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盘哇小说>仙侠武侠>大道争锋【完结】> 第一百章 芝落谁家

第一百章 芝落谁家

  张衍听了芝童这话,目芒一闪,当机立断取出那块当日符御卿赠与他的朱雀牌符,交到石公手上,道:“石公,此物能驾驭出一只仙禽精魄,足当一名玄光三重修士,你且持了此物去一处暂避,我自下去寻那芝祖躯壳。”

  石公也知此时片刻也耽误不得,若是失了芝祖,再想寻回来那便难了,当下也并不推辞,接过这牌符,沉声道:“李道友小心了。”说完后,也不迟疑,立刻抱起那芝童,乘了法器便往远处去了。

  张衍见他走了,手一拍,将数道符箓散开,布在四周,随后大喝一声,将玄黄大手祭出顶门,往下一扫,便将一大捧泥壤扒开,几个来回之后,就辟出一个可堪进入的穴口。

  他纵身往里一跃,玄黄大手连连挥动,一路上破石开道,身不停留往洞穴深处冲去。

  而此刻与他们相隔百里的一座山峰之上,潘清、潘阳两兄弟二人分别盘膝坐在一截松枝之上,两人脚下是一个泥土翻堆的尺大穴洞。

  在这洞中深处,正有一只身披黑色鳞,头呈尖锥状的异兽刨土而进,虽在地下穿行,其速却是迅快无比,丝毫不比陆地飞奔的走兽来得慢上多少。

  潘清赞叹道:“这南华派的‘墨玉鲮鲤角’当真是好用,掘地穿山如捣腐木,现如今,任凭那药芝藏身何处,都不能脱出我兄弟二人的手心了。”

  潘阳却是摇头,道:“可惜还是比不上晏玉螓手中的那只‘黑将军’,在山腹中穿行时,那当真可称得上是日驱千里,满山药芝能脱出她手的又有多少?”

  药芝虽未曾化形前,仍需皆附着木根吸摄灵气,虽则平日里藏身地下,却也并不是无迹可寻。

  这只“墨玉鲮鲤角”乃是南华派一名道人驯养的灵兽,本意只是为了寻找地下洞府,却没想到搜寻灵物也有奇效,而潘氏兄弟恰与此人有几分亲眷关系,因此给他们弄了一头过来搜寻药芝。

  只可惜此兽驯化不易,那道人手中也不过四五头,除了他们手中这一头外,余者皆是被那不知从何得知了消息的晏玉螓买了去。

  潘清苦笑道:“那晏氏也是东南大族,你我只二人而已,如何能与其相比?凝丹外三药中,这上等一气芝向来难觅,在这三载中,只要能捉来十余株药芝,就算不枉此行了。”

  潘阳也是点头,道:“此次为了那枚银竹符令,我兄弟二人把多年的积攥都扔了下去,如是能多寻一些药芝回去,余下来的凝丹之药便算有了着落了。”

  潘清还想开口说话,这时忽觉持在手中的那枚牌符嗡嗡震动,不由奇怪道:“咦,这鲮鲤角怎么往山里去了?”

  他倒是不虞这异兽走脱,手中这块牌符上摄有此兽精血及一缕灵魄,不论其跑到哪里他也能察觉其所在,此时他便感觉到这墨玉鲮鲤角正疯狂往山腹中钻入。

  潘阳上身一挺,目光灼灼的猜测道:“莫非……是发现了什么好物不成?”

  就在这时,突然从两人脚下的泥穴中冒出一缕灵气来,这浓郁之极的木灵之气冲了上来,让这两人几乎同时有了一个瞬间的愣神,随后都是不约而同贪婪地吸了一口气,脸上俱是现出惊容。

  好一会儿这两兄弟才醒过神来,对视了一眼,顿时知道定是寻到了了不得的东西了。

  潘清脸上微现激动之色,道:“二弟,此物……”

  潘阳略略平复心中激荡,目光闪了几闪,脸上却是露出慎重之色,道:“兄长,此物灵气如此充盈,不定就是那传闻中的几种药芝之一,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出去。”

  潘清并听出他话中深意,只是点头道:“是啊,是啊,自当如此。”

  潘阳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家兄长,干脆把话挑明了,冲着外面努了下嘴,道:“小弟的意思是,那二人……”

  他做了手往下切的动作。

  潘清这才醒悟过来,低头想了想,低喝道:“好,这二人留着也是碍眼,便依二弟之言,为兄我自去动手。”

  “不。”潘阳一把拦住了他,摇头道:“师兄还是在此候着,将那穴口堵住,防止他人察知,小弟我去解决了这二人。”

  潘阳嘿然一笑,道:“也好,这二人虽是小门小派出身,但心思都是活泛的很,怕是一个不留神就要逃走,为兄一向不善掩饰,不要弄巧成拙了,二弟你心思细,不易露出破绽,此事便由你来做吧。”

  成灏与贺仁轩两人自那日宴席上与柯秀君不欢而散后,便来投了潘氏兄弟二人。

  潘氏兄弟因为还要用到此二人,是以表面上待他们尚算和气。

  此刻他们本是在外巡弋,以防他人前来窥探,却也是感受到了此地木灵之气大盛,他们见识不如潘氏兄弟,心中只道是寻到了什么上等药芝了。

  成灏面现羡慕之色,道:“这二位师兄倒是了得,竟是想得到用拿墨玉鲮鲤角寻药。”

  贺仁轩也是附和道:“不错,谁知道这两位师兄竟有如此异兽在手,今次我等这棋子算是落对了,想我二人尽心竭力相助这二位师兄,他们到时也不会亏待了我们。”

  成灏以拳击掌,连连说道:“正是,正是。”

  两人正说着,却瞥见潘阳微笑着对他们招手,还以为是寻他们前去相助,不疑有他,都是笑容满面赶了上来。

  潘阳待这二人站到自己面前,脸上笑容不变,口中却道:“我大兄找到了一株上好药芝,只是有一桩不便,却需两位道友出手,此事……”

  他说到后面,刻意压低了声音,成灏,贺仁轩二人都是身往前探,露出了倾听模样。

  哪知就在这个时候,潘明突然神色一厉,把手一扬,一道厚沙也似的玄光突然飞出顶门,往两人身上刷下来。

  他突下杀手,成灏与贺仁轩都是未曾提防,只是两人在外行走惯了,身上皆是携有一枚护身玉符,这道玄光只一盖下来就有两道宝光飞起遮挡,怎奈这玄光厚重沉浊,宝光只闪了闪便自破灭。

  这两人也自反应过来,齐齐一声喝,忙要抽身退开。

  潘明却是把法诀一引,这道玄光忽而向外一展,如同抖开纱帘一般,须臾间将数十丈内所有事物尽数罩住,再化作漫漫黄沙往下一卷,这两人便不由自主被兜了进去,又昏昏沉沉这的在沙中转了两转,不旋踵便化作了两团血泥,连元灵也未曾逃出。

  潘阳面色如常,将玄光收了,返身回转原处,冲着等候在那里潘清点了点头,后者神情一松,哈哈笑道:“好,如此便不愁此事被第三人知晓了。”

  此时九头峰上,已是尸横遍地,死者皆是吴族弟子和门下仆从,而云天之上,却还有两人仍在争斗不休。

  而占得上风那人正是那来历莫测的青衣少年,他顶上有一团如光似雾,大小足有六十余丈青云悬浮,其中还隐隐有雷声作响,青刃飞腾,声势极为煊赫。

  而他对面那个老道却是发髻散乱,脸色惨白,气喘吁吁,显然已是油尽灯枯的地步。

  青衣少年漫不经心向前一指,顶上玄光一个震动,便有一团青光冲下。

  那老道怒睁双目,大叫道:“你这妖魔,今日之血仇,我吴氏来日誓报之!”

  他手一拍,一道灵符便去了天际,而自己却被这道青蒙蒙的玄光一冲,登时身死魂消,从空中跌落下来。

  青衣少年望了望那已不见了踪影的灵符,却是不屑一笑,道:“吴氏算得什么?待本座此次得了真身,避过大劫,什么东南十二玄族,皆不在本座眼中。”

  他冷笑了一声,把云头按落,一招手,将这道人的袖囊中抓入掌中,随后从中摸出了一株药芝仰脖吞了,闭目站了片刻之后,那头上的青气便似又浓郁了几分。

  不远处脚步声起,候三郎看着这青衣少年的脸容,小心走了过来,他双手托起一只袖囊,恭恭敬敬尔地呈上,道:“尊者,吴族这些天来所照寻的药芝共是五株,其中并无上等药芝,如今已俱在此处了。”

  这半月已来,他随这青衣少年在这山中游走,亲眼见得此人轻易便寻得十余株药芝。随着服食下的药芝越来越多,那青衣少年身上的青气便愈见精纯。

  直到今日,他一人便杀光了这九头峰上的所有吴族修士,实力比之半月前不知强盛了多少。

  青衣少年一伸手,将袖囊拿了过来,满意点头道:“你办得不错,待本座大事一成,定不会亏待了你。”

  候三郎脸上现出受宠若惊之色,感激涕零道:“多谢尊者赐恩。”

  见他这副模样,青衣少年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到一半,声音却戛然而止。

  他似是发现了什么般,鼻子连连抽动,最后眉头一皱,脸上现出惊怒之色,暗道:“不好,不知哪个鲁莽之辈竟撞到那处洞府了,本座原先还打算先等个一年半载再去寻那躯壳,现下却是不成了,当真是该死!若是那躯壳有半点损伤,却是要坏了本座大事!”

  当下却是再也顾不上其他,喝了一声,脚下青气翻腾,霎时托着他与候三郎腾空而起,急急往断鞍山中飞去。

  第一百零一章 千年老芝入我手,一丛真火去浊垢(上)

  今番来这青寸山中,潘清,潘阳二人很清楚会遇上不少同辈好手,因此提前做了不少准备,连护法阵旗也带出来了几幅。

  在知晓这地下藏有灵物之后,唯恐有他人觊觎,二人便合力布了一套阵法,并在每个阵门之上都安置了禁制牌符。

  大约用了半个时辰,他们方才将这六十三面阵旗布置完毕。

  这大阵一成,登时就有一道霞光化烟而起,上盈百丈,下沉千尺,将这块地界守得如一团铁坨般。

  此阵名为“七九连环阵”,能把方圆五里内的地气灵息拧在一处,聚合一起,便是有人前来攻打,若是没有瞬息间破阵毁禁的上好法宝,休想奈何得了他们。

  可虽然布了阵势,潘清却吁了口气,道:“为何为兄心中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呢。”

  潘阳心中也没来由的一阵烦躁,罕见地将声音提高了一点,略微显得有些嘶哑道:“兄长过滤了,我等拿了灵物之后只需速速离去,又有谁人会知晓此事?”

  潘清诧异地看了自己二弟一眼,点头道:“或许是为兄多虑了吧。”

  “等等,”潘阳毕竟谨慎,想了想,才道:“兄长说得还是有些道理的,还请兄长留在此地守阵,把那鲮鲤角的牌符予小弟,小弟我去寻那灵物。”

  潘清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自无不可道:“那便如此了。”

  他将牌符交到潘阳手中,后者将心情略微平复,转身就往那脚下的泥穴中跃入。

  潘清自往树梢上盘膝一坐,闭目调息起来。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潘清霍然抬首睁目,见有一团青云自天边而来,不过瞬息间便到了近前。

  这青云之上,当先站着那名青衣少年,他目光如冷芒电闪,往下扫来,便是被大阵遮掩了去不少木灵精气,但在他眼中看来,却也仍是如同夜中烈阳般醒亮夺目。

  他哼了一声,便往下冲去。

  下方那“七九连环阵”感应有人来闯,就有成片霞光遮起。

  见了此景,青衣少年脸上浮起一抹不屑之色,二话不说,就将顶上青云驱动,团团下落,哪知这灿霞中有点点云光化生,层层叠叠,如覆瓦密鳞,间中现出符箓云纹,任那青云来撞,却也是纹丝不动。

  潘清原本见这青衣少年来得来势汹汹,心中也自警惕忐忑,此刻见也不过如此,不禁出言讥笑道:“哪里来的蠢物,以为我这七九连环阵是那么好破的么?”

  青衣少年匆匆赶来此地,已是耽搁不少时间,心中急切,怕那躯壳被人夺去,是以出手匆忙,闻言不禁大怒,喝道:“无知小辈,以为此阵便能阻挡本座不成?”

  他也是心中发狠,一甩手,从袖中抖出一物来。

  此物往空中一现,只见其前后有眼,头尾皆尖,肚如鱼腹,上有道道黑白交织的井字凸鳞,被烈阳一照,激起了一道涟漪般的浮光,展了身形后,便摆头摇尾,往那护阵上啄了下去。

  此宝名为“五灵白鲤梭”,乃是一件玄器,本为萧氏一族所有,因张衍在外海上以一己之力力敌百人,萧氏中人便怀疑他携有厉害法宝护身,因此宝将其借予候氏使用。

  而此物到了候三郎手中后,又转献给了这青衣少年。

  此宝乃五种灵物所炼,暗合阴阳轮转之道,专毁法宝禁阵,此刻往这守阵中一钻,便似全无遮挡般轻易钻了进去。

  一如阵中之后,此宝那前后两眼历史发出怒涛呼啸之声,竟如漏斗沉沙,龙卷吸水一般,将此处地息灵气全数倒吸了过来。

  这阵法失了灵气填灌,便如巨木断根,倦鸟失巢,只片刻间,那片霞光就黯淡了下去。

  青衣少年一声冷笑,一抖身躯,顶上青云又往下落,只闻一声巨响,枝叶纷落间,这大阵便应声而破。

  潘清未想到这人如此厉害,心中一急,把取出一颗光洁饱满的玉珠,手一扬,就有一道如铜钟般的金光遮住全身。

  青衣少年哪里肯与他在此纠缠,心中不耐烦,便驱动那“五灵白鲤梭”往下杀去,此宝只是往那金光上一啄,就透薄布般破了进去。

  入了里圈,它兀自不肯罢休,又把头尾一摆,化作一道迅疾流光从潘清心头一穿而过。

  潘清睁大双目,满面皆是不可置信之色,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看了看手中已碎成一把粉末的玉珠,大叫一声,便往后倒去。

  青衣少年把手一召,那灵梭在空中依依不舍转了一圈,这才回到了他手中。

  他对着潘清尸身冷哼一声,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将袍袖一甩,化一道碧光往那泥穴飞去。

  而此刻另一处地穴中,张衍正驱动玄黄大手,开山辟道,挖坑掘地,他一路向下,倒是顺利无比,途中并无任何阻隔。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后,前方却是现出一面光滑石壁,那浓郁的木灵之气几乎是迎面冲来,浸润肺腑。

  张衍知晓自己找准了地方,心中不由振奋,当即大喝一声,奋身往前一撞,只闻“轰隆”一声响,便撞开的一个窟窿,一下就冲入了一处洞府之内。

  他一抬头,见这洞府有百丈长宽,看上去像是一整块被掏空的岩石,内中水汽隐隐,似冰雾玉珠,雨露挥洒,正中间有一株成人臂长的药芝立在室中,只见其冠如伞盖,芝身却如美人身躯般曲线玲珑,婀娜多姿,乍一眼看去,直似一妙龄女子俏撑罗伞,在这雾气出隐现朦胧娇态。

  张衍看几眼,赞叹道:“好一株美人芝!”

