尸灭迹,万死亦不足以恕其罪!”

  这时他见周围之人已经分散开来,将张衍包围其中,心中一定,只觉大局在握,喊道:“动手!”

  杨秉清与那名丁道人飞遁千余里地后,忽然前方有一道气势惊人的金虹飞至,刹那间落于地表之上,此光形似一桥,还隐隐有几分神通大法的气象。

  他毕竟来此方才三十余年,不认得这是何法门,有些惊疑不定地问道:“丁兄,你可认得这是哪家道术,怎有这般光景?”

  旁侧丁道人乃是土著出身,看了几眼之后,皱眉思索片刻,道:“看这样子,倒像是列玄教的‘引渡金桥’。”

  杨秉清一皱眉,果然是列玄教中人在搞鬼么?他沉声道:“事不宜迟,需快去接引司徒娘子。”

  丁道人表示同意,两人不再迟疑,加快遁速向前行去,此刻那讯光已散,但他们早已认准方向,飞遁了不过百十里路,只见一朵形如唇瓣的精致红云飞来,上方站有一女,正是他们欲要寻找的司徒蓉。

  两人连忙赶了上去,杨秉清稽首道:“司徒娘子,前方可是那列玄教弟子?”

  司徒蓉不及多说,招手道:“二位师兄随小妹来便知了。”

  言罢,她一扭身,在前方引路,两人不及多想,也是跟了上去,行不出数里,就见得张衍被列玄教一众人等包围其中。

  杨秉清初始还神色自若,只是等看到张衍形貌时,不禁浑身一抖,嘴巴也是张开,脑中一片混乱,几乎要叫出来,心中大声道:“此人怎会在这里?”

  张衍在中柱洲几乎无人知晓,但杨秉清出身东华洲,又怎能不识?

  昔年张衍在东海之上以一敌百,他乃是亲身经历之人,早就见识过此人的厉害。

  他避入中柱洲时,便已听说过此人已成为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这已是他仰不可及的存在,此刻见到,心头不禁寒意大起,一把拽住丁道人,急道:“快走!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丁道人莫名其妙,但见他如此焦急,知其必有原因,因此也不抗拒,随他飞去。

  司徒蓉见人忽然走了,不觉愕然,但是但出于稳妥着想,她不敢一人留在此处,也一起是跟了来。

  杨秉清一口气逃得千里之外,稍觉安心,将遁速稍稍放缓。

  丁道人这时才有空出眼,不解道:“道兄这是何意?便是那列玄教再势大,我等有……”

  杨秉清心有余悸道:“我岂是担心列玄教,我是怕那名道人误认我等也是列玄教中人,把你我也一起杀了啊。”

  丁道人听他这意,不敢置信道:“道兄是说那道人?他一人岂能胜得这些列玄教弟子?”

  杨秉清摇摇头,想起当日张衍昔日东海之上一剑纵横来去,无人可挡,便连九魁妖王也是落败而走,不禁叹了一声,道:“你怎知此人厉害?在此人剑下,我敢断言,别说列玄教今日只得五十余人,便是再多上一倍,也是一样杀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沉斛牌

  听得杨秉清这般说话,丁道人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摇首道:“我瞧那人,也不过是化丹境界,有些本事应是不假,不然也到不来这里,如是说能杀得过列玄教这些人,那如何可能?杨道兄可知那列玄教为首之人是谁?”

  杨秉清诧异道:“是谁?”

  丁道人抚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言道:“道友来我中柱洲未久,是以不认得此人,那是列玄教庞真人座下五徒,名为白可传是也,此人有一件庞真人亲授法宝,名为‘沉斛牌’,一旦祭出之后,能放出四光四气,对敌斗阵,从未有过失手,他敢深入我贞罗盟地界,也是有几分底气的。”

  杨秉清见他言语之中似乎隐隐暗讽自己没见识,不免有些不悦,不过他也知中柱洲修士因根本无有飞升得道之人,是以对修为并不十分看重,只是一味信奉法宝,有这想法倒也实属正常,因此他耐住性子道:“丁兄所言,那是常理,可这人确实不同,此人精擅飞剑斩杀之术,便是不用法宝,也是极其了得。”

  “飞剑?剑修?”丁道人吃了一惊,脸色有些发白,下意识道:“莫非是少清派弟子?”

  少清派所在之地,与中柱洲只相隔一条岁河,万年以来,曾有数度侵入中柱洲之举。

  这时中柱洲往往需集齐一洲之力,方才与其抗衡,然而每一次都元气大伤,引发宗派更迭。

  千余年前,乃是东华洲极盛之时,溟沧派在掌门秦清纲与其师弟卓御冥带领之下,力压北冥洲八大妖部,除了妖族祖庭,只下蛇、龟、鲤三部尚有几分实力残存。

  玉霄派更是将势力遍及南崖洲之北及南海诸岛。

  少清派自是不甘示弱,为了威迫中柱神州,共计遣得六十余名弟子杀入此间,甚至曾一度杀至遮屏山腹地。

  当时中柱洲所有宗派合力,依靠山势地形,将其大半引入一方绝阵之中相斗,方才勉强将其击退。

  此一场大战尤为惨烈,少清派战亡了三十余名弟子,十余名长老,伤动了筋骨,中柱洲修士也是死伤枕藉,十不存一,后来才有金凌宗,列玄教,清师观这三宗崛起。

  即便如此,三宗为免少清派再来攻伐,每隔一甲子,便要送上大把修道外物去往东华洲,助其弟子修行,养炼飞剑,这使得少清派在短短数百年,又重回第一大派之位。

  三宗听得东华洲有大劫将至,初时还一阵紧张,怕少清派往中柱洲避难,再行杀伐之战,可后来打听消息,才知是白担心了。

  少清派举派上下,对此大劫非但不怯,反而跃跃欲试,准备与六大魔宗好生斗上一回,暂时根本顾不上这里,这也使得他们安下心来,依旧是放心享乐。

  是以听得张衍擅长飞剑之术,丁道人立刻就想到了少清派身上。

  杨秉清忙解释道:“此人并非少清弟子,乃是溟沧派弟子。”

  丁道人听得不是少清弟子,便放下心来,溟沧派虽是略有耳闻,但在他看来,天下间也唯有此派弟子称得上是剑修,余者皆不足惧。

  他对杨秉清瞥去一眼,道:“杨道兄,我等为贞罗盟修士,如今列玄教入我地界之中,哪里有避开去的道理?司徒娘子适才发了讯光,想必盟中亦很快有师兄弟赶来,若是看见我等非但不作理会,还远躲开,那会作何想法?”

  杨秉清皱起眉头,道:“丁道兄,你莫非不信我言么?在下绝非胡言乱语,畏难不前,而实是此人厉害不过,他若起了杀心,我等实有性命之忧。”

  司徒蓉秀眸中亮光闪闪,好奇道:“杨道兄,此人当真是剑修么?”

  杨秉清正色道:“绝无虚语。”

  司徒蓉神情之中竟有几分向往之色,自语道:“原来那便剑遁么?难怪如此迅快,往日里只听得说剑修如何厉害,却从未见识过,那倒要去看上一看了。”

  丁道人思忖了一会儿,冲杨秉清拱拱手,道:“道兄既然畏惧,那就由得丁某与司徒娘子同去,道兄留在此处便可。”

  司徒蓉见杨秉清脸色微变,嫣然一笑,指了指脚下,道:“杨道兄,就算此人要杀我等,那也无妨,小妹有这‘胭脂云’飞遁青碧,哪怕飞剑也追之不上,若是还不放心,躲得远些便是了,而且此事也不能置之不理,若是盟中长老问起此事来,我等来个一问三不知,也是不妥,道兄你说是不是?”

  杨秉清细想了一回,觉得有这法宝相助,倒也可行,因此叹了一声,道:“好吧,就随两位一同回去。”

  此时另一处,随着白可传一声令下,那围在四周的五名化丹修士齐皆发动,将自己得以法宝祭出,往张衍身上落来,就是那些玄光修士也是一齐动手,一时宝光乱闪,气涌如潮。

  他们本以为这一击定可令张衍无处可逃,能一举将他收拾了,可却不料,那数十件法宝方才落下来,还未得到他跟前,却忽然听闻滔滔江海之声,一道水光凭空卷出,如玉浪翻滚,大河冲奔,气势磅礴。

  如今张衍太玄五行真法已成,得了凝聚法力真印之时的精气补溢,五行真光之威更胜从前,那些玄光境修士所投法宝,被那汹涌浪潮一冲,立时卷去不见。

  而那五名化丹修士所祭法宝也不过坚持了片刻,挣扎了几下之后,便一头落入其中,与他们断去了心神联系。

  待这水行真光一收,只见张衍负手立在空中,道袍随风拂动,神情丝毫未变,而那所有来袭法宝已是被扫荡一空。

  此番景象不禁令这些个列玄教弟子惊慌万分,不自觉地往后退去,合围之势立告破散。

  张衍见他们陡然变得慌乱异常,神情之中更是张皇失措,进退失据,心中不免多了几分诧异,他在东华洲与人对阵搏杀,纵然对手不敌自己,也是从未见过哪个修士一上来有这等不堪表现的。

  他却不知,这其中也是有缘故的。

  中柱洲宗门几次与少清派相斗,无论在功法上有何长进,都不是其对手,然而有一件法宝在手,那便就不同了,哪怕一名修为低微的弟子得了一件厉害法宝,便立刻能力压同辈。

  而且中柱洲奇物灵宝数之不尽,更是不缺打造法宝之材,东华洲十大派之一的补天阁,就时常有弟子来此切磋炼器之法。

  因此三宗弟子,只要有几分修为的,几乎人人皆有法宝在手,比之东华洲那是阔绰太多。

  可以说,此洲修士大半战力皆在系于己身法宝之上,眼下陡然被张衍破了去,哪里还有斗志,立刻就乱了阵脚。

  全场之中,唯有白可传依旧镇定,虽不知张衍那是什么道术,但他自恃有沉斛牌在手,又有宝衣护体,根本无需惧怕。

  他见得众人散乱,暗骂一声,正要呵斥,却见那里张衍把手一点,就有一道锐利寒光飞至,他万万没有料到有此变故,等惊觉那飞剑之时已然晚了,只觉喉咙一痒,伸手一摸,却攥了一把血下来,顿时大吃一惊,如不是有宝衣在身,只这一下便可令他身首分离,不由失声道:“你是剑修?”

  张衍也是意外,适才那一道剑光他旨在试探,乃是随手发出,并未打算伤敌,根本未曾想到此人竟然站在那处不闪不避。

  他不由摇了摇头,与敌斗阵之时,岂有立在原地不动之理?

  若是修为差得极远那也罢了,如是修为相近,这岂不是放任对手来攻?

  张衍就算有参神契功法及宝衫护体,交手之时,也是能躲则躲,很少硬捱之举。

  若是方才不是一剑,而是十六道剑光齐出,恐怕已将此人斩杀剑下了。

  白可传看出张衍乃是剑修之时,心中寒意大生,岂敢再站得如此之近,慌忙退后数十丈后。

  他不敢再托大,先将法力运转,把护身宝光催发至极限,随后把大袖一抖,道了声:“起!”就将那沉斛牌祭起空中。

  此物一出,在空中洒下朵朵金花,似有一尊人影自其上浮现而出,此人面目虽难以辨清,却依稀能看出与那翼崖上人有几分相似,这人影忽然睁开双目,放出青,紫、红,蓝四道光华,如长蛇舞动,往下绞杀而来。

  在旁那五十余名修士见得此物,竟也是脸色大变,纷纷向四周逃散开去。

  那四色光华扫过之处,就有风火水雷一起喷发而出,虚空震荡,隆隆作响,余音不绝。

  白可传面上出现吃力之色,他似是也无法全然掌握这剑法宝,雷芒扫荡之中,有一名弟子躲闪不及,被那光华及体,立时一声惨叫,立时被打了个粉身碎骨。

  张衍观其来势,微微一笑,道:“这还有几分门道。”

  他不慌不忙剑光一起,如电箭射去,立时将那光华甩在身后,化一道厉芒直奔白可传面门杀去。

  白可传仍旧是不闪不避,张衍一剑劈落在护身宝光之上,震得光华震颤,却是安然无恙。

  他咬住牙,将那四色芒气转了过来,再度往张衍卷来。

  张衍摇了摇头,剑光一起,将这气芒避过,几个闪挪之后,去了百丈之外,他立在云中,淡然言道:“你若只这几分本事,那也无需再斗了,贫道这便将你收了去。”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剑争雄敌俱伏

  张衍要收得白可传虽不是什么大话,但其实也无这般容易,此语乃是看出对方身上那件宝衣需不停催动法力,方能御使,因此故意以言语相激,好使得对方露出几分破绽来。

  白可传听了这话,也是满腹火气,他自修道以来,何曾吃过这等亏?死命将那四色气芒来回驱使,光华闪动不休,涤荡搅动,似泼水般洒将下来。

  奈何张衍剑光飞遁迅疾,往往还未等那风火水雷来袭,就已到了另一边。

  围在周围的诸弟子虽也看出不对,但他们便是有法宝在手,也无法插手入两人斗法,否则一不小心就要被那沉斛牌波及,更何况如今多数人已是两手空空,只能在一旁观望。

  白可传见任凭自己如何使力,那四色气芒却怎么落不到张衍身上,心中又惊又惧,知道再这样下去要遭。

  他与敌交战,向来都是无往而不利,只需把这“沉斛牌”一祭,就能拿下对手,却从未遭遇过如此窘境,法宝根本击不中对手,那又如何取胜?

  张衍见他始终守得稳妥,也不欲与其纠缠,笑了一笑,道:“待我先料理了那些看客,再来奉陪。”

  把剑丸一按,分出十道灿灿剑光,把手一指,就在白可传身侧环绕游走,虽不落下,却是隐含威慑。

  随后他把剑芒一展,去到远空,追至一名列玄教弟子身后,将那水行真光向下一落,就刷了一人进来,接着剑光一个跳跃,又闪到了另一侧,亦是如法炮制。

  几个呼吸之间,他已是接连捉了六人去,照这般下去,用不了多时,他就能将此间之人都收拾干净了。

  那些玄光境弟子面对他时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纷纷向外逃窜,惨声大叫道:“白师兄,救救我等性命。”

  白可传铁青着脸,他万万没想到,张衍根本不来理会自己,转而去挑拣他同门下手,他几次忍不住想动手,只是看着周围那些个隐隐闪烁的剑丸,又按捺了下来。

  经了适才那一剑后,他已是知晓,若是自己敢有妄动,一个疏忽,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飞剑就能取了自己首级去,因此面对同门被屠戮,竟是硬起心肠,生生忍住,丝毫不加以援手。

  实则张衍那十道分光剑芒并无他想象中那等杀伤力,分光离合之法固然厉害,但需剑修立于一处,以心神驾驭,方能伤敌。

  眼下他不过是欺白可传不明其中底细,做个样子而已,而后者果然也是被震慑住了。

  白可传心中不停筹谋对策,过了一会儿,他猛一抬头,看向一处,沉声道:“五位师弟,还不出手么?若是等这人扫平诸位师侄,便要轮到你们了。”

  那五名跟随他而来的化丹修士此时正站于一处,他们乃是各处分坛坛主,因见他们修为较高,是以张衍并未先挑他们下手。

  这五人在张衍出手之时,不自觉地靠在了一起,前后有同门相互照应,他们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也都是稍稍镇定下来。

  能在列玄教中到得他们这等地位,虽是方才被张衍收了得意法宝去,但又岂会只有一件法宝傍身?

  只是见张衍道术奇异,因此都存了一些私心,想留着自己护身保命,不想再平白无故的失了去。

  他们也并非蠢人,只是当局者迷,如今白可传一说这话,他们俱是心头一凛,立时认清了眼前形势。

  他们互相看了几眼,有一人出声道:“白师兄说得没错,此处乃是贞罗盟地界,我等绝无退路可言,不是生便是死,如今不杀了此人,难道我等还想活着回去么?”

  白可传高声道:“正是如此,我等唯有齐心才能出此困局。”

  那先前曾与他有过龃龉的尤少方也在其中,他却没有什么好脸色,此时忍不住出言讥讽道:“白可传,你方才的威风哪里去了?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我等岂会落到这田地?回去之后,我定要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上禀教主!”

  白可传闷哼了一声,道:“尤少方,等到你出去之后,再说这话不迟。”

  尤少方冷冷回言道:“那就不劳你白大仙师挂怀了。”

  白可传嘿了一声,却是再也不出声了。

  尤少方看了看前方战局,小声道:“这道人道术奇诡,似能收人法宝,我等不可将手中宝物同时祭出,免得重蹈覆辙,待会儿交手之时,两人出手,两人照应,一人在旁护持,若是法力不济,再换得二人上去,诸位道兄看此法可好?”

  另四人见他布置虽是简单,但仓促之间,却也是想不出对付此等强敌的更高明的办法了,因此都是道:“便依尤师兄之言。”

  五人又粗粗合计了一番,便议定了互相之间如何配合。

  他们之前只是从未与张衍这等并不仰仗法宝的修士对敌过,是以吃了个闷亏,待有了几分经验之后,自会改变对敌斗阵方式,下回交手便不至于这么狼狈了,但前提是能在此番斗法之中活着回去。

  正在张衍与列玄教弟子动手之际,杨秉清与司徒蓉三人也早已折返此处,躲在远处遥遥观望战局,此时三人表情各有不同。

  杨秉清不禁脸颊抽搐,当年在东海之上,他也是见得这副场景,百余人上前围攻一人,结果反被此人杀了大败亏输,如今想起,仍是能感觉那一道杀机毕露的凛冽寒芒。

  司徒蓉则看得美目放光,目不转睛。

  她虽是第一次见得剑修对敌,可是也能感受其中剑光飞驰,潇洒来去的畅快之感,恨不得能立时有一枚剑丸在手,好生演练一番才好。

  丁道人却是面色凝重,紧皱眉头,一语不发。

  张衍不费什么力气,就把那四十余名玄光弟子尽数扫除,他把袖一拂,扭转剑光,又回身来战那五名化丹修士。

  尤少方见状,高喊道:“诸位师兄还等什么?快快出手!”

  登时有二人祭出了法宝,霎时就有两根通身皆赤,燃着熊熊烈火,三丈高下的遁桩落下。

  列玄教法宝除了自己师门所传,皆是教中赐下,是以大同小异,张衍瞧他们不似适才那样没头没脑一齐袭来,也是一笑,把肩膀一抖,玄黄擒龙大手跃出顶门,伸手一抓,一把便将那两件法宝攥在掌心之中。

  这门道术得了他真印精气滋润之后,威力也是水涨船高,节节攀升,如是换在过往,能抵挡法宝已是不易,更别说将其拿住了,如今却是轻而易举。

  那发出法宝的二人见得此景,都是大惊失色,连忙起诀要将自家法宝收回来,在后面的尤少方知道不好,在后面大喊道:“快些相助两位道兄!”

  他与另一名道人一抖大袖,亦是将手中法宝祭出,俱是袭向张衍,指望能解同门之困。

  哪知就在他们法宝脱手的一瞬间,张衍哈哈一声大笑,把双袖展开,向前一抖。

  霎时间,就自他身下涌出无边水浪,那两件法宝根本未曾接近就被浪潮吞了下去,随后一个奔涌,漫卷过来,尤少方等四人根本无从躲避,眨眼间就都落入水幕之中。

  张衍负手回转身时,神情古井无波,背后水光一个翻卷倒涌,如倦鸟归林一般,徐徐投入他体内,场中此时除了白可传一人之外,已是再无人踪。

  白可传看得手脚冰冷,浑身发颤。

  丁道人远远看着场中那条峻拔身影,不由问道:“杨道兄,你是说此人出身何门?”

  杨秉清沉声道:“溟沧派。”

  丁道人拱了拱手,道:“此门派我虽是略有耳闻,但却不知比之少清派如何?”

  杨秉清想了一想,道:“我东华洲有十大玄门,其中以三派势力最大,少清派只是其一,这溟沧派便是其一,势力丝毫不弱于少清,而这人姓张名衍,乃是其门中十大弟子之一。”

  见丁道人眼中露出探询之色,他解释道:“溟沧派十大弟子,几乎皆是出自洞天真人门下。”

  杨秉清其实并不知晓张衍真正根脚,只是为了掩饰他方才见了他即躲的胆怯之举,是以才如此说,但若按照寻常情形来看,他这般设想也是没错,不算夸大。

  丁道人听得张衍出身来历如此不凡,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照杨秉清所言,此人在门中地位不低,那么跑来此地,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否也是如少清派一般,要劫夺中柱洲所产修道灵物?

  他眉结深深皱起,叹了一声,道:“列玄教,溟沧派,实乃多事之秋。”他左右看了一眼,沉声道:“此事绝不能等闲视之,当要如实上禀盟内长老。”

  杨秉请自无不可,就在这时,他脸色突然一变,适才无意一瞥,似乎张衍有意无意朝自己这里看了一眼,心中猛地一紧,头上也是起了一层细密汗珠,低声道:“道兄,我等该离去了。”

  丁道人看了一眼场中,见不过半刻时间,张衍已将外围那些人一个不留,尽数刷去,只留白可传一个,但他却都不认为这位列玄教高徒能够取胜,败亡不过是迟早之事,便道:“是该走了。”

  他自问易地而处,定会杀光此间所有人,免得被列玄教知晓了去,此时正可趁着对方无暇顾及之时,抽身离去,若是再晚得几分,怕是就走不脱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祸水东引

  白可传斗法经验与张衍相比不说天差地别,也是相距极远,偏又胆子不大,被那十道分光剑影逼住后,为自身性命着想,竟是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是他也知,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他这护身宝衣,需无时无刻倾注法力,这才能护持身躯,根本不用张衍来动手,等到自己法力耗尽,就是落败身亡的时候。

  他本想着御使那沉斛牌荡开那十道贴身剑光,怎奈那四色气柱往下一撞,每次虽将其磕开,可那剑芒到得外围,只是一个兜转,就又折了回来,根本驱之不去。

  他正着急之时,目光一瞥,却见张衍已然将他同门扫平,此刻又转了过来,正朝此处而来。

  他心中不由骇惧,哪里敢任由其接近,立时起了法诀,沉斛牌中逼出道道灵光,须臾又大了几分,刹那间四气合一,一道荡漾波光如柱落下,只是此次却不是攻向张衍,而是反将自己罩住。

  得了这法宝庇佑,他心神稍稍放定,目光看向张衍,将姿态放低了几分,勉强挤出了几分笑容,道:“这位道长,今日之事本是一场误会,如今你已除了我同门去,想必已是出得几口气,你看不如这样,那些法宝,权且当是赔礼,你我就此罢手休战,你看如何?”

  张衍见其正全力守御自身,因此也不过来,只是负手站在云端,神情淡然道:“今日你来追索擒拿于我,便这么放你回去,那岂非显得贫道太过好欺?”

  白可传自修道以来,一直顺风顺水,何时这般低声下气过?听得此语,心中不免羞恼,顿时忍耐不住,他捏紧了拳头,骂道:“你这道人,休要得寸进尺,我乃是列玄教神坛弟子,祖师像前上香有我一份,我师庞裕钟,乃是元婴真人,你若拿我,我恩师与教中长老必不会与你干休。”

  张衍看出他已是色厉内荏,笑道:“如今你在我眼前,便是你老师修为再高上十倍,又能奈我何?”

  白可传呼吸一滞,他本是性格反复不定之人,想及此刻处境,眼底不禁流露出几分慌张,只是一股戾气之胸,却是不肯低头,厉声道:“你以为赢定了我不成?”

  白可传咬破舌尖,仰首向上一吐,一道精血喷出,立时染在了沉斛牌上。

  此牌得了这口精血之助力,牌身倏尔一颤,放出数十道盛光彩焰,随后竟变至十丈高下,四色光华一转,一散,复又落下,只是其声势比之方才猛烈了数倍不止。

  张衍哂然一笑,道:“你这法宝虽也有几分门道,但在贫道看来,要破之却也不难。”

  也不见他怎么作势,只把肩膀轻轻一晃,身后就有一道青蒙蒙的光华升腾起,绿意无尽,生机勃发,只往上一起,就与四色光华撞在一处。只闻一声震响,空中流芒飞散,水火风雷一齐荡开,那青色光华须臾便被削落一截去。

  白可传见他竟然正面硬撼自己这桩法宝,不禁面露大喜之色,暗道:“好个不知死活的野道人,你若一意躲避,我真个拿你无法,可你自己撞进来,且让你看看我恩师授下法宝的厉害。”

  只是他还未曾高兴多久,脸色就渐渐变了。

  那四色气芒虽是如落雹而下,可随他怎么催发使力,却始终不曾将那青碧光华击溃,反观对方,却仿似原上之草,断去又生,灭去又长,似是无穷无尽,生生不息一般。

  张衍微微一笑,休看白可传现下气势十足,似是占了几分优势,可是刚不可久,只等其这一轮攻势过去,便只能束手待毙了。

  这沉斛牌虽是厉害无比,但是威力却是由持宝者法力大小所决定,不过十几息,白可传就觉一阵疲惫之感袭来。

  见自家法宝拿张衍无可奈何,他斗志立时遭受重挫,心中不禁生出绝望之意,不免又是开口讨饶,只是这一回,张衍却不理不睬,只当没有听见。

  此消彼长之下,张衍渐渐占得上风,那一道木行真光愈发繁盛,渐渐逆冲上去。

  过不了多久,这道光华猛然向上一冲,将那沉斛牌一顶,只闻轰隆一声大响,就将其撞翻了出去,那四色芒气顷刻消散而去。

  白可传如遭重击,浑身猛地一颤,吐出了几口鲜血,捂着胸脯仓皇后退。

  张衍清喝一声,一甩袖,发了一道水行真光出去,只一个卷荡,就将其卷入其中,随手伸手一召,将那沉斛派摄手中,放置眼前一看,发觉其竟是一件玄器,不由叹道:“这法宝倒也奇异,只是这人法力不济,不能尽释其妙。”

  他手掌一翻,将此宝收入囊中,随后目光向一扫,沉吟了一会儿,把剑光一展,向东疾掠而去。

  不过一刻,他就见得三个人影在前方匆匆飞遁。

  杨秉清忽有所觉,他转首向后看了一眼,不由苦笑了一声,道:“丁道兄,不必再走了,走不脱的。”

  丁道人与司徒蓉闻言,亦是向后看了一眼,面上流露出惊容,彼此看了一眼后,都是相继将身形止住。

  他们也是想得明白,此地空旷,又无本盟中人接应,对方身为剑修,想要追上自己那是极易,与其丢了面子,还不如停下身来与其好生言语,若是真要杀人灭口,那么再斗不迟。

  他们本是心存戒备,只是出乎意料,张衍到得三人面前,却并不如他们想象中般来势汹汹,而是一个稽首,客气言道:“敢问三位道友何来?”

  丁道人怔了一怔,他看杨秉清二人并不接口,便上前还礼,道:“道友,有礼了,我等乃是贞罗盟中修士,因列玄教无故进入我宗地界,是以前来查看,方才见得道长神威大展,将这干人等俱都拿下,因恐贸然露面,怕为道长所不喜,因此未曾到打得招呼,还望勿怪。”

  张衍露出几分玩味之色,道:“听道友所言,莫非贵盟与那列玄教关系不睦?”

  丁道人本不好直接回答这话,但为了取信张衍,便正容回答道:“不错!列玄教弟子向来霸道乖张,盛气凌人,我盟弟子常深恨之,道友想必也是有所体会了。”

  张衍,伸手一点,一道光华流淌而出,那白可传便滚了出来,道:“贫道正想如何处置这人,贵盟既与此派有仇怨,那便交由贵盟处断,你看可好?”

  丁道人一怔,面色难看起来,这白可传可是个烫手山芋,若是接了下来,那是极为不妥,可若不接,适才那番话等若白说,还有可能惹得对方起了疑心。

  他犹豫了半晌,最后一咬牙,道:“好,这人便交由我等处置。”他一举手,放出一道丹煞,将昏迷不醒的白可传接了过来。

  张衍见其收了白可传,先是意味深长对杨秉清投去一瞥,随后稽首道:“此事既了,那贫道便告辞了,三位,日后或再有相见之期。”

  他一转剑光,倏尔远去,几息之后,便就不见。

  丁道人看着手中白可传,心中憋闷无比,面上更是露出几分愁苦之色。

  杨秉清叹道:“此乃祸水东引之计。”

  丁道人又岂能看不出来?接了这人下来,列玄教岂能善罢甘休?最终事情到哪一步,实在不好猜测,不过方才那等形势,他岂敢出言回绝?

  司徒蓉看了白可传几眼,兴奋道:“两位道兄怕个什么,依小妹看,此是好事,这白可传闯入我等地界,而今擒获在手,回去盟中,又怎能不记我等一功?”

  丁道人却没有她这么乐观,摇头道:“这白可传身份不同,乃是列玄教神坛奉香弟子,此事闹大了没有好处,几位长老若是存了息事宁人之心,将人送回去,再处罚我等,也是有可能的。”

  司徒蓉一怔,道:“会是如此么?”

  杨秉清哼了一声,道:“屏西之地虽不及屏东繁华富庶,但也算安逸,试问那几个长老谁愿意与列玄教当真交恶,若是早有作为,又岂会使其欺负到地头上来还无有动静?”

  丁道人默然不语。

  杨秉清又看了他们一眼,道:“在下倒是有一法,可免此祸,只看丁道兄,司徒娘子可否敢做了。”

  丁道人不禁望了过来,眼中带了几分期待,道:“道兄请讲。”

  杨秉清目光闪动,放低声道:“依在下之见,只需将这白可传杀了即可。”

  丁道人怔了一会儿,瞬间明白了杨秉清之意。只需杀了此人,盟中长老想要和缓两派关系也是绝无可能,到了那个时候,自然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与他们翻脸,反而还会大大褒奖他们一番。

  他心中立时翻腾了起来,有些意动,只是因猜不到此事后果,不免有些犹豫不决。

  司徒蓉倒是看得清,道:“丁师兄,这白可传擅入你与杨师兄值守地界,捕拿此人,也是你们二人职责所在,正占着道理呢,失手杀了,盟中谁也无法说你们不是,况且还有小妹在此,你又怕什么?”

  丁道人叹了一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此语一出,杨秉清目光一闪,伸手一抚,一道黑白刀气飞出,就将白可传头颅斩下。

  张衍辞别了这三人之后,也不去管他们如何处断白可传,只是按照山河童子所指,向西南飞遁,行了又有月余,只见天云之中,有一片乌青之色,仔细看去,竟是一方浮在半空中的悬空陆洲,不知有多少广大,此地便是那秦掌门口中所言崑屿了。

  他看了几眼之后,便起剑一拔,化一道虹光入云中,直奔这陆洲而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灏行道宫

  张衍借法遁行,剑光烁烁,上行数十余里,闯过一片翻腾气漩,凌驾于云海之上,直到天色青空,头上一道朗日光华照耀下来,方才窥得这一座巍然立云中的陆洲真貌。

  他自天中俯览,见洲中峰壑相连,山岭成都,地气隆昌,远北有一条蜿蜒山脊绵延而去,逝入天外,不见尽头,似一怒蟒在地脉之下游动翻滚。

  近南之处,亦是风景绝秀,深谷锁雾,树木葱绿,虬枝老藤,如挂遮幔,翠障绿屏,清苍千古,间中有万瀑千流,湍势如吼,奔涌甚疾。

  此时他袍袖轻轻震了震,那鱼鼓真灵转了出来,举目眺望,自双眼中射出一道神光来,随后一指前方一座山峰,道:“张师侄,此山乃地脉汇集之所,又接天连地,乃是极佳的采气之所在。”

  张衍放眼看去,见此山山形与他处不同,如似一龟仰首向天,头在云,尾在水,山道盘背,宛如走蛇,赞叹道:“果然是好去处。”

  他把袖一振,虚虚乘风前去,行了足有一炷香,却忽觉有异,那一方山川水陆明明相隔不远,可看似近在眼前,可无论他怎么走,却都无法拉近半分,略一盘算,就知是有禁阵阻隔。

  只是这阵法并非杀阵,也非迷阵,不为困人绝敌,若是他此刻掉头就走,倒也能安然返去。

  张衍从山河童子那里得知,早年其随前主路过此地时,便不得其门而入,因顾虑是他人宗门所在之地,是以也并未曾细究,他暗忖道:“看来此间十有八九是有主之地了。”

  他正琢磨着如何入得其间,目光来回逡巡,忽然间,他神色一动,觉得这山水地势有几分似曾相识。

  这念头一上来,他便凝神观望,细细看了几遍下来,他精神一振,已是窥得其中几分端倪。

  这山水之势,分明演化出来一个个蚀文,不但如此,其中将所含深意,便是那入阵妙法。

  张衍不禁暗暗为这大手笔惊叹,这一方陆洲如此之广,要想在上面摆出这等地势,非要移山倒陆的神通的不可。

  他于心中暗暗推算,不过片刻,便了然其中变化,心中笃定下来。便按那阵门方位行进,只几个转动,蓦然间,天地一清,似是跨过了什么迷障般,发现自己已然踏入了这一方天地之中。

  他这一来,却是惊动了此间主人,只见一道白烟自山中飞出,到了高处,再往下一坠,如水倾洒,蔓至眼前,其上立有一名四旬道人,相貌极雅,一把美须及胸,身着玉兰云水袍,此时一脸惊讶看着张衍,稽首道:“道友自何处来?”