  一气芝又有美人芝之称,可图鉴上却并非如此模样,他初时还不解其意,此刻一观,看来唯有这芝祖躯壳,方才当得此称!

  他目光往四下一扫,发现此地除了这株芝祖躯壳外,居然还有十余株上等药芝,正攀附在几根粗大根须之上,在这洞穴中散发出清水一般寒冽气息。

  他目光跟去,见洞顶之上有不少孔洞,有数十根大树根须从孔洞中下来,这些药芝便是从由此吸附精气。

  有这间隐蔽石府遮护,此地下距地面又足有千丈之遥,这些药芝便心安理得在此处修炼,不虞被人捕去,如今长得蠢笨不堪,手脚缩如小趾,早已失了逃遁之能。

  就在这时,张衍神色一动,就在石府灵一面,有一个一人高的豁口,一条幽深坑道不知通向哪里,想来是那异兽开掘出来的通路,以他的耳力,已能听得有隆隆之音传来,似是有人在其中拼杀争斗。

  张衍微微一笑,把大袖一卷,毫不客气的将那些上等药芝全数收入了囊中,随后上前将芝祖环抱而起,一纵身,就沿着来时之路往上飞遁而走。

  这芝祖如今只是一具躯壳,是以离地不得超过一个时辰,否则定然坏死,因此他不敢耽搁,只想着快些离开此地。

  他才刚刚离去,只见青气一闪,那青衣少年带着一身血迹从对面那豁口中冲了进来。

  他眼中厉芒闪动,左右一顾,却发觉这洞府中早已是空空如也,不远处破开一个窟窿,显见有人捷足先登。顿时怒发如狂,大喊一声,起身纵光疾追而来。

  张衍往地下去时虽慢,但上得地面却是极快,未多时便重见天日,他听到身后有动静传来,脸上一哂,扭腰转身,回头就是一拳轰出。

  那青衣少年并不晓得对面就是张延,只当此地无人是他对手,此刻见了一股爆裂劲风如山岳般压来,一只拳头在眼前越放越大,却是大惊失色,匆忙之下大喊了一声,从口鼻中喷出一缕青气挡在前方。

  轰隆一声,这山中传出一道如开山裂地般的震响,青衣少年竟被这一拳生生打回去了地底,口中连连喷出鲜血,只觉浑身上下不知道断了多少根骨头,幸而这只是具暂借的肉身,虽觉疼痛难忍,但却也不能一下要了他的性命。

  只是他心中气怒难平,口中嘶喊道:“李元霸,你敢抢本座之物,本座誓与你不死不休!”

  张衍一拳收回,那如针刺一般的感觉再度侵入肉身之中,要往经脉窍穴中渗透进去,他一扬眉,只把玄功运转,就将这缕异气抵住。

  他听了那青衣少年的声音传来,两眼一眯,有心此刻杀了这人,了结了这个麻烦,但随后在心中估量了一下,却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青衣少年手段不少,底细至今也没有看穿,若是自己真正与此人斗起来,恐怕不是短时间内能分出胜负的。

  而此刻他芝祖在手,更是不便在此久留,因此大声道:“今日在下无暇奉陪,道友好自为之吧,来日再会了。”

  言罢,他一声长笑,拂袖而走,一缕清风过处,已是上了云天。

  眼下他倒是不便去寻石公,因此索性择了一处方向飞遁而去。

  行了上千里后,忽觉体内一处窍穴突的一跳,他先是一怔,随后却是一喜,当下顾不得其他,一振身形,往西南方向直直冲去了百里,寻了一处溪流下一落,霎时沉入河床底部,垂肩趺坐,心神内守,就将玄功法诀运起。

  第一百零二章 千年老芝入我手,一丛真火去浊垢(下)

  张衍反观内视,在那气海中漂浮的那片漾漾玄光之上,正有一点小若米粒的真火燃烧着。

  这一点真火为玄光精气所化,也是他自突破了玄光三重之后,这些时日以来的功果。

  此时他身体内那处震动的窍穴似是被凿通了一般,正放出一线光明,并从窍内徐徐分出一缕融融阳气,而那这点真火一颤,便将这缕阳气如抽丝剥茧般缓缓吸了过来。

  张衍把玄功运转,不过几息时间,这缕阳气就被吸纳,那点真火便又旺盛了少许。

  若是能将这团真火炼至高深处,精心融炼,最终便能用来合九药,炼金丹。

  而眼下这火力却是尚嫌不足,是以需将此火置入周身三十六处大穴中徐徐转动,待烧透窍穴,再从中引出来一缕阳气补益,直至壮大如燎炬明焰一般,方才算是迈入玄光大成之境。

  而修士烧透的窍穴越多,这真火之势便越盛,未来锻炼金丹的成就也就越大。

  通常来讲,寻常修士能将大半窍穴烧透已算是不错了,那是因为练到后来,窍穴变得愈发难打开,初时不过是月余时间就可烧透一处,到了后期,却是以十年,数十年为计数。

  玄光修士至多不过三百寿数,连凝化金丹都未必人人可成,又有哪里有时间将所有穴窍贯通?

  那种当真能三十六处窍内阳气尽数收摄的修士,无一不是天资横溢,千百年才一出的了得人物。

  张衍方才体内窍穴跳动,正是第一处窍穴被真火烧透的征兆,他见功行不知不觉中有了精进,也是心中喜悦,便又搬运此火,将其置入下一处窍穴之中慢慢熬炼。

  他缓缓睁开双目,将搁置在河床泥沙上的芝祖躯壳重新拿起。

  此物虽说离土则坏,但他来青寸山之前,便早做了应对之法。

  他一抖手,打了一团戊己土精之气上去,此气乃从清羽门中拿来,为炼那玄黄擒龙大手所获之物。得了这土精滋养,这芝祖躯壳微微一震,原先有些黯淡的表面似乎又光润了几分。

  张衍微微一笑,取了人袋出来将此芝从头到尾一兜,把袍袖一卷,就收入了囊中。

  此事做完,他正想如上次那般剖开肌体,将侵入体内那道异气驱除出去,只是手才抬起,脸上却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那青衣少年的青气实在太过诡异,眼下他只是少许便如此麻烦,如每次都要割肉放血,若是当真与这人斗上几个时辰,还不知道有多少异气要侵入身体中来,难道都用这个法子解决?

  想到此处,他突然心中一动,忖道:“这玄光中练就的这一起团窍内真火,非但能煅炼金丹,还有去浊化净之能,一旦放出,也是威力极大,那岂不是也能用来驱除这异气?”

  他想得其实也正理,只是这阳火乃是成丹关键,又是先天精阳所化,一人自呱呱落地后,身上有多少便是多少,失了就无法再行填补回来,因此是以每个修士都是深藏体内,谨慎保全,不敢有一丝一毫损伤,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绝不会将这此火放出。

  张衍只是觉得,这阳火既然有这功效,收而不用却是太过可惜,便有意一试此火威能。

  若是他人遇上这个难题,决计不敢尝试此举,但他却不同,有残玉在手,自可大胆一试!

  打定主意之后,他双目一阖,伸手入袖,心神与那残玉一合,便自衍化推算起来。

  不过几息功夫,他便又睁开双目,眼中竟满是惊喜之色。

  他喝了一声,周身水流霍然被撑开一圈,与他生生分离开来,随后他将阳火一催,往那异气所在冲去,竟是如同沸水泼雪一般,眨眼间就将这股异气烧去,只留下一丝最为精纯的灵息。

  此时他目芒一闪,那窍中阳火又将这灵息一裹,顷刻间便合在一处,非但没有因此少了,反而那焰苗又壮大了几分。

  他微微点头,这结果他在残玉中已是看得分明,至于为何会如此,他一时想不通其中原委,只能归结到或许是自己修炼了参神契的缘故,使得他的窍内阳火与寻常修士不同。

  但他又转念一想,这世上从不缺乏聪明才智之士,这壮大阳火之法,他虽从未听说过,却也未必没有秘法流传。

  张衍此时所想,其实一点也没有猜错。

  世上倒是有不少修道人发现了这个法门,但都是秘藏谨传,从来不肯拿出示人。

  如此一来,自家及后辈弟子便能比他人更为优胜一步,不少传承数千年的世家也知晓这个法门,但都用各种方式遮掩,就算是嫡系弟子,也未必知晓全部的法诀。

  譬如周崇举,他原本乃是周家嫡系弟子,周族中便有此法。但他却并未告知张衍,不是他敝帚自珍,而是因为此法分为内外二法,修炼之时,弟子用内法,长辈用外法,两者合力方能成功,如此便无有泄露的可能。

  所以就算他有心指点张衍也无从说起,思虑之下,甚至认为说出来不定还会分了张衍的心思,因此索性绝口不提。

  可即便有了这法门,将这阳火壮大三四分已是极限,而如是张衍这等情形,只要有异气入体,却能尽数纳为己用,从而壮大阳火者,却是绝无仅有。

  张衍也暗自思忖,如此一来,他倒是正可以利用这青衣少年,说不定自己倒真有可能将那三十六处穴窍尽数烧透。

  他此时心中隐隐约约觉得,若是自己真想要成仙了道,这一步是绝不能轻易错过的,定要紧紧抓住这个机缘。

  正在他心有感悟之时,却听上空一声厉啸,有人大喝道:“李元霸,你以为躲到此处本座就找不到你么?快快给我滚出来!”

  张衍心中暗道一声:“却是来得正好!”

  他将袍袖一振,便将不知道多少水流裹挟而起,化一道倒流飞瀑直上云端!

  此时断鞍山深处,那芝祖躯壳存身过的洞府中,潘阳一路咳着血,一路小心步入。

  他能从青衣少年手中逃得性命,还多亏了他先前多留了一个心眼,从他兄长潘清那里讨来了那驭使“墨玉鲮鲤角”的牌符,早在进入洞府之前,便命此兽又挖通了一条出去地面退路,是以在危急时刻能够及时脱身。

  他也是胆大无比,判断出那青衣少年若是得了那灵物,便绝无可能在此地多做停留,因此逃出去了未就,就又回转了过来。

  他先是将自己兄长尸首成殓了,想想却又不死心,是以再回到地下查看。

  入了洞穴之后,他仔细转了一圈,看了看那些上好药芝残留下来的痕迹,脸上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以他的眼力,几乎是瞬间就看出这是何物所遗,他能肯定,那能散发出浓郁木气的灵物绝非这些上等药芝可比,不定此物就是传说中的那株芝祖躯壳。

  他目光闪烁不定,从这洞府情形中来看,似是有另有人从另一处穴洞进入此处,以他后来听到的那声开山般的震动,似乎就是这两人相斗时引发的动静,因此那得了灵物之人却也未必是那青衣少年。

  想到这里,他却又不甘心起来。

  这灵物本是他们兄弟一齐发现的,却被他人得了去,甚至自家兄长还因此丢了性命,这个仇无论如何也要报回来,还要设法将那灵物抢夺回来!

  只是无论是那青衣少年,或者是与他争斗之人,想来都不是自己能抗衡得了的。

  他想一会儿,眼中射出怨毒之色,道:“我若得不到,那么你们谁也便想得到。”

  他先是取出了一块牌符,运起玄光刻了几个字上去,只一拍手,这灵符便化一道长虹飞去无踪,随后纵身一跃,起身往千仞峰而去。

  不过两个时辰,他就到了千仞峰上,此地早已被史族圈定,不许任何修饰擅入,因此他刻意显露身形后,不过在峰上转了几圈,便被史家之人看见,登时就有一个修士飞上云头,道:“何方来人,莫非不知我史族不准尔等擅入此地么?”

  潘阳忙道:“在下安丘派潘明,与史道友曾有一面之缘,此来是有几位要紧之事相告。”

  那修士见他说得恳切,犹豫了一下,道:“你稍等。”便往峰内深处而去。

  不过一刻时间,他就回转过来,道:“这位道兄,你随我来吧。”

  潘阳心中一定,随那修士往一处密林投去,过了一道山涧之后,在一处崖台上他就远远瞧见了史翼帆正坐在一块大石之上,旁侧有十数名仆从力士,忙降下云头,上前拜见。

  史翼帆是个懒散性子,看了他一眼,手中鞭子也不放下,随意对着他拱了拱手,道:“潘道友此来有何见教?”

  潘阳看了眼左右,嘴唇翕动,一字一字将自己所知说了出来。

  史翼帆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只是听到后来,却是双目放光,霍然站起,盯着他道:“此话当真!”

  潘阳大声道:“千真万确!”

  史翼帆双拳一握,又自松开,忽然又问:“你还将此事告诉了谁人?”

  潘阳笑了笑,道:“在下已将此事告知了晏娘子……”

  “什么?”史翼帆怒火冲冲地上来两步,举手扬起手中鞭子,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哼了一声,将鞭子放下,讥嘲道:“道友倒是聪明的很呐。”

  潘阳不紧不慢道:“哪里,在下势小力弱,形只影单,此事乃不得不为耳。”

  这也是他的自保之道,晏玉螓和史翼帆这两人,无论他将这事告知其中哪一人,他们都会认为自己能独自吞下那芝祖,为防消息外泄。定不会留他这个活口,但是两人都知道这个消息后,就没有杀他的必要了,毕竟他也是安丘派的弟子,不是那种没有根脚的散修。

  而他之所以选择来史翼帆这里,而只把牌符发去了晏玉螓处,乃是因为此女性格喜怒无常,随心所欲,他实在不确定这女人会否一怒之下拿自己开刀。

  史翼帆想了半天,也觉得这事既然被晏玉螓知道了,就绝对绕不过去,还不如坦荡一点。

  虽说他也未必相信潘阳口中的青衣少年如此厉害,但世事难料,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他与晏玉螓两人联手,把握也更大一些。

  主意一定,他神色振奋道:“来人,将人全给我唤回来,与随我同去梨花峰。”

  有仆从出言道:“少爷,难道这满山的药芝便不寻了么?”

  史翼帆一鞭子抽下,顿时将这仆从打得皮开肉绽,他哈哈大笑道:“药芝虽好,又岂能比得上芝祖?”

  第一百零三章 青云之下炼猛药,借薪取火腹中烧

  张衍冲到云中,把大袖一个兜转,那些被他带上来的水流霎时盘如龙卷,也不与那青衣少年说话,一翻掌,挟起这滔滔水势,就往下方狠狠按去。

  青衣少年顶上浮有那六十余丈大小的一团青云,远远望去,浑然无暇,如同一块苍翠欲滴的碧玉嵌在悠悠白云之中,此刻他见张衍居高临下向自己杀来,不由怒骂道:“小辈狂妄!”

  他把法力催动,就把这团青云向上迎去,两相撞击之下,半空中猛然发出一声沉雷般的闷响,霎时烟飞雨散,青气漫洒,这团青云竟被震开小半。

  张衍感觉到手心中有那异气侵来,不过不是如同前次那般暗袭潜渡,而是放开攻势,如浪而涌,争先恐后往他体内钻入,似是恨不得要把他一气撑爆为止。

  他一声笑,疾退几步,拿定心神,放开气海之中的阳火,任其往上一窜,倏尔间火噬焰吞,便将这冲入体内的海量异气一一祛除,火苗上去一舔,又将那残余下的灵息吸了。

  霎时间,如同被浇上一泼滚油,这火势轰的一下熊熊燃起,似是要烧透泥丸宫,从顶门冲出一般。

  张衍也是未曾想到,这两者只一接触,竟如干柴烈火般,顷刻间便爆发出如此之威。他唯恐从窍穴中漏出一丝半点,耽误了自己日后修行,忙法诀一掐,将翻沸的气息拨乱反正,把这火芒重新镇压下去,心中却是暗喜道:“有此气相助,我这窍内阳火必能壮盛起来,若是能如此再来上数回,怕只在青寸山中这三载,我就能将这三十六处窍穴尽数烧透了。”

  青衣少年他与张衍前后交了两次手,都是处在下风,第一次是他有心收服张衍,稍战即分,第二次则是他因为追赶太急,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个大亏,是以两次都未曾出得全力。

  而眼下那芝祖先躯壳关系到他避劫大事,是以他决意要出尽全力,就将张衍就地拿下。

  不过他也知晓与张衍这等力修动手,贴在近处却是于己不利,于是就把身躯一展,到了高云之上,把肩膀一晃,就有无数乱云又往头上复聚,须臾间便将顶上青云复归完整。

  他抬眼一瞅,见张衍面上似乎异样之色,还以为是被自己那玄光精气侵入体内所致,心中暗喜,便大喝道:“李元霸,你不识进退,屡屡与本座作对,看本座今日如何治你!”

  他暗取“五灵白鲤梭”在手,嘿了一声,就将这法宝祭在空中。

  这法宝一现身,霎时光华浮动,彩波映空,如嬉水锦鲤一般把头尾一摆,就奔张衍而来。

  见了此宝,张衍心中暗生警惕之心,只看此物那灵性十足的模样,他就觉得其绝非一般。

  为稳妥起见,他也不仗着坚躯上去硬捱,心念一起,眉心之中就有一点清光飞出,迎着那枚灵梭就冲了上去。

  这灵梭似是发现这点清光并不好惹,往侧面一躲,欲避开阻挡,可这点清光却是不依不饶,纠缠了上去,似是认准了口中猎物一般,非要将其咬住不可,几息之中,这两件玄器左拦右避,飞腾闪挪,如穿花蝴蝶一般来回追逐,竟是僵持住了。

  青衣少年倒是未曾想张衍身上有一件玄器护身,见使了这“五灵白鲤梭”出来也未能奏功,脸色不禁有些难看。

  气道修士想要杀死力修,若是不能一击建功,那便唯有通过缠斗,用慢慢消磨对方内息元真的方法将其耗死。

  自青衣少年入道以来,从无与人久斗之举,可如今在这大虚御阵之中,他只是一具分身在此,实力被压制到底谷,纵然心中极是不喜这般,眼下却也不得不如此做了。

  他暗骂一声,把法诀掐动,顶上那团青云忽然分出大大小小的云花来,直如竹海翻涛,放出千青万碧之色,而这些云花又自一震,霎时变作无数细若牛毛的碧针萧萧而下。

  张衍见这碧针漫空洒来,形若雨丝飘空,霰雪霏霏,几乎将方圆数里俱都笼罩了进来,连躲避的空间都没有。他虽则想借对方这异气壮大真火,但也不会一味挨打,那样难免会引起对方疑心,因此奋身一跃,双手连连拨动,将这些形似松针的精气拍开,一路向着那青衣少年杀了过去。

  青衣少年岂容他再度近身,把身体一晃,就驾一道青青遁光飞去。

  张衍看准他逃遁方向,袍袖一抖,将两只金锤甩出,又法诀一引,化作两道盘旋回绕的金光那处打去。

  青衣少年嘿然一笑,也不躲避,只起手往那顶门上的青云一拍,登时有片片青叶旋动,飞将出来,把这两只金锤接住,不得下落。

  张衍在这片碧针花云中行进,初始还能认准方向,到了后来,那些云花不停从青云上飞出,再化作无数青惨惨的绿芒落下,不但看不见了那青衣少年的身形,且走动也变得困难起来,天空中竟有仿佛无穷无尽一般的碧潮围绕着他转动,把他压挤在一处逼仄的圈子里。

  青衣少年坐定云端,冷眼看着下方,每当头上那片青云缩小了几分之后,就从袖囊中取出一株药芝服下,再默默运转功法,便又将其满满撑开。

  他也是发了狠,如今这方圆十里之内都被他这玄云笼罩,不虞对方脱身,力修又是出了名不擅飞遁,只消慢慢围困住他,他就不信,这李元霸还能消磨的过自己不成?

  只是他却不知,此举却是正中张衍下怀。

  张衍看似苦苦挣扎,在这一片漫卷青云之中被动抵御,实则却是在暗暗调动窍内阳火,但有异气进来,只把阳火一烧,再将其中精气吞了,此火便自壮大一分,心中不知道有多么畅快。

  不知不觉中,两人已斗了三个时辰,张衍非但不觉身疲力弱,反而越战越强,一拳打出,便卷动狂风激浪,在这如海青潮中爆出一个窟窿。

  青衣少年心头也是纳闷,要知此时他已吞下了第二株药芝,可这李元霸却不见有什么疲惫不稳之相,而且在如此激烈的争斗中,自己那侵入对方体内的精气早就该发作了,怎么还不见这人倒下?

  难道是有什么法门能克制那精气不成?

  他眉头皱起,力修淬炼身躯,倒也不排除有这可能,可若当真如此,以这李元霸此时表现出来的深厚修为来看,怕是再斗上十天八月也分不出胜负。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烦躁,可如今已到了这个地步,他却也不能收手了。

  青衣少年暗自忖思了一会儿,便开口言道:“李元霸,你能支撑到现在,倒也算是个人物,本座不妨老实告诉,你今次就算将这芝祖躯壳带走,离了这青寸山,本座照样可以找上你,那时你便是神魂俱消,死无葬身之地了,你若是肯乖乖将这躯壳交出,我念在你修行不易,还可放你一条生路。”

  张衍大笑道:“天生灵物,有缘人得之,道友若是有本事,尽管来取。”

  青衣少年面皮抽动,气得指着他骂道:“你若一心求死,当本座成全不了你么?”

  他把法力鼓荡起来,霎时碧涛涌动,竹拂云霄,自顶上青云中放出一道道清湛湛的光华,再条条垂下,向下方扫落而去。

  两人争斗之时,候三郎一直一处山峰之上观战,他看了半晌,也为张衍的实力暗暗吃惊,心中琢磨道:“这李元霸如此厉害,看起来还不惧那妖魔的诡异手段,若是如此,若是我去投靠了他,不定也能有解脱之日。”

  他倒是未曾怀疑李元霸即是张衍,盖因为两者所修路数不用,在他看来,张衍无论怎么改头换面,都不可能变了自己的一身修为。

  此刻却是暗暗动起了心思,想着怎么从青衣少年处脱身,求得张衍出手救助自己。

  他思来想去,只候氏的名头却是分量不够,但如是搬出萧氏,倒便有八九分的把握了。

  这时,他若有所觉,目光一瞥,见远远有几团翔光飞来,不禁一怔,目光闪了闪,便往林中退去,将自己身形藏起。

  那来人看起来也不想惊动二人,也不靠近战圈,往一处山巅上一落,翔光一散,便露出了史翼帆与晏玉螓两人的身影来。

  史翼帆目光一瞬不瞬看着前方,不禁吃惊道:“看这青衣人的相貌,想必就是候三郎所说那人了,这两人果是了得,如是我一人,万万是拿不下他们的,也不知那芝祖躯壳究竟在谁人手中。”

  原本青衣少年与张衍在此交手,也不是那么容易寻到的,只是两人争斗声势浩大,搅动了青寸山中的灵气,因此才被他们察知。

  晏玉螓目光灼灼地看着张衍,道:“你看被困住那人,此人名为李元霸,本姑娘原先是想将他收入门下做一门客。”

  史翼帆露出了几分玩味之色,道:“那么如今呢?”

  晏玉螓秀眉一挑,道:“本姑娘想要的人,又岂会得不到?史五郎,你却不许与我抢!”

  史翼帆不觉看了她几眼,唯有无奈摇头。

  只看这李元霸在那青衣少年如此狂猛的攻势之下,还能这般游刃有余,便知道这人是如何厉害了。

  他之前虽未听说这人姓名,但似这等人,不定也是得了什么仙府机缘,方能修炼到如今这个地步,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必是有望成丹的,又怎会轻易屈居人下?除非……

  他心中一动,抬头看了看此刻张衍那看似被动的局势,却是猜出了晏玉螓的盘算。

  第一百零四章 翻脸无情

  史翼帆猜想,晏玉螓不外是看到那青衣少年实力强悍,所以急于想要施恩李元霸,意图立刻上去相助此人一把。

  可是如此一来,便多了一人去分那芝祖,这叫史翼帆如何愿意?

  他也不知先前晏玉螓与这李元霸究竟谈了些什么,可若是这人真被她拉拢了过去,这两人再反过来压制他,自己又岂能挡得住?

  晏玉螓那一句话,令他心中就转过许多个念头,盘算起得失厉害来。

  虽说以晏玉螓那喜怒不定的性子,心中未必会有这么多弯弯绕,但因涉及到史翼帆自己的利益,他却也不得不多想了,是以出言道:“晏师妹,人心难测,此时你我上去,那李元霸可未必会领情,我等在这里看这二人两败俱伤,坐收那渔翁之利,岂不更好?”

  闻听此言,晏玉螓把目光转了过来,往那史翼帆面上大有深意地扫了一眼,玩味道:“五郎可是担心师妹我得了那李元霸之助,会吞没了本属于你的那一份?”

  史翼帆被识破心中所想,却是一点也不显尴尬,嘿了一声,索性坦然承认,道:“正是如此,晏师妹果然懂我的心思,你我两家本是世交,何必便宜了外人,你说是也不是?”

  晏玉螓却是一笑,把玉手轻轻轻摇摆,道:“五郎且宽心,这李元霸心高气傲,原先我自还以为降得住他,如今看来,此人修为深厚,又能与那青衣怪人斗个旗鼓相当,先前却是我一厢情愿了,此人多半是不肯降服于我的,但依师妹来看,如是这李元霸败北,只以你我二人如今的修为,要拿下那青衣人却还是未够。”

  史翼帆一怔,他一皱眉,试探道:“那师妹的打算是?”

  晏玉螓轻笑道:“若五郎愿意相助,小妹手中有一件宝物,一举拿下这二人不在话下。”

  史翼帆惊异道:“什么法宝如此厉害?”

  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晏氏族中有什么法宝有这般威力。

  难道是玄器不成?可就算以晏氏这等大族,一件玄器也轮不到她这等小辈来用。

  晏玉螓把素手一抬,道:“五郎且看。”

  她玉指一点,水袖中便有一杆黑色小幡飞出,幡旗一个抖动,就有寒烟黑云浮动,其中隐隐可见有千百个肤色惨白,唇红如血,双目无神的修士。

  史翼帆蓦然睁大眼睛,失声道:“沈伯当,王惠,言真凤,吴娇娇……”

  这一个个人,俱是这些年来被晏玉螓寻了借口杀死的修士,其中还有几名天资出众的大派弟子,他先前只听说是莫名失踪了,没想到却在此处,如今看来,皆一具具行尸走肉。

  史翼帆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这幡旗颤声道:“你,你这是邪派炼尸之术?”

  “五郎也是个有眼力的。”

  晏玉螓赞了一声,又目注青衣少年与张衍二人,她把手一招,此幡便回到手中,“如今只要把这两人拉到本姑娘阴煞尸瞑幡上,同辈之中再无与我争锋者!”

  史翼帆脑海中千回百转,猛然想起了什么,道:“难怪你那功行上有疏漏!原来如此!”

  “倒是让五郎看出来了,”晏玉螓把玩着手中这杆幡旗,叹道:“小妹我为了炼这法门,以至于功行不纯,不过这却没有关系,晏氏再好,也不过能支撑本姑娘上得化丹境界而已,又有什么稀罕?只等炼成了这杆旗幡,自有族中给不了的无穷妙处。”

  史翼帆听了这许多话,却觉得有些不妙,这晏玉螓今日说话行事与往日大不相同,叫他看起来极为陌生,且这些隐秘之事本不应该告诉他,这女人说得越多,他便越不安心,眼角抽搐了一下,他警惕道:“师妹需我如何助你?”