  张衍见他踏烟而至,知其也是一名化丹修士,稽首回礼道:“贫道张衍,乃东华洲修士,云游至此,因见此陆洲悬空在天,遂上来一观,不想扰了道友清静。”

  “原来是东华洲来的道友。”

  这道人惊叹了一声,道:“贫道陆果,在此洲灏行观中修行,这里平时也是少见外人,恰巧今日来此汲取水,相见也是有缘,道友不妨来我观中一坐。”

  张衍来此本是要去那坐山中采集青阳罡英,但想来也绕不开此间主人,这提议正中他下怀,因此顺水推舟道:“那便叨扰道友了。”

  陆果与他客套了几句后,二人并肩而驰,朝北行去,行了有一个时辰,见得远处有一座建于山巅的道宫,琉璃金瓦,繁木簇拥,百鸟环绕,气象倒也宏大。

  入得道宫之中,陆果将他引至大殿之上,吩咐周围下人前去端茶,只是无论道童还是下仆,都是年岁颇大,白发苍苍,耳聋目盲,他喊了几遍,才有所反应,佝偻着背诺诺而去。

  陆果不免有些尴尬,道:“让道友见笑了,平日此处并无外客到来,贫道又忙于修行,往往一闭关便是数十年,忘了及时换几个得力下人来。”

  张衍微笑道:“道友为何不传下几门吐纳之术,使其延寿几年,那便免了这些烦恼了。”

  修道之士动辄闭关数十上百载,是以身边随侍童儿,通常也会传下吐纳之术,助其长寿,若是那些运气好的,往往还会被收入门墙,做了弟子。

  陆果却是叹声连连,道:“道友哪里知道,此地之人,皆是愚钝,难堪造就啊。”

  过了一会儿,便有一名老者将茶奉上,张衍端起茶杯,品了品,倒是入口清香,饮下之后,还有一股灵气在胸中盘绕,久久不散,当是上等好茶。

  陆果这时看了张衍一眼,好奇问道:“方才在下便想请教道友,这处崑屿,不说世外桃源,也是避绝尘俗,等闲之人入不得此间,皆因为外有大阵所阻,道友既能来得,想必也是精擅阵法一道了?”

  张衍放下茶盏,笑道:“在下并不识得什么阵法,而是这山水地势之中,潜藏有天地文章,已是指明了去路,贫道恰巧精擅此道,因此方能来得。”

  陆果惊叹了一声,激动站起道:“道长竟是懂得蚀文么?”

  张衍含笑点头,道:“略懂一二。”

  陆果露出了一副急不可耐的神情来,他伸手入袖,取了一枚玉符出来,双手托举过头,道:“请道长指教。”

  张衍拿了过来,灵气稍一运转,就见其上浮现出一行行蚀文来,他随意一扫,便道:“此是四句口诀,倒似是一篇开阵之法,解其不难,待我与道友写来。”

  他伸出手指,蘸了茶水,在桌案上一一写下了,陆果双目奇光大放,一瞬不瞬看了下来,这时他似是解了什么难题一般,眉宇间似乎有股掩饰不住的兴奋,大呼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一猛抬头,一把抓住张衍的袖子,热切望着他道:“道长远至,不妨在我处多住几日,贫道还有许多疑难想要讨教。”

  张衍面露为难之色,道:“贫道只偶过此地,怕是……”

  陆果不由一急,道:“道友,若是修道之上要需要什么,尽管说来,只求能多留几日。”

  张衍故作沉吟,最后长叹一声,道:“道友盛情款款,那贫道便在此小住几日。”

  陆果大喜,拱手道:“好好,道友且小坐片刻,贫道去去便回。”

  张衍笑着回礼,道:“道友请便。”

  陆果辞别了张衍之后,他兴冲冲奔入里观,沿着一条山腹内开凿出来的甬道到了后山,过了一座玉桥,来到一处洞府前,在外大声道:“两位师兄可在,小弟求见。”

  等了片刻,那石门分开,出来一名道童,打躬言道:“三老爷,大老爷和二老爷请你入内说话。”

  陆果理了理袍服,便跨步入内,洞府之中有两盏明珠宝灯,光华灿灿,似那白昼一般。

  东西二首之上,各自盘坐着一名容貌奇异的道人。

  东面那老道,貌相清奇,骨瘦如柴,眼皮耷拉,似是昏昏欲睡,一身半旧不新的素白道袍,将自己裹得极紧,外间罩了一件大氅,面前是一只有些锈蚀的铜炉,也不见点香。

  坐于西首之人,下颌留着短髯,浑身滚胖如球,发须稀少,是以道髻只扎得细小一簇,倒似一只小雀蹲在头顶,笑眯眯甚是富态,他开口道:“看师弟气色,莫非是遇上了什么喜事了?”

  陆果连连点头,拱手道:“好叫两位兄长得知,今日看到外间来了一位云游道人。”

  胖道人突然神色一紧,身体前倾,沉声道:“哪里来的?”

  连那老道也是微微动容,睁眼看来。

  陆果不假思索言道:“听他所言,乃是从东华洲云游到此。”

  “东华洲来的?”

  胖道人神情松了几分,把身体又慢慢坐直了,又问道:“此人是何修为?”

  陆果道:“与小弟一般,应也是一位凝结金丹之士。”

  老道听到只是化丹修为,便闭上双目,言道:“既然只是路过,那三弟就款待一番,送他早日离去吧。”

  胖道人也是点头,随后面带埋怨之色,道:“三师弟你也是,怎可随意放外人进来?大师兄是怎么关照你的?幸好此人只是孤身一人,若是心存歹意之辈,岂不是引狼入室?此事下不为例。”

  陆果一慌,连忙辩解道:“两位兄长却是错怪小弟了,并非是小弟引他入山,而是此人自己破阵入洲的。”

  胖道人顿时惊异之色,道:“这如何可能?当年我师兄弟三人,也是得了师伯指点,又穷耗数十年之功,苦研大阵,方能入主这灏行道宫,此人无人指引,怎生入得此间?”

  陆果忙道:“此正是小弟要禀明两位兄长的,此人乃是在外察看山水地势,得那法门指引,方才至此。”

  听得此言,两名道人都是耸然动容。

  那老道手指一颤,眼中放出一道精芒,道:“如此说来,此人能读懂蚀文?”

  陆果忙不迭点头,道:“小弟唯恐他欺我,还请他当场推演了几句久悬未决的口诀,一试下来,方知此人确实有此道能手!”

  老道沉默片刻,道:“此人现在何处?”

  陆果道:“尚在殿上,若是两位师兄允许,小弟便安排他在观中落脚。”

  老道与那胖道人眼神一碰,言道:“三弟你先去安排,我与你二师兄再商议一番。”

  陆果躬身道:“是,小弟这就去。”

  他兴冲冲转身去了。

  看他离去,胖道人忍不住道:“师兄,此人如是当真通晓蚀文,倒是要挽留下来,我等在此处蹉跎三百余年,还不是为了那……”

  老道人却是一伸手,阻住他的话头,又沉吟片刻,道:“先不忙,此人来历尚且不知,待为兄看上几日再言。”

  第一百七十六章 龟蛇山中藏至宝

  接下来数日,陆果每有疑难,便跑去张衍处请教,他也不多做推拒,皆为其一一推演出来。

  这灏行观中虽只见得陆果一人,但张衍看得出,这人是个城府不深的,有时候一些言语并不似出自此人之口,便料定其人背后定还另有主事之人。

  他试探了几回,发现凡是自己不经意提及那座龟形山之时,陆果便会不自觉地露出紧张之色。

  于是张衍心中暗忖道:“想来那龟形山对此人而言乃是十分紧要之所,是以才这般着紧,这倒有些麻烦了,鱼鼓师叔曾言,以此山采气为佳,此处与我也十分重要,需想个办法入得此山才是。”

  只是眼下他对这灏行宫底细不明,倒也不能莽撞行事。

  但再这么耗下去也是于事无补,需尽快想个主意才是。

  他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自己懂得蚀文,必是对陆果有大用,否则对方不必如此殷勤,那便不妨拿住这一点大做文章,以退为进,把对方主事之人逼出来,先看一看此间虚实,再作计较。

  拿定主意后,他也不急着动作,而是在对方招待之下,好吃好喝耐心等了一月。

  这一日,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趁陆果请教完后,开口道:“贫道搅扰道友多日,今日贫道便要离去了。”

  陆果猝不及防,吃惊道:“道友,道友这就要离去了?”

  张衍正色道:“正是,贫道云游天下,便是为了寻找机缘,怎能在此间逗留不去?”

  陆果这些时日已是习惯天天来请教张衍,只觉许多不通之处,只需对方一个提点,就是豁然开朗,此时正在兴头之上,怎舍得放其离去?便出言苦苦挽留。

  无奈任他怎么说,张衍都是一脸坚定,执意要走,急得陆果满头大汗,最后无奈,恳求道:“道友既要离去,也不急在一时,不妨再留一日,容贫道再尽一尽地主之谊可好?”

  张衍拱了拱手,勉强答应道:“这段时日来,承蒙陆道友招待,那贫道就明日再走。”

  陆果告辞出来,便匆匆跑到后观,埋怨道:“大师兄,那位张衍道友要走了,小弟早说了,区区酒茶,不过是小恩小惠,怎能将此人留得下来?”

  老道却仍是安坐不动,而是问道:“师弟,你这几日收获可大?”

  陆果拼命点头,道:“所得匪浅,若是这位张道友再肯留得几日,小弟必能将那第九座破了。”

  老道人点了点,道:“看来此人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他顿了顿,又问:“他这几日可曾到别处走动,或者打听些什么?”

  陆果苦笑道:“这些时日来,俱是小弟向他求教,这位道友从来不曾问小弟什么,除此之外,更是足不出户,要说有什么算计,也是我等欲求于他啊。”

  那胖道人侧了测头,凑前道:“师兄,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老道哼了一声,道:“事涉山中重宝,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陆果急了,跺脚道:“可是此人若是走了,我等师兄弟去哪里找一个擅长蚀文之人来?难道再等三百年不成?到那时,到那时怕我等师兄怕都成一堆枯骨了,大师兄你好糊涂啊!”

  胖道人不悦,呵斥道:“三弟,怎么和大师兄说话的?还有没有礼数了?”

  陆果把首垂下,拱手道:“大师兄,小弟一时口不择言,万望恕罪。”

  老道摆了摆手,倒是毫不计较,笑道:“无妨,三师弟不过急切了一些,不过三师弟倒有一点也是说得不错,再过几百年,我等可皆要化成一堆枯骨,守着这宝山又有何用呢?无论此人是否包藏机心,事到如今,我等都只能请他来试上一试。”

  陆果闻言,不由大喜,道:“师兄可要见一见这位道友?”

  老道人颔首笑道:“你可请他来此,贫道亲自与他一谈。”

  陆果极是高兴,道了声“好”,便一转,化一道轻烟而去,急着去请张衍。

  那胖道人有些奇怪,觉得刚才那话与自家师兄一向谨慎的处事风格相反,便出言道:“大师兄,是否有些草率了?”

  老道人淡淡一笑,道:“二师弟放心,这些时日我遣得弟子出门打探,已查得清楚此人背景,的确不是我中柱洲修道之士,在此间毫无根基不说,且与列玄教还有几分仇怨,我等先请他译解蚀文,到时等破了大阵,得了山上至宝,我等再设法擒了他,送去列玄教,也算大功一件,这岂不是一举两得?”

  胖道人不由恍然,拍着膝盖道:“师兄好打算啊,只是为何不与三师弟明言呢?”

  老道人摇头道:“三师弟心思单纯,不谙人心世故,若是露出什么破绽来,反而不美,等事成之后,再说也是不迟。”

  胖道人叹道:“到时取了这法宝,我等便能重返屏东之地,想必师弟到时定会体谅大师兄一片苦心的。”

  两人等候了不一会儿,听得脚步声响,抬眼一眼,见陆果身侧有一名高大英挺,双目神光湛然的年轻道人,大袖飘飘,卓尔不群,两人一前一后,迈入得洞府之中。

  二人皆是站起,老道人一个稽首,脸上带着和气,道:“想必这位就是张衍张道友了,贫道端木励,忝为灏行道宫观主,这位乃我师弟洪安,前些时日,贫道正值闭关,不曾出来迎见道友,怠慢了。”

  张衍打量了此人一眼,见这老道人身上透着一股古怪气息,这等感觉,他当日在寒孤子身上有所感受过,心中顿时有了几分猜测,稽首道:“端木观主客气了,这些时日来陆道友礼数周到,好生一番招待,贫道也是感激不尽。”

  他转过目光,再向那洪安红还了一礼,后者也是笑脸回应。

  端木励一伸手,道:“张道友,坐。”

  张衍欣然落座,四人坐下之后,端木励呵呵一笑,道:“今日请道友来此,乃是有一事相求。”

  张衍一个稽首,淡淡言道:“不敢当,端木观主功行远在贫道之上,还能有什么事要求到贫道的。”

  端木励见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与洪安对视一眼,便笑道:“道友先别忙着推拒。”

  他起手一点,地面之上浮起一团烟雾,袅袅升起,渐渐凝聚成一团山水形状,却是那崑屿全貌,他再伸手指了指其中一座山峰,道:“道友请看。”

  张衍看了一眼,眼神微凝,这山峰正是那座龟形山!

  端木励看着此山,感慨道:“不瞒道友,我师门之中,有一位前辈曾在这山中藏有数件法宝,传闻其中还有一件真器,只是为磨砺后人恒心,是以留下三十六座阵法,凡有弟子取宝,唯有将这些阵法尽数去方可,这位前辈唯恐后人学艺不精,因此在那山水之中,以蚀文之法暗藏破阵窍要,只是我辈浅薄,不解其意,只能望而兴叹,徒呼奈何。”

  听到这里,张衍抬眼看了看陆果,似笑非笑道:“难怪陆道友这几日向我求教口诀之中,无一不暗阵诀,原是如此。”

  陆果面皮一红,尴尬道:“让道友见笑了,惭愧,惭愧。”

  蚀文一道,传自上古大能,内含天地至理,似东华洲这等万年传承门派,也不是人人精通,那推演之法,更是各家秘传,敝帚自珍,从不外流。

  而中柱洲宗门几历兴衰更迭,此道早已是失传了,如今遇到张衍,乃是他们唯一之希望。

  端木励脸色一肃,他站起身来,朝张衍郑重一礼,道:“贫道师兄弟三人有个不情之请,道友既精通此道,不妨与我等合力,一起破了这阵法,到时必有厚报。”

  洪安和陆果也是跟着站起,向着张衍一礼。

  张衍面上适时现出一副为难神色来,道:“这,贫道并非三位师门中人,岂可越俎代庖?”

  端木励重重一叹,道:“老道也知,此请太过唐突,只是此事对我师兄弟来说委实太过重要,又苦于无人相助,白白空磨了数百年,仍是不得其门而入,道友如不肯助我等,那便再无希望。”

  说到这里,他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沉声道:“那不如这样,如能破得这阵法,老道做主,道友可从中任选一件法宝而去,张道友,你看如何啊?”

  他偷眼暗看张衍神色,见表面上似是有些意动,顿时心中暗喜,忙又向自己师弟使了个眼色过去。

  洪安上前一揖,道:“张道友,如今唯有你可助我等师兄弟了,难道你要我等跪下求你不成?”

  陆果也是一副可怜模样,他倒是真心实意,口中道:“张道友……”

  张衍似是捱不过三人恳求,长长叹了一声,道:“也罢,此事既然端木观主恳切相求,贫道愿意相助了,只有一桩碍难,三位道友如不答应,贫道宁愿此刻就走。”

  三人见他答应下来,都是大喜,端木励忙道:“道友有何所需,但请说来,只要贫道师兄弟能办到,无不应诺。”

  张衍神色陡然间变得极为认真,道:“这几日和陆道友切磋玄法,察觉到这山水之势中虽蕴含破阵之法,但却需与阵法相互参演,否则定然无法弄明其中细处,是以需亲观阵法,才能有的放矢。”

  陆果连忙站了出来,道:“小弟可以证明,张道友此言为真,前几日小弟请教之时,曾有几处难关,张道友曾言,如不亲见阵法,不得从旁佐证,便是有蚀文法诀在手,也无法辨明其中真意。”

  端木励沉吟有时,最后道:“道长这话,也是合理之请,如此,三师弟,请张道友移步龟蛇山,详观阵法。”

  第一百七十七章 窥阵心明见机巧

  张衍自端木励处告辞出来,便由陆果在前引路,领他行至那龟蛇山下,因此山有大阵锁笼,无法飞遁,是以二人沿一条卵石铺就的碎石小径入山。

  走不出百步远,便见一汪清澈碧潭,有亩许大,波光粼粼,水禽栖游,悠闲自在,潭边怪石嵯峨,绿荫遮阳,树木掩映中,依稀可见一处洞府隐身在后。

  那洞前用六角玉砖镶地,扫洒得极是干净,两扇紫木门边站着一名小童,颇是机灵,远远叫了一声,“三老爷来了。”满是欣喜的把门推开,束手恭立一边。

  到得门前,陆果先是拍了拍那道童脑袋,随后侧身一引,客气道:“张道友先请。”

  张衍一个稽首,便迈步入内,眼前忽然光线一黯,已是入得一处洞窟之内。

  这洞窟长宽有五十余丈,顶悬钟乳怪石,如刺似笋,滴水声清如筝弦拨动,两盏宝玉明灯立在左右,晕光柔和,间中有一道石阶,可供四人并走,只是台阶缺损处处,青苔入缝,似是荒废经年了。

  陆果后他一步走入洞中,行至身侧,指着那条小径,道:“道友请看,这条石阶直通龟蛇峰巅,但途中需经三十六处阵门,昔年我门中有一位师伯来此,住了数百年,破了前八处阵法,小弟惭愧,精研了三百余载,仍是未至那第九层上,当真是无用至极。”

  说到这里,他也是一脸羞惭之色。

  他们这师兄弟三人,也就唯有他稍稍懂些阵法,但也是半通不通,加之又不能解读蚀文,便只能耗在此处了。

  这些年来,那二师兄洪安曾几次三番提出要请外界同道前来相助破阵,可都是被大师兄端木励给否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支撑下去。

  好在如今张衍到来,倒是给了他一线希望。

  二人沿着那石阶向上行去,走了百零八级台阶后,脚下道路却往洞窟之外而去,约莫又有数十步……

  张衍眼前一亮,他抬头看去,发现自己正立在一方百丈大小的石台上,位置恰巧位于那龟蛇山山尾之上,此时天光仍显,玄朗彻照,入目是一片峻峰秀峦,参差峭壁,岩缝中尽是团簇绿茸,顽枝韧藤。

  在洞门左手十余步外,见得又是一排石阶,此路通向那第二层。

  张衍方要举步,目光一转,却在洞门旁发现一块三尺来高铜牌,深深嵌入石壁之中,上面有不少文字,依稀可辨出乃是用蚀文写就,只是看起来年代久远,经过风雨磨蚀之后,早已模糊不清了。

  陆果跟了过来,指着其解释道:“张道友,这一至八层阵法入口处,皆有这等蚀文铜牌,便是那破阵诀窍所在,只是破阵之后,灵气已去,早已锈蚀不堪,小弟早年来此时,文字还算清晰,因怕其中还藏有什么门道,散失了恐有不妥,因此另有拓录。”

  张衍点头赞道:“陆道友心思严谨,做事细密,不知那些拓本现在何处?”

  陆果得了张衍一句夸赞,心中觉得振奋,道:“这些拓本小弟日日放在身上,都在这里,请道友一观。”

  他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碟,递了过来。

  张衍伸手接过,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脸上先是讶然,随后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陆果看他神情,往前一凑,好奇道:“道友可曾看出些什么来?”

  张衍却把手腕一翻,将这一枚玉碟收入袖囊之中,笑道:“道友高看贫道了,片刻之间,又哪里能看出什么门道来?待回去之后,再细细揣摩,道友勿急。”

  陆果诚恳拱手,深施一礼,道:“那就拜托道友了。”

  一番言语之后,两人继续前行,这回也不停留,连过八层石阶,到得第九层阵法入口之前,方才止步。

  张衍见再往上去,便有灵云遮笼山道,遥望空濛,时不时便有一阵幻彩流光闪过……

  陆果见他站得近了些,神色一变,忙将他大袖一把拽住,惊道:“张道友,不可再往里去,这阵法端的厉害无比,小弟先前曾放得几头灵禽入内,只眨眼间,俱是骨肉为泥的下场啊。”

  张衍微微一笑,轻轻挣脱其手,指了指前方,道:“陆道友放心,贫道只是想仔细看一看牌上所刻蚀文罢了。”

  陆果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冷汗,道:“道友请慢慢看来。”

  那阵门前依旧是一块与先前所见形制相仿的铜牌,不过与前处不同,牌面上灵光氤氲,字迹宛如初刻,显是在阵法庇佑之下。

  张衍目注其上,神色微凝,沉声道:“此间蚀文,比之方才艰深数倍不止,恐要花费时日慢慢推演了。”

  陆果喟叹了一声,道:“此事小弟也是帮不上忙,只能劳烦道友辛苦了。”

  张衍微微点头,往地上盘膝一坐,便闭目沉思起来。

  陆果见他似是已然沉浸其中,愣了愣,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便悄然退了下去。

  待其脚步声远去,过了一会儿,张衍双目一睁,放了一道烟气出来,将这石台笼了,随后自袖中将那英节鱼鼓取出,横在眼前,低语道:“师叔可在?”

  青光一闪,那鱼鼓真灵转了出来,他径直往前几步,看着眼前那一方大阵,嘴中啧啧有声。

  张衍也不站起,只是言道:“请教师叔,此处可采那青阳罡英否?”

  鱼鼓真灵嘿嘿一笑,道:“可以一试。”

  他伸手一抓,也不知从何处摄来一道清气,徐徐在手中聚拢,最后凝出一粒米粒大小的青色玉砂。

  再过得片刻,便又多了一粒,随着时间推移,在其手中越聚越多,过得一个时辰,他手中已是聚得百数粒。

  张衍盯着看了看,他目中生光,站起身来道:“此便是那青阳罡英么?”

  走至鱼鼓真灵身侧,伸出手来,抓了一把过来捏在掌心之中,见此物形貌晶亮剔透,碧如翡翠,光华莹亮,但分量似飞絮轻盈,气息稍重,就如尘屑飘摇而起,起来足有数寸高,却又不散了去。

  鱼鼓真灵却是有些不满意,道:“此处距离那极天仍是遥远,这罡英内蕴精气太过稀薄,虽于你有用,但效用甚微,修行百年,你也未见得能入那元婴境界,但若你有本事上得此山之巅,半甲子内踏破关门,倒是也不是什么奢望。”

  张衍仰首望去,神情之中自有一股坚毅之色,负手言道:“那便往顶峰上去。”

  这时忽有脚步声传来,张衍目光一闪,把袍袖一挥,待将此间所有烟煞收拢之后,那鱼鼓真灵也是一齐不见。

  片刻之后,只见陆果带得一名眉清目秀的道童走上石台,上来打了稽首,笑道:“道友推演蚀文,颇为辛劳,想是身边无人伺候,大师兄就命小弟送一名道童前来,以供驱使,若是不合你意,小弟再去换一人来。”

  张衍看了那道童一眼,见其是粉妆玉琢,看着灵秀,但是目光闪烁不定,显是心思不纯,心下不由一哂。

  他哪里能不清楚端木励的打算,这名童儿名曰侍仆,实则是不放心自己,用来监视罢了,他笑了笑,道:“端木观主有心了,这童儿便留下吧。”

  陆果拍了拍那道童后背,道:“还不见过张道长。”

  那童儿慌忙上来行礼,道:“小童钟辛,见过道长。”

  张衍淡淡应了一声。

  陆果唯恐搅扰了张衍思绪,打了声招呼之后,就匆匆退去了。

  待其走后,张衍把钟辛唤至跟前,道:“我推演法门之时,你需站得远一些,不得我命,不准到得三丈之内,否则无意中将你失手打杀,也是你自家寻死,可曾听明白了?”

  钟辛脸色一白,急忙说道:“小童不敢,小童不敢。”

  张衍摆了摆袖,道:“你且退去一旁吧。”

  钟辛急急退开数十步,到了十丈之外方才停下,小脸之上不免流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他其实并非是什么伺候人的童儿,而是端木励两年前收的徒儿,来此除了查看张衍的动静外,亦有找机会偷学那蚀文推演之法的心思在,可见张衍如此谨慎,顿觉希望渺茫。

  张衍不去管他,只是静下心来,推演那铜牌上所记蚀文。

  不过片刻,他便看了出来,若是按照正经法门,自己要尽解其意,非要用上一年半载不可,而且得了法诀,也未必是那正道,仍需用一灵禽闯阵,验证一番,这就更为耽搁时日了。

  可以想象,后面那二十七座阵法亦是这般繁难,幸好他有残玉相助,否则定要困顿在此了。

  只是当他正要借用残玉之时,忽然脑中之中灵光一现,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一个翻手,将那枚陆果交予自己的玉碟拿了出来,再细细一观,脸上露不禁露出了几分奇异之色。

  这一至八座阵法的破解之道分开来看没什么,但是连起来,那便有些意思了。

  只从那蚀文上来看,似是由浅入深,愈到后面愈是艰涩,若是不他这等精通此道的人来看,那是万万看不出来的。

  若是他猜想正确,不定根本无需这般麻烦。

  他想了一想,屈指一弹,星辰剑丸飞出,悬在身侧,此物与他心神相连,若是自己在推演之时有人靠近,定会有所有警示。

  随后他伸手入袖,握住残玉,心神往里一沉,耐心推演起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攀得巅峰炼青阳

  张衍全神推演蚀文,倏忽间就是一月过去,而在残玉之中,那便是三年有余。

  待他心神从中退出之时,胸中已是疑惑尽去。

  这蚀文中所提及的,不仅有那破阵法门,更有布阵,行阵,列阵之道。

  尤为关键的是,此间所有法门,皆是层层引导,由简至繁排布,前一个阵法之中所蕴变化,后一个阵法在此根基之上,又再会多演化出一种变化来,其后大阵更是以此类推。

  哪怕是一个不谙阵法之辈,若是细心揣摩这三十六阵,也能在经年累月的精研之中,成为一名粗通阵理之人。

  张衍据此大胆推测,这位设阵前辈,恐怕是想以那法宝为引,旨在教授后辈弟子阵道法门。

  可虽有了破阵法诀,要想将剩下二十七阵破去,以他眼下修为,却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没个二三十年,那是休想。

  如是换得一个时候,他还能静下心来,循规蹈矩,一步一步向上攀登,顺便还能精研一番阵法之道。

  但他来此为的是采集那青阳罡英,好及时成就元婴,去那十六派斗剑法会上一展锋芒,因此是等不及这么长久时间了。

  张衍看向那处金光闪烁的阵门,略一沉吟,其实要想到得山巅,也不是没有捷径可走。

  如今这阵法并无人主持,也即是说,其中诸般变化无从发动,只是依照阵理自行转动。

  他有法门在手,若只求自己一个人穿阵而过,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哪怕过阵时有些许错处,跨错了一步半步,凭借自己护身宝衣以参神契功法,也足以抵挡一二。

  不过就这么入阵,端木励等人发现之后,要是还有什么后手,那便不妥了。

  再寻思了一番之后,他目光一闪,已是有了主意。

  手中一掐法诀,朝三尺之外一指,道了声:“显!”

  一道雾气过后,便有一个与他一模一样替身显现出来,盘膝坐于地面之上。

  这真形法诀,当日也曾得了真印精气之助,如今变化出来的替身,不但面目身形别无二致,而且还神态之间,也没有那等死板呆滞之感,除了不能开口说话,几与真人无异。

  他自忖有了这替身在此,总能迷惑一二,等到端木勉等人发现不对时,恐怕他早已出得大阵,到得峰巅之上了。

  绕着那替身再转了一圈后,见再无破绽,他便把袖一摆,往那阵门之中一走,须臾不见。

  张衍按那蚀文法诀所示,脚踏阵位,小心翼翼向山道之上迈步行进,过得半个时辰,便顺利过了这处阵法,成功到得第十座大阵之前。

  这处布置与先前一般无二,阵门前依旧有嵌有一块铜牌,上写破阵法门。

  他凝神细看了一遍,记在心头,随后趺坐下来,手握残玉,默默推演起来。

  三日之后,他已是了然过阵关窍,微微一笑,立起身来,举步朝里跨入。

  似这般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中,已是过去三月。

  此刻他已是站至最后一座阵法之前,张衍在阵门之前负手而立,面是带着一分凝重。

  他并不急着入内,而是将破阵法诀在心中反复推演。

  他毕竟对阵法之道只是一知半解,有些地方难免出错,在先前闯阵途中,并非是一帆风顺,也有踏错阵位之时,幸而他有宝衣玄功护持,总算一路有惊无险地闯了过来。

  然而这阵法愈至后面愈难,这最后一座大阵,定是厉害异常,稍有差错,怕就是万劫不复,他不得不加倍谨慎。

  在此反复推演了足有十日,他不再犹豫,把袍袖一撩,抬起脚来,毅然朝阵门中行去。

  走不出二十步远,忽闻风声骤急,尖号若哭,气转如刃,迎面而至,“嗤”的一声,竟将他面颊之上割开一道裂口。

  连走数十步后,便是有宝衣护体,他身上已是多了上百道伤口,再走百步,他整个人已似血人一般,那狂风愈刮愈急,似是阻他前行,几令人怀疑,若再这么下去,要将他剥皮拆骨而去。

  若是旁人至此地步,怕要怀疑自己走错阵位,然而他却神色不变,面上云淡风轻,仿若未觉,步履依旧坚定,犹自向前迈去,他此行乃是取巧过关,并不是正道,受些磨难,也在意料之中,不过只要伤不得他性命,便无关紧要。

  再走数十步,那急骤之声倏尔散去,风波已是渐渐息止,他把玄功一运,身上伤口倏尔合拢。

  再抬头时,发现自己已然跨出大阵,到了龟蛇山顶。周围所站之地,不过五丈方圆,十步之外有一块白色怪石,硕大无朋,无棱无角,形似一卵,上半截没入青天之中。

  他仰首望去,只见头顶之上有一道道寒锐罡风,肆虐盘搅,来回盘旋,似是触手可及。

  他站定峰巅,喝了一声,就将那英节鱼鼓祭在空中。

  这一件法宝只一出来,倏尔一震,化作一道光华,瞬间撞破罡气,飞去天云之上。

  不过几息,忽闻一声雷霆怒号,惊天动地,罡风漩动,忽然割出一道裂天豁口,露出天外虚空,只见一道道疾雷狂电,如龙蛇狂舞,裹挟着无数青碧砂英,往那鱼鼓之中飞聚而去。

  半晌之后,忽闻叮咚一声,似是清泉滴水,一枚湛湛青玉自那裂口处落了下来。

  张衍一把接在手中,只觉触手润如腻脂,莹似凝露,便是未曾吸纳入体,也能感受到其中沛然莫测的惊人元气。

  且经那鱼鼓一番淬炼,如今完全失去了那暴虐之性,安顺平和,正堪取用。

  这青阳罡英本是天外飞星散碎尘砾,因极天之上有罡风回旋,阻其落入尘俗人间,因此便在极天之上徘徊游荡。

  而那些耸入云霄,高于极天的峻峰,便成了其唯一可以依附之地,再经过万年日月星辰照耀,吸纳了虚空之外那至阳至清之气,最终淬炼而成。

  中柱洲本是九洲地势最高之处,这崑屿龟蛇山,更是立于柱巅之上,自九洲开辟以来,便聚集了无数青阳罡英,除了那些元婴之上的修士,却是无人能上得此间。

  那鱼鼓真灵排开罡气,忽然自豁口中现身而出,大声道:“张师侄,这青罡阳英沾不得凡尘俗气,快快炼化了,我再为你寻一块来。”

  张衍不再犹豫,他盘坐下来,手握青玉,行功一运,霎时间,一股至纯精气入得体内,浑身法力立时张扬鼓荡,几欲涨出。

  如此沛然充盈的精气,令他惊喜不已,但这心绪只是起的片刻,便被他自心中抹去,不再多想,转而一心一意全神炼化,倏忽间,便闭绝了眼耳口鼻,只留内息一灵引渡气机,似死还生,入定而去。

  他这里汲吸青阳罡玉,浑然不觉身外之事,而龟蛇山下,那钟辛初时还整天监视着张衍,但见其日夜打坐,几乎就如石像一般在那里不动,时间久了,也是懈怠下来,先前是每日一报,而后就是一旬一报,再到后来,就是一月一报。

  这一日,他正觉无趣,忽然发现面前站有一人,不觉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慌忙道:“小童见过二老爷。”

  洪安“嗯”了一声,他看了看张衍留下的那具替身,道:“这位张道友入定可曾交代过什么?”

  钟辛低头道:“回二老爷的话,未曾,且自入定后,至今还未曾醒转。”

  洪安挥手道:“我与张道友说几句话,你回避一下。”

  钟辛不敢违抗,道:“是,小的去外间等候。”

  洪安小眼之中精光闪烁,他面上堆起几分笑意,走上前去,在张衍一丈之外停下脚步,举手一揖,道:“张道友,洪安来访。”

  张衍不言不动。

  洪安诧异看了他一眼,便又说了一句,仍是没有得到回应,踌躇了一下,试探道:“既然道友无暇,那贫道改日再来?”

  他等了一会儿,见张衍还是无声,摇了摇头,转身正想离去,心中却起了些许疑心。

  他脚步一顿,慢慢回过身来,在张衍脸上巡弋了一番,眼珠一转,脚步轻挪,走到跟前,站了片刻后,他伸手出去,一搭张衍肩膀,神情陡然一变。

  他面上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双拳握紧了又松开,几次之后,方才恢复常态,好似什么也未曾发生一般走了出来,一招手,把那钟辛喊来,嘱咐道:“这位张道友推演正值紧要关头,你无事不得打扰,否则坏了大事,哪怕你是大师兄的徒儿,我也要你的性命。”

  钟辛往地上一跪,道:“小的遵命,不敢坏了二老爷的事。”

  洪安又回首望了一眼,便迈步离去,到得山外,纵身一跃,化一道长烟飞去,过不了多时,就出了崑屿,随后把袖一抬,一道飞符便飞去无踪。

  他咬牙道:“师兄,你也休来怪我,这宝物便是你我得了,又岂能守得住?”

  那道符箓发出之后,便飞遁远空,瞬息之间,已是跨过万水千山,最后飞至一处青山倒映,绿水环绕的山谷之中。

  转了几圈之后,似有人接引一般,往一处洞府之中钻中,落入一名古稀道人之手。

  这老道人鹤发童颜,头戴九梁冠,身着日月紫金袍,顶上一团罡云流转,他启开书信一看,冷然言道:“这洪安当真无能,令他守宝也守不住,老道我倒要看看,我列玄教欲得之物,何人敢取!”

  第一百七十九章 心有冲天龙虎意,倒海翻江还天青

  张衍留下的替身毕竟隐瞒不了多久,不过两年时间,就被亲自入山查看的端木励看出破绽来。

  端木励发现之时,也是又惊又怒,只是大阵未破,他也不知张衍究竟是离了此地,还是弄什么其他玄虚去了。

  他倒不怕张衍还藏身在此山之中,而是恐其引了外人前来,夺了这异宝去。

  尤其是张衍懂得出入这崑屿之法,委实令人坐卧不安。

  他开始还吩咐弟子小心谨慎,严加戒备,紧守山门,只是一连十数年下来,却是毫无动静,这才稍微心安了一些。

  如此又再安稳过得十余年,这件事端木励已不似先前那般放在心上了。

  若是对方不死,又贪图至宝,早便应该来此了,不会等到如今。

  他在这里闭门谢客,安心潜修,然则外界却是风云变幻。

  二十余年前,列玄教借口贞罗盟杀戮教中弟子,起得数万教众,大举杀入屏西之地,偏偏这个时候贞罗盟中自起反乱,因而这些年来几番交手,都是节节败退,失了大片地界,如今已然退至深山之中。

  因屏西之地地域广大,再加上清师观与金凌宗怕列玄教势力过于庞大,也是暗中掣肘,攻伐脚步这才放缓下来。

  但谁也不知,列玄教这般大张旗鼓,明面上虽是为了侵夺修道仙家福地,但实则另有用意,为此一事,更是准备了三百余年。

  这一日,端木励正自打坐,忽觉心中一阵烦躁,便想起上一课,忽然听得外间似有玉磬钟琴之声传来,不免诧异,沉声道:“怎么回事?童儿,出去看一看。”

  小童领命去了,出去不久,却又连滚带爬跑了回来,惊慌失措地指着外间言道:“观,观主,山外来了好多人。”

  “什么?”端木励猛然站起,暗忖道:“莫不是那张道人引来的不成?”口中则道:“二师弟,随我前去看看。”

  只是他叫了几声,却得不到回应,这才想及,自己已是一日未曾见到其人了,便问道:“二老爷何在?”

  那童儿战战兢兢道:“二老爷方才出山去了。”

  端木励猛得拽了一把胡须,心中隐隐觉得有几分不对,忙道:“你速速去把三老爷唤来。”

  此时崑屿之外,虚空中密密麻麻立有千数名修士,高处一顶罗盖之下,十几面云筏一字排开,一名身着日月袍的老道人坐于正中,数十名形貌各异的男女弟子,都是坐舟骑禽,乘云驾风,伴在身后。

  他身侧还有一名道人,也是一般坐着,只是神情之中,多了几分狠戾之色,看那面貌,正是白可传之师,庞裕钟庞真人。

  这时自那崑屿之中有一道烟气飞出,往那老道人面前一落,一名胖道人自其中现身出来,他远远一揖,恭敬道:“洪安恭迎两位真人。”

  那老道人眼皮微抬,道:“洪安,那异宝可曾有失?”

  洪安忙欠身道:“回禀郭真人,小的日日夜夜守在山下,不敢稍有懈怠,如今那宝贝还好生生在那龟蛇山上,只等列玄教中诸位仙师来取。”

  言罢,他又对庞裕钟讨好似得躬了躬身。

  郭真人摆动手中拂尘,道:“嗯,你既愿祭拜我教祖,那便也算我列玄教较众,得宝之后,回去论功行赏,少不了你一份。”

  洪安大喜,立刻跪下,道:“多谢真人。”

  这一阵耽搁,庞真人已经有些不耐烦,道:“还磨蹭做什么,还不前面带路?”

  洪安诺诺起身,当先而行,带着一众人等入得山中,此刻正值斜阳倾洒,郭真人见满地琪树瑶草,山色如染,风光秀美,微微颔首道:“如此福地,正可做我教道场。”

  庞裕钟也是附和道:“师兄所言甚是,似那等庸碌之辈,哪来福气得享这片山川?”

  他们在这里肆意评点,洪安听得清楚,但他却是神色自若,仿佛说得话与自己毫无半点关系,郭、庞两名真人那些身后弟子看他背影之时,眼中便免不了露出鄙夷之色。

  洪安正飞遁向前,忽然身形一顿,看着远远飞来的端木励和陆果,脸色微微一变,远远稽首道:“大师兄!”

  端木励铁青着脸,他强自按捺住自己心中沸腾欲起的怒气,嘴唇有些哆嗦道:“洪安,你,你好……为何要如此做?”

  陆果也是气愤异常,眼中满是怒意,一瞬不瞬看着这位二师兄。

  洪安不敢看他们二人,低下头去,道:“大师兄,人力有时而尽,已我等修为寿数,便是占了这龟蛇山中这灵物,又有何用?不如早些献了,换得数百年富贵极乐,岂不美哉?”

  端木励似是从来不曾认识他一般,盯着他死死看了好一会儿,惨笑道:“想你我同门修道数百年,我视你为手足骨肉,不想你竟然做出这等事来,竟要将门中历代相传的宝物拱手让人?今日我便要代恩师清理门户!”

  他一抬手,劈手打出一道清雷,洪安大惊失色,眼见得那雷当头落下,已是躲避不及,庞真人冷然一笑,伸手一指,那清雷还未飞至,便于半途消散而去,随后道:“端木道友,这洪安如今已拜入我列玄教门下,乃是我教弟子,还轮不到你来处置。”

  端木励看了他一眼,又往那郭真人看去,厉声道:“郭明德,你莫非以为贫道好欺不成?若是当真拼个鱼死网破,你带来这些个弟子,又能留下几个?”

  不待郭真人开口,庞裕钟却嘿嘿一笑,站了出来,道:“端木励,别以为本真人不知你的底细,若是你功行仍是完满,我等倒还要好生踌躇一番,可你早年被那贞罗盟中欧阳虚重创后,将养了这些年,到了如今,也未曾恢复得过来,似那纸糊的一般,我师兄弟二人又岂能惧怕与你?”

  端木励知道今天不能善了,只是他也不甘心束手就擒,正要动手,只是那庞裕钟目光一闪,却已抢在前面,袖子微不可察的一抖,就有一块玉板旋着飞出。

  此物无光无华,去势极其隐秘,待端木励察知之时,已然飞到面前,正要躲避,却见那玉板上放出一道黄芒,霎时将他罩住,他只觉身子一僵,手脚顿时不听使唤。

  那玉板这时飞至,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磕,便双目一翻,失魂落魄般栽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庞裕钟一招手,将那玉板招了回来,冷声道:“拿来。”他身后立时有两名弟子飞出,将其擒住。

  陆果见一交手间,自己大师兄便被拿了,目眦欲裂,他伸手往袖囊中,要想取出法宝出来斗阵。

  坐在那里的郭明德瞥他一眼,只是随意一挥袖,一道狂流卷至,就将其掀飞出去,亦有两名弟子上来,轻松将他拿住。

  其中有一名云鬟彩佩的女子,笑吟吟道:“师尊,这人长得倒也俊美,不如带回去,抽了神魂,炼作那神坛力士。”

  郭明德摆了摆手,淡淡道:“你自处断,休来问我。”

  那少女高兴道:“谢师傅。”

  庞裕钟命弟子将端木励送至眼前,作了个法将其唤醒,问道:“端木道友,你可愿尊我等祖师为神明?”

  端木励瞪目怒视,道:“要杀便杀,要老道我欺师灭祖,却是不能!”

  庞裕钟再劝几句,端木励兀自喝骂不休,他耐心已是磨尽,冷声道:“冥顽不灵,那留你已是无用!”

  他起一指,倏尔点在其眉心上,端木励身躯一颤,顷刻间就已死去。

  这二人一去,崑屿中便再也无有阻拦之人,郭明德看向远处,指着一处奇形山峦,言道:“洪安,此处可是就那异宝藏身之地?”

  洪安见自己大师兄在二人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不免庆幸自己先前选择,脸上带着些许讨好之意,道:“郭真人慧眼如炬,此正是那龟蛇山,那异宝正在那山中。”

  郭明德抚须点头,道:“你昔年那信中曾说,似有一人入得阵中?”

  洪安脸色微微变了变,忙垂首道:“确实如此,当日小人唯恐有失,因此不得已才发来飞书,只是这些年过去了,也未曾见得有什么动静,想必不是走了,便是早已死了。”

  郭明德转过首,对庞裕钟言道:“听闻此人非但灭了我教一处分坛,还杀了庞师弟一个弟子?”

  庞裕钟冷哼了一声,道:“师弟我此来正是为了这人,若是此人已亡,那便罢休,若是还在,定要将他魂魄拘来,置于神坛之上,永世收刑难之苦。”

  郭明德道:“洪安,你且前面引路,带我师兄弟二人前去山中观阵。”

  洪安一个弯腰,道:“是,两位真人请随小人来。”

  龟蛇山巅。

  张衍已是在此坐了二十八载岁月了。

  这些年来,他吸纳了不下千枚青阳罡玉,用以温养内丹。

  仍而他那一品金丹似是无底深洞一般,无论来得多少精气,都是吞噬一空,如今他手中又是一枚青阳罡玉炼化而去,成了一堆灰白粉末。

  他睁开双目,正要再祭鱼鼓,取那青阳罡玉下来,然而这个时候,腹下金丹忽然一个轻颤,随之周身窍穴亦是跟着跳动。

  他眼神不由一凝,连忙坐定,不敢妄动。

  这是精气已饱吸到了极致,转而发生蜕变的前兆。

  他隐隐感觉到,那成婴时机似是已至。便把定心神持定,缓缓吐息,也不去扰了其中变化,任其自然。

  又过片刻,忽有身躯之中有一股力量蠢蠢欲动,先是细不可察,再是如溪泉泊泊流淌,继而越来越强,越来越巨,似是江河奔流,百川汇海之力。

  这力量起到极点之时,他身躯一震,只觉一股无法抵挡的巨力爆发出来,脑中轰的一声,腹下金丹骤然破碎,但闻一声响彻崑岛的震天大响,一道清气自下升腾而起,蘧然冲出顶门,其勇烈之势,竟将那极天罡气撞了一个窟窿出来。

  那股清气冲至极天之上,去了足有百十里方才停下,随后倏尔一个颤动,轰然向外开散,便自那无尽光明之中,现出一尊丈许高的金身元婴来。

  这尊元婴立于虚空之中,足踏祥云,身浴百丈金光,五色光气在背后轮转更替,耀芒闪烁,瑞彩流溢,更有百道灵光于其身侧环绕游走,似那流萤飞星,漫天飞舞。

  这元婴一现,龟蛇山巅一片金光洒散,半边天空俱被照亮,千万辉芒,彻照群山,曦光大放,如日临尘,声势一时无量,哪怕是千里之外,亦能遥望得见崑屿上有一道虹霞映天。

  这般大的阵仗,便是那郭明德和庞裕钟两名真人见得此景,也是相顾骇然,不由停住了脚步。

  张衍此时只觉浑身法力暴涨,似是手足一个举动,便能演出煊赫威能,他心意一动,那元婴便起手一指,轰然一声,一道紫色雷芒自极天之上落下,落于龟蛇山中,一气穿破二十七阵,余势犹自不减,出阵去了百十丈外,方才徐徐散去。

  张衍微微一笑,振衣而起,口中吟唱道:“阴阳两气参性命,精元藏胸演五行,神意巍然攀山岭,擎天柱里炼罡英,九霄云中鸣剑音,扫荡妖氛涤气净,心有冲天龙虎意,倒海翻江还天青!”

  他将那鼓荡内气一一收束,随即那顶门之上清气一落,元婴便自回了体内,再一卷袖,将那山巅怪石收了,再举步向外轻轻一踏,竟是于瞬间挪去千丈之外,眨眼便自至山下!

  第一百八十章 罡云一朵斗二真

  龟蛇山上大阵一破,去了拘束,郭、庞二人乘风上来,忽见一名道人两袖摇摆,做歌而至,顶上一团清罡云气,背后有五色华彩更替流转,极是不凡,二人惊疑不定。

  庞裕钟往山巅之上一望,见那里空空荡荡,再无一物,不禁面色一变,低声道:“师兄,不好,这山中宝物怕是让此人得了去!”

  庞明德也是皱眉,他们今番大动干戈,便是为了这件异宝而来,此宝关乎到列玄教日后兴衰大计,万万不容有失,可未曾想即将到手之时,却有人来横刀抢夺。

  只是想及对方才元婴之时那番声势,也定然是根基雄浑无匹之辈,方才会显现出这等惊人异象来,说不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若是斗起法来,便是能胜得此人,也不见得能全无损伤,是以能不动手,那便不动手的好。

  郭明德摆了摆拂尘,上前一个稽首,道:“这位道友,请留步。”

  张衍微微一笑,也是稽首还礼,道:“两位道友唤住贫道,不知有何指教?”

  适才张衍在远处时,庞裕钟便已认出他的形貌,正是坏了自家徒儿之人,不过比起门下弟子,那异宝之事更为重要,只能暂且先抛在一边,在旁出声质问道:“这山中宝物,可是道友取去了?”

  张衍神色不变,坦然承认道:“如是两位道友所言乃是山上那方怪石,不错,正是贫道拿走了。”

  庞明德沉声道:“我知道友乃是东华洲出身,此山之宝,那是我中柱洲列玄教所有,道友如是取去,怕有不妥,还望能留了下来,否则有什么误会,那便不美了。”

  张衍听了此言,却是大笑一声,把袖一甩,喝道:“且不去说此是何物,便当真是什么异宝,也应是灏行道宫所有,怎又变成了你列玄教之物?”

  庞裕钟冷笑一声,回首道:“洪安,你且上来。”

  洪安惴惴不安地行上前来,他未曾料想,这二十八年来,张衍非但未曾离去,且还在此地成就元婴,看过来的目光之中既有震惊又有畏惧,连带说话也是不敢大声,道:“两位真人有何吩咐?”

  庞裕钟指着洪安,大声言道:“这是那灏行道宫弟子洪安,他愿意将此宝献于我教,那便我教之物了。”

  张衍一挑眉,道:“灏行道宫观主端木勉,而今又在何处?”

  庞裕钟连哼两声,冷声言道:“端木勉老朽昏聩,竟妄图与我列玄教作对,可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已是魂飞魄散,如今灏行观做主之人,便是洪安。”

  他这番话隐含威胁,言下之意,如是要与他们过不去,那也是一般下场。

  张衍毫不在意,淡淡说道:“那倒也不见得,除却洪安,还有一人,亦能决定此物归属。”

  他话音方落,脚下一转,便倏尔不见,待再出现时,已然站在了那名擒住陆果的少女面前。

  眼见一名元婴真人忽然逼至眼前,这名少女不禁大惊失色,站在近侧的一众弟子更是惊恐,下意识就要取出法宝。

  郭、庞二人顿时一惊,同时出声道:“不可!”

  他们很是清楚,这些弟子若是惹上元婴修士,那无论有多少,都是上去填死的分。

  张衍冷哂一声,一挥袖,这干弟子还未等到动手,就被一阵罡风卷了出去,独留陆果还在原地,他抬起手来,只在其身上一拂,便去了其头上符印。

  陆果方才便已醒转,张衍与郭、庞二人所言也是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被制了手足内气,出不得声,此刻去了束缚,一下跳了起来,先是对张衍郑重一礼,感激道:“多谢道友相救。”

  随后他指着洪安破口大骂道:“洪安,你这小人还有脸自称灏行观弟子?勾结外人,谋害师长,我灏行道宫之中,无有你等欺师灭祖之徒!”

  洪安被他骂得羞恼不已,只是陆果站在张衍身侧,连郭、庞二人也没有急着动手,他也只能暂且忍下了这口气。

  张衍看了一眼陆果,缓声道:“陆道友,你且稍安勿躁,我知晓端木道友这二人遭了毒手,但你若答应将此宝予我,此仇贫道愿意替你报之。”

  他方才破阵之时,便察觉到此宝一些端倪,如是心中猜测正确,那他对此物也是志在必得,绝不容他人染指。

  若是换在之前,陆果说不定还会一番犹豫,然而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复仇心思,想也不想地说道:“若是道友能替大师兄报仇,我愿意将此物相赠,决不食言!”

  郭明德脸色一沉,道:“道友是定要与我等为难了?”

  庞裕钟冷笑道:“师兄还与他多说什么,今日之事,万难善了,动手便是。”

  话语一落,他嘿了一声,元婴便自顶门中一跃而出,这尊元婴浑身薄笼金尘,瑞光纷呈,映出数十丈远,顶门之上,还有一朵有若云霞的罡气悬绕,间中精砂点点,如炉火飞星。

  郭明德拂尘一摆,眼中有精芒闪过,一声喝中,只见烟火迸散,光影千重,亦是把元婴遁出,双手各持烟罗,一为乌色,晦暗阴涩,一为白色,如霜堆雪积。

  只是与庞裕钟不同,其顶门之上,竟有两团罡气,分在左右,一团大有三尺,似千雪倾峰,凝抱如实,一团稀疏淡薄,如蒸云渺雾,其形时时变幻不绝。

  张衍一声朗笑,向前一步,只闻一声震响,清气开散,金焰升腾,元婴倏尔出窍,乘风云而起,有山呼海啸之声,晶虹绕体,身浴五光,射有千丈,面目竟不能直视。

  他们这一将元婴放出,这片天地立改颜色,乌云坠顶,山雨欲来,那千余名列玄教弟子被那狂涌飓风逼得立不住脚,不得不慌张向外退避,到了数里之外,方才安心。

  三人头上数尺之远,皆有罡气悬停,此气名曰“顶上云”,修士成就元婴之时,便会生出一朵来,若得极天罡气淬炼,便能抵御雷火毒风,不但能祭炼法宝,还有诸般克敌妙用。

  这阳云聚数有三,便可跨入元婴二重境内,修士对敌之时,也常由此判断敌手功候深浅。

  张衍与庞裕钟顶上,只有一团罡云旋绕,而那郭明德,却已是祭炼出两团罡云,尤其其中一团更是由虚转实,化阴为阳,显是功行深湛,不可小视。

  然则修士相争,并非只看功行,更看斗法神通,那等斗法功行兼而有之的法门,世上极少,而张衍逆推而出的“太玄五行真法”恰恰是其中之一,是以甫一成婴,便有底气与两名同辈修士斗上一斗。

  张衍起了元婴后,本还想着二人定来抢攻,便想着稍作防备,再起手还以颜色,但见二人竟然按兵不动,反而采取守势,心中顿觉得一阵诧异,暗忖这二人斗法难道还讲君子之道不成?

  他哪里知道,中柱洲不似东华洲那般妖魔汇聚,且宗门又少,弟子出门甚少与人相斗,虽说列玄教和贞罗盟互相攻伐二十余年,但元婴修士也甚少露脸,哪怕见了面,若是人数相当,也是相互避开,唯有占了绝对优势,方才上来围攻。

  郭、庞二人虽也是元婴修为,但从未与同辈修士生死相搏过,又吃不准张衍路数,因此都是先行戒备,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见二人如此小心,张衍哪里会客气,大喝一声,那元婴自高处俯视下来,起手一指,就一团罡雷落下,往庞裕钟打去。

  成婴之后,修士出手不再拘泥于烟煞光流之形,举手投足都具莫大神威,这罡雷乃是张衍自身法力所蕴,若是一人法力浩瀚无边,只消这一道雷去,就能克敌制胜。

  庞裕钟见那罡雷隆隆有声,来势猛烈,不敢大意,低吟一声,便将护身宝光祭出,一道清濛光辉自脚下升起,护住周遭十丈之地。

  等那罡雷往上一撞,立时震发大响,宝光颤个不停。

  庞裕钟心中一定,把手中玉牌捏了捏,暗暗抖手一打,直奔张衍而去。

  此物晦暗无光,飞出无声,极是阴损,他本想着也如炮制端木勉一般制了张衍,却不想耳畔水声大响,这玉牌才飞出不远,就一道蓝芒横闪而过,霎时落去不见,与心神断去联系。

  他不觉一惊,总算反应不慢,立刻自袖囊中再取一宝,乃是一只拳大的金铃,鎏金烫银,瑞纹祥彩,有龙有凤,抖手往空中一祭时,把诀一掐,方欲摇动,却见一道黄芒闪来,往铃上一砸,“咔嚓”一声,顿时打了个粉碎。

  庞裕钟顿觉骇然,正待再取一宝,忽见先前那蓝芒已然汹涌冲来,在护身宝光只一撞,便使得其一阵乱颤,险险散去。

  他大吃一惊,顾不得再行出手,连忙使力,要设法将其稳住。

  可就在此时,那浑厚无俦的黄芒又自落下,似天雷轰顶,只闻轰隆一声,就将宝光撞散,余波犹自不减,把他在云上震了一个跟头,一时头晕目眩,站不起身。

  张衍这一出手,气势如虹,汹汹而至,不过一个照面,就将庞裕钟打得还不了手。

  郭明德见势不妙,哪还敢坐视,手一抬,将那黑罗祭出,一道乌光迅疾飞去,眨眼就至张衍元婴上方,去势之快,无与伦比。

  此宝名为“悲气罗”,一旦罩定修士,便能收阻法力,困缚如网,与之对敌从无失手。

  哪知这法宝过来,张衍竟理也不理,只把袖一摆,忽见元婴背后飞起一道灿灿金光,长有百丈,细若游丝,肉眼难辨,只在场中闪了一闪,转了个来回,便自隐去。

  郭明德那“悲气罗”已然垂下气流,把张衍罩住,心下一喜,觉得将此人拿下已无悬念,便道:“师弟,稍候片刻,且看为兄收了此人。”

  只是他说了几句,却不得回应,不由诧异望去,却见庞裕钟愣在哪里,呆滞不动,心中忽觉不妥,正想再问,却听其大叫一声,上半截身躯竟自从胸腹处断开,变作两截,齐齐翻下云头。

  第一百八十一章 道心未坚何以战

  郭明德见师弟不知道何故忽然落败身亡,且连元灵亦是不见逃出,因想不出张衍使了手段,不觉心下着慌。

  不过他自认“悲气罗”已然制住张衍,当也不至因此退缩,一咬牙,便念动法咒。

  那团黑乌罗烟垂下气流,如同钟罩一般,随他咒起,骤然一缩,往里收拢。

  张衍觉得一股巨力裹来,似要把他及元婴一起捆缚勒束。

  他并不着慌,冷笑一声,把肩膀一颤,自那元婴之上扬起一片满是绿意的光华,将那烟罗抵住,随即碧芒暴涨,如枝横出,不断生发,隐隐还能听闻噼啪之音,不过片刻,竟将这“悲气罗”生生撑开一隙,不得合闭。

  郭明德瞧见这情形,也自骇然,若是由得其挤开这法宝,那到手的优势便要拭去了,哪里敢放其脱身,连忙运使法诀,不断催动法力,“悲风罗”连连颤动,气流不断垂下,条条舒展,黑雾弥覆云上,方一荡去,就又不断往内中纠缠而来。

  张衍见身上压力陡然倍增,正想运使木行真光,将其一气撑开,只是方欲使力,心中一动,想了一想,又收了几分力道回来,只是挡住不令其收拢,但却也不挣脱出去。

  如此一来,这一番比斗,却是陷入了法力比拼之中。

  庞明德初时也不怎么急切,甚至眼下局面,还颇合乎心意。

  临敌斗阵,显然是张衍技高一筹,但在他想来,此人不过方才凝婴,功行定然远不及自己深厚,耗时久了,自然能扳回局面,轻易占得上风去。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却渐渐察觉出不对来,张衍依旧是从容淡定,不见颓势,而他却觉得气促力虚,有些拿捏不住了。

  固然,这也有可能是张衍故弄玄虚,可他却不敢拿自己性命去赌。

  尤其是张衍乃是东华洲来得大派修士,常听闻此洲修士强横,使得他更为高看一看,心中不免忐忑,若是自己果真不及此人法力深厚,那再怎么下去,岂不是自陷险境?

  这也中柱洲修士缺少历练,道心不坚所至。

  他们往往依仗外物取胜,若是趁手法宝也无法拿下对手,就没了底气,一下便被打回了原形,彷徨无措,再无信心。如是换得溟沧派十大弟子再此,哪怕身上法宝尽去,也敢拼个你死我活。

  又过得许久,两人仍是僵持不下,庞明德已是觉得心疲力弱,法力耗损严重。

  眼见难以为继,心中也是怯惧,暗叫苦道:“东华洲修道之士莫非都是这般厉害不成?此人明明成婴未久,怎的这般厉害?”

  他自忖若是再这么下去,怕是自己要与师弟庞裕钟一般下场了,不由有些焦躁。

  自袖中取了几枚丹药出来,可吞服下去之后,却发现不过支撑的片刻而已。

  元婴修士法力何等庞大,以天地精气为食,与人相斗之时,无时无刻不在损耗,区区丹药之力,不过杯水车薪,稍稍能补溢些精神元气而已,但要想借此挽回颓局,那是休想。

  两旁观战弟子看他已然开始吞服丹药,显是落在了下风了,他们看得也是紧张心焦,恨不得上前助战,怎奈元婴修士相斗,两旁有罡风气芒飞旋回绕,修为低些的,稍稍靠近,便被排荡出去,更不用说上去插手相助。

  此时谁也未曾发现,在庞裕钟被杀之时,那洪安便远远退避开去,偷偷摸摸到了一个众人视线不及的角落之中,随后更是不管战局如何,头也不回地向往崑屿外逃去,未用多久,他便出了大阵,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郭明德出来之时,本拟速去速回,根本未曾觉得要滞留外间多久,是以手中丹药携得也是不多,未有多久,便自食尽。

  思来想去,一狠心,把身躯抖了抖,一声雷响,便自那元婴之上抖落一团顶云,徐徐飘落下来,一触发肤,霎时化作一道精气,融入身躯之中。

  此是他一身法力菁英所聚,又得罡气淬炼,自是不同凡响,得其补养,原本干涸法力又自满盈。

  郭明德脸色一白,便又重新红润起来。

  这一朵罡云折去,他至少退去百年功行,虽是中柱洲这等钟灵毓秀之地,不缺修道外物,日后还能修炼得回来,可他心知肚明,以自己寿数,再也休想踏入元婴二重境中了。

  他虽是狠得下心去,却也是肉疼不已,只得不停宽慰自己,只要拿下了面前这人,夺了那异宝回来,回到教中之后,还有何人功劳可以与自己相比?定然又可享受许多供奉。

  与心思紊乱的郭明德不同,自斗法以来,张衍一直不急不忙,他心中打得是活捉此人的主意,好逼问出一些话来,以解开心中几个疑惑,此举正是要借机会消耗对方法力,稍候好方便出手擒拿。

  适才还未出手时,他便早已想好,若是此人功行深厚,或者还有什么厉害的后手,那便以紫霄神雷开道,总能无恙脱身。

  而一番交手下来,却是再也无惧,此人虽修为高他些许,但一身法力,却是远不及他,便是对方此刻自斩了顶上罡云去,也不过多撑得些许时候罢了,远还未到能反败为胜的地步。

  又过去数个时辰,天色黯淡下来,已然入夜。

  郭明德神色之中略显疲惫,眼底也有些慌乱,心中竟然萌发了退意。

  其实得了那朵罡云相助,他法力还远未到支持不下去的地步,至少要再斗上一夜,方才可能见出分晓。

  他虽是元婴真人,可能走到如今这般境界,那是亏得诸般法宝教中秘传要诀,心性精神远不如张衍这等纯靠自己拼杀出来的修士坚韧。

  在与张衍对上之前,他斗法动手更是从未有超过半个时辰的,此刻身心已是觉得甚为疲累,支撑到如今,算得上是难得了。

  且张衍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亦是给了他莫大压力,心头沉沉,有些喘不过气来。

  眼见事不可为,他又动了逃走的心思,暗道:“这异宝纵是我得了来,也不是自家能用,还要缴去教中,何必舍身相拼这里还有许多教中弟子需我看护,如今师弟已去,我若败了,他们又往何处去逃?法宝无有了可以再炼,可人死不能复生,不如趁着眼下还有几分余力,暂且收手,等日后唤上几名修为了得的教友,再来寻这人麻烦。”

  他心中本无大道之念,只求逍遥数百上千载,享尽人间富贵便可,如今尚未活够,怎舍得丢弃性命?这几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再也无心恋战,只寻思着怎么脱身离去。

  可他尽管与人甚少相斗,却也知欲求退走,反而不能弱了气势,反而要压一压敌手,否则若真被对方反杀过来,那可真的难以抵挡了。

  因此他不退反进,将全身乏力鼓起,连连催动,那“悲气罗”猛然声势大增,黑雾滚滚,大有一举将张衍压垮之势,看得周遭那些弟子也是精神大振,眼中发亮。

  张衍自入道途以来,会过许多狡诈敌手,斗阵经验丰富,只从对方细小动作之上,就窥出端倪来,心念转动之间,便猜出对方此时究竟动得什么脑筋。

  他哂然一笑,索性顺水推舟,故意又将法力撤去几分。

  从表面上看去,他显是被压制住了。

  郭明德见策略得成,不由大喜,只是这个时候,他心中却出现了一瞬间的犹豫和怀疑。

  自己不过稍稍施压,此人就有些支持不住,这么说来,是否此人其实已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面上那副模样不过是装出来的,其实只要自己再加把劲,就能将此人拿下?

  这个念头一起来,他便不急着走了,而是想等上一会儿,看看结果再说。

  可他却不知,这正好落于张衍算计之中。

  过得一刻,郭明德便惊惧发现,自己非但未能压制住对方,战局反而又逐渐恢复到先前那般模样了。

  自己白白耗损了不少法力,原先定计却未能做成,他立时醒觉是自己上当了。

  这下也不去动什么败敌的心思,又是将法力催动,待那“悲气罗”稍显声威,就将手中那团白色烟罗往头上一罩,起得一道清澈云光,皎洁如洗,碧水盈盈,笼了全身之后,就收了元婴,转身欲走。

  张衍脸上微现冷笑,不再抑住木行真光,把束缚一放,任由法力暴涨,那青光玄气立时蔓攀而起,节节拔高,顷刻就将那“悲风罗”爆撑开来,再见蓝芒一闪,便将这法宝刷了去。

  郭明德只觉心头一疼,随即一阵空空荡荡的感觉袭来,喉咙口一阵咸腥涌了上来,不用回头,也知法宝被破,此时他根本顾不上那千余名弟子,只顾自己向外奔逃,一道光华,向外飞去。

  张衍一声大笑,顶上元婴把手一伸,倏尔化作大有百丈巨手,追了上去,只一捉拿,就把郭明德连人带宝一齐抓了上来。

  郭明德大骇不已,连忙运使法力,那护身烟罗光华大放,雾气腾腾,将那大手死死撑住。

  只是他既入张衍掌中,剩下也不过是困兽之斗。

  这大手不断拿捏,不过一刻,郭明德就法力耗尽,一声爆响中,那白气烟罗飞散而去,眼前一黑,便失了知觉。

  第一百八十二章 至宝已在吾囊中

  张衍将郭明德擒下,远处观望那些弟子之中,顿时引发一阵骚动,人人俱是惊惶失措。

  不过短短数个几个时辰,他们两位师长便被击败,他们又怎能与之抗衡?

  关键是郭明德方才只顾逃走,还未来得及查看,所以未曾发现洪安早已溜走,不在此处了。

  而无此人领路,他们想要平安自崑屿大阵之中出去,除非懂得破阵之道,否则那是绝无可能。

  等这千余名弟子察觉此事之时,心中更是一片绝望。

  张衍只是目光一扫,便知发生何事,既然知晓他们逃不出去,那也不去管束他们,只是将昏迷中的郭明德拿了过来,往陆果脚下一掷,道:“陆道友,此人任你处置,若你不愿亲自动手,由贫道代劳,也是可以,不过在此之前,可否容得贫道问上几句话?”