  晏玉螓转过螓首来看着他,脸上笑靥如花,道:“正是要请五郎你上得幡来呀。”

  史翼帆闻言大惊失色,一拍座下丰角缙云鹿,四蹄下冒起云烟,就要抽身走开,只是才一提身,就觉这坐骑瑟瑟发抖,却是僵立不动。

  他立时反应过来,定是这晏玉螓适才与自己言语时暗中做了手脚,心中不由大恨,只得忍痛舍了这只坐骑,意图纵身飞遁。

  晏玉螓咯咯一声轻笑,道:“五郎何必这么急着走?莫非不愿相助小妹?”

  她手腕一抬,就有一团如火彤云飞来,见其势来得迅快猛烈,史翼帆看出这一击定是蓄势良久,容不得他腾挪闪避,无奈之下,只得把玄光放出抵挡。

  只闻一声震响,他虽是将这团飞火成功击散,却也是身形一滞,失了逃遁良机。

  而与此同时,晏玉螓把阴煞尸瞑幡拿在手中,只一摇动,就有十数道黑气飞出,每一道黑气之上皆站有一个面无表情的阴尸。

  史翼帆看得心头一紧,这晏玉螓修为与他相差仿佛,如是两人争斗起来,也不是顷刻间能分出胜负的,若再加上这十数名阴尸,他怎生抵挡的住?

  眼下脱身要紧,他忙从袖中翻出一面巴掌大的宝镜来,对着这十数人就是一晃,自镜面放出一道白光,如炽阳融雪,云开月现,只一照下,便将当面一人胸腹洞穿。

  此镜名为“化气销形镜”,威力甚大,凡是被镜光照住,便会洞穿骨肉,毁肌蒸血。

  他连连照射之下,这冲上来的十余具阴尸皆是被这光芒扯得支离破碎,不复人形。

  晏玉螓却是满脸的戏谑,只把那幡旗一个拨弄,就有滚滚阴煞之气落下,将这十余阴尸的伤口填满,再度凝聚出身形来。

  这些阴尸早已不是一般人身,一身修为精魄尽数化为阴煞之气,身躯介于有形无形之间。若是只以实力而论,比之生前那是大大不如,但在阴煞尸瞑幡的御使之下,争斗之时,成千上百无惧生死的阴尸一齐涌来,寻常修士乍然遇上,又哪来手段克制?

  史翼帆斗了一会儿,便觉吃力,见四面八方俱被那阴尸围住,寒烟阵阵,阴风惨惨,不觉惊怒道:“晏玉螓,你敢杀我?你莫非不怕我史族报复?不怕给你晏氏惹来祸端么?”

  晏玉螓轻蔑一笑,嗤之以鼻道:“本姑娘这阴煞尸瞑幡还差三个主尸便能小成,再去祖师堂中领了符诏,便能得了本门上古法门,日后成道有望,有如此仙缘在手,又岂需在意这等小事?”

  史翼帆听了这话,彻底绝了念头,顿时开口喝骂不止,只把最恶毒的言语说出,晏玉螓却饶有兴趣地看着,似是一点也不着恼。

  在十余俱不知疲倦的阴尸围攻之下,史翼帆阵阵阴气涌来,不一刻便寒澈心肺,手足僵硬,宛如置身万载玄冰之中,苦苦支撑了半个时辰,他再也无以为继,十余具阴尸发出咆哮之声,一拥而上,那浓郁如墨的阴煞之气将他一裹,须臾间就将一身精血吸干。

  晏玉螓把幡一摇,就把史翼帆一缕元灵拘上幡旗来,把法诀运转数遍之后,又是一晃动,就有一道残魂飞了下去,勾动那滚滚黑气往中间一合,那史翼帆便又重新站出,只是面目呆滞,脸色惨白。

  晏玉螓在心中下了一道法旨,史翼帆就乖乖走到她面前,将那“化气销形镜”交了上来。

  晏玉螓持镜在手,咯咯笑出声来,此时只觉意气风发,她这些年来装作脾气古怪,以此为借口杀了不少人,就是为了炼成此幡。

  只是这幡旗要成,不但要有三百六十五名玄光修士上幡,还需三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主尸,此次来这青寸山中,那一气芝倒在其次,她心中所想,只是为了能肆无忌惮的杀戮修士,彻底将这杆旗幡炼至小成。

  她望了眼远处仍在争斗的二人,忖思了一会儿,凤目中光华一闪,一甩手,便扔出一套阵旗出来,对着那十余具阴尸喝道:“尔等持了这阵旗去往阵角之上。”

  这些阴尸得了谕令,接了阵旗,便往四处散去。

  晏玉螓又把玉手伸入胸衣香囊之中,取了一只香炉出来,手指一弹,就有一道火光一闪,将这香炉点燃,须臾,就有烟云滚滚而出,化作无边雾气弥散开来。

  此炉内之香名为“迷魂五罗烟”,与阴煞尸瞑幡本是一门所出,但凡有不知就里的修士靠近,若一不小心吸得这一口烟气,便会被迷得昏昏沉沉,失了神智。

  不多时,晏玉心神中传来感应,知道是那几具阴尸将大阵布来,心中一定。自以为布置稳妥,已是万无一失,因此一拍座下云榻,整个人飞起空中,再一晃那阴煞尸瞑幡,就有数百道黑烟从幡旗上落下,数百阴尸一路发出凄厉嚎叫之音,向着张衍与青衣少年二人杀去。

  青衣少年与张衍斗得正是激烈,忽见南方阴云滚滚,有一股弥天盖地的黑气飞腾,正是冲着自己而来,两人俱是不约而同的罢手。

  青衣少年负手在空,看了几眼,怒极反笑道:“是哪个小辈不知死活,竟敢惹到本座头上?”

  张衍把手一招,两只金锤自空中飞来,在身侧盘绕不定,看着那惨啸如潮而来的铺天阴云,也自喝道:“魑魅魍魉之辈,也敢献丑,速速杀了,你我再斗不迟!”

  第一百零五章 真光一洗寒碧净

  晏玉螓看两人罢手不战,似是要联手对敌,却也不慌,此事已在她预料之中。

  她默默念动法诀,这旗幡上的黑气便又浓郁了几分,四面乌云往天空中一合,似将这一方天地囚在了牢笼中。

  她用手持定阴煞尸瞑幡,感受到幡旗上那传来的阵阵磅礴阴气,心中就有无穷信心。

  不同于寻常争斗厮杀,她这杆幡旗乃是以势压人,一声号令之下,千百阴尸冲杀上去,凭你挣扎的再久,若是没有破幡之法,迟早也是难逃一死。

  她身于晏氏门中,见识眼界非一般修士可比,之所以择了这门邪功修习,是因为她这阴煞尸瞑幡一旦祭出后,化丹修士之下几乎无人可破,且更为重要的是,前方有通天大道可走,再也不必为族门所累。

  似她这等玄门世家弟子,表面看似风光,其实却也受制严重,处处为族中规条束缚,特别是到了化丹境之后,每年还需为族中低辈弟子奔忙一段时日,以延续宗族传承。除非真正能成就真人之位,方才能得以解脱。

  但是晏玉螓却明白,自己资质并非同族中最好,宗族至多能支撑她修炼到化丹境界,要想再更进一步却是希望渺茫,接下来若是不得天大机缘,便是长生无望。

  对此她自是不甘心的,而炼成了这杆幡旗,就能藉此得继一门衣钵,自此大道可期!她又怎能不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便是因此被宗族开革出去,她也认了!

  此时那数百阴尸已是杀到张衍与青衣少年二人面前,这些阴尸俱是面无表情,神智不清,只懂一味厮杀,他们自身早已与阴煞气息纠缠一处,飞来时腰身以下与那煞气混合为一,一路发出呼啸嚎啕之音,看起来似是从阴云中生出的鬼怪。

  张衍面对这狂潮般的来势,却是怡然不惧,他当面而立,双手捏拳,深深吸了一口气进来,胸膜一鼓,再猛地张口吐气,陡然发出一声大喝!

  这一声大喝出来,似龙虎啸吟,声震四野,霎时搅起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浪,那如卷涛而来的黑雾似是一头撞在了一方坚礁之上,眨眼间阴云四裂,寒烟崩散,当头数十头阴尸瞬间爆裂开来。

  阴尸一上去就遭此迎头痛击,晏玉螓也是小吃了一惊,忙再起幡摇动,又将这些阴尸形体重新收拾起来,聚作一堆,又一次气势汹汹围拢上前。

  张衍一口气吐出,刚想吸气,见这雾气其色不纯,来得古怪,却是心生警惕,便将口鼻闭了,又封住周身毛窍,只调内息上来,一般修士就算如此做了,也难免不会被阴煞之气透体而入,可他身躯坚若金铁,阴风煞气根本侵之不进。

  他大喝一声,一拳打出,发出轰然破空之音,拳风鼓荡,劲气狂飙,顿时就将阴尸打倒一片,迎面拳压之上,十几个阴尸瞬间被旋流扫荡一空,露出一大片来。

  一时间,这天地间只闻这轰轰隆隆的声响,阴尸虽则前赴后继地涌上来,他却是似那海中柱山一般岿然不动。

  那边青衣少年也被数十头阴尸团团围住,见了这些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东西,他冷嗤一声,顶上青云一抖,就有朵朵青花飘出,一气铺开到数里之外,似落英一般缤纷而下,只一落到那浊黑阴气之中,就有荧荧青气如光照开,亮芒所及之处,阴尸纷纷被扯成齑粉。

  他见这些阴尸也不过如此,心中生起不屑之念,抬眼看去,见四下里迷迷蒙蒙,皆有黑雾笼遮,以他这具肉身的目力也看之不透,辨识不清持幡之人在哪里。

  他甚觉不耐,喝道:“李元霸,你我各择一方,谁先看到这个小辈,便先下手杀了。”

  说完,也不管张衍听到了没有,却是朝着先前看定的方位杀了上去,四周虽阴尸是围聚而来,但俱都被那青花砸散。

  张衍微微思忖了一番,双手一展,将两只金锤握入手中,脚步移动,朝着与青衣少年相反的方向杀去。

  晏玉螓见这两人似在找寻自己,却也并不着急,把玉手一抬,将事先布下的阵势也一齐发动。

  此阵不是什么厉害阵法,如是无人纠缠,青衣少年和张衍这两人任何一人全力猛攻,用不了就能破出。

  但晏玉螓毫不担心,有阴尸在后牵制,这二人必然无法放手施为。

  青衣少年在雾中寻了半天,却是始终找不到出路,心念一转,立刻知晓自己是被阵法围困了,当下一声冷笑,道:“小辈,以为这阵势便能阻我不成!”

  他一挥衣袖,顶上青云一震,似是在面前落下来一条绿珠串成的帷幕,自后方而来的阴尸被这绿帘一冲,顿时被撞得七零八落,纷纷溃散。

  趁着这丝空隙,他掐指而起,便开始推演阵法门户来。

  晏玉螓看得心头一紧,手一翻,把“化气销形镜”取到手中,对着下方就是一照。

  青衣少年立有所觉,顶上青云落下一朵来往下遮挡,一道如雪白光瞬间穿透青花,又从他肩头上照过,却是连骨带皮擦去一大块。

  青衣少年闷哼一声,忙捂着肩膀往一边疾退而去。

  虽则这躯体不是自己所用,却也吃痛,若是损伤太过,他便无法寄居其中了,于是顾不得再寻破阵之机,把手一指,青云中就有根根如刺碧芒飞出,朝着镜光方向如万箭齐发一般攒射过去。

  眼下敌明我暗,晏玉螓自是不惧,只往旁侧一避,轻轻松松就闪开了出去。

  她见青衣少年往阵内退去,已经镜光范围,也自收住脚步,并不上前。她只需阻止二人破阵即可,这些阴尸不惧玄光侵蚀,不惧烈阳炙烤,击散之后又可复聚,任敌手如何了得,在这仿若无有穷尽的围攻之下,总会露出破绽,上得她的幡来。

  退一步说,就算这二人守得门户紧密,风雨不透,也迟早有那后继无力的那一刻。

  是以时间过得越久,形势便越对她有利。

  就在这时,她忽觉手中幡旗一颤,一怔之下却是心头大喜,忙把幡旗摇动,就有一个人自阴云中走出,站到面前。

  观此人面目,正是那史翼帆,只是他不复先前那般神情呆滞,而是双目阴狠有神,眉心中煞气隐隐,竟似回复了神智一般。

  晏玉螓也未曾想到,只这片刻时间,这幡上主尸便已炼成,这却是上天相助了。

  有这主尸在前,就能代替她御使那些阴尸,无需再事事亲历其为,想到此处,她便从心中发一道神念下去,史翼帆顿时领会,一躬身,开口言道道:“恭领法旨。”

  晏玉螓见这主尸开口说话,原比先前料想的还要灵通,不禁又惊又喜,庆幸当初没有选错法门。

  有了史翼帆这主尸统御,那些阴尸仿佛全部生了灵智一般,不似先前那般僵滞呆板,只懂得一味扑杀,而是飞腾往来,分进合击,行止间有了几分章法。

  晏玉螓看得精神一振,心中忖道:“难怪籍册上说主尸如阴将,群尸如阴兵,蛇无头不行,鸟无翼不扬,原来是这个道理,需得有主尸总摄,方能将这三百五六十具阴尸的威力发挥至最大。”

  青衣少年此时便没有先前那般轻松了,如今一朵青花落下,也不过是驱开个把阴尸,有时甚至还被闪避过去,而多数却在黑雾中隐隐窥伺,寻机而攻。

  他虽然功行深厚,却也不敢这些阴煞之物随意近身,而更为麻烦的是,这具肉身先前被张衍打了一拳,眼下又遭重创,此刻却是愈见虚弱了,若是再不运转功法修补,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他哼了一声,索性把顶上青云往下一落,把身躯护住,随后从袖囊中取出一气芝服下,运转功法炼化。

  晏玉螓望了几眼,见这青衣少年躲入了那团青云之中,一时倒也奈何不得,她又不想冒险,于是就把目光投注到张衍身上,见他双锤舞动间,门户守得严谨,一点也不见慌乱,心中不由暗道:“这李元霸正是本姑娘要收服之人,不若先将此人收上幡来。”

  她把身形一起,转了一圈,到了大阵另一头上,将那宝镜举起,对着张衍就照出了一道匹练也似的白虹。

  张衍此时也察觉到了自己陷入某处阵法之中,可他并不想费力推算阵法门户所在,就算对方阵法简单,却也是要耗费元气之举。

  他见四周皆被浓雾笼罩,那些阴尸如云如浪,一波击散,又是一波涌来,显然杀之不尽,心中却是起了念头,忖道:“那法门我自修炼以来,因恐他人察知,便连在清羽门中也未曾用过,如今何不一试?”