  陆果望了望脚下昏迷不醒的郭明德,心知报仇有望,抬头再看向张衍,脸上满是感激之色,他嘴唇动了动,起手一拱,言道:“张道……”他说到一半,忽觉不妥,忙又改口道:“张真人,你要问什么,尽管先行问来。”

  张衍微笑点头,他一弹指,一道清气自郭明德鼻中贯入,不一会儿,便悠悠醒转了过来,等看到眼前情形,又对上陆果那双满是仇恨的眼神之时,不觉发出一声长叹。

  张衍并不避忌陆果,开门见山地说道:“郭道友,你若不想多吃苦头,且将你所知关于那异宝的详情细细说来,否则道自有许多手段炮制于你。”

  郭明德苦笑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我性命操诸于两位之手,那么道友有什么话,就请明言吧,在下知无不言。”

  张衍沉声道:“贫道想问,龟蛇山上那桩异宝,究竟何物?”

  郭明德微露诧异之色,他本以为张衍应是早已知晓此是何物,否则又何必为了这宝贝与他们二人相斗?

  而且陆果就在一旁,为何正主不问,反而来问询自己?

  其实陆果虽是灏行道宫三观主,但因其心思单纯,又不谙世故,端木勉,洪安二人怕他无意中泄露了口风去,是以并没有把真实情形告知于他,他所知晓的,与后来告诉张衍的那番话大致相仿。

  张衍对端木勉二人的话也并不相信,早先在与陆果说话之中,便存了试探之心,早已看出其并不明白真实情况,后来见了那异宝,自己做出了些许猜测,只是还不能完全肯定,因此才有这一问。

  郭明德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贫道只知,此是一枚上古神兽卵胎,只是具体为何,也是不知了。”

  陆果这时才明白了真相,他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一阵恍惚,喃喃自语了几句什么,忽然他抬起头来,愤而指着郭明德说道:“原来如此,难怪你们列玄教要抢夺此物!”

  郭明德叹了声,道:“陆道友,对不住了,我列玄教开派虽有五百余载,看似长久,实则比之那等万千年的宗门,却是根基浅薄,什么时候少清派再来攻伐,那多半也是风流云散,但若有一只神兽护教,不但能抵御外敌,还能镇压气运,贫道受教中重托,为数十万教众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衍听了,微微点头,这番话与他原先所猜测的相去不远,不过他熟读经书典籍,又出身溟沧派这等万年大派,无论眼光见识,都不是郭明德可比,在他心中,其实还有另外一番论断。

  再接下来,他又问了几句关于列玄教的话,郭明德也是毫不隐瞒,尽数告知。

  实则他也并不认为张衍所问是什么隐秘之事,就算教中道书,若是张衍问起,他也一样会说出来。

  在中柱洲修道,功法尚在其次,唯有外物方是根本,这些都牢牢把持在三大宗门手中,哪怕你资质再高,悟性再好,不得修道外物,也修炼不出什么来。

  只有那些大族出身之人,方能有资格修至上乘境界。

  宋国皇室之中,就有许多宗室弟子入得门中,可以说,此洲俗世权柄与修道门派已是密不可分,合而为一了。

  至于贞罗盟,本是各洲修士不甘受人拘束,汇聚而起的松散盟会,自身并不开门收徒,哪怕得来外物,也是自家用了,此盟中人,多半都只为自家考虑,因此之故,虽然人数众多,但在与列玄教相争之时,却始终不敌。

  张衍在知道了想知道的一切后,便稍稍退后,对陆果言道:“陆道友,贫道业已问完,你若想报仇,此刻便可动手了。”

  陆果吸了口气,走上前来,郭明德见其愤恨目光,自知难逃一劫,脸色一阵灰白,随即轻轻一叹,闭目待死。

  陆果哼了一声,把手举起,就在他要动手之时,却听有一好听声音响起道:“陆道长,且请手下留人!”

  他回首一看,发现那开口说话的,竟是先前曾扬言要把他炼做力士的少女。

  此女上来一个万福,正容道:“陆道长,你动手之前,可否暂且听小女一言?”

  陆果有心不听,但他本性良善,还是站住了,硬邦邦地言道:“你说。”

  少女对他又盈盈一礼,道:“陆道兄,你也知屏东之地三分,我列玄教得占其一,小女碧苒,我碧氏乃是东南大族,在教内也能说得上几句话,你若肯将小女恩师放了,小女愿意将族中财物尽数奉上,供道友享用。”

  陆果哼了一声,愤愤言道:“杀兄之仇,不共戴天,不容商量,你休来多说,我是不会放了这老贼的,我不要你的东西,快点走开,我要动手了。”

  碧苒上前两步,与陆果站近了些,轻声道:“道兄何必如此固执,逝者已矣,纵然你为其报了仇,又能使其活过来不成?况且道兄杀了小女恩师,又岂能逃过列玄教的报复?何必因此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呢?小女愿意以举族之力助道兄修道,这难道不好么?”

  陆果梗着脖子道:“贫道不稀罕,再说谁知道你说得是真是假,你走,你走。”说到后面,已是在挥手赶她。

  碧苒一咬嘴唇,柔声低语道:“若是道兄怕小女食言,小女愿意以身侍奉,常伴左右,再发下毒誓法咒,道兄以为,这样如何?”

  这句话说出后,她就靠了上来,把软绵绵的娇躯轻轻挨在陆果身侧,霎时间,本就俏丽容颜之上升起一团红云,倍增艳丽。

  陆果修道三百余载,从未出过崑屿一步,更是未曾遇到过这等阵仗,当即目瞪口呆,双手把碧苒一推,自己倒退了几步,脸色涨得通红,嘴中说不出话来。

  张衍在旁漠然看着,也不出言相扰。

  他擒下此人,不过是为了那桩神兽卵胎罢了,只要陆果兑现诺言,便由得其自作决断,哪怕是其受不了诱惑,将郭明德放了,他也不会出手阻止。

  好一会儿,陆果心情才平复下来,他毕竟是修道只士,此时已是恢复冷静,沉声道:“碧娘子,你走吧,兄长待我如父,不报此仇,何以为人?你说什么,结果也是一般,不要再多费口舌了。”

  言罢,他陡然转过身来,果断动手,只一挥袖,就有一道烟气飞去,在郭明德额头之一击,“噗嗤”一声,就将其头颅洞穿,再一拂袖,在碧苒捂嘴惊呼声中,将其元灵绞散,这个人在世上便再也不复存在。

  做完这一切后,陆果长吁了一口气,满脸热泪,对天言道:“大师兄,你的仇小弟已替你报了,可恨洪安那个小人,却是逃了,不过大师兄放心,无论他跑至何处,哪怕便寻九洲,小弟也定必要将他头颅取了回来,摆在历代祖师牌位之前。”

  张衍看了看他,缓步走至近前,微笑道:“陆道友,贫道擅取了你观中宝贝,望你不要有所芥蒂。”

  陆果回过头来,双手捧起,对张衍行了一个大礼,感叹道:“张真人,在下也是明白的,此宝放在小道处,根本是守不住的,大师兄修为胜我何止十倍,还不是一样丢了性命?我师兄弟在此三百余年,却始终破不了阵,而真人一至,便得了这宝贝,可见此物与真人有缘,如今真人又替小道报了仇,按照先前所言,此物应已归真人所有了,小道又何来芥蒂?”

  张衍点头赞叹道:“陆道友果是信人。”

  他之所以费这番功夫,乃是先前心中莫名感觉到,这神兽卵胎关系甚大,无论明枪暗夺,怕都会有天大的因果牵扯上身,但只要完了诺言,得了灏行道宫弟子亲口承诺相赠,那便再无纠葛,自此就成了自家之物,再也不必多虑。

  这时陆果又朝深深一揖,道:“张真人,有一事,陆某不知当不当讲。”

  张衍心情正畅,笑道:“道友但讲无妨。”

  陆果面露尴尬之色,他指着那千余名弟子,道:“这些人此来也是奉了门中之命,并非十恶不赦之辈,上天有好生之德,在下有心放他们回去,只是怕那列玄教知晓此间之事,连累了道友,是以心中甚为不安……”

  张衍笑了笑,道:“陆道友既有仁心善念,贫道又何吝成全,至于连累一说,道友却是多虑了,贫道当年破了列玄教一处分坛,早就已经得罪了此教,如今方才成婴,正愁寻不到对手一试剑锋,他们若要寻贫道麻烦,那便尽管来好了。”

  成就元婴之后,便可去往极天之上,借罡风飞遁,日行数万里,不是什么难事,若想追上,除非也是元婴真人,不过列玄教那些人,与他功行相近者,若是单人独个,也不见得有胆前来报复,而那些功行深湛之辈,他也倒想会上一会,左右他有星枢飞宫在手,就算遇上围攻,也是不惧。

  陆果眼中不免现出艳羡之色。

  修行到了张衍这一地步,除了元婴三重境的修士及那洞天真人之外,要想奈何得了他的人,也是不多了,当真可以称得上是纵横往来,少有所拘束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灵真一点胎中寻

  那千余名列玄教弟子最终被陆果送出了崑屿。

  有张衍这名元婴大修士在旁盯着,没有一个人敢生出妄念,都是老老实实退出了此地,随后便如逃脱大难一般,往最近的列玄教分坛飞遁而去。

  这二十余年中,列玄教在屏西之地也建立了数个分坛,但贞罗盟虽退去深山,势力其实也并没有折损多少,若是他们稍稍露出破绽,不保证其不会重新杀回来,因此每座分坛都是用心经营。

  这样其实牵制了列玄教由上至下泰半力量,以至于屏东的根本之地也空虚了许多。

  列玄教并不会将这样的局面维系多久,他们主要目的,是为了那枚神兽卵胎,只待收取了此物之后,便佯作不敌,慢慢将所有势力撤回屏东之地,这样明面看来他们是吃了个大亏,可实际上却不露声色的获得一只镇压气运的神兽。

  可等这千余名弟子回返,却带回来了一个令他们为之震惊的消息。

  两名元婴修士被斩,且皆是命丧于一人之手!

  列玄教共是向屏西遣出了五名元婴真人,再加上有祖师神像及数万教众合阵护持,这已是一股极为强横的力量,虽说进取不足,但守卫分坛却是绰绰有余。

  可眼下去了二人,却是捉襟见肘了。

  不出张衍事先所料,在知晓此事之后,剩余三名真人却没有一个流露出去寻他麻烦的意思。

  一来是这几人杀了二人的张衍的心存忌惮,心中无有必胜把握,怕把自家也陷了进去。

  二来就是两名元婴修士亡故之后,列玄教在屏西之地的实力已然锐减,这一情形相信很快便会被贞罗盟察知,难保不会大举反攻,现下他们只能先顾着自己,因此除了将此消息以飞书告知总坛等候处断之外,俱都是无有动作。

  一月之后,龟蛇山巅。

  张衍盘膝而坐,面前则摆放着那枚神兽卵胎。

  神兽乃是感应先天,秉天地精气而诞,这枚卵胎也不知灏行道宫那位大能前辈如何得来,摆放在此,乃是想自极天上汲取日月星辰精华,玄清之气,孕育出一点灵真来。

  不过这只是第一步,如今这卵胎元胚未成,神兽究竟为何,其实并无定性。

  中柱洲位于九洲正中,四方之灵谁也占不得上风,是以元气已足,但尚不能孕化成形,还需再携其往东南西北任意一处方位去,方能上感星宿,下承地气,得以应运而出。

  换言之,神兽卵胎能否最终孕育而出,又会生出何种灵物,这完全取决于张衍下来将其带去何方。

  不过这一月以来,张衍用心感应,却发现这卵胎之中混沌一片,空空如也。

  他也是不禁皱眉,若是这一点先天灵真还未曾孕出,便是自己取了去,也是无有大用,还需在此地吸取天地精元,等待机缘到来,这一等是千年还是万年,谁也无从得知。

  难道就此放弃不成?

  只是他成婴之时,分明感到一点灵性与自己遥相呼应,当时这感觉虽是一闪而逝,但也不曾忽略了过去。

  他思忖了一会儿,决心再试上几回,若是实在不成,只有带回洞府再做他想了。

  就在这时,忽听得山下有金铃响起,清越悦耳,张衍听了,眉毛一扬,沉声道:“可是钟辛?上来说话。”

  道童钟辛瑟瑟缩缩自山道上来,见了张衍,远远跪下道:“张真人,老爷求见。”

  这小厮如今没了师傅,却也是老实了许多。

  张衍目光一转,钟辛立刻把头垂了下去,不敢对视。

  端木勉与洪安一去,陆果接掌灏行道宫观主之位,因此地接近极天,方便修行,是以张衍在此借居,稳固功行。

  他略一沉吟,点头道:“请陆观主上来。”

  钟辛如蒙大赦,慌张退去。

  少顷,脚步声响,就见陆果踏步上来,对张衍一揖,他本想说些什么,只是嘴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

  看他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张衍不觉笑道:“陆道友可是遇上了什么为难之事?”

  陆果跺了跺脚,叹气道:“这几日山外来了不少修士,看那样子,像是列玄教门人,这崑屿之外有大阵守护,小弟本是不惧,只是想及洪安亦在外间,若是他再引得人前来,小弟一人生死无关重要,就怕宗门被毁,那便万死难赎了。”

  张衍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道:“陆道友,你是想贫道再多留些时日么?”

  陆果脸上一红,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只是却不好意思直接开口,此刻被张衍说破,也是尴尬,连忙解释道:“张真人,在下只想在阵中再布一阵,好阻隔大敌,哪怕洪安来了也是不惧,只是这却需数月时间用心布置,这段时日内,却怕列玄教众趁隙来袭,是以想请真人坐镇此间,真人放心,在下自不会白白劳动大驾。”

  他急急伸手到袖囊中,拿出一只玉盘来,双手托起,送至张衍面前,道:“此是端木师兄旧年取来之物,名曰‘佑元煞晶’,本是大师兄准备恢复功行所用,怎待时机未到,他便已……”

  说到这里,他语声一顿,摇了摇头,又道:“若是真人应允,在下愿将此物奉上。”

  “佑元煞晶?”

  张衍微微一讶,此煞晶乃是少有的自地脉煞气之中凝聚,能助元婴修士提升功行的外物,效用甚奇,虽说他也曾有听闻,但因此物稀少,却也从未见过。

  而此刻看陆果那玉盘之中,却整齐摆着数十枚玉晶。

  这灏行道宫不过偏远一个小宗,却能一下拿出这许多,中柱洲物产之丰,可见一般。

  他不禁想到,似如此一般的好物,每年中柱洲往少清派不知送去多少,等若以一洲之地供奉一派,少清派又岂能不强?

  张衍心中本也有意暂且在此地多住上几日,既然此宝送至眼前,他也不客气,顺水推舟道:“既如此,那贫道便收下了。”

  陆果心情一松,大喜拱手道:“那就拜托张真人了。”

  张衍一笑,又道:“陆道友,不过贫道总要回转山门,以贫道之见,道友只一人独抗列玄教,总是不妥,不妨另寻臂助。”

  陆果愣了一下,随即诚心求教道:“还望真人指点门路。”

  张衍微笑道:“说不上指点,道友可往贞罗盟去,定有所获。”

  陆果一拍额头,恍然道:“对啊,贞罗盟与列玄教如今乃是对头,正可上门结此援手,得亏了真人提醒,否则小弟一时还无法想及。”

  他在崑屿住了三百余年,但凡有事,都是自家解决,从未曾想过去山外求解,此刻张衍一点明,也是立时反应了过来,千恩万谢之后,便告退下山。

  陆果一走,张衍把手一招,那数十枚道“佑元煞晶”便自飞起,悬在他面前,只见其每一根有一指长短,筷头粗细,上有丝丝缕缕银屑,环飞旋绕,如飞星流萤,极是精奇瑰丽。

  他想了一想,暗道:“此物多留无益,不若就此炼化了。”是故也不将其收起,把袖一挥,一道罡雷飞出,噼啪声响中,就将其震碎当场,化作无数晶莹飞尘,弥漫山巅。

  他张口一吸,似那长鲸吸水般,就将这些星尘尽数吸纳入体,闭目调息片刻,过得一个时辰,他顶上之云轻轻一颤,原本那飘渺如雾的罡云似是稍显凝实了一些,但默默一察,却又好像无有变化。

  张衍也知,到了元婴境界,要想提升功行,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因此也不以为意。

  他收拢了心绪,定了定心神,再度往那枚乱胎上查探而去。

  这一回,也不知是他机缘到了,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未有多久,他忽然察觉到一缕微弱灵念,只是稍一碰触,便自不见,再想去寻,却是再也感应不到。

  然而张衍却是精神大振。

  此刻他已能确定,这枚卵胎已是生出灵真,如此一来,便无需再苦苦等待万千年岁月了。

  不过究竟将其孕化成何种神兽,还有待商榷。

  张衍心中盘算有时,最终下定了决心。

  既是从龟蛇山得来此物,而溟沧派又辟居北方,位于龙渊大泽之上,正好可借北方之水助其孕养,还能顺便看顾,不虞有失。

  实则要想缩短孕化时日,最好选择,便是去往北冥洲,寻得一处合适地界。

  但那是众妖盘踞之地,若是溟沧派全盛时期,当然无需多做考虑,只管去就是了,八大妖部定是无人敢于出头。

  可如今却是不同,此卵胎一旦携至那处,不定会被妖部大能感应到,那就太过危险,不定会遭其围攻。

  张衍自思,自己修为如是到了象相之境,成那洞天真人,倒是可以试着闯上一闯,眼下却只能先退一步,回去之后,将其置在昭幽天池之内,时日一长,总也能成。

  于是大袖一卷,便将这枚卵胎收了起来。

  这桩事一了,他又暗中思及,此刻距离十六派斗剑还有九载光阴,看似长久,其实不过短短一瞬。

  他要争取在这段时日内,再将几门功行修持一番,好去与诸多十六派英杰斗个高下,特别是那五行遁法神通,不但能困人阻敌,还能飞遁匿身,可成他一大助力,当要好生研习一番。

  虽说修炼此法并不容易,但他有太玄五行真法为根底,且还有残玉相助,可以说,最大的两个关隘都已是迈步跨过,并无其他修士那等烦恼,修行起来,当也不至太难。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三妖再现

  张衍如今已是元婴修士,坐于寻常地界之中,习练神通还好说,但吐纳灵气已是进境甚缓,唯有去往极天之上,吸摄罡英,淬炼元婴,方可提升功行。

  想到此处,他也是心血来潮,一声清啸,便纵身而起,化光而去,一头撞破极天,须臾便到了罡风之上。

  他往其上一立,放眼看去,只见天舒海阔,气清明朗,云海茫茫,漫卷翻腾,无边无际,使人生出一股任意翱翔纵横之感,便是胸怀也为之一敞。

  他目光一扫,见周围还有不少青阳罡英未曾散净,正随那罡气来回飘荡。

  他心中一动,举手一招,摄了些许上来,试着炼化吸纳,只是方才入体,却觉一股难以驯压之力冲撞进来,甚是难受,好一会儿方才炼化干净。

  他不觉点了点头,暗道:“果是如此。”

  先前他也是疑惑,这青阳罡英便是在罡英也算上品,为何不见他处元婴修士来寻?

  此刻一试下来,方自了然,这青阳罡英本是自天外而来,内蕴至阳烈气,若无英节鱼鼓相助,削平其烈气,寻常元婴修士吸纳也是不易,需缓缓炼化。

  可与其耗磨在此,还不如去他处寻找罡英。

  元婴修士就算得了此物,也是用作炼器炼丹,甚少拿来修行,当然不会刻意来寻了。

  张衍把双袖展开,在云头上一坐,正要试着运功修持,此时忽有一事浮上心头。

  他出门之前,掌门曾言,那英节鱼鼓一动用,或可能引得那凶人弟子辈来寻他晦气。

  掌门不会无缘无故说起此事,是以他把此话牢牢记下,先前也是提防的很,防备对方突然出现打断他修行,只是这二十八年来,却未曾见得任何异状,这便有点不同寻常了。

  最有可能的,便是在这中柱洲并非那凶人及其弟子盘踞之地,因相隔甚远,所以察觉不到。

  不过九洲之中,唯有中柱洲最适合养伤,又不缺修炼外物,还无修为过深之辈,算得上是得天独厚之地。

  似那等穷山恶水之地,蛮荒野陆,虽是躲得远了,但要修回原先功行,却不知要熬到什么年月去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那凶人门下弟子早已察觉到了英节鱼鼓的存在,但出于某种原因,始终不来理会。

  这样想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那凶人自从被重创后,现下想必还在潜修之中,其弟子没了最大靠山依仗,怕还在担心溟沧派来收拾他们,并不敢有所妄动,这也在情理之中。

  但张衍仍旧不敢掉以轻心。

  姑且当作是后一种可能,若是对方真打算动手,必定是不容他轻易离去的。

  那二十八年之中,他修炼时,几步之外便是崑屿,随时随地能躲入阵中,避去灾劫,换了是自己,也不会急于动手,而是只会蛰伏一旁,等待时机。

  他自忖如是有这等大敌在旁窥伺,那倒也要小心应付了。

  尤其是他对对手一无所知,更不能大意。

  因此心意一起,将星辰剑丸放了出来,运法一转,化作八道剑光,催其往四方散去,去得百丈远,方才停下,这样若有什么异兆,还可提前示警,早做准备。

  距离崑岛六百余里外,有一座巍峨苍山,有二人坐在山腹中一处荒废宫观之中,正畅然对饮。

  其中一人金发金眉,厚胸阔背,身躯雄伟,高有六丈,着一身杏黄袍服,一只酒缸握在他手中,倒似寻常杯盏一般小巧。

  而对面一人,身形较之他也小不了多少,脑后一丛乌黑鬃毛,根根立起,似钢针硬刷,只是突唇龅牙,脸容难看,此时正不停往嘴中灌酒,喝到兴头上,把胸前衣襟一扯,露出满是黑色毛发的胸膛,极得凶蛮彪悍。

  这人咕咕灌了几口酒下去,摇头晃脑地说道:“金师兄,可惜我二人去不得那等风流富庶之地,错过了许多美事,听闻单师妹倒是快活的很,她在自家后院之中养了一百多个肤白貌美的少男少女,也不知整日里弄些什么勾当。”

  听他语气中满是遗憾羡慕之意,金师兄哈哈大笑道:“赵师弟,我三人之中,也只有单家妹子模样像人,且走得又是气道门路,可混入那贞罗盟中,要是换了我俩过去,一看相貌,便知是妖,心中先自有了几分提防,那还怎么做事?”

  赵师弟把手中酒缸一扔,突然仰天嚎叫起来,似是在排遣心中怨气,声音隆隆,震得山谷之中尽是回音,那金师兄也不阻止。

  好一通发泄后,赵师弟方才收声,恨恨道:“我等在罗妖主麾下时,虽也不是亲信,但总算过的舒畅,想做什么便做什么,闲时还能抓两个水嫩小娘子来换换口味,吕钧阳不过是入门早些,凭什么来管束我等?这也不许,那也不许,连喝酒也只能一月一饮,好生憋闷。”

  金师兄听了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师弟,快些收声,大师兄也是你能编排的么?你想寻死莫要拉上我。”

  吃他一骂,赵师弟似也酒意醒了几分,他方才那番话也是脱口而出,未曾多想,想及那人手段,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心虚地看了看左右,讪讪一笑,道:“金师兄,是小弟失言了。”

  金师兄神色缓和了下来,劝说道:“赵师弟,自我等自拜入老师门下后,得蒙老师寻来大妖精血,使功行得以再进一步,待我等算得上是恩比天高,区区拘束,又算得了什么?当年在罗妖主门下,你我不过是个闲散妖王,纵是快活,可大难一至,还不是弃洞出逃?而今我等却算是入了道门了,等日后恩师重回溟沧,坐了那掌门之位,我等也不算没有根脚之辈了,就算转世修行,也可由师门接引,便是成仙得道,谁又知我辈不可为之呢?”

  赵师弟撇嘴道:“似那等好事,我老赵可是不敢想,只要逍遥快活,无人欺负便好,金师兄难道看不出,大师兄明着对我们三人很是客气,但实际却不把我等放在眼中,眼下是我等还有用,若是有朝一日回了溟沧派,嘿嘿……”

  金师兄摇头道:“自我三人入门后,至今未曾立得寸功,反而只沾了恩师不少好处,也难怪大师兄不拿正眼看我们,可眼下正是机会,如能拿下这人,夺了那法宝回来,看今后谁看小看我等。”

  赵师弟嘿嘿笑道:“我老赵可不认为那张衍好对付,此人乃是溟沧派十大弟子之一,虽说排名第九,但如今修为与你我已是并驾齐驱,听闻其道术奇异,手段法宝怕也是极多,想要对付他,反正我老赵觉着不易。”

  金师兄目光看来,故意激他道:“听大师兄所言,能持英节鱼鼓在手之人,必是秦掌门极为信任之人,如是好对付,也不要我等三人一齐出马了,怎么,赵师弟莫非是怕了不成?”

  赵师弟打了个酒嗝,把脑后鬓毛一晃,道:“金师兄,你自拜入师傅门下,心眼就多了,这话说单家妹子来说还有几分意思,你一头金毛犬,不对我老赵的脾气。”

  金师兄被那说出了根脚,又被反刺了一句,也是有些羞恼,不过想着做那事还需三人齐心合力,因此忍耐了下来,暗道:“眼下大师紧要,我先不与你这等愚鲁粗鄙的脏猪计较,待回去之后,看我怎么给你使绊子。”

  赵师弟抱怨了半晌,往地上一趴,就那么睡了过去,嘴里还不停咕哝着什么,还时不时起手拍着闻到腥臭味赶来蝇虫,翻来滚去,不一会儿就弄得污脏不堪。

  金师兄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把袍袖撩起,起身到了另一边,挑了一处干净地界坐下,似是羞于与其为伍。

  过得足有一个时辰,忽见天边有一股红雾随风而来,还夹杂着点点桃花飞瓣,再见粉色光华一闪,就有一名千娇百媚的女子站在了面前,柳腰丰胸,妖娆动人,一双秋水双眸勾魂摄魄,似是蕴含无限情意。

  在她身旁,跟着一名体驱滚胖肥硕的道人,细小眼睛不停转动,好像心思极多。

  金师兄大喜站起,道:“单师妹,你可来了。”又对那胖道人看了一眼,问道:“你便是洪安么?”

  洪安连连躬身,道:“正是小人,正是小人,见过两位,不,三位真人。”

  那赵师弟也是酒醒了过来,红着眼死死盯着洪安,自语道:“这小子一身肥肉,油水倒是足,下酒正好。”

  洪安吓得一个哆嗦,双脚一软,对那单娘子跪下,哭丧着脸道:“单真人,来时可是说好给小人一条活路的。”

  单娘子咯咯一笑,现出万种风情,道:“洪道友你也太胆小了,赵师兄与你说笑呢。”

  金师兄没耐心和他纠缠,沉声喝道:“洪安,你既是灏行道宫二观主,想必懂得入阵之法,还不快些说来,若是有些许错漏,就把你送与赵师弟做果腹之食。”

  洪安哪敢有所隐瞒,将那入阵之法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不过这里他却留了一个心眼,崑屿出阵与入阵之法有所不同,乃是两个法门,他只说了那入阵之法,却没有说出阵之法,这样一来,三人胜了还好说,若是输了,也定是死在阵中,不至于再出来拿自己撒气。

  第一百八十五章 妖心鬼胎弄诡谋

  洪安也是觉得自己运气差了些,原本他见势不对,就从崑屿之中逃出,因不敢回去列玄教分坛,就去转投贞罗盟,后来听说郭、庞二人被张衍所杀,也是暗自庆幸自己见机得早。

  这贞罗盟中各有山头,若是无有靠山,实在难以立足。

  可他修为不高,以前身上倒有一些好物,可却送与了郭、庞二人,自己早就是身无长物,是以很难结交同道,便没人把他当作一回事。

  后来这美貌艳丽的单娘子却主动招揽于他,此女乃是元婴真人,洪安方才投入此地,自是刻意巴结,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是打得重回崑屿的主意,他受逼不过,只得来此。

  将入阵之法又详细说了一遍,洪安一脸讨好地说道:“两位,出阵之法我已说出了,可否放小人离去?”

  金师兄冷冷看他一眼,道:“你真的都说了么?”

  洪安被他那眼中凶光一瞪,似是被一头凶兽盯上,忽觉浑身一个激灵,道:“容小的再想想,再想想……”

  金师兄哼了一声,道:“那你便去一旁好好想着吧。”

  他能确定洪安说得是真话,但他总觉得其隐瞒了什么,而且他也没有把此人留做活口的打算,等事成回来之后,便准备将其送与赵雄那夯货做口粮。

  洪安瑟瑟去了一边,这时才发现背后已是湿冷了一片。

  他能确信自己所言并无纰漏,但也是免不了心虚,暗地里则咒骂道:“看你三人形貌,定是什么妖孽无疑,你等怎知那张道人的厉害,郭、庞二人都不是对手,你们又有什么本事?道爷我看你们怎么死的。”

  金师兄把赵师弟和单娘子叫至眼前,肃容道:“大师兄将此事交予我等,那定要办妥,不容有失,否则不但回去难以交代,连脸面也要没了。”

  单娘子瞟了一眼赵师弟,直言相斥道:“赵雄,稍后出手,你可不要在旁光吼不出力,若是收拾不了这人,不用金师兄为难,小女子先自饶不了你。”

  赵雄哼哼两声,不满道:“单家妹子,你好不讲道理,老赵我可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

  单娘子冷笑道:“那便好,正事要紧,赵师兄到时可别说一套,做一套,把你那套老毛病收了起来,赢了此人再放肆不迟。”

  赵雄盯着单娘子看了一会儿,双目眯了起来,嘿嘿笑了起来,搓手道:“若是单家妹子允我一亲芳泽,老赵就往死里卖力气,绝不含糊。”

  单娘子犹豫了一下,随后娇媚一笑,横了一眼过来,道:“赵师兄如果真心出力,那奴家也不是不可以。”

  赵雄顿时心花怒放,把胸脯拍得震天响,道:“好,待会儿且看老赵我的本事,这一身粗皮糙肉可不是白练的。”

  金师兄看单娘子三言两语就将赵雄哄住了,不觉松了口气。

  以他估算,两人对付张衍,犹绝吃力,但若合三人齐心合力,那便万无一失了。

  得了单娘子亲口承诺,赵兄浑身燥热,恨不得立刻将此女按在地上泻火,因此迫不及待地叫道:“金师兄,什么时候动手?”

  金师兄道:“师弟切勿着急,我三人冲入崑屿动手那是下策,不定那张衍有什么防备,需寻一个时机。”

  赵雄不耐烦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金师兄道:“这崑屿在极天之下,里面又无地煞精脉,这张衍乃是元婴修士,他难道就不出来修行不成?一旦他到了极天之上,便是我等机会到了。”

  赵雄摸着脑袋,恍然大悟道:“对极,对极,那师兄之意,就是我等在极天之上设个埋伏?”

  金师兄呵呵笑了一声,道:“是要在极天之上埋伏,不过却是你与单师妹二人。”

  赵雄一愣,道:“那师兄你去哪里?”

  金师兄笑容深沉,道:“我自然是入得崑屿之内,潜伏在侧,伺机而动了。”

  赵雄不解道:“这算是哪门子的打法?”

  金师兄呵呵一笑,解释道:“听闻那张衍也是极有心计的一个人,当年就是此人持了北冥剑,斩伤了恩师他老人家,如此厉害的一个人物,用寻常办法对付,定是无用,是以必须要出奇制胜,我这法子,是要他在修行至紧要关头时,你们二人一起杀出来,勿要使出诸般手段,将此人压制住,同时还要设法使得此人认为有许多修士正在赶来,要一齐围攻于他,如此他便会萌生退意,回到崑屿大阵之内……”

  单娘子妙目转动,娇笑一声,接口道:“奴家已知师兄打算,那张衍事先并不知知晓我等已明入阵之法,一回阵中,自觉得了大阵庇佑,必会松懈,而这个时候,金师兄自旁杀出,来个出其不意,哪怕灭不了此人,也必能重创于他。”

  金师兄哈哈大笑,道:“还是单家妹子聪慧,到那时,你们二人再入阵相助为兄,就能诛杀此人!”

  赵雄很是无谓,既然二人说好,那便好了,就道:“你们做主,该如何便如何,老赵我到时出力就是了,只是到底何时动手?”

  金师兄道:“赵师弟莫急啊,还有几句话,为兄要与单师妹交待。”

  赵雄也懒得听二人说什么,摆了摆脑后鬃毛,就去了一边睡觉去了,不一会儿,就有鼾声传出。

  金师兄拱了拱手,道:“单家妹子最是擅长潜踪匿迹,师兄我拜托你一事,就是劳烦你去极天上候着,看那张衍每日何时出来,何时回山,待摸清之时,我等便就动手。”

  单娘子赞道:“小妹受命了,金师兄处事,果然颇见章法。”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师兄,你独自对付那张衍,可有把握么?”