  正在他筹谋对策之时,忽然察觉到一股与阴煞截然不同的灼烈气息冲向自己。

  他洒然一笑,大喝一声,把身躯一抖,仿似山洪决堤,半空中响起一声闷雷震响,只见一片至澄至净的水色光幕从他背后腾起。这光华一出,恰如滔滔洪水冲阔野,流风洗荡千万里,以席卷之势从整片阴雾之中横扫而过,不过眨眼之间,天上地下,一切凄云惨风,阴尸迷雾俱皆不见!

  第一百零六章 火灭人消魂飞去

  张衍也未曾想到,这水行真光竟有如此威势,只一放出,就将这魔氛扫荡一空,此刻一抬头,只见天上云开雾散,风收雨歇,天穹之上已是寒碧如洗,铅华褪尽,昭昭然白日在空。

  他转首一望,见晏玉螓呆立在远处,便冷笑道:“原来是晏道友在后作祟。”

  随着话音起处,他已是抖开袍袖,纵云飞踏而来。

  适才那水色光华过处,晏玉螓只觉被一股巨力牵扯,似有无边大水卷来,牵引的她左摇右晃,仿佛一不小心就要跌入巨涛漩流中一般,奋力抵挡之下这才稳住身形。

  此刻被张衍一喝,她神色中略微有些慌张,急将手中阴煞尸瞑幡晃动起来。

  这任凭她如何拼命摇动,这幡旗仿佛失了灵性一般,却是一点反应也无,不由大惊失色,她这神情落入张衍眼中,却是惹来一声冷哂。

  晏玉螓还以为数百阴尸在那光幕之下被扫荡破碎,是以想重新聚形而起,可她却不知,那些阴尸实则并未消散,只是齐皆被卷入了那水行玄光之中去了。

  此光乃是张衍依托壬癸水精修炼出来的一道五行真光,内中自有万水千流,百川毕集,重重叠叠,九曲十八弯,但凡被这真光刷过,若是抵挡不住,便会落在其中,半天寻不得出路。

  这三百多阴尸修为不比身前,被他水光扫过后,俱是被收了进去。

  这真光之中,江河水道可随张衍心神意念转动变幻,纵然落入其中之人发力猛攻,也会被重重江河阻隔,除非是此人玄功修为远远高过于他,方才可凭蛮力震破玄光而出,但话说回来,似这等人,张衍也不会轻易拖拽进来。

  眼下张衍尚未至化丹境界,这真光威能未能全力使出,若是有朝一日功行深厚,这一道真光便是如海似洋,能装天下之水,对敌之时,只需放出真光一个冲荡,就能席卷千军万马,撼动山岳峰峦。

  晏玉螓这杆阴煞尸瞑幡本是她最大依仗,如今骤然失了神通,见张衍冲将上来,心中也自慌了神,急将宝镜祭起,默诵法诀,镜面一闪之中,就有一道晶亮如泼雪的光柱落下。

  张衍手指勾动,把金锤引来,略一催动,就放出金泽毫光,只见两只栲栳大的金团在前方旋转不止,搅动烟气,辟云开道,每有耀目白光照下,都被锤头稳稳接下,始终照不得身上来。

  不过瞬息时间,他已是冲到晏玉螓身前三丈之内,身形不停,照着前方就是一拳打出,霎时间,一道轰发如雷的气旋便飒然排空而至。

  晏玉螓见张衍攻势狂猛,不禁花容失色,提了裙裾旋身边躲,只是不小心被那横空绝云的气劲一擦,却是带得身形一歪,亏得她也是身经百战,值此危急时刻,章法不乱,疾起芊芊二指夹住头上一支发簪,拔在手中,道了声:“疾!”

  一道光芒如金蛇窜起,从她手心中飞出,便往张衍双目刺去,她也不去看是否得中,借前冲之势一扬水袖,足下绛地丝履轻点云头,就欲驾光遁走。

  张衍挥袖一扫,将金簪拍落,身形稍稍一滞后,再度起身追赶。

  晏玉螓方才到了空中,却冷不防有一朵青云飘来拦在前方,忙转过遁光,想避往别处去。

  可她闪得快,这朵青云却动得更快,如跗骨之蛆般纠缠上来,瞬息之间,她连换了数个方位,可去路都被其提前一步阻住。

  她转眼一瞧,见青衣少年站在一处云头上对着她冷笑,随后又一甩袖,回了青云中,恨得银牙咬碎,回头一望,见张衍也是赶了上来,顿知脱身时机已失,不得不转过身来,对着张衍拍出一道如莲似鬣的烘热火光。

  张衍起手一拨,两柄金锤向前飞来,“砰”的一声将火芒撞破,再往此女身上砸去。

  晏玉螓急切间闪躲不开,奋力将玄光撑起,一团如日嫣红的火光照开,将周围云霭映得如鲜血涂染。

  这两柄金锤非是寻常法宝,而是金精所铸神兵,势大力沉,有震山撼岳之威,往那玄光上一落,好似崩开了峰峦一角,火芒四散,红云飞洒,一击之下就将其破开。

  晏玉螓只觉耳膜间一阵巨响,震得一时胸闷气短,心道不好,扭身一闪,只觉一股劲风掠空飞逝,而另一股却从后背擦过,身体一酥,眼前一黑,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

  她虽是受了伤,但神思还算清明,知晓此事绝不可有半刻迟滞,否则便是身死魂消之局,勉力提气回袖一扫,放出一蓬灼烈红焰。

  张衍随手将其拍散,大步上前,又是一拳轰出。

  晏玉螓察觉一股劲风扑面而至,眼皮一疼,似要被刺出泪来,忙举手一抓,将散开的火芒拿作一团,急急往下一掷,全作遮挡。

  气火两物轰地撞在一处,相互间绞缠撕磨,一声闷响后,星火飞溅,焰芒散逸。

  虽则将此一击挡下,晏玉螓她却被一股无形气浪一冲,倒退了几步,发髻一散,满头青丝随风飘荡,遮住了视线。

  晏玉螓咬紧玉唇,一甩头,将秀发扬起,玉指尖处逼出一缕火芒,一狠心,索性将这碍事秀发烧去一截,露出苍白俏容。

  她仰脸看去,见张衍如神将一般大步行来,气势勇烈刚猛,仿佛挡在面前诸物无不可以踏得粉碎,不觉气为之夺。

  她知道以寻常法门定是阻挡不住此人,便暗起心思,忖道:“若不伤了此人,此番定是逃脱不得。”

  她一转念,就想了一个法子出来,当下伪作重伤不支,暗把法诀掐起,只等张衍上来。

  张衍身经百战,反应何等敏锐,见她忽然不动,就觉出异状来,便将脚步稍稍放缓。

  晏玉螓见张衍有止步之意,以为被他看出破绽,心中一急,不再等待。

  呵了一声,只闻一声清清脆响,她额头上那颗水滴状的晶莹红玉突然破碎,化作一道白烟飞出,其速快若驰电疾雷,眨眼间便已是飞到了张衍眼前。

  张衍心中却闪过一丝警惕,并不硬接,而是起袖袍一挥,只把衣角迎了上去,砰的一声将这道烟气拍开。

  他低头一看,却见有一层黑气染在衣角上蠕蠕而动,诡异非常,果然有暗含玄机。索性他身上这件衣物乃是从萧翰身上得来的宝衣,是以此气无法透衣而入。

  他哂笑一声,举步上来,到了晏玉螓身前,便是一锤打来。

  晏玉螓见此法仍是没有奈何得了张衍,再无半点斗志,眼见金锤砸落,急抽腰间法剑抵挡,只是那锤如山岳压来,一股巨力传至,法剑脱手而飞,她浑身一颤,身形摇晃,连退几步,喉咙一甜,忍不住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张衍得势不饶人,手中金锤顺势拦腰一扫,晏玉螓来不及躲闪,情急中忙扯过幡旗挡在身前。

  张衍这一锤卷起一股恶风,猛锤下击处,“咔嚓”一声,便将这杆阴煞尸瞑幡旗打折。

  这幡旗一倒,惨雾中似有一枯面髑髅升起,无声无言咧了咧口,似是说了句什么,眨眼便散去无踪。

  见这幡旗被毁,晏玉螓陡然发出一声尖叫,只觉希望已失,她用愤恨怨毒的目光盯着张衍,尖声叫道:“李元霸,本姑娘绝不会死于你手……”

  她把法诀一掐,两腮忽而艳红一片,呼的一声,只见无数火芒从她眼耳口鼻中窜出,火势再猛的一涨,整个人就爆成一团血雾,一阵微风卷来,已是消弭不见。

  张衍一怔,点了点头,他修行至今,自行了断的修士甚是少见。那是因为就算到了危机关头,修士宁可行险一搏,也不愿放弃那一线生机,此女如此举动,倒也可称刚烈。

  不远处那青云一阵抖动,宛如碧波生涟漪,青衣少年从里走了出来,对着张衍说道:“李元霸,本座眼下倒也赢不了你,本座之意,再斗下去怕是短短时日内难以分出胜负,不如改日约地再斗,你看如何?”

  不待张衍开口,他又嘿嘿一笑,道:“你若是觉得有把握胜过本座,尽管上来一试。”

  他适才疗伤时被那水行真光扫过,只觉浑身气息不稳,隐隐要往那光华中落去,他只以为这是张衍手中法宝,自思凭眼下这具残破肉身,如再坚持斗下去,铁定是拿不下张衍的,因此便想把手休战,待来日修补好肉身再来一斗。

  张衍此刻还不想杀了此人,他胸中真火旺盛,正要觅地潜修,而且这火势也不知能烧开多少窍穴,若是不足,还是要从这人身上找寻机缘,是以此提议也是合他心意。

  他微微一笑,道:“道友若是无碍,半月之后,你我再在此处相会,到时再定个胜负。”

  青衣少年也是爽快,喝道:“就这么定了。”他一甩袖,腾起一团青云,就破风飞空而去。

  张衍却并不急着走,在云中默默站立片刻,一指地下,翻开一个土坑,将晏玉螓留下的散碎遗物尽数埋入,随后袍袖一挥,将其掩盖了起来,这才飞遁而去。

  用不了多时,他就回到了九头峰附近,在自己先前开辟的洞府外转了一圈之后,却未曾见得石公踪影,想必已是觅地躲藏了起来,此时他芝祖躯壳入手,倒也无需去寻。

  这青寸山中,此时能威胁到他的人已是少之又少,因此也不耐再去别处,往这洞中一坐,起指引了一块巨石封了洞门,就将体内那一团真火运起。

  第一百零七章 心中藏诡谋,送羊入虎口

  张衍趺坐石上,气海之中火举焰腾,煌煌如日照,他缓缓将那真火挪动,往一处窍穴中烧去。

  不过一刻功夫,他突觉得那处窍穴一跳,仿佛挣脱了什么禁锢,开了闸门一般,一缕阳气如金线流丝般被他小心引出,与那真火合于一处。

  这真火焰芒经过了那精气补益,如今已是亮亮堂堂,照彻气海,此刻多了这如星火似的一点,倒也看不出有甚变化。

  张衍也不去多想,只是专心默运法诀,不疾不徐将那一团火焰转动,未过多久,他身躯轻轻一颤,竟是片刻间又烧透了一处窍穴。

  他脸上无喜无悲,不见丝毫波动,引了那阳气下来导入真火之中转了一转,便又御使此火往下一处窍穴移去。

  随着这团火芒如摧枯拉朽一般连连破开窍穴,他只觉胸腹中渐渐有一泉暖水流淌,周身经脉,心田毛窍无不舒畅,不知不觉便沉浸其中,不知日月升降,昼夜轮转。

  忽有一日,他突觉真火缓顿不前,似是遇上了一层滞碍,再也不复先前那一气呵成之感,便浑身一震,从定中醒来。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默默细察之后,竟惊喜发现,那三十六处窍穴竟被他一气烧透了十六处!

  他估算了一下时间,这才过去了十三日而已,进境之快实是大大超出他原先所料。

  如是换成寻常修士,要烧透如许多窍穴,不用上数年时间却是休想,可见此路可行。

  他往那真火上内视而去,见此火与先前大不相同,吸了那许多阳气后,色泽更纯,精炼如脂,似一团细腻玉焰,无垢无秽,静静卧伏气海之中,又如长灯独立,光华融融,柔和清亮。

  再有两日,便是他与青衣少年再斗之时,他也不再急着用功了,微微一笑,就将这火息收敛,只是调理气机,静坐养神。

  又过了一日,他忽听得洞府外有人在喊道:“李道友可在此处?”

  张衍睁开双目,喝道:“谁人在外间?”

  外面那声音恭敬道:“在下候茂,那日在此洞府前曾与道友有过一面之缘。”

  张衍略一思索,便想起了此人,一抬手,将门前大石挪开,道:“道友且进来相见。”

  洞府前人影一晃,候三郎走了进来,他见了张衍,上前一拱手,道:“三郎见过李道友了。”

  张衍瞧了他一眼,见此人果是那日伴在青衣少年身侧的随从,便开口言道:“还有一日便是我与那青衣道友再斗之时,候道友来此,是否是那位道友有话转告?”

  候三郎摇了摇头,道:“非也,在下此来,却是瞒着那老魔的。”

  “哦?”

  这“老魔”两字一出,张衍眼睛一眯,却是听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外来,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候三郎一眼,便指了指旁侧,道:“道友坐下说话。”

  候三郎也不客气,拱了拱手,往石凳上一坐,脸上带笑道:“候某今日来此,却是为一桩与你我皆有益处之事。”

  张衍淡淡一笑。

  候三郎见张衍神色漠然,却也并不在意,他心中笃定的很,自信自己抛出来的诱饵绝对可以引得对方心动,他嘿嘿一笑,道:“我观道友与那老魔争斗,却是落在下风,明日道友若是想要赢他,却是千难万难……”说到这里,他神秘一笑,道:“不过,我却可助道友一臂之力,将此魔诛除。”

  张衍听了这话,已是知晓对方来意,不过他此时只为借那青衣少年之力壮大体内真火,进而烧透三十六处窍穴,所以至少他眼下还无杀死此人想法。

  可他也不介意听听侯三郎的打算,因此微微一笑,道:“倒是不知道友如何助我?”

  候三郎看他表情似是并不热心,还以为他不信,忙道:“道友可还记当日老魔与你激战之时,曾使出的那枚灵梭否?”

  张衍扬了扬眉,道:“道友可是说那件飞鱼状的法宝?”

  “正是!”候三郎嗓门不自觉拔高了一些,旋即他又叹了一口气,道:“此宝名为‘五灵白鲤梭’,乃是一件玄器,说来惭愧,这本是在下之物,只在下先前受了那老魔的暗算,不得不听他摆布,所以致使此宝也被老魔拿了去。”

  说到这里,他低低一笑,道:“不过这老魔怕是想不到,此宝之中有一丝真力烙印在内,却并非那么容易炼去的,只要在下愿意,随时可以将这法宝取了回来,重新御使,道友不妨试想一下,若是你与那老魔争斗之时,在下在突然在紧要关头反戈一击,这老魔必不提防!”

  张衍瞧了候三郎那得意洋洋的模样一眼,暗道这人倒也算是有几分心机,便道:“想来道友也不会平白无故相助于我。”

  候三郎哈哈一笑,道:“这是自然的,不瞒道友,在下体内曾被老魔打入一股异气,此气能吞噬血肉精元,每隔三五日便需这老魔出手化解一此,是以不得不受其拘役,若是道友为在下祛除此气,在下便允诺,在明日争斗中助道友一臂之力。”

  张衍目光一闪,道:“道友为何以认定李某能除此异气?”

  候三郎一眨不眨的目注张衍,沉声道:“道友与那老魔几番争斗,却是并不惧怕那老魔的手段,在下也是看在眼里的,因此在下猜想道友定有秘法在身,遂决定来此,恳请道友出手相助,候茂在此拜谢了。”

  他说罢,便起身一礼。

  他也是心细之人,如果那青衣少年那异气当真能奈何得了张衍,何必再找上门去,只需等对方被此气侵蚀即可。

  张衍颇为玩味地说道:“可是李某怎么觉得无需如此麻烦,道友直接将这法诀告知于我,岂不更妙?”

  候三郎一皱眉,听出几分不对来,不过他来此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对方乃是力道修士,遁速不快,就算打起来也能及时脱身,是以不怕对方翻脸,便冷笑道:“道友莫非糊涂了不成,此法诀乃我之凭籍,我岂会将其白白告知于你?”

  张衍戏谑一笑,道:“李某明日见了那青衣道友,只需将此事一提,你说他会如何处置于你?”

  候三郎一惊,指着他道:“你,你怎能如此?”

  张衍笑着道:“为何不能如此?”

  候三郎脑门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未曾想张衍会反过来要挟自己,看上去好像是自己专门把把柄送到对方手里一般,顿时后悔不已。

  这却也不能怪他,他急于从青衣少年身边脱身,哪怕有根救命稻草有会死死捞住,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此刻看到张衍有能耐抵挡老魔,只能求上门来。

  更何况原先只以为张衍夺了那芝祖躯壳后,与那老魔已是不死不休,若有击败这老魔的办法想必也会牢牢抓住,与自己携手合作,是以来此之前,他也信心满满。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如今却是以此为挟,拿住了他的命脉。

  候三郎惊怒半天,终于想起一事来,心神不觉定了定,又慢慢坐了下来,沉声道:“道友若如此做,必定后悔。”

  张衍倒也不急着逼迫,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为何?”

  候三郎冷声反问道:“道友可曾听过那巨室萧氏之名?”

  张衍眉头一挑,这东华洲上,玄门世家无算,萧氏也有不少,但真正称得上巨室的,却只有一家,道:“莫非是溟沧派……”

  候三郎将身体坐直了,大声道:“正是此家!”

  他指了指自己,道:“不瞒道友,这萧族与我候氏乃是姻亲,这灵梭本是那萧氏皆下,乃是托我族替他们捉拿一人,你若害我,非但得不去此宝,他们也必不会放过你!”

  为今之计,他也唯有扯起萧氏大旗恐吓张衍。

  张衍听了这话,敏锐的感觉到其中另有文章,有意一探究竟,便哼了一声,故意说道:“笑话,且不说你们候氏是否与那萧氏有姻亲,但说萧氏要拿人,何不自己出马?岂有赐下玄器,让你区区一个玄光修士出面的道理?我却是不信,你休来唬我!”

  候三郎被他言语一挤兑,脸色不由一变,迟疑了一下,才道:“道友且听我说,只因那人身份特殊,是以萧氏不便亲自出面,这才拜托到我候氏门上,此事千真万确,我一条命是小,就怕道友坏了萧氏之事,哼哼,他们岂肯干休?”

  这番话他也说得不情不愿,心中已是打定主意,此次若是能出得这青寸山,定要说动伯父灭杀此人,免得这消息泄露出去。

  张衍听了此言,心头微微一跳,但他城府甚深,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道:“这么说,你此来阵中便是来寻找那人的?”

  “正是。”候三郎一阵懊恼,道:“在下原以为那青衣人便是那人,没想到却是误中副车。”

  张衍目光闪动,口中若无其事道:“那人可是名叫张衍?”

  侯三郎不假思索,脱口道:“正……”他忽然反应过来,猛一抬头,却是迎上了一双寒彻心肺的目光,心头一颤,顿知不妙,大叫一声就化光往为遁去。

  张衍冷冷一哂,身形站在原地未动,法诀起时,顶上玄黄大手探出,便往前方拿去。

  在这狭窄洞府中,侯三郎几乎毫无转折的余地,眨眼就被这只大手追上抓住,他惊骇欲绝,忙将全身玄光放出意欲抵挡,哪知这大手突然向下一翻,五指张开,如拍蚊蝇一般“砰”的一声就将他拍在地上,一声未吭便死在当场。

  第一百零八章 再开窍穴

  张衍将玄黄大手一翻,就把土石卷起,顺手将候三郎的尸身埋了。

  虽则此人知晓那御使“五灵白鲤梭”的要决,但其实张衍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宝既是萧家所有,那又怎会真正借于候氏?十有八九是留下了什么后手的,便是拿到了自己手中也无用。

  而如何击败那青衣少年,他也胸有成算,根本无需此宝相助,是以他并不贪心。

  至于萧氏,他也用不着担心。

  从候三郎处可得知,萧氏似乎在顾忌着什么,并不敢明目张胆出面寻他,是以将此事交予候氏暗中施行。

  而候氏怕是受制于族小力若,能力有限,所以并不知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此次也只是因为宝芝大会的缘故才引来了他们。

  张衍明白,接下来只要自己小心提防,不轻易露出身份,想来他们也找寻不到他的。

  而眼下,唯有将自己修为提升上去方是正经。

  一旦成就了化丹修士,回到门中之后,以他真传弟子的身份,地位较之先前那是天壤之别,便是他不开口,师徒一脉也会主动出面维护与他,不会容许门中世家寻他麻烦。

  他想了一会儿,便把心思收了,又在洞中又静坐了一日夜,待天方破晓,到了约定之期,他起身步出洞府,一振衣袂,脚踏重云,破空飞遁。

  用不了多时,他就到了半月前与青衣少年交手的那处地界,转了一圈之后,见此人未至,便自寻了一处风光秀丽的山头落下。

  此处山泉流瀑,溪水淙淙,清晨薄雾之中,水花飞溅,如寒冰出谷,倒也灵气十足,他在山巅上一块大石,便端坐不动,静候那青衣少年。

  这一等,到了近午时分,才见一道碧油油的遁光破空而至。

  张衍也不起身,就那么一引法诀,整个人便被一缕清风托上云头,拦在道遁光面前,淡笑道:“道友却是来晚了。”

  青衣少年脸色有些不好看,他哼了一声,道:“路上遇见了几只恼人的蚊蝇。”

  张衍也不去细问,只是微微一笑,道:“几番相斗,我尚不知该如何称呼道友?”

  青衣少年挺起胸膛,将双手一背,大声道:“本座名号说了你也未必知晓,不过本座在外行走时,用得道号乃是东槿子。”

  “原来是东槿子道友。”张衍将法诀一掐,两只金锤飞出,往身前一摆,道:“今日便要再次领教道友高招了。”

  东槿子冷声一笑,也将顶上青云现了。

  此云如今已到了百余丈大小,比之先前似是大了一倍,碧气游翔,揽云遮月,更兼雷暴声阵阵,无数青叶飘丝,飞絮疾电出入往来,看上去气势更盛。

  他起手一指,震动云光,便飞出数之不尽的玄花飞叶,带动如潮灵气,往下涌来。

  张衍也不示弱,道声:“来得好!”持定双锤,奋身而上,须臾便与此人再次斗在一处。

  两人这一次争斗无人干扰,彼此都是不曾留手,张衍一拳一脚皆如落雷滚石,轰轰作响,东槿子则将青光散开到十里之外,云翻雾滚,光影迷乱,声势浩大。

  五日之后,张衍暴喝一声,从青云中杀出。

  东槿子也是收了云光,往西飞遁,却是又一次不分胜负,各自分头而去。

  张衍驾风回了洞府之中,便封了洞门,打坐运功,再度起真火炼化窍穴。

  这一次他足足闭关一月有余,待从定中醒来后,欣喜发现又炼开了十二处窍穴。

  此次无论是运功时日还是体内吸纳的异气皆是多于前次,但烧开的窍穴却是比之前有所不及。

  随着他体内吸纳的精气越来越多,对真火的助长效用已是不如先前那般亢烈了。

  不过这已在张衍预料之中,比之其他修士来,他这精进已可用神速来形容。

  寻常修士之所以无法将三十六处窍穴打开,那是因为炼到了后来,窍穴固守,而真火却无法相应壮大的缘故。

  而他则不同,此时气海中的真火已是远远胜出同侪,若再和那东槿子斗上数次,将真火再壮盛几分,按他心中估算,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四载的时间,他就能将所有窍穴烧透了。

  正此时青寸山一处山谷之中,史翼帆与晏玉螓二人带来的族人却在争吵不休,潘阳则坐在一旁默不做声,只是目光闪烁不定,看着面前众人暗暗冷笑。

  史翼帆和晏玉螓那日因为急着争夺芝祖躯壳,未免被太多人知晓此事,所以并未带上仆从族人。

  而这行人等了两三日,也未见这两人回来,当时便知不好,便遣人前去寻找,最终只是找回了一些残破衣物。

  潘阳也是心中发凉,但他并不甘心失败,与这些人合计筹谋了一番后,也不管那芝祖躯壳是否真在那青衣少年手中,便将这个似真似假的消息散播出去,并还说这青衣人凶横霸道,见人便杀,屡屡抢夺他人手中药芝。

  这话本来也没人当真,可先是九头峰上那吴族弟子和仆役的尸身被人发现,后来又正巧东槿子为与张衍一战,正四处搜寻药芝,他自恃修为深厚,实力强横,不屑隐藏行迹,凡是遇见不开眼的人,俱是下手杀了,如此一来,便坐实了潘阳所言,于是一些分散四处的修士便联起手来自保,更有不忿者找上门去。

  因那芝祖躯壳实在是独一无二的灵物,也是引得一些人心动,意图出手抢夺,在史、晏二族门下有意推动下,他们主动站出来,聚集了数百人,四处搜寻东槿子踪迹,并与他连连战了几场,是以那日与张衍约斗之时,他才去得晚了。

  本来以这些人合力,纵然东槿子修为再深,此刻这一具分身也不过是玄光境界,唯有退避一途而已,不过因这些人心不齐,各怀私心,非但奈何不了他,反而又死了不少好手,是以史,晏门下又不得不坐下重新筹谋对策。

  “依奴家看,那芝祖躯壳定不在那青衣人的手中,而在那李元霸处。”说话这人,是一名看起来约有四旬年纪女子,此人正是当日跟在晏玉螓身边的中年妇人。

  她的对面,有一个与史翼帆有几分相像的年轻人,乃是他的胞弟史翼名,本来他修为不高,入这青寸山也只是为了开阔眼界,如今史翼帆死了,剩下之人便是由他做主,听了这话,偏过脸来,道:“晏大姑,何以见得?”

  晏大姑瞥了他一眼,道:“史家六郎难道前次未曾看见两人交手?虽说看起来胜负未分,可那李元霸实则每次都落在下风。”

  史翼名不解道:“那又如何?”

  晏大姑哼了一声,“那青衣人一副非杀了李元霸不可的模样,如果芝祖躯壳当真在青衣人手中,他岂用得着如此?分明是李元霸夺了他的东西,他这才如此!”

  这完全是她凭借女子的直觉做出的判断,在场诸人听了,纷纷露出沉思之色,不过细细想来,这话也是猜测而已,谁能知道真假?因此只有寥寥几人出声应和。

  中年妇人一蹙眉,她一扭头,道:“潘道友,你说呢?”

  潘阳眼皮一跳,他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算起来他与张衍也有杀死同门的仇恨,不过杀他大兄之人乃是那青衣怪人,他自知凭借自己一人力是万万敌不过的,是以怂恿这些人先去杀了此人,若是在此人身上不曾发现那芝祖躯壳,不用他驱赶,这些人也会自己寻上门去找张衍的麻烦,那时候便是一举两得了。

  可若是先杀了张衍,谁还会回去招惹那青衣人?

  这番用心他自是无法宣诸于口的,因此当即否定道:“在下当日亲见这芝祖躯壳被那青衣人拿去,此事绝然无假,至于此物是否又落在那李元霸手中,我却不得而知了。”

  中年妇人一声冷笑,狠狠盯了潘阳一眼,站了起来,讥嘲道:“你也是个睁眼说瞎话的,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

  她又环扫一眼,冷笑道:“你们既然不愿,那奴家自带门下去寻那李元霸,也不需你们来插手。”

  史翼名也是站起来,点头道:“既然如此,晏大姑你便去找李元霸,本少爷自去找那青衣人,你我两家各不相扰,谁夺了芝祖躯壳他人也不得染指,你看如何?”