  他们原先也不把玄门中人怎么放在眼里,可是当年在碧血潭前,她与金叹公二人也拿不下方洪。

  方洪还不是门中十大弟子,便这般厉害,可以想象张衍的实力。

  虽说如今他们已成就元婴,可对方修为也是这一般,不能小觑。

  且他们如今也算拜在那人门下,不说大师兄吕钧阳,就是另一名师兄,他们三人合力,也不是对手,可见溟沧派中得了真传的弟子是何等了得,不是身具大妖血脉之人,根本无法与之相较。

  金师兄故作轻松,显得很是自信,道:“除我之外,也寻不得合适人选,难道靠赵雄那个夯货不成?那张衍初成元婴,想来有许多手段还不曾运用纯熟,正面相斗,我或许不如此人,但只论偷袭,那便是为兄拿手本事了。”

  单娘子一想,她也是想不出更好办法来了,美目忽然一转,就从香囊中取了一枚法符出来,塞入金师兄手中,道:“师兄,此宝乃是贞罗盟中一位长老为讨好奴家,因而相赠的,能于关键时刻护身保命,师兄且收下吧。”

  金师兄并不推辞,接了过来,谢道:“待取了那鱼鼓后,师兄未来必会补报。”

  单娘子暗暗瞧了一眼赵雄,见其睡得整熟,又凑近了一点,低声道:“金师兄,奴家也不要别的什么,听闻那崑屿上有桩宝贝,如今也在张衍手中,若是擒杀了此人,师兄可否将此物予奴家?”

  金师兄不禁犹豫了一下。

  那宝物他也有所听闻,能使得列玄教出动了千余人及两名真人前去搜拿,定也不是凡品,他也是有心染指,要说就这么送给单娘子,他也是不甘心的。

  不过若不答应,怕围杀张衍之事也成不了,他心中道:“先应了她,再想办法。”因此咳了一声,笑着说道:“我道什么,此乃小事一桩,为兄应了。”

  哪知单娘子也不是好哄的,她做出一副柔弱样子来,捂着心口道:“师兄虽应下了,可奴家还是不放心,师兄说怎么办?”

  金师兄暗骂了一句,无奈之下,他只得发了一个誓言,单娘子听了,这才放心,心满意足了去了。

  只是二人也未曾发现,那躺在一边的赵兄,虽是鼾声打得震天响,可却耳朵竖起,眼珠子却睁得极大,且在骨碌乱转,一丝隐藏的极深的狡猾之色,从中露了出来。

  单娘子起身飞遁,用不了多少时候,便来得崑屿之上,她尚是头次来此,也是惊叹造物之奇伟。

  足足用了一日,她方才绕着这飞天陆洲转了一圈,看定了一处合适的藏身方位。

  随后她往空中一站,一挥长长水袖,有朵朵瑰丽云团飞出,纷腻飞香,如绽放花蕾,飘至罡风之中,主动一合,就融入了其中。

  她得意一笑,娇柔身躯一转,就化一道粉色光华,往里投入。

  这是她一桩与生俱来的本事,能借祭炼合意的花雾藏身,隐身于一旁时,就算修为高她许多之人,有些时候也无从察觉。

  她藏身之处,距离龟蛇山不过数十里,以她的目力,当然能看得清清楚楚。

  一夜过去,待到一日天明,晨曦时分,就见一道金光升起,穿破罡风,在云中发出耀眼光华。

  金光之中,有一名玄袍道人,端坐云上,正吐纳练气,只是因光华缘故,却是看不清面目。

  等到酉时日落时分,那金光往下一坠,与那夕照一齐褪去不见。

  一连十数日,皆是如此。

  单娘子每日躲藏在花雾查看动静,此时自觉已摸清张衍每日行功时辰,便悄悄退了去,准备告知金师兄。

  只是她不曾发觉,她走之后,却有一个面目丑陋的脑袋从云里探了出来,盯着她的背影嘿嘿笑了几声,就又把头缩了回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知命度化竹

  单娘子自崑屿出来之后,为怕有心人察觉,是以并不借用罡风飞遁,只是纵云腾掠,一个多时辰后,便回了先前驻脚之地。

  金师兄一直在等她消息,本在一处洞窟中打坐,得知她回返,立刻洞中迎了出来,大笑道:“单师妹回来了。”

  单娘子把遁术一收,敛起长袖,从空中缓缓飘落,到洞府之前站定后,她美目一顾,奇道:“赵雄哪里去了?”

  金师兄摇头道:“单师妹你还不晓得这厮?说是此处吃食不惯他的口味,去山外打野食去了。”

  赵雄在山门时,也惯常有此举动,所谓野食,也就是山中熊虎,单娘子一听,也便没有放在心上,撇嘴道:“这夯货不在,也少了几分吵闹,师兄,小妹此次已打探得来消息,此处不便,不如我们进去说话。”

  金师兄将单娘子迎入洞府,几句话下来,单娘子就将自己所查看到的一无遗漏地说出。

  金师兄听完之后,轻轻捧她一句,道:“此番多亏单师妹了,也就是你有这等本事,换了我与赵雄,谁都做不来此事。”

  单娘子受这一夸,立时笑靥如花,道:“师兄过誉了。”

  金师兄也是一笑,随后神色稍凝,沉声道:“事不宜迟,等赵雄回来,商议一下,这两日便就动手。”

  单娘子起身一个万福,道:“全凭师兄吩咐。”

  二人候了许久,谁知一直等到了天将拂晓,才看到赵雄优哉游哉回返洞府,他一边剔着牙,一边哼着不知哪里听来的俚曲,庞大身躯把山道迈得咚咚直响,如擂鼓一般,震动山谷,山林宿鸟都是惊飞而起。

  单娘子柳眉一竖,正要开口叱骂,金师兄却摆手道:“任他去吧,没有喝酒,还算好的。”

  赵雄耳朵尖,隔着老远嚷道:“出门之前师兄关照过小弟不得喝酒,哪里敢偷嘴。”

  动手在即,金师兄也不欲过多责骂,平心静气招呼他过来。

  三人入了洞中,坐下合计了一番,又约定出发时辰后,就各自分头散去。

  金师兄送走二人,记起洪安还锁在洞中,怕有什么疏漏,就又提过来问话。

  除了那出阵之法洪安有意隐瞒,其余他皆是有问必答。

  金师兄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来了,便遣了一名小妖将其押了下去,随后运功打坐,调理气脉。

  待得子夜时分,他备妥法宝符箓,独自出了洞府,起了一道妖风,往崑屿遁去。

  用了一个多时辰,他飞至崑屿,为谨慎起见,往身上拍了一张遁藏法符,暂且隐去了踪迹,随后按那洪安所传入阵之法,三转两转,便自悄无声息的潜入其中。

  方一跨入其内,他就看见自己身处一处药园之中,只是到处墙倒屋塌,看起来早已无人打理。

  此处为灏行道宫一座药园,原先甚至还设有一处禁阵,只是前次列玄教一至,都是顺手破去了。

  陆果这几日想着如何再布一阵,正冥思苦想之中,也是暂且顾不上这边,否则一有人进来,怕就会被他察知。

  金师兄不由暗自庆幸,若是无意中闯进了什么禁制之中,他虽不惧,但若引起了张衍警惕,下来之事就不好做了。

  因知张衍日常修行是在龟蛇山上,是以他不敢靠得太近,索性崑屿之内地域广大,他便远远寻一处山岭躲藏起来,只待出手时机到来。

  到了寅时,单娘子和赵雄也是一起出山,到了龟蛇山大阵之外后,潜身罡风之中,准备动手。

  张衍这半月以来,白日去往极天之上,借英节鱼鼓吸纳青阳罡英,磨练功行,晚间则使残玉研习五行遁法神通,不过他始终未曾去了戒备之心,每日都使剑丸看护。

  又是一夜过去,他心神自残玉之中退出,拿起手边一封不知来历的飞书看了几眼,一笑之后,便抛在一边。

  他眼望远空,见一抹金霞浮现天际,朝日正似吐未吐之间,便一摆袖,乘风而起,轻分罡流,到得极天之上坐定。

  方自行功未久,却听剑丸一震,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清鸣,他双眼忽然睁开,喝道:“何人在旁窥视?”

  有若银铃的女子笑声在云中响起,单娘子自霞云中踱出,道:“张真人,奴家等你许久了。”

  她一现身,赵雄也是摇摆身躯,一同步出。

  他手持一柄金瓜锤,立在那里狂笑不止,数丈高的身躯抖个不停,状极猛恶。

  单娘子知道张衍不好对付,轻轻一呵,自那云鬟之上,升起一道粉腻霞雾,现了一尊周身红光缭绕的元婴,手捧花枝,霓裳羽衣,金缕罗带,随风舒展,轻盈飘拂。

  然而此刻,张衍却是形容平静,似是一点也不讶异两人出现。

  单娘子见他神情,微微一蹙眉,心中不知从哪里升起一股不安来。

  见赵雄还在那里大笑,吵得她有些心烦意乱,不由恨声道:“你这蛮子,有力气还不快些上前动手!在这里笑个什么劲?”

  赵雄眼中闪过一道厉色,道:“好,这便动手!”

  他把金锤一个高举,随后大吼一声,鼓足全身力气,奋然一砸,竟是正正落在单娘子元婴护身宝光之上!

  只闻一声大响,那红芒眨眼崩散了大半。

  单娘子完全没有想到赵雄竟会对她出手,顿时便被打懵了,又惊又怒道:“赵雄你疯了……”

  只是一接触赵雄眼神,却是打了个寒战,此人目光中一片冰冷,哪有平日里那淫邪好色的模样?

  她话音刚出,那第二锤又落了下来,“砰”的一声,护持宝光已是再也经受不住,霎时崩散开来,化缕缕烟尘飞去。

  单娘子尖叫一声,这时方才惊慌起来,抽身欲走,只是此刻却已是晚了。

  赵雄忽然一吸气,百丈之内的罡风一齐往他那处聚去,单娘子只觉自己身躯被狂流裹住,只挪动半步便不得不停下身形,便连手足也无法动弹,美目中一片惊惶欲绝。

  赵雄乃是力道修士,贴身肉搏本是他所长,本就与单娘子相距不过数步,哪会给其还手机会,狞笑一声,将那金瓜锤双手并持而起,照着单娘子脑袋就是一锤。

  咔嚓一声,血光迸现,单娘子头颅如烂瓜一般裂开,一声未出便即死去。

  赵雄又一声喊,大手一抓,将那具娇柔身躯与元灵一并捏碎。

  击杀了单娘子后,他把金瓜锤一扔,往云上一趴,叩头道:“小妖赵雄,拜见张真人。”

  张衍在二人动手时,一直冷眼旁观,见他跪下,便道:“你便是那日传书之人?”

  赵雄连连叩首,言道:“正是小妖,正是小妖。”

  张衍淡淡笑道:“你在信中说,你们三人拜在了那人门下,却为何要来助我?”

  赵雄举手一捶,愤愤言道:“真人有所不知,我等拜师之时,只是对着一尊塑像,连那人面都未见到,只说是记名弟子,也就金叹公和单小娘以为自家攀上了高枝,可我老赵从未当真。我三人在门中这些年来,不过是做些跑腿的苦差事,只是去年却突然说有一法宝,助我等提升功行,如今急迫,小的就怀疑其中有鬼,不想照办,可是怕推脱之后,自己便先难活命,因此只得应下。”

  说到这里,他满是愁苦之色,道:“小妖我当年得蒙异人得授一根命香,能看寿数,得了他法宝提升了修为后,小人偷偷前去查看,却发现命香少了大大一截,非但如此,每日都少去一段,若照这般下去,想来小的也没几年好活,这分明是要我等去死,既然他不仁,也就休怪我老赵不义了。”

  一个人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也还罢了,算是无知无畏。可清楚是知晓了之后,却愈发怕死。

  赵雄明日看着命香,越看越是心慌,自知在那人门下无有出路,因此动了投靠张衍的心思,指望能有条活命之道。

  张衍思忖一会儿,道:“鱼鼓师叔可在?”

  好一会儿,鱼鼓真灵才懒洋洋走了出来,道:“师侄唤我何事?”

  张衍一拱手,道:“适才此人所言,想必师叔也是听见了,师叔可知那是什么法宝?”

  鱼鼓真灵嘿然一笑,道:“师侄你却是问对人了,这小妖怪倒也没有胡说,此是昔年那人顺手掳走的一桩异宝,名为‘知命度化竹’,此宝能在百年内助三五人提升功行,破开修行关门,不过这却不是什么正道,用此宝者,也就还有七八年好活,当不得什么大用。”

  这桩法宝在溟沧派中,本是供那些久不得突破境界,又寿数将近的修士所用,好使得自己转生之前,元灵能壮盛些许,来世入道的把握也就大些。

  张衍心念转得几转,隐约猜出了几分那凶人的心思。

  自己虽然是显露出英节鱼鼓,但那人显是怕这是秦掌门设下的诱饵陷阱,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是以匆匆提升三妖功行,借他们之手来抢夺英节鱼鼓。

  成了那是最好,不成也不要紧,左右不过死得几名不甚重要的妖修罢了。

  赵雄明白了自己不过还有数年好活,比想象中还要短,顿时捶胸顿足,嚎哭不已,道:“那金叹公此刻当在下方躲藏,小妖愿为真人前驱,砸烂他的狗头,只求真人救我性命!”

  第一百八十七章 金光一斩灭元灵

  赵雄也是病急乱投医,想着张衍是溟沧派出身,又是十大弟子之一,或许知晓如何救自己性命,总比莫名其妙死了要好。

  就算实在不成,退而求其次,讨个兵解也行,将来总还有转世重修的机会。

  为此他不惜斩断自家后路。他固然对单娘子姿色垂涎许久,但没有命在,要再多的美人又有何用?

  此刻他主动出言请战,那是急于立功,自忖有了这番表现,张衍即便帮不了自己,也能指点一条明路。

  张衍略一思索,此妖毕竟曾拜在那人门下,或许知晓一些隐秘之事,不如将其送入溟沧派,交由掌门处断。

  便出言道:“此事容后再议,那金叹公无需你来动手,守在一旁即可。”

  赵雄现在一门心思讨好张衍,哪敢不从,道:“真人要小妖如何,小妖便如何。”

  金叹公躲在崑屿之内,初时见得云中有异象,且有响声传出,就知是单娘子、赵雄二人与张衍动手了,他连忙自藏身之处出来,悄悄潜至龟蛇山下,又一路到得山巅,伏身在草木之中。

  等不了多时,忽见极天之上罡风搅动,流云绕转,形如漩涡,显见有人即将自天中下落。

  他心中一紧,双手捏了捏手中铁斧,眼中凶芒毕露,只等对方下来,便上前动手。

  这时那气流之中,有一道如柱金芒自天垂落,一名英挺道人大袖飘飘,降下云头。

  金叹公看得真切,在他想来,此刻对方应有单娘子和赵雄牵制,根本不会想到此处也有人埋伏,因此不及多想,奋身跃出,照着张衍腰际就是一斧头抡去。

  他这手中铁斧,也是一柄神兵,挥舞之时符箓闪烁,灿光道道,暗蕴法力。只要砍中对手,哪怕要不了性命,也能去了大半战力。

  张衍早有准备,见其冲来,双目淡淡扫他一眼,抬起手来,对着他就是一指!

  霎时间,雷霆轰鸣之声大作,一道紫电自那指尖之中窜出,顷刻冲至眼前。

  金叹公大惊失色,妖修最惧雷霆之威,见其来势甚疾,仓促间避之不开,只得硬起头皮死扛,狂叫一声,将手中斧头一翻,双手托举,挡在前方。

  这紫电之力霸道无比,一声大响,直如山崩一般,回声不断,非但将赵雄手中神兵劈去无踪,连带半只肩膀和头颅俱是化灰飞去,焦黑残躯飞去数十丈外,再骨碌碌滚下了山梁。

  这身躯虽是无有了头颅,可到得半山腰,却伸出一只手来,拽住山间藤索,止住下落之势,再见其抖了一抖,从那断裂伤口处冒出一道黑气,晃了两晃,待散去之时,头颅就复又生出。

  赵雄站在张衍身后观战,见他不过一指之威,就将金叹公劈得这般狼狈,也是心凛不已,眼中更添畏惧。

  他犹豫了一下,小心言道:“张真人,这金老狗与小妖一般,走得亦是力修之道,如今功成四转,好比气道元婴之士,只要身躯内一点元精之血未消,断手长手,断脚长脚,哪怕只一截残躯尚存,亦能长了回来,寻常手段,恐是杀不得他的。”

  张衍点了点头,他也是头次瞧见力道四转妖修,与气道不同,力道讲究淬炼体躯,最终练就不坏金身。正如赵雄所言,对方修为到了这一步,若无一击毙命之法,就只能设法困住,再寻杀灭之策。

  金叹公被张衍一道紫霄神雷劈中,此刻惊魂未定,自觉事不可为,哪里还顾得上去想单娘子和赵雄结局如何,忙把身躯一晃,化作一只体长五六丈,形如狮虎的大犬,脖间一圈金色鬃毛,望去倒也颇见威武,它把四爪一蹬,纵起一道乌光,就往山外掠去。

  张衍见他逃窜,心中一动,暗忖道:“我日后不定会遇上些这等的大妖,眼下不妨试一试这妖孽有何本事。”

  法诀一掐,星辰剑丸倏尔飞出,只见一道蓝芒,瞬息之间出去数里地,赶上这头妖犬,往下就是一斩,正中其背脊之上,噗嗤一声,入肉三分,只是复催法力,却再也不得深入。

  张衍察觉到此等情形,便驭剑顺势一拖,剑丸与其皮肉之下坚骨一磨,如击金铁,铿锵有声,擦出一溜火星来。

  金叹公身躯抖了一抖,一声长啸,将剑丸震开,伤口立时合拢,奔逃之势竟是丝毫未变。

  力道妖修炼至这一境地,一身骨骸坚逾精钢,飞剑之道,如不是练就秘法,甚难将其斩杀。

  金叹公虽是不畏剑丸,但他极其惧怕方才那一道紫霄神雷。

  断头重生,看似轻松,实则耗损了大量元精,若是再挨得几下,恐是性命难保。

  张衍试出了门道,见剑丸奈何不得此妖,便收了回来,一运小诸天挪移遁法,身形一闪,须臾之间,便追至其身后。

  他御风在天,对着下方言道:“金道友,你若愿降伏于我,还可留得一条性命。”

  金叹公听得此言,也是不禁犹豫了一回,只是见出阵之路近在眼前,又仗着还有一张保命符箓还未动用,因此咬了咬牙,一声不吭,只顾亡命奔逃。

  张衍冷然一笑,不再多言,喝了一声,元婴轰然遁出顶门,立定虚空,自其背后飞出一道如线金光,只闪了一闪,便在场中转了个来回,随后消去不见。

  金叹公正匆忙逃窜,忽然间颈脖一凉,头颅就无声无息滑落下来,身躯犹自前冲了数丈远,这才从云端掉落,坠在地面,四爪连连抽搐了几下,过得片刻,“噗”的一声,鲜血就自伤口中喷出,霎时流淌了一地,便再也不动了。

  赵雄本以为金叹公用不了多久又能站起,可是等了许久,却迟迟不见动静。

  他不由一个激灵,这才悚然惊觉,这与自己修为仿佛的大妖,此刻已是死了。

  他心中暗自惊凛,抹了一把头上冷汗,道:“张真人有这般手段,如是适才要对付老赵我,岂不是说杀就杀了?幸好,幸好啊。”

  张衍方才所施展的,乃是太玄真光中的金行真光,此光之中自生玄妙,飞去之时,只需斩下敌方六阳魁首,便可连元灵一并斩杀,就算再能断肢重生,没了元灵,也是成不了气候了。

  斩了金叹公后,张衍便即回转,路过赵雄身侧时,看他一眼,言道:“你且随我来。”

  这一眼看得赵雄浑身寒气直冒,由于张衍适才斩杀金叹公一幕实在太过奇诡,他也是惊吓得不轻,因此此刻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兢兢跟了过来。

  二人回得龟蛇山巅,张衍往石上一坐,态度颇是和气地问道:“赵道友,我来问你一事,你久在中柱洲修炼,可否知晓,哪一家擅长炼器之道?”

  赵雄一愣,不知为何张衍忽然问起此事,不过他不敢不答,拍了拍脑袋,小心回答道:“小妖倒是知道一二,要说炼器之道,以屏东之地的金凌宗最是出名,不过其规矩极多,不好打交道。除此之外,便是贞罗盟了,其中有不少炼器好手,小妖拜在那人门下时,门中师兄也时常去那几人处炼制法宝,小妖有幸,也曾去得几回。”

  张衍微微颔首,又问道:“你可知那些人的名姓?”

  赵雄拍着胸脯,道:“小妖记性极好,一个也不曾忘了。”

  张衍笑道:“好,你说来我听,不要漏了。”

  赵雄连忙将这些人名姓尽数说出,他还唯恐不够详细,又将自己所知几人的相貌说了一遍。

  张衍一听之下,却是吃惊,只是贞罗盟中炼器大能,就有十数个之多,更不用提屏东三宗了,若在东华洲,除却补天阁,一派之中,能有两三个名也是不易了。

  不过赵雄只知这些人俱是了得,但却也分不清到底孰高孰低,因此张衍只能先一一默记在心,准备日后找上门去时,再作计较。

  十六派斗剑不久将至,他既有心前去,当要做好万全准备,除了习练神通道术外,还想着练得几件趁手法宝。

  尤其是昔年自大妖桂从尧遗蜕上得来龟壳,若能请能手打造,不定也能练就一件至宝。

  其实要说炼器,以东华洲玄门十大派之一补天阁最为精通,不过崑屿这里能借英节鱼鼓炼化青阳罡英,张衍一时尚不想回转,而且此派弟子俱是行踪不定,甚难找寻,既然中柱洲炼器手段也是极高明的,那还不如就地找寻,总好过东奔西走。

  赵雄这时眼巴巴地望着张衍,嗫嚅道:“真人,这个,那个……”

  张衍微微一笑,他取出纸笔,落笔沙沙,须臾写就了一封书信,递去赵雄面前,道:“我救不得你,不过你可携我书信去往溟沧派见掌门真人,能否脱灾,就看你自家运数了。”

  赵雄起先听张衍救不得自己,不禁微有失望,待再听得可去拜见溟沧派掌门,不由大喜过望,又重燃起一线希望来,忙跪下叩谢,道:“真人今日相助之恩,小妖绝不敢忘。”

  他寿元也是未有几年了,不敢再在此处滞留,千恩万谢之后,正要离去,张衍却喊住他,笑道:“慢来,道友去之前,不妨先往那灏行道宫一行,见一见陆观主,如能助他将那洪安擒来,说不定有你的好处。”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双月峰

  炼制法宝耗费时日,短则一年半载,长则数十上百年,宜早不宜迟,因此自杀死金叹公后,张衍在龟蛇山上只待了数天功夫,便决定起身前往贞罗盟,寻访炼器能手。

  此番出行,他不使剑遁,而是去往极天之上,借罡风遨游,不过行了三日,就出去十多万里地。

  这一日,他拨开云雾,向下望去,见得两座肖似山峰,一南一北,隔水对峙。

  两山之间,往那重云中看去,还有一处悬空飞洲,形如漏斗,处处琪花瑶草,飞瀑垂晶,大片冰雾洒散,日光照耀之下,时时有虹桥彩影晃过,景致如梦似幻。

  自列玄教攻入屏西之地以来,贞罗盟已是退入深山之中。

  这里虽说崇山峻岭绵延不绝,但休要以为是一片蛮荒之地,中柱洲富庶,就算屏东之地,也不是他洲可比。

  这山中有小国三百,人口近千万,为贞罗盟根本重地,经营数百年下来,已是山川俱通,水陆畅达。

  而位于群山之中的双月峰,形如并蒂莲花,隔着一条卿水河,遥望相对,更是有名的胜景妙地。

  只因两山形同,连满山花草亦是一般无二,且有山中有幻雾缭绕,真假难辨,来此之人每当远眺,皆是分不清楚,卿水之中倒影究竟属于哪一座山峰,因此有诗文称赞道:“双月映卿水,倾城何独怨,对影如不见,画镜照寂怜。”

  因有大阵相阻,双月峰中无法飞遁,张衍便降下云头,落在北月峰上,见满山观宇皆是依山势而建,自山脚之上一路至山巅,沿途皆有楼阁亭台,回廊眺台,样式华丽,错落有致。

  他负手在后,信步拾级而上,因他脚程极快,不一会儿便到得顶峰。

  这山巅之上,矗有一座州城,人流如织,热闹喧嚣,城外有一波光粼粼的湖泊,堤岸之上遍植杨柳,春色正浓,鸟鸣声声,湖中船只往来不绝,更有不少少男少女泛舟畅游,吹笛抚琴。

  张衍来时曾听闻,这双月峰上两座城池,乃是当年少清派攻入中柱洲时,逃至此间的修士削峰造陆,掘土为湖所造,至如今,已过去四百余载。

  他此行所欲寻找的炼器能手,也尽在这两座州城之中。

  入得城中后,他沿街走览,见客栈酒家,贩货杂铺,茶店书斋,青楼赌坊,但凡俗世中所有,皆是一应俱全,因中柱洲俗世中人与修道之士混杂相处,又盛行享乐,是以洲中城邑,比之其余任何一洲都更显繁华盛美。

  他在城中转了一圈,稍加打听之后,已是心中有数,便往城中东南角而去。

  那里隆起一座山丘,遥遥可见,高处建有一处飞檐翘角的广阁,丘下屋舍连栋,碧水环绕。

  赵雄所说那十数人中,其实唯有两人最为了得,一名魏叔丹,一名梁长恭。

  而那梁长恭,便是居住此处,巧合的是,此人曾为那凶人门下弟子炼制过几件法宝。若是手段不够高明,那凶人想必也不至三番几次遣弟子寻他。

  不过要说梁长恭与那凶人有什么勾连,张衍觉得倒也未必,否则此事当也不会让赵雄这等不入流的记名弟子知晓。

  此刻那广阁之中,一名精气神十足的文士弯着腰,对着面前一名少女歉然言道:“于娘子,对不住了,梁师这几日为一名客人祭炼法宝,已是疲乏至极,现正是行功调理,实在抽不出身,还是请回吧。”

  这名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红袄色大氅罩身,头梳双螺髻,眉眼英丽,不施粉黛,神色之间恬淡从容,身边有二三十人护着,气派极大。

  她身侧一名婢女突然出言道:“梁阁主如此推脱,是避见我家娘子么?还是怕练不成法宝?丢了名声?”

  那文士面带诚恳之色,拱了拱手,道:“这位娘子说笑了,事逢凑巧,确然不是推脱。”

  那少女神情淡然,言道:“既然梁阁主无暇,那便改日再来。”

  “慢着!”

  这时一名身着锦袍的俊美青年走了出来,他腰环玉带,头戴王孙冠,神情之中,有着若有若无的孤傲之色,言道:“丽华妹妹,你不必急着走,你要见梁长恭,我嘱咐五叔通禀一声即可。”

  那少女轻轻一笑,道:“殷哥儿怕是不知梁阁主脾气,却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俊美青年却是不信,对身边之人说了一句什么,那长随匆匆往里间奔去,那文士也不阻拦,任由他进去,过了一会儿,长随垂头丧气的出来,显是无有收获。

  俊美青年气恼道:“好个梁长恭,连五叔的面子也不给么?气煞我了!”

  那少女好似早已料到,起手一摆,道:“萼儿,我们走。”

  这一行人出得门去之时,张衍也正好行至这座广阁之下,门前有一名明眸皓齿的女侍迎了出来,对着他万福为礼,咬字清晰地言道:“尊客若是来炼制法宝,便请往左手抄廊去,见得一片桃花林,自然有人招呼。”

  梁长恭门下,亦有几名弟子,寻常修士请不得他动手,便由其弟子替他炼制法宝,这侍女眼力不高,只见张衍孤身而来,又无马车随从,只当是一般客人。

  张衍负手而立,淡淡道:“不必如此麻烦,你把梁长恭梁道友唤出来见我。”

  那俊美青年本来正往外走,无意间听了这话,却是脚步一顿,不免笑着看了过来,道:“怪事了,今日倒有人比小爷气魄还大。”

  那少女也是听见了,她矜持一笑,她根本不回头去看,只往停在楼阁前的软轿走去。

  过往也有一些人不自量力,以为梁长恭不过一炼器能手,妄图将挥来指去,可却不知,其人身份特殊,不单是化丹修士,在贞罗盟中还有长老之位,岂是等闲人能见得的?

  那侍女愣了一愣,随即冷言道:“阁主无暇见外客,尊客若要见他,那还是请回吧。”

  张衍哂然一笑,把袖一挥,忽然之间,一阵罡流卷动,如浪涛席卷,撞在那高阁禁制之上,顿时噼啪乱响,不断轰鸣,似要崩塌一般。

  见得此景,周围之人一片惊呼,纷纷向外躲避,那俊美少年也是脚下一软,不是两旁长随搀扶,早已瘫倒在地,那侍女更是脸色煞白,惊骇欲绝。

  这般大的动静,立时惊动了里间,不一会儿,那名文士满头冷汗奔了出来,目光一转,看到了张衍,小心翼翼上前一礼,道:“不知尊驾何来?”

  张衍拍了一枚青阳罡玉在他手中,笑道:“你拿去交予梁长恭,见与不见,全在于他。”

  这文士虽不识得此物,但仍是谨慎收了起来,再一拱手,道:“尊驾稍候。”

  张衍很是清楚,自己要见梁长恭,若是按照一般礼数,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见得。

  他无心在此耗磨,因此快刀斩乱麻,使用最为直接,也最能见效的法子。

  不多时,听得脚步声起,就见一个四旬模样,厚唇隆鼻,留着长须的儒雅男子自里间步出,他目光落在张衍身上时,神色不禁一肃,径直走了上来,作势一揖,再侧身一引,道:“道友,请恕在下招呼不周,请里面坐。”

  张衍微一点头,便随他往里跨入。

  他身影一消失,满场之人立时觉得心头一松,纷纷出了一口长气。

  那少女扶住轿杠,努力喘了几声,才站直了身躯,她心有余悸回首看了看,适才张衍方才那一挥袖,直似风云变色,地动山摇,此间所有人都被一股庞然气势压住,呼吸欲断,甚至身形丝毫动弹不得,这般威势,她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她再吸了口气,对身边婢女道:“此人不知是何来历,定不是贞罗盟中人,快些送我出城,我要面见老祖。”

  梁长恭将张衍请到里间,请他上座之后,再恭敬施一礼,道:“这位真人,在下方才不知大驾到访,还望恕罪。”

  他虽是炼器宗师,修为也有化丹一重,但在元婴真人面前却摆不出什么架子来。

  便是整个贞罗盟,也不过十数名元婴真人,且皆是地位尊崇之人,轻易不得现身,他岂敢失礼。

  张衍一摆手,开门见山道:“道友不必拘礼,贫道来此,是欲请道友炼制一桩法宝,此物还请道友一观。”

  他伸手一点,一道光华飞出,就有一只硕大龟壳摆在厅中,壳上有玄图怪纹,篆文异字。

  梁长恭一见此物,便大吃了一惊,激动站起,围着转了几圈,嘴唇竟有些哆嗦。

  以他之目力,自能辨出此物取自何等大妖之身,他颤巍巍在其上拍打了许久,这最后一叹,遗憾道:“只怕是在下无能为力。”

  张衍微微一笑,道:“久闻梁道友炼器手段高明,是以贫道慕名来访,炼制此宝需费灵贝多少,你尽管开口,不必遮遮掩。”

  梁长恭神色微露惶恐,他并非拿大,不提对方元婴修为,能有这等宝物在身之人,来头岂是简单?因怕张衍误会,连忙解释道:“非是在下不愿,只是要炼制此宝,已非在下一人所能为之。”

  张衍目光投来,凝定他面,道:“还需何人?”

  梁长恭经不住他目光,惶然把头一低,他犹豫了一下,道:“若是那南月峰上的魏叔丹肯出手,我二人合力,或还有几分把握,只是他与在下斗了三百来年,怕是不给这个面子。”

  第一百八十九章 地火天炉,贞罗长老

  梁长恭与魏叔丹虽是一南一北,并称于世,但彼此非但说不上什么交情,还有几分龃龉。

  世人常常拿两人所炼法宝比较高下,二人虽表面上并不在意,但实则暗中常在不断较劲,百数年下来,大仇未有,可小隙不断。

  两人仅有过一次合作,当时是为贞罗盟中一位长老炼制法宝,所用宝材,只比这龟壳稍次一些,那次所炼法宝,不过温养数载,便孕出真灵。

  如不是有此次经历,梁长恭连这个口都不敢开。

  张衍早知此事没有这么容易,不过桂从尧乃是洞天大妖,其所留遗蜕难以炼制,这也在情理之中,因此点头道:“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难处?你一并说来。”

  梁长恭把身子稍稍俯低,道:“要炼这等法宝,所费宝材还是小事,总能凑得齐全,但这龟壳不是寻常炼炉所能祭炼的,尚需寻一处地火天炉,我双月峰虽有,但却需贞罗盟中诸位长老开口,方能使用。”

  张衍略一沉吟,心中已是有了计较。

  他一甩袖,一道光华闪过,那龟壳又重被收起,口中则道:“梁道友,炼制此宝诸多所需,你且先置办起来,用不了几日,贫道便会回来寻你。”

  言罢,他转首出屋,不过数息之间,就出了这座广厦,左右一看,往最近一处城门迈步而去。

  出得城后,他把身一拔,纵起一道迅捷金光,出了北月峰,直往双峰之上的飞屿遁去。

  他绕过那轰发如雷的巨大瀑布,到了守山大阵之前,在虚空一立,朗声道:“东华张衍,欲拜会贞罗盟诸位同道。”

  这声音远远传出,直入位于飞屿深处的道宫之中,不旋踵,大殿之上就同时出现了三名身着褐色道袍的道人。

  贞罗盟共有十三位元婴长老,平日驻守各处重要州城,而此间留守者,则是车子毅,黄左光,商腾这三位真人。

  他们不用出去,只听外面声响中隐带的罡风流转之音,就知来者定也是一位元婴真人。

  黄左光脸膛阔大,满面红光,形貌尚在壮年,中气十足地说道:“商长老,你号称博知天下万物,你可知此人是何来历?”

  商腾将手拢入袖中,慢悠悠道:“黄长老问得巧了,此人来历贫道正好知道。”

  黄左光正待倾听,可商腾说了半句,却又没了下文,不禁感觉无趣,只是却也不想抹了面子再问,转而朝向车子毅拱手道:“车长老,此事如何处置,我等到底放不放他进来?”

  车子毅面容苍老,华发早生,只有须眉仍是漆黑如墨,他寿有八百载,三人之中,属他寿数最大,威望最隆,若不是太过紧要之事,此间皆是由他拿主意,他沉声道:“有客远来,理当请入一叙,问明情形,才好说话。”

  商腾此时又开口了,先是对着车子毅一个稽首,随后道:“车长老,请三思,据在下所知,此人乃东华洲溟沧派修士,听闻前些时日曾斩杀了郭明德与庞裕钟二人,道术极高,来此不知有何目的,依贫道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言劝退他便可,就不要放他进来了吧?”

  黄左光哼了一声,讽刺道:“商长老真是好胆色,我三人在此,竟而连他面都不敢见,说出去岂非笑歪同道的嘴巴?”

  商腾理也不理他,对那讥讽之言,更是充耳不闻,心中暗嘲道:“莽夫一个。”

  车子毅认真考虑了片刻,道:“商长老之言虽是老成之言,但我贞罗盟广迎天下同道,此人表明身份,正大光明而来,乃是依礼拜山,没有不开门迎纳的道理,况且这人与列玄教有仇隙,只此一点,便不能拒之门外,两位长老可随我一起前去相迎。”

  黄左光喜道:“车长老所言与黄某想得一般,黄某与你同去。”

  商腾虽是有些不甘愿,但他心思深沉,表面上未曾表露半点,且二人意见皆是相同,他一人再反对也是无用了,因此无声一个稽首,表示顺从。

  车子毅欣慰点头,身子稍稍一震,道了声“起”,黄、商二人也是同时驾起遁法。

  三人一齐起光飞腾,到得阵门之前落下,车子毅连连运使法诀,启开大阵门户,扬声道:“张道友,阵势已开,请入州来。”

  张衍见面前阻碍已去,便踏风而上,入到这飞屿之中,见距此不远,有三名道人联袂站在一处,皆是元婴修为,便至三人面前落下,打个道揖,道:“三位道友有礼。”

  车子毅带头还礼,道:“张真人有礼。”

  待收了礼,张衍与这三人互相打量对方,车子毅见他身形高大,卓尔不凡,论相貌之俊逸,可以说万中无一,不由暗自称赞了一声,道:“这位张道友,倒是仪容非凡。”

  张衍看了一眼,从三人神态眼神之中,也对其有了个大致判断。

  车子毅含笑道:“道友远道来访,不妨随老道入观安坐,品一品此地茶色。”

  张衍稽首道:“叨扰了。”

  车子毅说了声“请”,便起身飞遁,引路向前,张衍亦是跟上,出去十余里地,视界中便出现重重宫观,依山而建,望去屋脊相连,占地极广。

  三人往主观中飞去,待入殿后,分宾主落座,这时三人才与张衍通过名姓,待端上香茗之后,便攀谈起来。

  黄左光本是东胜洲修士,只因宗门被灭,这才来得中柱洲,他生性豪放,又去过许多地界,极是健谈,言笑之中,倒是他话语最多。

  商腾默不做声,目光闪烁,时不时扫来一瞥,似是在暗中冷眼观察张衍。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黄左光这才问起张衍来意。

  张衍道:“贫道此次来访,是要炼制一桩法宝,先前已寻得梁长恭道友,本以为万事俱备,但他却言,需与魏叔丹道友一齐出手,方有把握,只是这两位道友脾性不合,要凑到一块,倒是有些强人所难,因那两位皆是贵盟中人,是以想请几位长老出面,请这两位道友携手一回。”

  “哦?”黄左光眼前发亮,道:“道友这法宝,需魏道友与梁道友两人出手么?先前倒也曾有过此等事,哈哈,如若炼成,道友定要让老黄我开开眼界。”

  商腾这时漫不经心言道:“张道友,你此来,怕不止为了此事吧?”

  张衍微笑道:“商道友说得不错,梁道友言及,若要炼宝,还需一处地火天炉,此物贫道山门之中虽也不缺,但奈何与此相隔数十万里,远水解不了近渴,因此想借贵盟炉火一用,不知可否?”

  车子毅沉思一会儿,捋须道:“道友倒是为难我等了,我盟中这处天炉,不是我等私物,不是说借便能借的,此事还需其余几位长老点头才可啊。”

  张衍笑了一笑,他抬起头来,目光在三人面上扫过,缓缓道:“若是贵盟愿意玉成此事,来日贵盟与列玄教交手之时,贫道愿助几位道友一臂之力。”

  黄左光一听此言,欢喜道:“此言当真?”

  商腾则目光闪烁不定。

  车子毅抚须不言,半晌之后,他看了一眼商腾,后者会意,出声道:“张道友,此事不小,道友可且容我们商议一番,再做回答,你看可好?”

  张衍颔首道:“理当如此。”

  商腾拍了拍手,唤来一名道童,嘱咐道:“你带张真人前去别馆休息。”

  张衍含笑起身,对着三人一个稽首,便随道童离席而去。

  他走之后,黄左光急急说道:“车长老,适才何不答应了他?此人既然道术如此高明,正可请得他出手,助我等夺回失陷之地,成与不成,皆是于我无损,此乃是惠而不费之事,何乐而不为?”

  商腾沉着脸道:“我却以为不可!此人乃东华洲修士,岂可插手入我中柱洲之事?如今我盟与列玄教胜负未分,犹有许多变数,当镇之以静,依我之见,索性遂了他的愿,待炼得那法宝之后,早些将他送走为妙。”

  黄左光颇是不以为然,道:“商长老这话好没道理,我贞罗盟修士,皆是自八方而来,分什么东华中洲,此人现下又有求于我等,正可请他出力,乃是两步亏欠,合情合理之举。”

  商腾冷冷道:“黄长老,你莫非忘了昔年少清派之祸?当年若不是有人开阵相迎,以当年中柱洲数个千年宗派,又怎会如此轻易便被杀破?我倒是听闻,这张衍所在道门,亦是堪比少清的大宗门,你方才百般结好于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乃是中柱洲出身,对黄左光这些外来修士,向来不怎么信任。

  黄左光听了这话,也是来了火气,腾地站了起来,恼道:“你这话何意?给黄某说清楚了!”

  见二人已然吵了起来,车子毅起双手一分,温声安抚二人道:“两位别再争执了,都是自家人,又是修行有成之士,何必为一个外人大动肝火。”

  黄左光哼了一声,缓缓坐下,商腾则是冷冷侧过头去。

  车子毅想了想,决定用个折中的法子,道:“这人既能斩杀郭,庞二人,绝非易于之辈,我等便是不能拉拢,也尽量不要得罪,他既然要炼制的那件法宝,不如先把地火天炉借给他用,左右也不是朝夕可成,至于请此人出力之事,容后再慢慢商议好了。”

  第一百九十章 鹿歧山外

  张衍既能斩杀郭、庞二人,显是其神通法力非同一般,绝不可等闲视之。

  是以连贞罗盟三名长老也不得不给他脸面,即便不能利用他为盟中出力,却也不想因为一桩小事而开罪于他。

  三人商议出了结果之后,车子毅便命人送话于他,同意将那地火天炉借与他用,同时还遣一名道童去魏叔丹与梁长恭处传下法旨,令二人务必一道助张衍炼宝,不得违命。

  梁长恭接了谕令之后,自无异议。

  魏叔丹虽有几分腹诽,可他能至如今地位,也是盟中竭力栽培之故,哪里敢违抗长老之命,也是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只是他事前并未见过张衍,不知晓自己所要炼制的,究竟是何等样的法宝材,这时也不再顾忌什么脸面了,主动上梁府一行,问询之后,才算弄了个明白。

  二人虽俱是炼器能手,但似大妖遗蜕这等宝材,天下难寻,也是从未祭炼过,若是炼制途中一旦有损,谁也担当不起,是以需之前就做足了功夫。

  沟通了一番后,二人便命门下弟子各自分头前去采买所用宝材。

  因所需之物甚多,有些还需去屏东之地及深山地壑中去采集搜罗,是以两府合计共百余名弟子几乎都是在外东奔西走,其余诸事俱是耽搁了下来。

  这一番动静极大,贞罗盟中皆知两位宗师又要联手炼制法宝,顿时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消息传出后,许多炼器好手都是不远万里赶来,只为观摩二人炼器手段。

  张衍得知后,并不感到意外。

  他心中早就有数,要炼制一件上好法宝本不是一年半载可成,在这样长的时日,同时又要借助地火天炉,是不可能瞒得住人的。是以炼宝之时,他还需在旁看护,免得出了什么漏子。

  若是有人暗中觊觎,不用多想,唯有行杀伐之道而已。

  自入这处飞屿以来,他并不外出,只在道宫之中潜心修行,等待炼宝的合适时机到来。

  以他今日之修为,吸纳寻常灵气对修持功行已无多大益处,幸而这处飞屿虚凌云巅之上,有一截山峰破开极天,自天外引来罡英天砂,足以供他修行。

  这一日酉时,他如往日一般自入定之中醒来,待要开始研习五行遁法时,忽闻有声在外响起,道:“张真人可在?在下梁长恭,求见真人。”

  张衍精神一振,笑道:“原来是梁道友来访,快请入内说话。”

  梁长恭迈步入内,此次并非是一人独来,身旁还另有一名布袍老者,见了张衍后,主动上前,把手一拱,洪声道:“见过张真人,在下魏叔丹,有礼。”

  张衍见其身材高大,臂长过膝,面白无须,顶如尖锥,长发披肩,相貌打扮与常人不同,不觉多看了几眼,口中道:“原来尊驾便是魏道友,久闻大名,此次炼宝,就要拜托二位了。”

  魏叔丹忙道:“真人哪里话来,在下敢不尽力。”

  梁长恭则道:“张真人客气了,我二人今日来此,便是为了此事,如今诸般宝材已然齐备,就是不知,何时开炉为好?”

  张衍想了一想,问道:“这其中可有什么说道?”

  梁长恭回道:“如是寻常炼炉,还需应合天时,杀妖魔献祭,地火天炉却无这等讲究,不过那第一丛炼火,却需真人以自家精血开祭,等那炉火燃得七日之后,我二人便可着手炼制了。”

  张衍微微一笑,道:“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贫道现下便随两位前去,开祭炉火。”

  他一卷袖,裹起一阵罡流,二人身不由主便被他带了进来,破空飞去,眨眼间就出了飞屿道宫。

  那地火天炉所在之地,在双月峰外五百里鹿歧山中,为防他人擅入,除了禁制大阵之外,周围还有挂天灯笼,安排弟子昼夜巡视。

  不过一刻功夫,张衍便到得此山,把罡流一收,三人在一处土丘之上落下。

  梁长恭指着前方,道:“张真人,这处地火天炉,可还合尊驾心意?”

  张衍远望过去,入目所及是一处陷地天坑,足有千顷大小,这天炉地下,共有百多条地息火脉,外有白壤膏泥围堆,以防火气外泄,内中垒石相隔,有如笼屉,共分三百六十五间,合周天之数,炼制法宝之时,视宝材大小,可随意撤并。

  不过似等改换山形地貌的神通,就算元婴修士也难以做到。

  这一处天炉,为昔年为两名洞天真人联手开辟。

  这两位大能修士本是一对道侣,原先宗门早被少清派屠灭,因此退至屏西之地。之后又数十年,有数百名修士来此,立了贞罗盟,就将二人倚为供奉,而今数百年过去,其中一名洞天真人已然坐化,只余下一人也是寿数将尽,若贞罗盟不是到了那等生死存亡的关头,想来也是不会出现了。

  这时天边忽有异动,远远来了数名身着金色袍服之人,站在云中向下张望。

  梁长恭无意一瞥,讶道:“魏道兄,你看那人,可是金凌宗的华昭芳华道友?”

  魏叔丹抬首一看,“咦”了一声,惊道:“正是他,怎么他也来此处了?”

  张衍转过头来,问道:“二位道友识得此人?”

  梁长恭恭敬回话道:“此人乃是屏东金凌宗炼器能手,论本事,怕不在我二人之下。”

  魏叔丹摇了摇头,叹道:“我等要炼何宝,他人不明,但定是瞒不过此人。”

  他们心中明白,虽说自己二人联手打造法宝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但外人也只是窥得一鳞半爪,具体要炼何物,也无人知晓。

  但那华昭芳却是不同,只从他二人采买而来的诸多宝材上,便能看出些此次炼宝绝非以往可比。

  那云中为首之人此时也是注意到了张衍三人,立刻认出了梁、魏二人身份,不过此人并无下来打招呼的意思,又看了一会儿之后,便自离去了。

  张衍看着那几人远去方向,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好一会儿方才收回目光。

  与此同时,飞屿道宫之中。

  商腾盘坐在蒲团之上,脸色阴晴不定,似在思忖一件极为为难之事,最后他重重哼了一声,仰天看去,喃喃自语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他一抖袖,扔出一枚法符,对身边道童吩咐道:“童儿,你持我护符前去,把丽华唤来。”

  童儿领命去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名姿容艳丽的少女便来到殿上,拜倒在地,道:“丽华拜见老祖。”

  商腾沉声道:“起来吧,族中这些后辈之中,唯有你最为聪颖伶俐,老祖我如今有一事要你去做。”

  商丽华仍是跪在地上,只道:“老祖请吩咐。”

  商腾满意点头,道:“你上得前来。”

  自他四百年前入得贞罗盟后,后辈弟子在此开枝散叶,如今已是成为双月峰一地数一数二的大族。

  商氏弟子足有上万,但唯有寥寥几人能入他法眼,这商丽华便是其中之一。

  且此女在修道一途之上极有天资,不过十七岁,便已修炼至明气境界,前途不可限量。

  商丽华起身走上前去,到得近前,商腾便低声说了几句,随后又取出了一只袖囊予她,“我所有交代皆在其中,待做完此事后,你便打开来看,便知下步该如何做了。”

  商丽华双手接过,恭恭敬敬道:“丽华定不负所托。”

  商腾抚须笑道:“好,去吧。”

  商丽华出得道宫,回了府中之后,便立刻招来数名力士与婢女,起了车驾,往鹿歧山行去。

  一行人酉时末出发,到了丑时,方才到得此山脚下。

  婢女在车厢外轻声道:“娘子,此处可否?”

  商丽华掀帘而下,走了出来看了看,又转了一圈,才道:“再往前去,便会引人怀疑了,就此处吧。”

  婢女挥了挥手,便有一名力士捧出一物来,大约有两尺高,用黄绸布包裹,却看不清楚是什么物事。

  两名长随拿这铁铲走至前方,就地铲土,他们俱都是干惯了农活之人,用不了不多时,就挖出一个可容一瓮的土坑,随后就将那物什小心埋了下去,再将泥土盖起,设法压实了。

  商丽华再看了两眼,见没什么破绽,便道:“走吧。”

  他们这一行人乃是行车而来,并未飞遁,停留不久便自离去,倒也未曾引起巡山弟子的注意。

  车队往南而去,出去数十里,过了一处山梁之后,商丽华就按照商腾事先嘱咐,在车厢之中启了袖囊,取了一封信笺出来,打开之后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一变,但却很快镇定下心神。

  她自囊中取了一把寒光湛湛的小剑出来,嘴中念动几句法咒,最后道了声“去”。

  银光一闪,这小剑自车厢内飞出,只听外间纷纷传来惨呼之声,不一会儿,便平静了下去。

  商丽华自车厢内跨出,环目一扫,见所有婢女和力士非但已被斩杀干净,且俱都化作了一摊浓血。

  她深吸一口气,又取一物出来,往地上一抛,一道烟气过去,就现出一驾趟云飞车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车驾,把身子坐定后,将牌符拿起一摇,这飞车轻轻一震,便自飞起,须臾入了云中,再化一道月白光华,朝东飞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天炉炼宝

  地火天炉之内,火芒熊熊,光焰嚣嚣,上百条地息火脉中,有七十二条条已被梁、魏二人借幡旗引动,放出滔天烈焰,便是在百里之外,也能见道道红芒燎掠飞腾。

  似这等情景,贞罗盟弟子已是不知多少年未曾见到了,不免引得许多人驻足观望。

  就是天炉外值守弟子也是看得津津有味,不过此刻守界大阵已然运转,他们也不惧外间之人来此作乱。

  梁、魏二人分别坐于地坑南北火口之前,背后竖着五色幡旗,此刻他们各自操持三十六道地脉,徐徐引动火气。

  此火分做阴阳二气,因地脉流转,时时变换,二人需小心维持阴阳平衡,不能有所差池,否则气脉一乱,便是地穴崩塌之祸。

  一名炼器之士若是手中只有寻常炼炉,便是修为再高,也不可能不眠不休支撑数载时日,最多月余便即成就法宝。

  剩下之事,就是放在自家窍穴中慢慢温养,有如磨练功行一般,先吸去杂质,再淬炼精英,待法宝通体再无瑕疵,才有可能孕出真识,晋升品阶。

  不过以人身养器,所需时日着实不短,少则数百年,多则上千年,要想成就一件玄器,不知道要费多少苦功。

  而有地火天炉在,炼宝者根本无需担忧自己会后继乏力,尽可施展手段,可将所有要做之事在天炉之内先做成了,这样一来,待修士入手法宝之后,就可能在极短时日内养炼出真识来,若得机缘,还有可能成就真器。

  张衍坐在位于天炉边的石台上,时刻关注着炉中变化,等候着精血祭炉的时机到来。

  日升月降,整整一天过去,到了卯时初刻,二人见已引出了足够多的地火,便同时一声大喝,将身后一杆蓝色幡旗拔起,摇晃了一下,立时一道清风自幡上落下,飘至场中,填在了火门之上,将其封闭。

  梁长恭见火候已足,便大声道:“张真人,时辰已到,可用精血祭炉了。”

  张衍毫不迟疑咬破舌尖,一连喷了三口精血进去,随后也不去看结果如何,拿了几粒丹药服下,便闭目打坐,就算以他这等深湛修为,三口精血也是颇耗元气,脸色稍稍有些发白。

  梁、魏见那火头乍然一黯,往下敛去,看那情形,像是被兜头泼了一大瓢凉水下去。

  二人也是暗暗咋舌,他们没想到张衍精元如此庞大精纯,竟连这地火之势也被压住,而且看那情形,一时之间,还炼化不去。

  约莫过了有一个时辰,火势勉强窜了几窜,方才再慢慢复炽重燃,二人松了一口气,互相露出一个苦笑表情。

  中柱洲炼宝,不似别洲祭练功成之后再行认主,而是讲究法宝开炉认主,此举关系到后续法门成败,因此火中祭血尤为重要。若是二人再耽误一些时候,还无法彻底化去那三口精血,怕他们就要重新催动炉火了,那一切便要重头来过,这三口精血也是白白浪费。

  他们第一次联手炼宝时,也是为一名元婴真人出力,只是那一次,他们尚无什么经验可言,当时火势起得过大,导致那名修士连喷数口精血下去,也未曾使得火势有所变化,后来险些去了半条命,才勉强过了一关。

  因此这一次他们怕张衍精血不足,按照前次经验,就不约而同把火势压下去了一些,可却不想张衍兼修参神契,乃是力修之躯,又是丹成一品,精元之庞大,远超二人想象,这一出一进之间,导致他们差点上来便就失手。

  调息了片刻,张衍也从精元损耗中恢复过来,见二人神情平静,似也并无异样,也就坐在那里不动。

  过得七日之后,这团炼火才被梁、魏二人被彻底驯服。

  他们几乎是同时将身后红色幡旗拔起,摇了一摇,再往下一指,那火就地上一伏,老老实实不再动弹,不再似先前那般暴虐威赫了。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俱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一抹赞赏和佩服之色。

  昔日使用天炉之时,就算有师长曾传授过法门,他们也是整整用了半月才压住炼火,弄得两人狼狈不堪。

  今日这样轻松,不仅是两人功行增进,还得益于回去反复思索,设法改进疏漏的缘故在内,不然只要两人之中有一人差得半筹,恐所耗时间还要再延长几分。

  梁长恭回首朝张衍看去,拱手道:“张真人,火候已足,眼下可请出那玄龟蜕壳了。”

  张衍点了点头,入袖把那龟壳取出,把其往下一丢,就往那不知多深的地坑中落去。

  梁、魏二人见状,都是喝了一声,一起将红色幡旗晃动,呼呼一声,两人各自自幡旗上分出一道阴火,一道阳火,将龟壳托住,徐徐向下落去,下得九丈,梁长恭收了阳火,换上阴火,魏叔丹收了阴火,换了阳火,如此每下九丈,就轮换更替一次,约有三十六次之后,这玄龟壳已是沉入地穴深处。

  两人把红色幡旗往地上一插,又自身后取了那黄色幡旗上来,一个摇动,隆隆一声响,无数白石飞起,如乳燕投林,往一处汇聚而去,霎时便围绕着龟壳垒成一圈,堆如积丘,形似井栏。

  魏叔丹抽空瞥了一眼头顶,那里正百余名乘坐飞舟的弟子来回游荡,他大声道:“你们愣在那里作什么?先前怎么交待尔等的?还不快些动手?”

  听了他喝令,这些弟子都是醒悟过来,纷纷连将飞舟之中事先备妥的宝材往下投去,眨眼便投入深不见底的地坑之中。

  待到所有飞舟之上的宝材投完,诸弟子把转飞舟,有条不紊退了出去,场中立时一空。

  梁、魏二人此时拔起绿色幡旗,轻轻一摇,似火口喷烟,火芒陡然上窜了数十丈高,震得地坑也是不停发颤,眼见一条条红灼耀目,滚烫翻沸的浆流自地下渗出,越积越厚,自白石堆成的坑中慢慢升起,将玄龟遗蜕和诸多宝材一齐淹没。

  快要满溢出之时,梁长恭发声道:“魏道兄,这‘盖关’是由你来,还是小弟动手?”

  魏叔丹笑着回答道:“梁道兄何必谦让,此回由着你先来,下一关可要看在下的了。”

  梁长恭哈哈大笑道:“那小弟便当仁不让了。”

  他拿起黄色幡旗向下指了指,霎时卷过了一阵狂风,就有大片金色飞沙扬起,往那坑口填去。

  半个时辰之后,这地坑已是不见了丝毫动静,火敛风止,仿佛任何事情未曾发生。

  二人神态都是轻松从石上下来,一个纵身,来到张衍身侧站定。

  梁长恭先是擦了擦头上汗水,随后拱手道:“张真人,这宝材极难炼化,至少需八月光阴温养,才可再次开炉,此处有大阵守护,真人无需在此守着,到时再来好了。”

  张衍笑了笑,出言道:“贫道在东华洲时,所见过的炼宝之法,与此迥然不同,今番算是开了眼界了。”

  魏叔丹笑道:“真人有所不知,这十日功夫,我等其实还未曾真正开始祭炼法宝。”

  见张衍神情微讶,梁长恭怕他误会,便出言解释道:“张真人,此法名为‘盖地火笼’,行此法时,需塞住火口出路,只留数十个秘窍隐孔,经此法烧炼,可将宝材煅去杂质,淬炼精纯,若是承载之器上佳,则可尽纳其气,九九八十一天之后,将泥掘开,如此反复数回,那宝器品流还可再次提升一层。”

  张衍不禁目露奇光,道:“哦?二位竟有这等本领?”

  那龟壳本就是洞天大妖遗蜕,已是天下少有之物,可按这二人的意思是,他们居然还能再行淬炼一番,使之比先前更佳,这倒是他事先未曾想到过的。

  说起自己得意本事,梁长恭也是卖弄起来,道:“张真人,天地万物,皆有其用,并不是越稀罕越好,而是看如何运用得当,似那些不懂门道之人,只知寻来一件奇珍,再敲敲打打一番,便自以为是成就法宝了,可殊不知这不过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只是依仗了宝材原先性属而已,这又算得上什么本事?此也配称炼器能手么?”

  说到最后,他语气中略带鄙夷。

  魏叔丹此刻也是傲然接口道:“若只有这等本事,还要我等何用?我二人门下任何一弟子皆可胜任,而似能无中生有,将宝材精炼,使得其远胜本来,方才显出我辈手段。”

  张衍听得点头不已,这二人如果真能做到这一点,倒的确有资格说这等话。

  不过魏叔丹与梁长恭却是忘了,他们能做到这一点,固然是二人炼器本事不俗,但他洲炼器之士也并非愚顽,他们做不到如此地步,并非自己之过,而是因为寻不到如此多的宝材,也就中柱洲富庶,才能有这般大手笔。

  似他们最后盖上的那层细沙,乃是泥壤之中沉淀数万年的罡英碎粉,合了地气,才化为细沙,而他洲炼宝,哪里去挖得此等好物?都是以泥石替代,当然与他们无法相提并论。

  只有这一关中,投入何等样的宝材,什么时辰火候该如何,阴阳火到底起得几道,这才是中柱洲中代代相传,外人根本无从得知的本事。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列玄七真

  皇成山,列玄教总坛。

  列玄教教主为祖师翼崖上人族中一名后辈担任,不过此人整日只是修持功行,参玄悟道,从来不理会教中事务,是以一干俗务,皆有九位长老共决。

  此刻端崇大殿之中,共坐有六名元婴长老。

  大长老公羊盛端坐于坛首,他外貌在八旬上下,鹤发童颜,一身深紫色瑞鹤翔云道袍,头戴冲和冠,手持如意枝,眼中开阖生光,气度森然,过得半晌,他缓缓道:“沙师弟还没到么?”

  右手上一名蓝袍道人站起一揖,道:“沙师叔说他最晚亥时便至,眼下还有一刻,师伯不妨再等等。”

  公羊盛从善如流,笑言道:“好,就依芮师侄所言,那便再等等吧。”

  但底下却有人不满了,出声道:“不知师叔召集我几人,究竟所为何事?如不是什么要事,不如早说早散,免得在此干耗。”

  开口之人是一名年轻男子,此人头挽道髻,一身短袖便服,外披五花宝绢襌衣,腰间悬着玲珑玉佩,皂色云靴,手中握有一柄七星法剑,按在膝上,眼中尽是说不出的刚锐锋芒。

  列玄教共有八大分坛,平日里每名元婴修士各自坐镇一方,这人名为叶极流,是为撼波坛坛主,除却大长老公羊盛之外,他修为在此间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

  公羊盛涵养极好,师侄说话这般不客气,他也不曾动怒,只道:“师侄莫急,待人来齐全了,我自会开口。”

  又候了有一刻,在叶极流自觉忍耐到极限时,自殿外匆匆飞入一道光华,落在殿中。

  这是一个邋遢道人,破衣烂衫,满面尘灰,脚下脚趾都从靴中破洞里露了出来,不过几名真人显是已见怪不怪,有一人抱怨道:“沙师叔,每回都要我们几人等你。”

  沙道人哈哈一笑,对着在座六名真人团团一礼,道:“迟到一步,诸位师侄勿怪,勿怪。”又对公羊盛随意一礼,叫了声“师兄”,就算完事。

  公羊盛道:“师弟既到了,就归座吧,贫道还有话说,叶师侄怕是早已等不及了。”

  沙道人忙去了自己座上,又对近侧一名同门笑笑,拱了拱手,这才坐定。

  但他坐下后并不安分,又把破靴子脱了下来,自己闻了一闻,丢在一边,开始揉起脚来,顿时就有一股异味散发出来。

  叶极流正巧在他下首,脸上不禁浮出一丝厌恶之色,侧了侧身子,起了个法诀,将鼻窍封了。

  沙道人忽然回过头,对他促狭一笑,叶极流不由哼了一声。

  这时公羊盛的声音自高台之上传下来,“前日里,自双月峰传来一个消息……”

  沙道人不免停下了动作,露出了倾听之色,双月峰为贞罗盟根本重地,那里如果有消息,那定是十分重要。

  只听公羊盛继续言道:“听闻那窃取我教神物之人,此刻正在那双月峰上。”

  叶极流目光一冷,道:“师叔所言,可是那杀了郭,庞两位师兄的张道人?”

  公羊盛叹道:“正是此人。”

  听到是这个人,众人俱是神色一凛,叶极流哼哼几声,目光在沙道人及另两名道人面上扫过,道:“沙师叔,谭师妹,高师弟,你们可有什么话要说么?”

  高师弟乃是一名银袍高冠,丰神潇洒的道装男子,而谭师妹则看似三十许人,体态丰腴,素妆淡容。他们和那沙道人正是原先驻留屏西之地的那几三人,也是他们,得知郭、庞二人被斩之后,心里只想着自保,没有任何动作。

  听了叶极流微带嘲讽之语,沙道人倒是泰然自若,谭,高二人脸上却露出了几分不自然的神情来,毕竟同门被杀,他们却毫无表示,纵是有充足理由,说出去却也不一件光彩之事。

  眼见二人尴尬,蓝袍道人连忙打圆场道:“沙师叔他们当日也是别无选择,那崑屿有大阵守护,若无人引路,绝非一二日可破,且分坛不可轻离,他们是以大局为重,叶师弟还要不要怪责了。”

  叶极流也不再纠缠,他将手中法剑抬起,语含杀机道:“听闻那张道人道术奇诡,我早有心会他一会,公羊师叔,你此次是要遣我等前去斩杀此人么?”

  谭师弟忽然出言道:“公羊师叔,双月峰可算得上是贞罗盟老巢,此盟论起实力,其实远在我教之上,只是内部不合,才给我教钻了空子,但若去到那等地界,千万要慎重。”

  他这话立时引来几人附和,沙道人也是连连点头。

  叶极流冷声一嗤,道:“诸位难道怕了不成?没有关系,我叶极流愿孤身前去,割了此人头颅来,供奉祖师神像之前,到时看某人羞也不羞。”

  说到最后,他眼神一瞥,在沙道人面上打了个转。

  沙道人是个脸皮极厚的,嘿嘿一笑,只当他话是清风拂面。

  公羊盛赞道:“叶师弟勇气可嘉,此人当是要诛除的,不过我今日唤诸位同门来,却不只为了此人,而是为了那枚神兽卵胎,此物关系到我教千百年后的气运,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夺了回来。”

  谭师妹眼波流转,问道:“师伯,此物确实在此人手中么?”

  公羊盛左手处,坐有一名下巴如勺,面有褐色斑纹的秃顶老道,他接言道:“谭师妹,此人并未回去东华洲,除双月峰外,也未曾去过他处地界,那神兽卵胎应是还在他手中。”

  这秃顶老道说话似乎极有威信,谭师妹听了之后,点了点头,也就不再多言了。

  叶极流一双锋锐目光又朝着公羊盛盯了过来,“师叔,小侄愿往双月峰一行,为我神教夺回那神兽卵胎,只是小侄也知,一人之力怕力有未逮,还请师叔再遣一人与小侄同行,那便有几分把握了。”

  公羊盛发出一声震动大殿的笑声,却是语出惊人道:“此去双月峰,不是一二人之事,而需我等七人同去,方能有最大把握!”

  这话一出,底下一阵惊呼,那蓝袍道人双手一张,惊问道:“师叔,我等都去了双月峰,那,那总坛何人镇守啊?”

  公羊盛笑道:“这却不难,我等可在先前做好布置,造出我等皆在总坛之假象,以迷惑清师观与金凌宗,有祖师神像及阵法相助,就算有敌大举来攻,也不是旬日之间可破,再说凭我教中引渡金桥,万里之地瞬息可至,待我等合力斩杀此人之后,再回得总坛也是赶得及,如是一切顺利,怕是两宗弟子还未有所察觉,我等便就回返了。”

  蓝袍道人喃喃道:“七人,七人,那是我列玄教倾巢而出了。”

  公羊盛眯着眼纠正道:“屈师弟却是算漏了一人。”

  蓝袍道人愣了一愣,随后拍了下额头,道:“对对,小弟怎把他给漏了。”

  谭师妹想了想,道:“师伯,非是小侄多言,以八人斗一人,虽是万无一失,但是否小题大做?”

  公羊盛容色一正,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那张道人能杀得了郭、庞两位师侄,那即是说神通极是了得,万万不能小觑,况且得了这神兽卵胎之后,我教大兴可期,怎能说是小题大做?”

  叶极流一阵兴奋,道:“那还等什么?师叔,何时动手?我愿打头阵!”

  这时,那秃顶老道缓缓出声道:“叶师弟勿须急躁,今日公羊师伯只是召你们来商议,此事尚需一番周密布置,照贫道看,用个三,四年,也就差不多了。”

  “什么?还要三四年?”叶极流一听这话,眉眼一阵抖动,忍不住跳了起来,“那人早跑了!”