  晏大姑大声道:“奴家只想为娘子报仇,芝祖躯壳倒也不放在心上。”

  史翼名指了指她,似笑非笑道:“晏大娘,此处皆是明白人,你何须说这等违心之言,告辞了。”

  说罢,他一扭头,转身往外走去。

  他身后一个亲信匆匆赶上,在他耳边低声道:“六郎,小的感觉那晏大姑说得有道理,我们为何不去找那李元霸呢?”

  史翼名撇嘴道:“你道我真想夺那药芝?”

  这亲信疑惑道:“莫非不是?”

  史翼名呵呵笑道:“五郎死了,他在族中却尚有不少门客,我若不做出一番样子誓夺药芝,替他报仇的样子,岂能将这些人心收拢过来?这青衣人高深莫测,便是败了不过也没人怪责于我,若是再去找那李元霸,万一还是不胜,岂不是弄巧成拙?”

  他又向后看了一眼,眯眼道:“那晏大姑与我不同,她不过是个家奴,晏玉螓一死,她回去焉有命在?反不如选那看似实力稍弱一筹的李元霸搏上一次,若是侥幸杀了此人,到了族中还能勉强有个交代!”

  第一百零九章 山外重云

  太昊派,紫竹山道场。

  觉秋亭上,一名面目慈和的道姑正和一名道髻高挽的儒雅道人对弈。

  半晌之后,这道姑神色一动,手指一翻,正要下子,就在那将落未落之时,这儒雅道人哈哈一笑,一挥拂尘,将棋局搅乱,道:“清瑶师妹高明,此棋便算作不分胜负吧。”

  道姑倒也不恼,只是眼中微有无奈之意,道:“师兄次次出手搅乱棋局,怎又分得出胜负?”

  儒雅道人浑不在意,只是言语中别有深意道:“弈棋者终为局困,师妹若能跳出棋局,放开怀抱,当是海阔天空。”

  道姑听到这里,微一皱眉,道:“师兄还是念念不忘那株芝祖躯壳么?”

  儒雅道人背脊挺直,坦然承认道:“自然。”

  道姑叹道:“祖师规矩,那芝祖凡太昊派弟子不得妄取,师兄莫非忘了么?”

  儒雅道人目光闪动,道:“但若是他人取了出来,贫道再去取,那便不算违了门规。”

  道姑摇了摇头,沉声道:“那却是师兄故意放了那魔物进去,总是别有用心在先。”

  儒雅道人却是哈哈一笑,道:“师妹说笑了,为兄未曾请他前来,他自投罗网,又与贫道何干?”

  道姑轻叹道:“那魔物天劫将至,他若不来取那躯壳,多半是难以避过这大劫的,师兄又岂会不知。”

  儒雅道人嘿然一声,道:“为兄此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十派之中皆有出色弟子,我太昊派也不能后人,唯有尽力栽培,方能在十六派斗剑之上一展锋芒,而我那徒儿乃是百年难见的奇才,我岂能耽误了他?自是要拿最好的外药予他。”

  道姑缓缓点头,道:“师兄你为了这徒儿,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儒雅道人此时站起来,对着道姑一个躬身,道:“只是那老魔怕也知晓为兄的用意,他出山之后,其余分身必来接应,而以为兄一人之力,尚无把握胜过他那两尊元婴分身,还请师妹助我。”

  道姑慌忙站起,连忙将儒雅道人搀扶住,道:“师兄怎可如此。”

  只是劝了半天,那道人也不肯起身,道姑也知他这师兄向来脸皮厚,又狠得下心,自己也拿他无法,只得无奈叹道:“罢了,罢了,左右也是一个魔物,除了便除了,只是师妹我却有一条件。”

  儒雅道人听她答应,已是大喜,忙道:“师妹请说。”

  道姑正色言道:“若这芝祖躯壳落在他人身上,我可不管此事。”

  儒雅道人暗道:“这魔头虽则是一具玄光分身入山,但本事也是不小的,况且那芝祖躯除他之外也无人知晓埋在何处,不过我也自有准备,谁人拿了这芝祖躯壳到时一辨可知,若当真不是这老魔拿去的,倒也无需师妹相助了。”

  想到这里,他把身体直起,道:“好,若是此物在他人之手,师妹大可袖手不理。”

  道姑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她也知道,若是这芝祖躯壳真的在他人手中,她这面厚心黑的师兄恐怕也会找借口恃强逼夺,这行径她虽看不惯,但也无心阻止。

  此时青寸山中,晏氏与史氏两家门下议定之后,已是分道扬镳,围在四周的一干散修也各自散去。

  徐氏兄弟随众人出了山谷,亦是驾云而走,行至半途,徐延辅突然出言道:“兄长,我等不能任由那晏氏族人去找李道友的麻烦,需得提醒他一声,让他提前做个防备才是。”

  徐延匡点头赞同道:“二弟说得对,那位李道友对我等有救命之恩,此恩不能不报,便是因此得罪了晏氏,也不能坏了道义。”

  徐延辅却是一笑,道:“大兄,你说晏族这些人与那李道友战起来,谁胜谁负?”

  徐延匡想了一想,道:“那青衣人能纵横往来,无人能阻,李道友却能与其拼个旗鼓相当,晏氏门下除了晏大姑尚有几分道行,余者皆是凑数,又岂能胜他?”

  徐延辅轻松说道:“这就是了,如今那晏玉螓已死,剩下晏氏这些门人俱是惶惑不安,回去终是一死,去找李道友未必不是存了搏命之心,我等送个人情过去,却是惠而不费。”

  徐延匡忽然皱起眉头,道:“可是我等也不知道这李道友居于何处,又如何寻他?”

  徐延辅道:“小弟适才便在想此事,不如我兄弟二人先去前次与李道友想见之处寻觅,若是实在寻不到,到时再做打算。”

  徐延匡重重点头,道:“好,那便先去此处。”

  两人觉得此事不宜耽搁,但他们也是谨慎的很,先是转了一圈,确定无人跟随,这才往九头峰而来。

  张衍那处开辟出来的洞府位于山巅,倒是极为好找,未多时便来到此处,徐延匡见洞府大石封门,但石上却没有多少灰尘污秽,显是不久前尚有人搬动,心中一喜,高声道:“李道友可在?在下徐延匡携弟延辅前来拜见,有要事相告。”

  张衍正在洞府中磨练真光,听得这两人的名字,微一思索,便起手挥开封门石,道:“两位请入内一叙。”

  徐氏兄弟进得洞来,与张衍见过礼后,也不耽搁,便将来意说了。

  张衍倒也没想到那晏氏门人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虽则他并不放在心上,但徐氏兄弟二人总是好意,便笑道:“倒是要多谢二位特意前来告知了。”

  徐延匡连说无碍。

  张衍微微点头,他从袖囊中取了两株药芝出来,手一指,便飘落到两人手中,道:“此物乃是李某此行所得,贤昆仲便拿去吧。”

  徐延辅眼中露出喜色,这药芝一看便是上品中的上品,若是得了,就算不是用来自己凝丹,也能换得几件不错的法宝,于是便把目光投向自家兄长。

  徐延匡却摇头推辞,道:“我兄弟二人此来只为报恩,怎可收道友之礼?”

  张衍看得出这话出自本心,轻笑道:“前番小事,不足挂齿,既然贤昆仲冒着性命之危前来相告,我又岂能吝惜这些外物?”

  徐延辅也是拼命使眼色过去,道:“兄长,李道友一片好意,不若我们就收下吧。”

  徐延匡略一迟疑,最后一咬牙道:“好,那我兄弟二人便收下了,若是他日道友有暇,请来火浪山徐家岭一坐,我等定当好生招待。”

  见两人收下药芝,张衍便又问了他们几句话,皆是如今青寸山中的诸多修士的动静,徐氏兄弟自是知无不言。

  过不了多久,徐氏兄弟见张衍似有逐客之意,便起身拜别。

  待这两人走了,张衍默坐片刻,冷然一笑,步出洞府,纵身跃入云中,便往北飞驰而去。

  他双目闪动,暗含一缕杀意,纵然晏氏门下不过是些小鱼小虾,但既然要来对付自己,又岂有坐在这里等他人杀上门的道理?自是先去动手杀了!

  晏氏门下如今皆是聚集在梨花峰上,晏大姑决心先动张衍之后,一面派出仆从四处说服拉拢同道,一面在暗中等待时机。

  她认为那青衣人和张衍前次既未分出胜负,那早晚必定还有一战,那时才是袭击张衍的最好机会,若是真能从此人身上搜出芝祖,那么回到族中,还能有个交待。

  这时,有一道金光从天而落,往洞府中来,一名婢女起手接了,便小心递到她面前。

  晏大姑接过后启开一看,不禁面露喜色,暗道:“给了两株药芝出去,向氏总算也应允了,如再加上先前应下的那几家,我便有了近百名同道相助,到时也不惧那李元霸了,若能齐心合力,定能将其一举斩杀。”

  她正高兴时,却听空中一声如雷暴喝:“晏氏门下,统统给我出来受死!”

  晏大姑一惊,忙窜出洞府,抬首一看,浑身一颤,却是失声道:“李元霸!”

  晏氏门下众人也是认得他的,未曾到他居然会找上门来,顿时如一片慌乱,纷纷祭出随身的法器飞剑,一时光影错乱,飞虹斜掠。

  晏大姑见过张衍与那青衣人争斗时的情形,知道凭眼下这些人绝对不是此人的对手,于是眼珠一转,却是一声不响,便欲转身逃遁。

  张衍目光往下一扫,见这数十人中没有一个修为高过自己的,当下身形不动,只一声冷喝,霎时间,他背后就有一道水幕升腾起来,只见一道水色光华从谷中横扫而过,只闪了一闪,在场所有人和那些法器俱都不见了踪影。

  晏大姑才纵身飞遁,却忽有一股牵扯之力袭上身来,还未来得及挣扎,便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也景物为之一变,她一抬头,不禁大惊失色,只见此处白浪激天,江河奔腾,不知多少水流如玉龙银带蜿蜒盘绕,上下左右皆是烟波浩渺,似是跌落了无边天河之中。

  张衍并不收起玄功,反而又将玄黄大手放出顶门,再把真光一抖,就有一个人水幕中掉了出来,张衍把法诀一催,玄黄大手便蛮横无比的落下,将其一掌拍死。

  接下来他又如法炮制,将这些人拉出来一个就拍死一个。

  晏大姑修为最深,却是最后一个被放出,只是她却比其余人等强上了不少,出来时神智尚算清醒,见玄黄大手下来,骇然一震,死命放出玄光抵挡,只是在玄黄大手之下却如螳臂当车一般,当即玄光破碎,鲜血狂喷,掌势毫无停滞的落下,“砰”的一声,烟尘四起,亦是被碾成了一团肉末。

  只片刻间,张衍就将此谷中晏氏门下杀尽,他把气息一沉,将玄黄大手和水行真光收了,纵云而起,在梨花峰上转了一圈,确定并无一人遗漏,这才驾一道清风往来路归去。

  第一百一十章 合则两利

  天屏上青云蔽空,如举碧烟,东槿子一身青衣迎风猎猎,立于皎月之下,起指掐诀,不断催发阵阵如梭如剑的青虹飞光,往那下方数十修士袭杀而去。

  这数十修士聚于一处,合力抗敌,虽是面对如潮攻势,神色间却也并不慌张。

  众人顶上悬有三件法宝,为一壶,一杖,一烛,俱是各自垂下明光灿霞,隐隐将诸人脚下站立的整座山巅都护在其中,凭那青气狂卷,飞叶如刃,却都破不开这层壁障。

  而又有三名道人飞空在外,往来不定,头上祭了三口散发出瑰丽奇虹的长剑,于空中盘绕飞舞,剑芒隐隐将东槿子射住,往往他稍稍一个分神,便会引剑杀至。

  东槿子又攻了几次,见杀不破这处阵势,便觉不耐,去寻那三名持剑道人的晦气。

  只是每当他如此,那三人便引着他转一圈,堪堪要被追上时,便往阵中落去,待他离开时,便又从阵中出来,来回几次之后,东槿子也是恼怒不已。

  如今浅土中的药芝差不多已被他采掘一空,这些药芝似也是感觉到大祸临头,纷纷地下深处钻去,这样一来,连他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挖出来的,是以把主意动到了那些修士身上,可哪知道这些人俱都用旗阵与他对抗,叫他无处下手。

  东槿子知道眼下再拼杀下去也是无益,于是重重哼了一声,便自望空而走。

  见他飞遁不见,那三名道人也是长长松了一口气,适才虽短短一刻,但他们所面对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如是东槿子再滞留不走,怕是用不了多久,他们体内的元真也将耗尽了。

  他们为首一人来到阵中,对着站在前方的史翼名稽首道:“史家六郎此计果真是妙策,我等师兄弟三人与阵势互为犄角,此青衣怪人果然不能破我。”

  史翼名立刻拱手还礼,谦虚道:“此法疏漏,全赖诸位前辈帮衬才能过关。”

  那为首道人感慨道:“六郎过谦了,若不是你想出来的此法对付这个魔头,我等入宝山便要空回了。”

  旁侧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这些时日以来,史翼名将一些信得过的人聚拢一处,在千仞峰各处布下了十余副阵旗,又命修为深厚的几人四处搜寻药芝,如是遇到东槿子到来抢夺,便可且战且退,再入最近的一处旗阵中躲避,随后呼声应援,待众人到来后合力围攻,每每总能将其逼退。

  几番下来,别处修士也是纷纷效仿,若是东槿子来了就入阵龟缩不出,若是他退了,便出来采掘药芝。

  东槿子飞去之后,不多时到了一处山峰上落下,他面目阴沉,暗恼不已。

  若不是这具肉身承受不住他的玄功妙法,叫他好多手段不能施展,又哪里会奈何不了这班小辈?