  公羊盛伸手按了按,道:“叶师侄坐下说话,你尽管放宽心,那张道人现在双月峰上炼宝,传闻此宝由梁长恭与魏叔丹两人一起动手,又采买了许多宝材,我已问过教中炼器能手,说那不是三五年之内仓促可成的,是以不用急切。”

  叶极流想了想,嘿了一声,有些悻悻地坐下。

  底下蓝袍道人却没有这么乐观,他仔细盘算了一回,朝那秃顶老道看了看,道:“三、四年布置,胡师兄其实还是少里说,那双月峰是何等所在?岂是说去便能去的,一个不慎,贞罗盟一十三位长老齐至,借助双月峰处阵法,定能将我等一个不差,全数留下。”

  沙道人突然道:“师兄,你似乎忘了一个人。”

  公羊盛看了过来,沉声问道:“谁?”

  沙道人淡淡道:“程茹,程真人。”

  这名字一说出来,顿时有好几人都是脸色一变,程茹正是贞罗盟背后那位洞天真人的名姓,虽然久不露面,但只要她在贞罗盟中一日,他们便永无可能自双月峰平安出来。

  公羊盛微笑道:“师弟所虑有理。”

  沙道人神色一动,诧异道:“莫非师兄早有安排了?”

  公羊盛目光从诸人脸上看过来,忽然起手向上拱了拱,道:“诸位不必忧心,我已请得那一位出马,这位程真人届时定不会出来阻拦我教中人。”

  “那一位?”

  众人立时醒悟过来公羊盛所言何人,眼中露出畏惧之色的同时,也是心头一定。

  沙道人苦笑道:“既然那一位愿意出山,那是最好不过了,只是我教送上的供奉,怕就此又要多上一笔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清苍木

  自天炉封闭之后,玄龟遗蜕置在其中慢慢养炼,张衍一时也无需多费精神,白日在飞屿道宫炼化罡英,夜间则来地火天炉旁静守,顺便推演五行遁法神通。

  他日常也就在这两个地方来回走动,如此过得三月,梁长恭、魏叔丹二人联袂来见他。

  寒暄过后,梁长恭先是开口道:“张真人,再有五月,便要二次开炉,不过此次有些许不同,不但需接引地气,还要改地火为明火,只是当作柴薪用的木材,却有几分讲究,其中共分作六等,品流愈高,则炼火愈纯,是以特来问一问真人,用何种为好?”

  张衍眉毛一挑,道:“贫道先前已是说过,所用宝材自是选用最佳者为上,梁道友何必再来问我?”

  梁长恭踌躇了一会儿,最后道:“不瞒真人,此宝至少需祭炼四年,这便至少要用去二十四棵清苍木。不过此木太过稀少,所需灵贝不在少数,我二人因前些时日填了不少宝材进去,已是用去不少积蓄,再想购置此木,却有些力不从心了,是以,是以……”

  张衍抬起头,在他二人面上扫了一眼,魏叔丹不由自主避开他目光,梁长恭则把头低了下去。

  他心中一哂,梁、魏二人都又不是什么生手,似这等事,便是灵贝不足用,也早就应该说与自己知道了,怎么到得现在才突然冒出来这档子事?

  这背后若说没有古怪,他是万万不信的。

  不过他眼下没心思去计较里面的文章,只要法宝炼制顺利炼成,区区灵贝又算得了什么?

  他神情淡淡,问道:“需用多少灵贝?”

  梁长恭张开拇指与食物,小心比划了一数字,道:“若是那清苍木,则需……则需八万灵贝。”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我与魏道友商量下来,认为若是真人觉得不妥,也可用他物替代的。”

  八万灵贝,就算在中柱洲,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张衍眉头也不皱,扔出一只袖囊,道:“这里是十万灵贝,你等先取去用,若是不够,再来我处拿。”

  梁长恭不禁一愕,随即神情不见欢喜,反而脸上一白。

  拿过那袖囊打开一看,见其中灵贝皆是上品,若换得下等灵贝,足可以一易三,不但购置清苍木绰绰有余,就算买下先前那些宝材也是足够了,他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勉强镇定下来后,便起身拱手,道:“那我等便先告辞了。”

  张衍也不起身,坐在那里回了一礼,道:“不送。”

  二人从里走了出来,梁长恭叹了一口气,埋怨道:“魏道兄,你看看,我早说过此法不成,张真人乃是大派出身,怎会拿不出区区数万灵贝?如今灵贝有了,却不知哪里去寻那些清苍木!”

  魏叔丹攥着胡须,也是一脸苦笑,道:“这回是小弟的不是了,我本以为如此一说,便能使张真人用他物代替,未曾想到张真人身家如此丰厚,这回再想分说内情,却是不好开口了。”

  梁长恭愤愤道:“如不是那人将老夫看好的清苍木尽数买走,又怎会陷入如此两难地步,着实可恨!”

  这些清苍木每一株皆有三万年寿龄,也就是中柱洲能长到这等年岁,若是换了别地,还未长成,便就被人顺手砍去炼做法宝了,可就算如此,也是极其稀少难觅。

  梁长恭原先看定的清苍木乃是他人族中珍藏,原先早已说好,可却偏偏前几日兴冲冲跑去时,却说被他人收走了,这不啻给了他当头一棒,若是炼宝不成,倒不好在张衍面前交代了。

  魏叔丹皱眉想了想,道:“左右还有些时日,小弟再到他处想些办法,看能不能寻得此木,哪怕找得六株,也够一年之用了,容后再慢慢寻觅,道兄看如何?”

  梁长恭一脸愁苦,道:“若是到时还寻不到呢?”

  魏叔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叹道:“能拖得一时是一时吧。”

  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冲他一拱手,便纵云而起,一会儿便不见了影踪。

  梁长恭哀叹一声,也是回府去了。

  只是二人以为此事遮瞒过了过去,却不知张衍方才只从二人言语神态之中,便看出了几分端倪,因此特别留意了一回。二人出府所说之话,皆是传入到他耳中。

  他稍作思忖,心中已是有了计较,把门外道童唤了进来,道:“那日我与金凌宗华道友一晤,觉得彼此甚为投机,说好改日造访,不知他现在何处?”

  道童不疑有他,道:“华道长住东苑别宫。距此不远,可要小童带道长去。”

  张衍笑道:“左右不过几步路,无需你陪了,你且去吧。”

  屏退道童后,他双袖一摆,出得宫来,化一道金光往东苑而去,须臾,便在其别宫门前落下。

  守门弟子并非是道宫中人,而是金凌宗门下,见得张衍到来,还以为他是贞罗盟哪位长老,便是行礼道:“不知是哪一位长老来此?小人好去通禀。”

  张衍负手道:“贫道张衍,欲见一见华道友。”

  这名弟子不由面露惊容,显然是听过张衍的名声,对他匆匆一揖,便急急转了进去。

  不一会儿,只见中门大开,一名形容憔悴,发须稀疏的老道人从里走了出来,瞧那气息,修为只得化丹之境。

  此人望见张衍,连忙赶前两步,拜礼道:“果真是张真人来访,华昭芳有礼,还请入得里间。”

  张衍也不客气,点了点头,踱步往里走去。

  到得厅中,华昭芳先请张衍坐下,这才落座,拱手道:“不知真人来此,有何见教?”

  张衍淡淡言道:“华道友何必明知故问,贫道这是为那二十柱万年清苍木而来。”

  华昭芳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可是魏、梁两位道友说与真人知道的?”

  张衍微微一哂,道:“那清苍木恰巧贫道欲用,便被人购去,时机拿捏的如此巧妙,这绝非外行所为,梁道友与魏道友二人在盟内地为也是不低,能令他们如此顾忌的同道,除了来自金凌宗的华道友,贫道委实想不到他人了。”

  华昭芳露出惊讶之色,随即低头想了想,再缓缓抬头,拱手道:“真人容禀,这其中另有隐情,绝非有意与真人为难。”

  张衍双目向他往来,只等他下文。

  华昭芳叹了一声,道:“不瞒张真人,老道不过还有二十年寿数,只是老朽这一生,痴迷炼器之道,一心想编纂一本《炼器宝录》,怎奈碍于门中规矩,只是闭门造车,未曾与此间同道切磋,今朝听得梁、魏两位道友携手炼宝,只从那宝材来看,便不知不是凡物,因此见猎心喜,想来此观摩一二,但又怕那两位道友不允,这才出此下策,委实不是与真人为难……”

  他起身郑重一礼,道:“老朽罪过,还望真人恕罪。”

  飞屿道宫。

  车子毅放下手中书信,沉思不语。

  自郭、庞二人身亡后,列玄教在屏西之地一直处于守势,但是近些时日来却一反常态,频频出动弟子侵入贞罗盟地界,甚至还有数位教中长老身影,也不知到底要做些什么。

  这封书信来自他好友姚长老,言及列玄教至少有三位真人杀入他驻守之地,是以来信求援。

  车长老摇了摇头,其实他早就劝说这位好友回双月峰算了,似那那山外之地,虽说地域辽阔,但居住的不过是些游牧聚落,蛮人野族,人口也不过百多万,便是全数抛给了列玄教,也伤不了根本。

  且列玄教在屏东还有清师观和金凌宗在后掣肘,日子一久,必会退去,没必要与其死战。

  贞罗盟虽有一十三位元婴长老,但出身多是不同,入盟时间也是先后不一,一般来说,只要不是涉及到自家头上,那都是虚应故事,不怎么出力。

  可这位姚长老与车子毅非但是同乡,而且还是年轻时一同入山求道的,近千年的交情,实是非比寻常,此人来信,他又怎能坐视不理?思来想去,还是下决心走上一回。

  车子毅暗忖道:“便是老道离去,此处有黄道兄与商道兄二人坐镇,想必也足够了。”

  决定之后,他便命道童将黄左光与商腾二人请来。

  不多时,二人就来得殿中,车子毅也不兜圈子,便将自己欲去施援的打算说出。

  黄左光毫无异议,出乎意料的是,一向保守的商腾也并未在此事之上提出反对之词……

  车子毅不觉轻松了几分,拱手道:“老道我走之后,双月峰之事,要劳烦两位多多费心了。”

  黄左光十分豪气地言道:“车长老一路保重,此间有我二人,必保无事。”

  商腾却忽然问道:“车道兄何时回返?”

  车子毅捻须道:“那便要看列玄教何时退去了。”

  商腾点点头,拱手一礼,道:“长老回返之前,我等必不令双月有失。”

  车子毅欣慰言道:“老道走之后,双月峰上少得一人镇守,不过那位张道友既借用我等地火天炉,遇到难事,不妨请他出力,想也不会推拒。”

  二人都是点头。

  交代完毕之后,车子毅稍作整束,便起身飞纵,驾起一道罡风,出得宫去了。

  他走之后,商腾与黄左光施礼拜别,面无表情回了修行居所,随后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飞书自袖中拿出,往空中一抛,便瞬息飞去不见。

  第一百九十四章 漫起香阵蔽星汉,罗带抟风改天颜

  梁长恭几日来四处寻觅清苍木,有人看在他面上送来二株,但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人情却还不得不领下。

  他正为这事愁苦之时,华昭芳却登门造访,将那二十四株清苍木一并送至府上,并将先前原委解释了一番,末了又道:“此事是贫道办得差了,真羞惭也,亏得张真人不与老道计较,为略表歉疚之情,此间炼宝所需,可一概算在老道身上,只是还望两位念在老朽诚心求教的份上,炼宝之时,能容老道在旁观摩一二。”

  梁长恭未曾想华昭芳竟是存着这个目的,不禁有些犹豫起来。

  对方毕竟是此道能手,在一旁观摩自己炼器,虽不至于将其中秘诀学了去,但想必亦能看出不少门道来,为难道:“此事在下一人无法做主,还需与魏道友商议。”

  华昭芳也能猜出梁长恭心中所想,便认真说道:“梁道友不必疑虑,华某绝无鬼祟之心,若得允许,愿在此立下法誓,绝不将所闻所见泄露出去,道友以为如何?”

  梁长恭有些意外,如是这样倒也好说,他沉思良久,便点了点头,命下人去将魏叔丹请来。

  南北月峰近在咫尺,魏叔丹片刻即至,入得府中,忽见华昭芳也在此处,不免吃惊,再听梁长恭解释了前后因果,这才算明白过来。

  他思虑片刻,最后道:“依在下之见,此事倒是可以答应,不过在下有一事,也希望华道友可以应允。”

  华昭芳面露喜意,道:“请道兄讲来。”

  魏叔丹先是看了一眼梁长恭,再对华昭芳拱了拱手,沉声言道:“尊驾所著《炼器宝录》,需得加上我二人名姓。”

  梁长恭一怔,随后身子一耸,怦然心动。

  他无望大道,唯独在炼器一途上有所成就,可他一旦逝去,一切也都风流云散了。

  可著书存世,却是万古留名之事,还可恩泽无数后人,便是转世重修,再次入道的机缘也较常人大上许多。

  魏叔丹打得算盘极好,就算两人秘法被其学了去,有此书留世,也不见得吃亏,反而好处更大。

  华昭芳眉头一皱,有些迟疑,为这本宝录,他费心劳力已有百多年,这二人只消张一张口,也没费得半点力,就要搭边沾光,这委实让他有些不甘。

  不过此事是他有求于人,又岂能不付出一点代价?

  他倒是可以将清苍木拿了回去,可那就是一拍两散之局,张衍未必会如上次这般好说话了。

  再想及自己毕生所愿,他叹了一声,将这点私心摒弃,沉声道:“好!我便答应二位,可在那著书人处,写下两位名讳!”

  魏叔丹与梁长恭对视一眼,都是露出笑意。

  他们总算放下了这桩心事,不用再似先前那般辗转反侧,夙夜难寐了。

  将华昭芳送走之后,魏叔丹忽然一叹,道:“梁道兄,此次张真人未曾将我二人欺瞒之事挑破,算是极为照顾我等脸面了。”

  梁长恭收起笑容,他默然片刻,道:“梁某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唯有拿出毕生本事还报了。”

  魏叔丹也是默默点头。

  二人回得府中之后,先将诸事推拒,随后便到了天坑之旁结庐而居,只待开炉之时到来。

  华昭芳闻听之后,也是一并到此,寻机与二人探讨炼器门道。

  三人都是称得上是此道宗师,只是所承流派有所不同,言谈下来,彼此之间,都是各有一番心得体悟。

  如此安然过去五月,到得初秋时节,清风萧瑟,草木苍然,江渡寒舟,已是再行开炉炼宝之日。

  辰时初刻,张衍道袍飘飘,自道宫中乘风而来,落在地火天炉之前,与三人再次聚首。

  互相致礼过后,梁长恭先出言道:“张真人,此番炼宝,需是一气呵成,中途不可废止,依我与魏道兄算来,当需四载光阴,只是外间地气流转,不容有失,否则气脉一浑,那便前功尽弃了,这就唯有劳动真人多多费神了。”

  天坑之中地气往来,有清浊之分,若按秘法引动炼化,能收奇效,但随着时日推移,难免气息散失,清浊合流,搅成一团。这时便需有人上前重新梳理,拨乱反正,做此事者,道行越高,则越是容易。

  张衍本是炉中宝物正主,自身又是元婴修士,由他做得此事,确实无人比他更为合适了。

  他也知此中关窍,因此笑言道:“本就是贫道之事,怎说劳烦?”

  魏叔丹稽首道:“张真人,还有一事,此次炼宝,动静极大,为防宵小之辈作祟,在下已向盟中借来数百力士,在方圆三百里内所有山头布下警阵,若真有外敌到此,还可提前察知。”

  炼宝之前,虽是必要的防备要做,但双月峰为贞罗盟根本重地,满布禁阵,他心中也并不认为当真会有大敌来犯。只是借此表明自家对此事的看重。

  张衍点了点头,这法宝原是为他所炼,当然不会容许他人前来捣乱,便道:“外间之事,自有贫道看顾遮护,二位不必忧心,只管炼宝便可。”

  梁长恭躬身一礼,道:“张真人,我等这便入阵了。”

  魏叔丹和华昭芳亦是打了一个道揖。

  张衍稽首回礼,道:“那贫道就在此静候诸位佳音了。”

  三人再次欠了欠身,便开了禁阵,步入地坑之中,随后将禁制一合,雾气蒸腾而起,自此刻起,除了地气能够出入无碍外,已无人能再往里间去了。

  张衍退开几步,往天炉门前一坐,便自袖中拿出一把地煞精砂来,此是飞屿道宫中得来,虽要看护地气,去不得极天之上,但有此物,也耽误不了功行修持。

  只是他正要行功之时,却浑身一冷,突然有一阵异样感觉涌来。

  这感觉来得毫无先兆,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他眉头一皱,把动作停了。

  随他功行精进,已能稍稍感应自身休戚祸福,适才那并非什么好兆头,因此他立时警觉了起来,心中思量许久,暗忖道:“莫非是有人觊觎此宝不成?”

  念头转了几转,却是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修为到了如今这一地步,只要不是洞天真人至此,总是能避开过去的,且事未临头,何必费心去想?

  他于瞬息之间把杂念斩除,双目闭起,凝神入定去了。

  他这里静坐修持,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把柔和清亮,如弦拨动的语声在耳边响起,“道友就是东华洲来的修士?”

  张衍讶然睁目,抬头看去,见眼前不知何时站有一名容貌秀气,纤纤弱质的道姑。

  她眉眼如画,瓜子脸蛋,双肩如削,身形有些单薄,两只大袖空空荡荡,似是风吹即去,但其气息浩大冲盈,莫测难辨,根本看不出修为来。

  张衍缓缓站起,回道:“在下溟沧张衍,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那道姑对他报以微笑,道:“贫道姓程。”

  她缓缓转而脸去,望向那处地火天炉,目露怅惘之色,“此处为贫道昔年亲手所辟,如今一晃眼,过去数百年,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张衍微微一笑,道:“程道长似有烦心事?”

  道姑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道:“贫道又不是仙人,哪会没有烦恼?那些修为比贫道高出许多之人,难道烦心事就少得了么?”

  说到这里,她不免发出一声轻叹,道:“贫道不过将去之时,特来此看看将去之物罢了。”

  张衍目光微微闪动,道:“晚辈尚需在此炼宝,此处便是将去,也要待晚辈将法宝练成才可。”

  道姑那晶亮双眸投注过来,失笑道:“你这人,倒是直白坦诚的很,且还有几分霸道,实话与你说,贫道本想令你护得此地,保其完全,现下看来,想是拘束不了你的,罢了,万事万物有生有死,有始有终,终有繁花落尽,凋零谢去的一日。”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自袖中伸出一截如藕玉臂,摊开白皙手掌,托出一物来,道:“贫道这便要走了,那人实是厉害无比,此去便是不曾身陨,怕也没有几年寿数了,此物留之无用,便送与道友,待你宝成之日,或有几分用处。”

  张衍伸手接过,还未细看,就见这道姑冲他一笑,随即身影一虚,忽然散开,就有无数花瓣飞叶一齐卷起,到了云中,汇成一道长达数十里的壮丽花海,繁盛富艳,缤纷多彩。

  这时听得云中有歌声传来:

  “花愁岁月催色残,谁人听怨道哀怜,漫起香阵蔽星汉,罗带抟风改天颜!”

  这道惊绝法相在空中折了一折,往极天上去,只听得一声琴鸣,霎时冲破天幕,无数姹紫嫣红的飞花纷纷往虚空中填入,直至半个时辰之后,这异象方才彻底歇止不见。

  只是这等奇景,并非他一人见到。

  飞屿道宫之中,商腾“腾”地站了起来,自修行居所之中冲出,与他一齐出来的,还有黄左光,只是后者眼中俱是迷惑与惊奇,失声道:“程真人?她,她这是要去往何处?”

  与他不同,商腾眼中除了震惊,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喜色,勉强压住新情绪,用猜测口吻说道:“洞天真人之思,非你我可知,或许程真人静极思动,出外远游,也未可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坚阵可御,诡心难防

  “程真人既去,则大事可期矣!”

  公羊盛拿着手中书信,便是深沉如他,脸上也是忍不住流露出些许笑意。

  这位洞天真人一去,摆在列玄教面前最大一个障碍已然消失无踪,虽说为请动那一位付出了不少代价,可与那神兽卵胎相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过了一会儿,他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放下书信,对着坐在下手的蓝袍道人言道:“芮师侄,布置的如何了?”

  芮道人说道:“师侄已把祖师神像备妥,只等去往屏西之地掩埋,不过这一回,却已是将我教中数百年积攥起来的家底俱耗尽了,如今那仓中空空,足可跑马,再无半点留存了。”

  公羊盛显然对此并不在意,道:“不打紧,这些物事放在那里就是拿来用的,只要事成,还可再置办回来,师侄不必心疼。”

  芮道人诺诺道了声是,他顿了顿,便试着提起一桩事来,“近日清师观与金凌宗常在留意我教动静,师侄不知该如何布置,方能瞒过他们的耳目。”

  公羊盛暗叹了一声,这位师侄处事能力甚是平庸,似这等小事还要来询问自己。

  不过好在此人够听话,似那叶极流那等弟子,虽是修为不弱,但仗着本事却目中无人,桀骜不驯,甚是难以掌控。

  对这件事他早有腹案,便言道:“此事易耳,你放出风声去,便说四年之后的八月初六,乃我祖师五百年飞升祭典,当聚教众庆贺之,师侄你看这借口可好?”

  芮道人一怔,佩服道:“师伯此计甚妙。”

  列玄教建立至今,不过五百载,翼崖上人飞升与否,中柱洲那些寿数稍长之辈心中都是清楚的很,不过却挡不住列玄教往自己脸上贴金。

  若以此为借口,将一众长老聚齐,的确能最大限度减少清师观与金凌宗的怀疑,而且还能降低贞罗盟的防范之心。

  芮道人对这此策赞不绝口,公羊盛微微摇头,拿起桌案上的茶盏,饮了一口,问道:“那张道人如何了?”

  张衍是此行成败关键人物,芮道人哪里会不注意?双峰月那里,可是一直有眼线盯着的。

  他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近日书信上言,仍在地火天炉之前,恐怕没个数载岁月,此人是走不开的。”

  公羊盛忽然手中动作一顿,道:“听闻宝器品流愈高,则炼宝用时愈长?”

  芮道人老实回答道:“师侄不懂此道,不过先前问过许多能手,想是如此吧。”

  公羊盛缓缓放下茶盏,沉吟道:“那师侄你说,若是张道人炼宝失败,他会不会提前离去?”

  芮道人一呆,他从未想过此事,但再一想,这的确是个问题,张衍若是炼宝不成,那定是甩袖回去东华洲,可若如此,那他们的布置岂不是全盘落空了?

  他迟疑了一下,道:“这……梁、魏二人乃是炼器宗师,想来不会失手吧?”

  公羊盛目光望向远处,好一会儿,才道:“任何事都怕个万一,你去信告知商腾,在我教还未曾动手之前,要使得他安稳无虞。”

  芮道人不敢不听,道:“师侄明白。”

  公羊盛稍作思索,又道:“还有,你顺便再告知他一声,快些将双峰月开禁之法弄到手中,如是实在不成,也要设法在我教去往那处之前,将那黄左光处置了。”

  修道不知年,双月峰上,冬去春来,几回寒暑,不知不觉便已悄然过去四载。

  这一日,飞屿道宫之中,黄左光这正运炼一桩法宝,忽听得道童来报,说是商腾请他前去商议事宜。

  他心中不免诧异,他与商腾向来不对付,往日有车子毅从中调和,还算彼此安稳,但车子毅一走,便是对面撞见,也不过打个招呼,彼此都没有说话的意思,怎么今日来请自己?

  黄左光心中思量,商腾突然请他前去,难道盟中有什么要事?

  如此一想,他也不敢多做耽搁,立时动身,按照信笺上所言,到得道宫后山一处凉亭之中相见。

  此地依山傍水,临崖垂瀑,花香阵阵,满眼皆是桃红柳绿,景致极佳。

  双月峰驻守之职,三十年一次更替,黄左光往日只顾得修炼,甚少出游,竟不知后山何时造出了这等胜景。

  在亭中坐得片刻,忽见一道光华落在不远处,光芒敛去之后,商腾现出身来,他步入亭中,上来一个稽首,道:“黄道兄,适才在下有要事处置,来晚一步,恕罪。”

  商腾平时见了黄左光都是冷言冷语,后者突然不适应他这般客气,微微一怔之后,才道:“道兄不知何事请贫道来此?”

  商腾看了看山下,此处是经过他特意挑选的,这里偏僻幽静,两人说话,也无他人敢靠近过来,不过他似还是不放心,沉声道:“道兄稍待。”

  把手一扬,一蓬灰蒙蒙的飞烟撒出,散了开去,片刻就将百丈之内俱都遮蔽,不但风雨不透,便连日月星光亦是进不来。

  商震面上微不可察的一笑,如此一来,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有人察觉到动静了。

  黄左光虽是心中狐疑,但见得他这般慎重,也就忍耐住没有开口,直到商震坐下,这才急着问道:“道兄,到底出了何事?”

  商腾手入袖中,取了一封书信递出,道:“道友请看。”

  黄左光不知就里,忙将书信拿来,在手中翻了一翻,便被其上内容惊住了,失声道:“什么,列玄教竟是要行此诡谋?”

  因列玄教贺典一事已是传得天下皆知,世人皆知到那一日,其教中长老怕是都要回去总坛,随着时日越发临近,贞罗盟一时压力大减,也就放松了许多。

  而这封书信却是说列玄教乃是行得瞒天过海之计,是准备起教中全力突袭双峰月。

  黄左光万万没有想到其中还有内情,一时有些难以置信,越看越是心惊。

  他看完之后,便放下手中书信,道:“道兄这消息到底是从何得来?”

  商腾摇了摇头,指了指他手中,道:“小弟也是方才得了此报,不敢擅专,立刻便请了道友过来,此信背后便写有内情,道兄再看下去便知。”

  黄左光一怔,他急急将信纸翻过,入目之处,便看到那处绘有一幅画像。

  一名这道人盘膝而坐,背后有宝光瑞彩,神态祥和,一副仙风道骨之貌。

  他与列玄教起争数年,自是一眼便认出这是其教中祖师,翼崖上人之像。

  正想再仔细看时,忽然之间,那画像似乎活了过来,双目陡然张开,就有一道金光从中射出!

  黄左光猝不及防,“哎呀”一声大叫,便捂着双目向后倒去。

  他虽双目痛楚无比,但神智未乱,立时知晓不对,几乎本能地将护身宝光祭出,随即心意一动,一道光华升腾起来,就有一只有六尺大,浑沉厚实的铜钟挡在身前。

  此时恰好一道罡雷劈落下来,正中铜钟,“轰隆”一声响,铜钟却只是颤了颤,却不曾损得分毫。

  商震暗道一声可惜,未曾想这黄左光反应如此之快,幸好他还另外准备了后手。

  尤其是黄左光元婴被那道金光钉住,急切间运使不得,已使其战力去了大半,无论再怎么挣扎,都是别想逃得出去了。

  他法诀一掐,引动布置,脚下泥壤拱动,一道红线罗网飞出,便把那铜钟兜头罩住,此物来回挣扎,但那罗网却极是坚韧,将其死死拽缚住,根本无法脱去。

  与此同时,商腾嘿的一声喊,将一枚五彩斑斓的木匣祭起半空,“铮铮铮”,三声鸣音,如金铁撞响,有三道碧色小箭自匣中飞出,如烟凝成,有形无质,分为上中下三处,直向黄左光射来。

  黄左光吃亏在双目受损,不能辨物,不知商腾攻击自何处来,只得全力催动护身宝光加以防备。

  哪知这烟箭别有文章,护身宝光竟是丝毫阻碍不得,被其从上一穿而过,正中额头,胸脯和下腹三处,他一声闷哼,栽倒在地。

  商震走上几步,从袖中抖出一道黑气凝结的绳索,只一落下来,就把黄左光牢牢捆住了。

  黄左光顿觉身上一麻,心中怒极,正待破口大骂,可方欲张衍,那绳索一紧,他体内精气便不断散失,眼皮不由耷拉下来,昏昏欲睡,想要挣扎也是软绵绵使不出力气来,过了不多时,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那铜钟失了人操持,灵光隐去,“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商震稍稍喘了几口气,他虽做了不少准备,但若是黄左光方才挡得一击之后,不寻思着守御,而是拼死冲出去,怕是他也无法轻易就把此人擒下,算得上是有几分运道。

  此人拿住后,这里只得他一人做主,从此刻起,双月峰大门已是对列玄教彻底敞开了。

  商腾得意一笑,只要再拿下张衍,夺回神兽卵胎,事后论功行赏,他当排在首座!

  他踱了几步,犹有闲情坐回亭中,取出笔墨纸砚,随后提起笔来,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书信,其中不凡自我吹嘘之词,看了几遍之后,自觉满意,便利索装入信笺之中。

  他抬头看了看,嘴中念了几句法咒,再起手一抓,就将那布下的气雾撤了回来,看着依旧清朗的天空,他哼了一声,将飞书往天上一扔,直至其飞去不见,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第一百九十六章 金桥一引万山过

  八月初六,列玄教祖师大典,教中七位元婴真人皆是回返总坛。

  只是无论教众外客,皆是不知,这七人之中,除了公羊盛大长老仍在主持祭典之外,其余诸人只在开仪之时稍作露面,其后便躲入了内堂之中,不再出现,留在台上的,不过几名替身罢了。

  这些替身并非匆匆寻就,而是早几年便在做准备了。

  列玄教弟子数十万,寻几名貌相相似之人并不困难,只是难在修为气息无法伪饰,因此还用了许多手段遮掩,到了如今,总算能以假乱真,鱼目混珠。

  可便是如此,遇上那些眼力稍尖的,还是容易露出破绽。

  尤其是大长老公羊盛,熟悉他之人着实太多,此外还需主持仪祭,脱不开身,当着各门各派前来观礼的修士之面,绝无可能从头至尾都找人替代,因此需得先将戏份演足了,方可觅机抽身退去。

  内堂之中,六名元婴长老正围坐一处。

  芮道人看了看左右,感慨道:“得亏清师观与金凌宗并未遣使前来观礼,否则我等这几名替身还真是瞒不过去。”

  那名谭姓女冠秀眸睁大,忽然问道:“芮师兄到底用得什么法子,竟使得他们不来观礼?”

  列玄教大典,若是不去延请同道,未免说不过去,同时也会惹人疑心。

  但若是请了人过来,又难免会露出马脚。

  而今清师观与金凌宗弟子偏偏一个未至,其中定有文章,她对此很是好奇,究竟芮道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芮道人哈哈大笑,道:“谭师妹,其实说难也是不难,只要来客肯参拜我教祖师金身塑像,便可放他入内坛,否则只能请他站在外殿观礼了。”

  谭姓女冠闻言恍然,抿嘴一笑,道:“难怪了。”

  金凌宗与清师观好歹也是屏东三派之一,与列玄教在中柱洲内鼎足而立,怎肯来参拜列玄教的祖师爷?

  可在殿外贺礼,与那些散宗小族并列一处,他们也是不愿的,因此索性来个不理不睬,只当未曾听闻这回事了。

  列玄教门下本就四处传教,弟子行至何处,都要劝说他人祭拜自己祖师,如今祖师爷飞升祭礼,教中有此要求,倒也并不使人意外,两派修士也都未曾想到他们其实别有用意。

  他们说话兴致正高,而另一边,叶极流却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道:“师叔还要我们等到何时?不过几个小宗弟子,又何必再装扮下去?他如不动身,那也算了,我师兄弟这般上路,六人合力,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张道人么?”

  他一振衣袖,站起身来,往外行去,边走边说道:“我去和师叔说道,无需再等了。”

  芮道人见势不好,连忙将他袍袖拽住,苦劝道:“叶师兄,师伯自有安排,师兄万勿莽撞。”

  叶极流眉眼一跳,甩开他手,缓缓转过身来,冷言道:“何谓莽撞?师弟给我好好说来。”

  芮道人见他眼神冰冷,立时察觉到是自己情急之下说错话了。

  这位师兄性情偏激暴烈,易怒好斗,一个应付不好,可就要弄出大事了,可偏偏他不擅应变,头上登时急出了汗水。

  坐在那里的沙道人沉声一喝,道:“叶极流,平日里你这般冲动行事,那也罢了,随得你去,可今天是什么日子?可以说我列玄教兴衰成败,皆在今朝,岂容得你在此胡来?”

  只是他这番话非但未曾震住叶极流,反而起了反作用。

  叶极流眼旁青筋暴起,怒气勃发。

  他本就与沙道人不对付,后者不开口还好,一开口登时惹得他大恼,吼道:“沙良,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说我,难道是要来试试我腰间法剑够不够锋利么?”

  往日遇着叶极流挑衅,沙道人都是笑笑避开,或者干脆不予理会,可今日他不知何故,却是一反常态,毫不示弱回击道:“放肆!论辈分,我乃是你师叔,你竟敢威胁于我,你这目无长辈之徒,若是敢来与我动手,在这祖师堂下,难道以为我杀不了你么?”

  其余四人一看,再不制止,怕要先起内讧了,立时上来劝说。

  叶极流目中冷芒乱闪,熟悉他的人便知,这是其心中愤怒快要积累到极点了,都是暗呼不妙。

  然而就在此时,却有一道飞符传来,芮道人伸手一接,看了一眼,忽然松了口气,转而递给叶极流,道:“师兄请看。”

  叶极流眉头皱起,狐疑接过,他看了一眼,不由愣住,道:“她怎来了?”

  这符书上所言,是叶极流昔年一名道侣前来寻他,此女无门无派,乃是小族出身,自他成婴之后,便离其而去了,而且一别两百年不曾相见,可今日突然到此,难免令他心中疑惑。

  芮道人意味深长地说道:“师伯事先便已说过,我教如此大张旗鼓,要叫那两派就此放下疑心,也是不能,他们弟子虽然不至,但却可请得他人前来,查探我教动静,此女八成就是受他们之邀,特意来此试探师兄的,若是师兄避而不见,或者只以替身应付,那可就要露馅了。”

  叶极流面色阴晴不定,哼了一声,道:“怕个什么,我这便去与她一见。”

  他狠狠瞪了沙道人一眼,踏步出去了。

  芮道人想想不放心,对着堂中另几位真人急急一拱手,便转头跟了上去。

  谁也未曾发现,沙道人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遗憾之色,他暗忖道:“可惜,方才若能将这莽夫击伤在此,那便好了。”

  他以己度人,自思七八名真人联起手来,无论如何也能压倒张衍了,多一人少一人其实无碍,并不影响大局。

  而他深悉叶极流的性子,这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由得其胡来,难免会坏了大事,故而出言相击,想要激起其怒气,那便有借口将其打伤。

  以此人性格,遭此挫败,多半是不会和他们一道上路的。

  可是未想到,一封飞符,却意外断了他的筹划,天数弄人,他也无能为力了。

  剩下四人再等有了半个时辰,忽然堂前火烛一跳,玉帘掀起,大长老公羊盛自外踏入,叶极流与芮道人一左一右,跟在身后。

  堂中长老知是时机到了,竭力压住心中激荡,一个个肃容站起,躬身行礼。

  公羊盛浅浅还了一礼,他环视一圈,大声道:“诸位教友,五百年前,我教应势而生,崛起屏东,然美中不足者,中洲三派并立,我教只得一角,以至手足难舒,然五百年后,天降神物,我教若得此宝,当可保万万年之气运,到得那日,便是混一中洲,也绝非妄念。”

  言罢,公羊盛摆动衣袖,来到祖师像前,在蒲团之上跪下。

  六名长老也是赶忙一起跪下参拜。

  公羊盛叩拜三次,前起身上前,奉上仙香,他于心中祝祷道:“祖师天灵在上,佑护弟子此行顺遂,一举夺回至宝,保得我教气运绵长,长盛不衰。”

  祭拜过后,他拿起拂尘,往臂上一搭,转过身来,道:“诸位教友,随我起行!”

  他一甩拂尘,引动法门,霎时一道万丈金光自地下壑道升起,直冲天际!

  堂中诸长老神思一个恍惚,身体一轻,皆是随光纵起,飞去云中。

  而此时恰好是祭殿大礼金辰之时,观礼之人只以为这是列玄教故意弄出如此大的阵仗,再加上掩饰得当,倒是谁也未曾生疑。

  眨眼之间,七人就去得数万里之外,到得事先布置好的分坛地界上,寻得供在此处的祖师神像,又一次依法施为,便再度纵起万里金桥,一路往屏西之地纵掠而去。

  鹿歧山。

  张衍忽有所感,双目一睁,缓缓站起身来,往那地火天炉之中凝视看去。

  那里地气骤然翻腾乱游,热浪逼人而至,如临沸水滚泉之前,哪怕他并不精通此道,看这异象,也知是法宝出世在即了。

  他默立片刻,又抬起头来,仰首望了望天际。

  自那日程真人离去之后,他便未曾放松警惕。

  这四年平安度过,他心中暗自思量,如若当真有什么异动,那必是在法宝炼成之日了。

  一直守候到了子夜时分,天炉之下忽有振声撼地,如千鼓擂动,迫响激烈,远远传出,百数里内宿鸟惊起,成群纷飞而起。

  双月峰中,亦有不少修道之士察觉这里动静,起身跃上云头,眺目观望,私下里则纷纷揣测,得两位炼器能手合力祭炼四年,不知这法宝究竟会有怎样神异之处?

  然而此时,突然有霹雳声响彻云霄,像是撞木冲城,一声盖过一声,有道道万丈光彩斜刺穿射,乍现乍隐,横掠天际。

  不提那些凡俗百姓,哪怕那些修道之士,亦是惊骇不已,不知出了何事,纷纷往天中观望。

  虚空之中这时有如水波荡漾,圈圈涟漪,层层激开,诸人耳中不停传来滚石雪崩之声。

  他们方自惶惑不安之时,忽然又听得一声裂响,像是灵镜破散,银瓶乍裂,一道千丈光崖攀起,憧憧光影之中,有七人自虚空中缓步踏出,或盛装彩服,或身披大氅,或锦袍大袖,或峨冠博带,各自都是手持法宝飞剑,雷柱拂尘,周身金星乱洒,彤霞璀璨,一时如同仙客谪尘,神人降世。

  列玄教七大长老,已是跨过万水千山,齐至双月!

  第一百九十七章 龙蜈剑

  自双月城兴建以来,数百年中,还从未有过被外敌侵入的前例。

  此刻七名列玄教长老的骤然出现,立时在双月峰上引发了一阵挥之不去的惶恐。

  可这七位元婴真人,却是对近在咫尺的飞屿道宫不作理会,竟是停也不停,各御惊虹,直奔五百里外的鹿歧山而去。

  公羊盛拨云开雾,行在最前,袍带猎猎有声,他沉声道:“诸位教友,此处乃贞罗盟根本重地,不可久留,需速战速决!”

  贞罗盟纵然内部不合,但双月峰被袭,必定很快被其察知,绝无可能坐视不理。

  距离最近的几名长老怕是半天之内就能赶至,若是借阵法之助将他们纠缠住,那就休想安然撤走了。

  其余六人也知此理,都是齐声应和。

  这时公羊盛目光一瞥,忽见有一道碧荧荧的符书迎面而来,如叶旋飞,徘徊在侧,久久不去。

  他看那暗记,乃是列玄教所用,因此放心伸手摘来,接过一看,大喜道:“好,商道友竟是已然得手,擒下了那黄左黄,此地禁阵现已无人主持,有他坐镇道宫,我等暂且后顾无忧,正可一鼓作气,夺回神物!”

  贞罗盟在双月峰经营了数百年,周围也是满布大阵禁制,只消三名长老,便能发动起来。

  先前他们便是担心此事,是以百般设计,把车子毅调走了去,便是要设法使得禁阵不能发挥威势来。

  现下既然商腾解决了黄左光,那么就再无需为此顾虑了。

  得知此消息后,七人皆是精神大振,自觉此行成算更高,因此个个急驱向前,全力飞遁。

  七名元婴真人聚于一处,其动静何等之大,甫一现身,远在地火天炉旁的张衍便已察觉。

  他从定中醒来,朝天边望了几眼之后,看其往自己这处而来,就知来者不善。

  他清喝一声,便腾身飞升入空。

  这时随着对方越发迫近,形貌也是愈加清晰。

  张衍与列玄教打过几次交道,只从那袍服形制上,便瞧这七人方皆是列玄教中人。

  他不禁暗忖道:“听闻列玄教中共有九位元婴长老,只那郭、庞二人已被我所斩杀,而这七人个个皆是元婴修为,莫非其教中长老已是全数到此了么?”

  他一转念,不由冷笑一声。

  除了那神兽卵胎,还有什么事值得对方如此大动干戈?其来意可谓昭然若揭。

  不过对方时机选择得很是巧妙,此刻他所炼法宝出世在即,无法脱身离去。

  而且这七人连片刻迟疑也没有就向自己奔来,显然此番出击并非盲动,应是经过了精心准备布置的。

  张衍目芒闪动,此前心中警兆,想来是应在了此事之上,恐怕一阵血战是免不了的。

  不过一刻,公羊盛等七人就到了那地火天坑之前,见张衍稳稳立在前方,稍作逡巡,便将他团团围住,各自发声大喝,运转法诀,元婴纷纷遁出顶门,夜宇之下,一时彩霞灿灿,满是光云雾霭,将这一方天地笼绝。

  张衍一人独自面对七人,在那一双双充满敌视的目光注视之下,其神色却是夷然自若,毫无惧色。

  公羊盛排众而出,这位大长老,顶上罡云已生三朵,显已是踏入元婴第二重境中,修为比其余六人高出一筹来。

  他打了个稽首,居高临下说道:“张真人,我七人来此,只为取那桩神物,你若将此物还来,前此种种,我教皆可既往不咎,若是不愿,下场如何,无需老道再言。”

  张衍把袖一摆,哂然笑道:“诸位道友来此,想也不是来做口舌之争的,不必多说,手底下见真章便是。”

  公羊盛本打算若张衍迫于他们威势,自愿将那神兽交出,那是最好,到时进退皆由自己,如若不成,再动手不迟,可眼下见其语气强硬,毫无商量余地,便立刻断了劝言的心意,淡然言道:“既是道友执意如此,那休怪我教以势压人了。”

  “还与他啰嗦什么!”

  叶极流早已是按捺不住,见二人谈说不拢,不待公羊盛下令,便已是不顾旁人,第一个冲了出去。

  他行至半途,一拍腰间,只闻“呛啷”一声,一道银虹出鞘飞起,在空中一折,伴着一声声龙吟虎啸之音,向下迅疾杀来,这法剑还未迫近,剑锋上所散出的嗖嗖冷意,已是飙射而出。

  张衍眯眼看那飞来法剑,见剑刃如雪,寒光刺目,剑身两旁还有无数如须银丝,蠕蠕而动,似枝桠分出,奇异非常,应是有几分独到之处,因此并不托大,一声长啸,顶门之上一道金光绽放,氤氲气雾之中,一尊背后五色光华轮转的元婴便自现了出来。

  叶极流这把法剑,名为“龙蜈剑”,内含数种变化之道,尤其是那炼剑之法,乃是自少清派秘术借鉴而来,极是了得,与敌交战,至今无有败绩。

  当年少清派在中柱洲战死数十名弟子,其中有几人携有宝功密册,有不少便被中柱洲修士取了去,虽习不得正宗法门,但一众才智之士却由此另辟奇径,衍化出许多厉害法门来。

  叶极流便是其中之一,得了这法门后,他又用了十数年功夫,淬炼出了这把法剑,两者相合,威势倍增。

  如今除两位高一辈的长老外,他之战力,可谓此间第一,因此自视甚高。

  他见张衍顶上云不过一朵,功行比自家还差了一筹,信心顿生,就算明知其神通厉害,也敢孤身一人上前放对。

  其余几人见叶极流已然动手,正想跟随而上,一起杀出,却被公羊盛阻住。

  他目注下方,沉声道:“由得他试试也好,若他不敌,我等再上前不迟。”

  叶极流一向心高气傲,他不开口,众人贸然上前伸手相助,怕是要着恼翻脸,与此如此,还不如任由其去,便算是做个试探,看看张衍的底细。

  那剑光临头,张衍不闪不避,背后一道黄芒落下,倏地散开,就在面前横摆成一条高有三丈,横有一里长短的光障来。

  这黄光浑厚凝实,龙蜈剑一来,在其中去得不过数寸,就觉艰涩滞碍,难以前行。

  叶极流冷哼一声,当即又使神通,把手一指,这法剑轻轻一颤,无数银须从剑身上抖落,嘶嘶有声,如牛毛细雨一般,寻隙而入,眨眼钻透黄芒,纷舞而来。

  张衍气定神闲,身形不动,等到那些银须飞至,背后又一道蓝芒荡落,方一闪过,就似浪头激涌,一个卷荡之间,将银须尽数淹没,吞去不见。

  叶极流见状微微一惊,神色凝重几分,低喝一声,连连催使法诀,那龙蜈剑急颤不止,其上银须方去又生,方生又落,不断长出,只是几息之间,就有成千上万,漫空蔽日,茫茫一片。

  他再一个驱使,银针万根,拧成数股,摆开阵势,自数个方向上,抄掠分袭而去。

  张衍负手而立,背后蓝光不断闪动,如洪泄下,轰隆有声,那银针不断狂窜疾掠,前赴后继,可无论来得多少,皆如石投海,没去无踪。

  观战六人看得直皱眉头,叶极流这柄法剑他们中有几人也是领教过的,深悉其厉害,纵然还未使出最后杀手锏来,但也不是好招架的。

  可张衍却应付得如此轻松,显见得也是留有余力。

  似这等法门他们见所未见,看其背后,共有五色光气流转,如今方使两道就遏住了叶极流攻势,却还有三道光华未曾动用,也不知其中还暗藏有什么玄妙。

  张衍自不会只守不攻,看准叶极流出手时一个空隙,他一甩袖,数十滴幽阴重水泼洒出来。

  叶极流看那重水不过水滴大小,黑沉如墨,无光无彩,其貌不扬,本有小视之心,谁知待此物撞在护身宝光之上,却是轰发有声,直如万钧重锤落下,打得他脚下不稳,浑身乱晃不止,方才知道厉害。

  身躯急退几步,将法力一催,元婴护持宝光又亮得几分,再将飞剑召唤,护在身前,飞来驰去,连连闪动,一番手忙脚乱之下,方将这数十滴重水接住。

  芮道人见得此景,叹道:“我早就劝叶师兄祭炼一桩法宝护身,可他却偏偏不听。”

  少清派无论攻敌守御,皆靠一枚剑丸,号称“一剑主生死,孤道载阴阳”,叶极流自习得这法门后,感到此等说法甚对他胃口,因此便在此道之上学了十成十,自觉一柄法剑足以行走天下,根本不屑去炼什么护身之宝。

  张衍瞧叶极流此时无暇他顾,哪会错过机会,伸手一指,那黄芒如尘扬起,越起越高,到得空中时,轰隆一声,如倾城山崩,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叶极流眼中终见惊容,面对如此攻势,在拿不清对手底细的时候,通常唯有转身躲避。

  可有同门在旁看着,战得没几合就要退避,他怎能行如此丢脸之事,厉啸一声,把法剑反手一持,几个劈斩,银光迅掠,如夜空霹雳,将这道土行真光斩开几处豁口,纵身一跃,就待要从正面冲了出去。

  可才飞出去百丈远,却觉周围黄土飞飏,尘沙漠漠,越往前去,身形便越是滞重。

  这时却见浑浊烟尘一阵滚动,四下里一个张望,他陡然惊觉,自己竟闯入了一只足有百丈大小的手掌之中,面上不由变色,正要飞退,却见那五指倏尔一动,便向内合拢。

  第一百九十八章 碧玉如意定剑光,指上神雷震四方

  叶极流见那大手攒和,仓促间只来得及将护身宝光撑开,强行抵挡,但那五指不断向内收拢,其力甚大,如山峦般层层压来,眼见得那宝光破散在即,他脸上也是不禁变色,登时后悔起来。

  他并无护身法宝,只能纯靠自身功行支撑,若是方才拼死起剑斩去,不定还能杀出一条去路,眼下却是晚了,根本无法抽出手来,若无人驰援,用不了片刻功夫,就会被捏成一把肉泥。

  瞧他已是无计可施,公羊盛拂尘一摆,再不迟疑,大喝道:“救人!”

  其余五人也是看出形势危急,纷纷出手,只是动作有快有慢,目标也是各自不同。

  公羊盛出手最快,才开口时,自袖中取了一枚清气隐隐,正面有龙虎玄纹的玉符出来,往外一丢,自云头飞下,撞向那玄黄大手。

  身后那四名师侄也是俱起法宝,跟随他一起出手。

  而沙道人却根本不去管叶极流,却是面无表情把袖子一甩,从中出来一枚鹅卵大的金白飞丸,直奔张衍而去。

  玉符方才飞至,张衍把手一扬,一道浑沉晦暗的黄芒升起,挡在前方,两相一撞,这玉符喀喀裂开几个缺口,倒震而回,而那一道土行真光也是如岩崩裂,爆震而开。

  前路无阻,其后四件法宝正好一冲而入,先后落在玄黄大手之上,只瞬间就将其打散,化作千百缕黄烟四下飘飞。

  叶极流忽觉身上压力一松,登时看出了一丝机会,也是御起龙蜈剑奋力一斩,自漫漫尘沙之中劈开了一条去路,使了一个飞纵法门,就循着那道缝隙往外遁去。

  张衍冷然一笑,双指一点,清吟声中,星辰剑丸与五灵白鲤梭一齐飞出,追索而去。

  这时那沙道人的金白飞丸也已落下,还未近得他身,身上玄衣陡然绽出三尺精亮毫光,往上一冲,就迎住飞丸,只在上滚动,却不得落下。

  沙道人神色一凝,沉声道:“护身宝衫?”

  星辰剑丸来得极快,叶极流不及脱身,忙召龙蜈剑上过来招架,“当”的一声,挡住了剑丸,然而那五灵白鲤梭却是绕了过来去,护身宝光其狠狠一啄之下,竟是应声而破。

  叶极流大惊,他修习的法门并非玄门正宗,护身宝光若是破散,还需重新祭炼,那面对那正向自己飞来的五灵白鲤梭,却已无有手段克制。

  公羊盛在云上看得一皱眉,把手中拂尘一扔,千丝散下,如网罩来,竟将五灵白鲤梭裹住。

  这件玄器却似不服输一般,把头尾一摆,背上鳞斑一阵金光流淌,猛地一窜,那织网竟是束缚不住,韧丝崩断,眨眼就被其冲了出去。

  叶极流有了这一丝喘息之机,哪还敢托大,口中念了一道法咒,对着那龙蜈剑一指,道了声:“化!”

  此剑一震,前后分节,裂成两段,再一个抖颤,剑身之上白光一吐,便化作两柄一模一样的法剑来,一把向上飞去,依旧抵那星辰剑丸,另一把如倦鸟归林,向他怀中飞来。

  他伸手一拿,握住剑柄,一剑在手,又恢复几分信心。

  此时五灵白鲤梭又乘光飞至,他已看出此宝厉害,急起法剑往上一翻,“当”的一声,勉强格住,只是这法宝灵性十足,一击无功,立刻他前后左右绕转游走,找寻破绽。

  众人只见一道金光围着他上下翻飞,追逐不休。

  张衍眼中杀机隐现,这七人出自一门,若是联手来攻,倒也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最好是先斩杀一人,现下有如此好的机会,又怎能错过?

  因此他得势不饶人,心神一催,星辰剑丸倏尔一跳,立化一十六道闪耀剑芒,一道道如箭飞射,发出破空呼啸之声,朝着叶极流斩杀过去。

  任谁都能看出,叶极流在那灵梭围攻之下已然左支右绌,若再有这一十六道飞剑斩来,那是必死无疑。

  公羊盛不得不再次出手相救,只是与张衍交手两合,随身法器已坏得两件,不愿再拿寻常之物凑数,遂把身子一抖,顶上一朵罡云之中,托出了一只样式奇古的碧玉如意,浮在氤氲气雾之中,载沉载浮,稍一催动,立时有一道澄明光华洒下,竟直直贯入底下地火天坑禁阵之上,照得下方一众事物纤毫毕现。

  一十六道剑芒被这道光华一照,似入膏泥之中,顿受阻碍,去势骤缓。

  这时沙道人大声喊道:“师兄,合力杀张道人!”

  他起先就打得围魏救赵,攻敌必救的主意,只是张衍自心生警兆之后,早有防备,因此将“七星束阳袍”与“经罗遁钧宝佑衣”这两件宝衫护体俱都穿戴在身,寻常法宝,万难及身。

  沙道人一人之力拿他不动,但如能数人合力,那便把握大增了。

  公羊盛得了提醒,把目光转来,他也是当机立断,立刻道:“芮师侄,你速去回护于他,诸位教友,随我围杀张道人!”

  芮道人得了吩咐,趁着飞剑未至,就要抢下去救叶极流。

  张衍方才找出了机会,哪里会容得对方将人救走,把双袖一展,三百六十五滴幽阴重一齐飞出,往四面八方散去。

  诸人适才已见识过此物厉害,倒也顾不上出手攻敌,不得不先停下动作,回护自己。

  与此同时,张衍心意一动,要将那星辰剑丸唤了回来。

  哪知公羊盛那顶上碧玉如意颇有几分神妙,散下光华似是罩笼一般,星辰剑丸几番来回,到了边缘之处,便无法冲出。

  公羊盛挥袖将袭来幽阴重水尽数挡开,恰好见得这一幕,不禁微微一笑。

  五百年前,中柱洲与少清一战,他侥幸逃得一条性命,自那时见识到飞剑的厉害后,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抵御此法。

  而这柄碧玉如意,就是为困阻飞剑而炼,哪怕少清派弟子亲自御使飞剑杀来,他自信也能牵制一二。

  张衍双眉一挑,自迈步跨入元婴境界后,原先所习御剑法门已是难以跟上如今修为,因此也并不倚为主要手段,原他还想得一丝空隙,先将叶极流斩杀剑下,现下看来,却是行不通了。

  不过他如今手段颇多,便是不用此法,倒也不信拿不下此人。

  只是这一耽搁,列玄教另几名长老也是挡开了幽阴重水,缓过气来。

  公羊盛也不犹豫,暗拿法诀,自顶门罡云之中,又飞出一把黝黑铁尺,其余诸人看他已然出手,而随之而动,将自家趁手法宝祭出,齐往张衍打来。

  张衍目中冷芒连闪,袍袖一个拂动,分撒了五十余枚赤雷珠出去,身下水行真光一个攀升,绕旋飞起,将这些个法宝一托,立时白沫飞溅,砸出千重玉浪。

  这几件法宝之中,因有那把铁尺当先开道,又得其主全力御使,水行真光难以卷动收摄,但水势连绵,波涛来回之间,却也使其缓了下落之势。

  公羊盛见数十粒赤色飞珠向自己飞来,本以为仍是那幽阴重水一流,正待如方才同一般挡开,可待此物到了眼前,神情陡然为之变色,狂吼道:“快躲!”

  其余几人开始也是与他一般,并没有当作一回事,等听得他提醒,知晓此物定不简单,可是此时想要躲避,又哪里来得及?只好祭出护身法宝,硬起头皮生生扛下。

  只听得云之中发出阵阵惊天巨震,好似天陆崩塌,尽管有法宝相护,可包括公羊盛在内五人仍是被炸得气血沸腾,衣衫破损,狼狈不堪,足足退出去了数里远才止住身形。

  趁此机会,张衍把手一点,将三百六十五滴幽阴重水再次汇聚一处,如狂流一般,冲向叶极流。

  那边芮道人方至叶极流近侧,正准备与其合力先对付五灵白鲤梭,可此时听得身后轰声震响,回头一看,却是骇了一跳,连忙拿出一杆幡旗,迎风一抖,化作五丈高下,摆在身前。

  只是这幽阴重水数十滴已是打得诸人招架不迭,更何况此刻全数在此,不过几息时间,幡旗就被打得稀烂。

  他连忙弃了此物,再祭一枚玉符出来,也是支持得片刻便即破散,那余下不足二成幽阴重水砸在那护身宝光之上,他浑身剧震,光华溃散,口中连连喷出了几口鲜血,倒跌了出去。

  张衍向前跨出一步,似浮光掠影一般,百丈距离一闪而过,再出现时,已是距离叶极流不足十丈,他把手抬起,向前一指,一道紫色雷光似扫荡清宇,轰然爆出。

  叶极流也有一股血勇之气,心知此时躲避断无活路,一咬牙,居然不退,反而将全力法力聚于一处,悍然把龙蜈剑御起,一道银光如电疾掠,反向张衍杀来,指望能先一步斩杀这名大敌。

  然而法剑方自飞出,那五灵白鲤梭一声啸音,却是从旁窜出,将其撞了一边。

  此时紫霄神雷已至眼前,叶极流护身宝光已破,法剑脱手,面对这杀伐神通,毫无有任何手段抵挡,他连半声惨呼也未来得及发出,便在一声暴鸣中,整个人已是炸成粉末。

  芮道人见得如此惨状,顿时吓得胆寒不已,他见张衍此刻正背对着自己,不及多想,转身就跑,才出去没有多远,就有一道细若游丝的金光追至,只在他身上闪了一闪,便自不见。

  他又出去了数十丈,忽然身子一僵,大叫一声,身躯从腰间断成两截,就从尘头坠下。

  第一百九十九章 镇教神尊像

  公羊盛方才被赤雷珠逼至数里之外,难免援手不及,眼见张衍于顷刻之间,连斩二人,他先是愣了片刻,随后跺脚重重一叹,把拿起的法诀散去了。

  剩下列玄教那几人看到这一幕,眼神之中除了生出些许惊惧之外,还夹杂着一丝茫然无措。

  他们本是一鼓作气而来,原想着这张道人再厉害,七人合力,也定能一战而下。

  却不想还未曾伤得此人分毫,己方却是折了两名元婴长老。

  要知列玄教先前已有两名长老死在张衍手中,如是再斗下去,那还要再死上几人?

  一想到此处,他们心中皆是忐忑不已。

  壮大本教固然是好,可也要行得通才可,若是搭上自家性命,便就不值了。

  能做到教中长老地位的,无不是经过了数百年的辛勤苦修,眼下福乐还未享受足够,又怎能急着去死?

  就算为教中立下了大功,来生还能再行入道,可谁能说还有今时今日的成就?

  公羊盛岂能看不出他们几人心中这点私心杂念?虽是面上神情不变,心下却暗叫不好。

  他虽是列玄教大张老,但其余长老身份与他也算是平起平坐,平时虽各有私心,但他还能凭借长辈身份压服下来,可若一旦涉及身死存亡的大事,要想唤得所有人上去拼命,那也是妄想。

  若是拿不出应对办法来,那也不必再斗下去了。

  可适才与张衍斗了几个来回,他也是看出,除自己之外,剩余四人如与张衍单独对上,能保得性命已是不错。

  而他更为担忧的是,方才张衍那一步之间,迈出上百丈,有这等挪转神通,随时随地可以脱出战圈,去往他处。

  他原本以为有碧玉如意在手,便能制住其剑遁之术,可现在看来,却根本围困不住此人。

  如不是对方那法宝尚未祭炼完毕,怕是早就去往他处了。

  他手中倒是还有一物,能克制此人,可是此宝轻易动用不得,心中一时有些犹豫。

  沙道人看出他有些为难,便主动开口道:“师兄,事到如今,唯有请出祖师神像了。”

  其余三名列玄教长老,为那谭姓女冠、高师弟及那秃顶道人三人,他们互相望了一眼,秃顶道人站出来道:“师伯,师叔说得不错,快些请出祖师神像吧。”

  列玄教供奉在祖师堂中的神像,共有两座,一座受日常香火,并无什么奇异之处。

  而另一座,却是能收凝法力,借以淬炼神像宝体。

  尤其是教中有一门心法,每当教众祭拜祖师神像之时,按法仪而行,就等若在祭炼此物。

  四五百年下来,那尊神像不知受了多少教众顶礼膜拜,如今八脉俱通,腑脏已生,内外已如生人一般。

  若是再有数百年祭炼,待此物生出真识之后,再与翼崖上人昔年特意设法留下一缕残魂相合,定能借体而活,成得一件护教真器,其威不下有一名洞天真人坐镇教中!

  到了那时,如再有神兽相助,列玄教成中柱第一派指日可待。

  他们此来围攻张衍之前,因恐贞罗盟禁阵坚碍难破,又惧其长老得知消息后回来施援,是以携来此宝,以防万一。

  因此宝物一旦使出,必然耗损元气,如此一来,那到最后炼成,怕要再推迟百数年。他们本是准备留作最后手段动用,但没想到张衍竟如此难缠,因而都动了请出神像的意愿。

  见众意难违,公羊盛微一沉吟,出声道:“好,有请诸位教友为我护法!”

  听他答应,四人皆是心中一定,当下应和一声,站到四角之上,将他护在其中。

  这神像共有三层禁制,每一层皆有不同用处,但他们深信,就算只开得一层禁制,要拿下张道人也是绰绰有余了。

  张衍目光一凝,他看出这几人似是又要施展什么法门,不过上前绕了几圈之后,却发现这几人在四角之上所据方位并非随意站立,而是暗含阵势,且守御严密,并无漏洞。

  他随手发了几道紫霄神雷进去,见并无动静,就知此阵难破,心中一转念,索性往后一退,坐定云头,看他们作何打算。

  不过半盏茶功夫,站在四人中间的公羊盛忽然喊了一声,双手向上一托,一缕轻云冉冉飘升,那云中有一座面目逼真,身着金缕银线日月服的翼崖祖师神像被请了出来。

  此像约有十丈高下,一现身出来,就有阵阵仙乐鸣响,万众膜拜之声,放出千百道柔和清光,照耀四方,便是整座鹿歧上,也是笼罩在一片祥光沐浴之下。

  立在神像之下五人,恰如甘霖倾顶,琼浆入喉,顿觉浑身舒泰,周身法力澎湃,难以抑制,似是要奔涌出来。

  公羊盛也觉功行好似平白增添了不少,顿时精神倍增,高声,道:“诸位教友,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纵身一跃,到了上空,把手一张,掌中雷芒闪烁,就是一道罡雷对着张衍打了过去。

  沙道人等四人也照此施为,齐齐大喝一声,纷纷扬手,将法力凝聚,化成罡雷打出。

  张衍端坐云头不动,背后那五色光华如波荡漾,一道蓝芒似决堤般奔腾涌出,再往上一冲,掀起百丈浪头,与那罡雷撞在一处,霎时引发连声爆响。

  仍而此一轮攻袭虽然挡住,可公羊盛这五人似无有停歇之意,不停催发法力,发出道道罡雷。

  水行真光之势竟被遏制,一个个浪头不停被消磨而去,五人攻势渐渐向着张衍处逼去。

  公羊盛脸上露出几许深沉微笑,有了祖师神像之助,他们法力源源不断,不愁息绝了。

  这张道人便再是强横,毕竟只是元婴一重修士,又岂能抵得过他们合力齐攻?

  以力克敌,这等最为愚拙的办法,但放在此处,却也最为有用。

  他选择的出手方位乃是有门道的,此时张衍若是抽身闪避,倒也不是不可,但那罡雷势必会落在底下地火天坑之上,此处便有禁制相护,无人主持,也支撑不得几合。

  此坑若是毁去,那法宝自也难以炼成,那么先前所有努力,便付之东流了。

  公羊盛心中料定,张衍绝不会弃宝而去。

  去了叶极流道人之后,他们这五人无论出手还是守御,都是合若一体,进退有序。

  公羊盛自问自己乃元婴二重修士,顶上有三朵罡云,再得另四人相助,正面而来,已可稳稳压过张衍一头去。

  果然,无数罡雷如雨落下,纷纷炸开,将那水行真光打得支离破碎,隐有奔散之象,似乎随时可能维持不住。

  可在此等危局之下,张衍却神情淡然,依旧端坐,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就在这时,忽听得有人远远一声喊,道:“张道友莫慌,贫道前来相助!”

  张衍转首一望,见一人现了元婴法身,正朝此处飞来,不由笑道:“原来商道友,多谢援手,不知黄道友何在?”

  商腾隔着老远招呼道:“黄道兄主持道宫禁阵,无暇分身,张道友莫要着急,贫道已发出求援飞书,我二人合力,只消挺过半天,必能等到在外诸位长老回援呐。”

  张衍欣然道:“既如此,商道友快快过来助我。”

  商腾心中一喜,赶忙加紧遁速赶来,他一直在道宫之中观战,方才见张衍落在下方,便有了盘算,想来捡个便宜。

  自忖若是能暗袭张衍得手,到时列玄教中,除了公羊盛,还有谁与自己比肩?

  不过他毕竟谨慎惯了,快要到得张衍近侧时,却反而停了下来,这时张衍回头向他看来,只是脸上微微一愕,道:“黄道友,你怎么也来了?”

  商腾心头一震,明知黄左光已被自己囚住,却还是忍不住回首看去,一瞧之下,身后空空如也,心中顿知中计。

  张衍面无表情一挥袖,一道黄芒对着其当头落下,“砰”的一声,砸在那护身宝光之上,顿时将其打散。

  商腾胸口一闷,吐血后退,他情急之下,这时眼前一花,似乎瞥到一道金光袭来,忙掐了个一飞掠之术,一个纵身,就想要逃至远处。

  这时他忽颈脖一凉,头颅无声无息滑落下来,此刻他遁法已起,无头躯体骤然冲出去了数十丈后,才从半空坠下。

  公羊盛暗道一声可惜,悔恨之意溢于言表,方才若是自己出面阻得一阻那便好了。

  这商腾本是他先师几名弟子,一直以来,办事也算尽心竭力,此次若能成功夺得神兽卵胎,回得教中,也能替上一个长老之职,可却不想死得这般窝囊。

  张衍摇头一笑,这人当真以为能骗过自己么?

  列玄教能杀到此处,一路竟毫无阻碍,若说无人接应,他是万万不信的。

  只看此人来到近侧,那列玄教五人竟毫无阻拦之意,面上神情微妙,就知此人定有问题。

  且他自认与商腾交情还未曾好这等地步,竟然甘冒被围攻的大险,前来伸手救援,这戏也演得太过了。

  此时身后那雷声愈越来越响,他回首望去,见雷芒迫近,水行真光再也抵敌不住,已呈溃散之势,遭此冲击,就是身上宝衣毫光也是好一阵颤动。

  见得此景,他再不迟疑,一举手,挥袖之间,就有一道繁盛绿意骤然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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