  那日他与张衍连战五日,却吞了不下七十余株药芝用来补益肉身,可见这肉身底子何等之差。

  可如今他手中只剩下了十几株药芝,还有几天便是与张衍约定的再斗之日,这令他心中没有半分取胜把握,他负手立在峰上,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接连两次战不下张衍,他便知道,若还是依照原先手段,就算再多战上几次也未必能拿此人怎样。

  站在原地深思了片刻,他不禁忖道:“那李元霸韧性十足,身坚体固,我便能胜也是惨胜,还未必能夺了那躯壳回来,再战无益,看来唯有与此人好好谈上一谈了。”

  拿定主意之后,他也不往别处去,就往这峰上一坐,坐看日升月降,潮起潮落。

  忽忽五日过去,他看时日已至,便飞身天际,纵云乘风,往约定之地而去。

  这一次,却是他先到来,等了不出半个时辰,便见张衍远远驾风而来。

  不待张衍近前,东槿子振了振衣衫,主动开口招呼道:“李道友,今日且慢动手,本座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张衍见他态度突然大改,心中觉得有些奇异,他目芒微闪,站定空中,笑道:“东槿子道友,有话但说无妨。”

  东槿子瞥眼往四下一扫,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李道友且随我来。”

  张衍爽快应道:“可。”

  见他答应的干脆,东槿子不禁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当先纵云而去,行了有一个时辰,他寻了一处不见人踪的山谷降下。

  这里空谷寂幽,溪水潺潺,满壁琪花瑶草,林中飞鸟啾啾鸣叫,倒也算是风光秀丽,见谷中正有两块大石如弈者相对,东槿子便往下一落,占了一石,张衍也自在他对面石上落下。

  东槿子手抚膝上,目注张衍,见后者坐定,他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李道友,本座今日寻你来此,还是为了那芝祖躯壳一事,此物对本座来说极为重要,你若肯将此物予我,本座定不叫你吃亏。”

  张衍笑着摇头道:“此物于我有大用,断无交予道友的道理。”

  见他拒绝的态度十分坚定,东槿子倒也不恼,他斟酌了一会儿语句,又开口道:“李道友,我先前曾与你说,你便是得了此物,也是带不出山去的,你可知为何?”

  当时听到这话时,张衍只当是威胁之语,并未放在心上,此刻东槿子再次提起,他也听出其中似乎别有内情,把目光抬起看着对方,道:“还请道友指教。”

  东槿子拍了拍膝盖,沉声道:“本座也不瞒你,我本是魔宗修士,你眼下所见者,不过是本座一具分身而已,只因为有一桩劫难要避,唯有这芝祖躯壳能助我脱劫,是以才入此山来。然则本座也知晓,这太昊派中也有人对此物觊觎良久,只不过碍于祖师门规无法取出来罢了。这人今次轻易放了本座入山,怕是打得借本座之手取出此物,他再出手抢夺的主意,你且想想,若是这人察觉此物在你手中,他岂会放你轻易走脱?”

  “原来是个缘故。”张衍朗声一笑,出言道,“不错,此事若是换成在下,也定然是不会放手的。”

  东槿子把袖子一摆,点头道:“正是此理,此人早已是元婴修为,如再有同门相助,就算是本座拿了这芝祖躯壳出去,杀出一条血路方能脱身,若是换了你,是万万没有这个机会的。”

  说到此处,东槿子仔细观察了一下张衍神色,见他处之泰然,面上毫无慌张之色,似是并不为这个消息所动,眼睛不由眯起,心中忖道:“莫非这李元霸另有脱身之法?”

  他本以为这话一出,对方必然求教解决之法,可是等了半晌,张衍却只是微笑不语,心中不禁微有急躁之感。又等了许久,他实在忍耐不住,便开口言道:“本座这里,倒有一个两全其美之法,只看道友愿不愿意了。”

  张衍不置可否,只是笑道:“请道友说来一听。”

  东槿子大声道:“你拿去那芝祖躯壳,不外是为了凝丹所用,此物本座可暂寄你手,还可助你安然出山,但你结丹之后,便需把此物还来,不过你却需当本座之面发下一个誓言,如此出山之后,本座才可放心任你离去。”

  张衍微微一怔,他没想到东槿子会说出这番话来,再细细一想,不禁暗自点头,这也是个折中的法子。

  一气芝之所以为凝丹外药之一,那便是能聚集天地间那一缕至清至净之气,但化丹之后,此物对他来说便再无用处,这条件答应下来,倒也并无不可。

  见他久久不答,东槿子不由再度出言提醒道:“李道友,这芝祖躯壳在何人身上,太昊派中自有法门辨识,你可要想清楚了!”

  张衍自能读出东槿子话中之意,此人之所以肯助他,多半是怕太昊派从他手中将芝祖躯壳抢了去,这样一来,怕是更得不到此物了。

  他仔细分析其中利弊,发现他与东槿子合则两利,分则两伤,而且东槿子明言此物是他避劫之用,话说到这个地步上,若是不答应,怕是到时此人出山后会不顾一切的袭杀自己。

  他思忖了片刻,便点头道:“道友之言,不无道理。”

  东槿子大喜,道:“你若同意,且发个法誓来。”

  张衍却起手一摆,笑道:“慢来,若要在下同意,却需道友应下两件事来。”

  东槿子闻言一怔,随即目光中射出一道寒芒,冷声道:“李道友,休要得寸进尺!”

  张衍微微一笑,道:“此事是道友求我,我却是无谓的很。”

  东槿子心头一阵憋闷,扯了扯嘴角,把袖子一甩,喝道:“罢了,你且说来听听。”

  在他看来,这躯壳涉及到他避劫大事,其余诸事皆可抛在一边,便是对方提出什么过分条件,只要不涉及根本,他也可暂且容忍了。

  张衍不慌不忙道:“我观道友擅长木属玄功,当有甲乙木精之气在身,可否分与在下一些?”

  东槿子只是稍稍皱了皱眉头,便点头道:“此事不难,我应下了,还有一桩呢?”

  张衍笑了笑,道:“我觉察到道友身上玄光奇异,与我有淬炼身躯之效,还请道友这不吝助我。”

  第一百一十一章 神通解印,挪移遁法

  张衍长长呼出一口气息,洞中霎时响起了一阵呼啸排荡之声,他默察体内,查看那些已然破开的窍穴。

  距离前次与东槿子一会,已是过去三月。

  张衍借异气内壮真火,原本只能小心谨慎的吸纳,生怕东槿子看出什么破绽来,但自从把话挑明之后,便再也无所顾忌。

  一个是明索,一个是暗取,两者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得了东槿子全力相助之后,他体内真火直如燎原之势,在短短时间之内急速壮大起来。

  这些时日以来,他在洞府内苦心熬炼,又接连凿开了六处窍穴,再加上先前两次所为,如今共是烧透了三十四处大穴,距离最后那大成之境,也不过还有两处而已。

  可到了这一地步,张衍却反而停了下来。

  这不是他难以为继,遇到了什么障碍,而是出于小心谨慎所致。

  先前他运化大穴时几乎是势如破竹,曾有一日之内连开三处窍穴的经历。

  只是至此之后,接下来每开一处窍穴都靡费时日,努力了近百日,也才开了三处而已,且运转功法时,还不能有片刻歇止,则便是前功尽弃之局。

  他用残玉反复试了数次下来后,发现炼化第三十五处窍穴需用一年之久,而最后一处,也就是第三十六处窍穴却是最为关键的,所用时日只长不短,当中若是稍有差池,那还有可能会坏了道基,可以说是凶险无比。

  张衍暗忖道:“难怪到了这一地步,便是一些大派真传弟子也是无能为力了,我得了异气相助,如此旺盛的火力,炼到后来,几乎每一穴都尚且需用月余时日,若是换了他人来,一练就是十几年,乃至数十年,以玄光境界的修士而言,如不得外力相助,谁人有这个本事?”

  请玄光之上的修士耗费数十载光阴为人开窍,除了一些世家玄门出身的嫡派弟子,怕是无人能如此奢侈。

  张衍感慨良久,又琢磨了一下,眼下距离开阵之时,尚有两载多的时间,这青寸山终是是非之地,遇上什么事谁也说不准,还不如等此山之后,再觅一地潜修。

  虽则进境稍慢了些,但比之在此处强行冲关却是稳妥的多。

  想到了这一层,他便决定不再继续,口鼻轻轻呼吸几次,将真火收了,化为一团活泼泼的火苗埋入气海之中。

  将此事放下之后,他又思虑起另一桩涉及自身厉害的事来。

  据东槿子所说,那太昊派来抢夺芝祖躯壳之人也是一名元婴修士,修为当也不在东槿子之下。

  张衍所顾虑的却是另一个方面,这青寸山终究是太昊派之地,这样一来,很可能他到时所面对的元婴真人不止一人,到时东槿子若是自身难保,又岂会来顾忌到他?

  张衍在心中思索道:“这东槿子虽然答应助我出得大虚御阵,且也发了法誓,但如此我终究是借了他人之力,万一有什么意外,我便全无退路了。”

  他将自己所学一一想来,思索用何法能到时脱身而去。

  他所练法门之中,以剑遁之速最快,只是一来未必能从元婴真人面前走脱,二来也极易暴露出他的身份,就算太昊派不敢拿他如何,但将他擒住关个十数载倒也是不难的。

  而用逍遥篇上的假身脱逃,定然也是瞒不过那些目力高明,修为精深的元婴真人。

  他思来想去,最后想到了那秦墨白赐予他的法诀上,那似乎也是一道脱身法门,只是之前他几番查探,都是见到一道模模糊糊的符箓,总是看不真切,自然无法从中领会出什么妙法来。

  他原本也没有抱什么希望,但却不觉此念一起,眉心突突一跳,也不知怎么回事,气海中的真火未得神念引动,就呼呼往上一窜,耳边只闻“轰隆”一声,这火芒就在那道金色符箓上狠狠灼了一下。

  只这一燎,平日里那如云遮雾掩般的地方似是突然开启了什么门户一般,那道符箓突然如融冰一般流淌而下。

  他身躯轻轻一震,自有一道法诀如浮光掠影般从眼前晃过,化作无数金色细碎的蚀文,直接印入他脑海之中。

  他精神不由一震,细细读来,不禁欣喜道:“原来竟是赐我此法!如此,我便无虑也!”

  这门法诀名为“小挪移遁法”。

  要说他也是曾见识过这道法门的,当日齐云天带着他从魔穴中脱身出来,只是一息之间,便能从魔穴之中重回到守名岛上,施展的便是这门神通。

  张衍暗自琢磨,这法门之所以自己先前反复窥之不透,怕是因为他还未将这窍内真火修炼合适的地步,是以无论怎么努力也触及不到其中法门。

  而如今他功行一到,便无阻无碍,自然而然能窥视此诀。

  想到这里,他心中惕凛,溟沧派师徒一脉果然择徒甚严,哪怕秦掌门明显对他有欣赏之意,也不会白白相助于他。

  便如眼前一般,若是他不将窍穴开至一定数目之上,怕是便无法习得这门小神通。

  等他回到山门之后,掌门只需掐诀一察,便能知晓他是否值得继续栽培提携,若是连这道符箓也打不开,自是毫不犹豫的放弃,不会来多看他哪怕一眼。

  而修道之途,越往上走越是艰难,旁门左道能出一个元婴修士已是难得,而纵然有千年寿数,不得真传,无有机缘,也是成不得大道,终究是黄泥之下一堆枯骨而已。

  溟沧派中有十大弟子,如是不出意外,未来有大成就者,俱是出在这十人之中。

  这十人能得师门长辈时时耳提面命,能习练最为上乘的修道法诀,能获举世难觅的修炼外物,能得赐上好法宝护身,这十人方是溟沧派未来根基所在。

  而他们也并非凭空出现,不说齐云天,便如庄不凡,洛清羽之辈,皆在十六派斗剑法会上崭露头角,又在门内斗倒无数同门,这才能牢牢占据此位。

  普通真传弟子与他们一比,那是天差地别。

  张衍心中暗暗下定决心,如是自己凝丹之后,这十大弟子之位,他定要争上一争!

  思索了片刻之后,他把心神一敛,又把注意力投到脑海中这小挪移遁法上来。

  此法乃是一门小神通,一旦使出,能在须臾之间遁到百日之外。

  可凡是神通者,皆需用法力驾驭,不到化丹境界便无法施展,索性当日秦掌门曾留下一缕精气在这符箓之内,有这缕精气相助,他不用费心习练也能暂时运用这门神通。

  张衍捏住残玉,把心神投入其中细细揣摩了一番,发现这精气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致能运用个三四次,若是遇到寻常情形倒也够用,可是面对元婴修士绝对不敢大意。

  他微微一笑,幸好自己腹中还有一颗陶真人赐下的金丹,有此法在握,就算东槿子关键时刻顾不了他,他也可借一口丹气,于瞬息之间远遁至千里之外。

  将这些思虑停当,他已是后忧尽除,不觉心神一定。

  坐在石台上想了想,他又将严长老送给他的道书拿了出来细细翻看,心中忖道:“凝丹所需九药,除却上三药渺茫难测,需靠修士自身感应而来,其中最为难寻便是明石乳,一气芝,以及四候水,如今这三药已是尽入我手,而其余三药皆是易得,想来我凝丹之日已经不远了。”

  他手中这三药,明石乳与一气芝皆为外药,四候水则是内药,宁冲玄行走天下二十载,多数时间就是花在了搜寻这三药之上。

  明日乳采集不易,唯有崖坑深洞之中方有产出,即便寻到,也不过一二滴而已,需修士用数载时日四处辛苦奔波,方能搜集起来。

  张衍手中这一瓶明石乳,也不知那穆红尘的恩师用了多少年,方才积攥出来。

  而四候水则是产在天地气脉郁结之处,往往等上十几,数十载方有所出,是内三药中最为难觅的一药,是以当日萧翰以萧氏嫡传弟子的身份,亦要远赴外海,寻求此水。

  至于一气芝,唯有青寸山中品质最佳,若不是名门大派弟子,便是得了,也不过是下等品质,还不如去山外搜寻。

  如今张衍入手的这株芝祖,如是用于凝丹,怕是天下间的药芝无有能胜过此物者。

  他眼下还缺少的三药,分别为涤灵穴,阙厥雷以及藏炼髓。

  修士凝丹之时,便需入涤灵地穴中,方能合药炼丹,吐故纳新。

  此穴几乎遍布东华洲,极是好寻,严长老给他的那本道书上,记载了不少罕见的地穴,到了凝丹之时,只需挑上一处便可。

  而阙厥雷则需事先打造一个金盘,去东华之北的神渡峰上去引下一缕雷芒来,得了此雷之后,修士不可错过时机,在半月之内便需凝丹,否则又要重新引渡。

  至于那藏炼髓,则是出自禽鸟之身。

  每年夏季,就有数十种异类禽鸟往神渡峰上栖息,此鸟脊骨中所藏之髓乃一身精粹所聚,若能在引收阙厥雷之日将其活擒,再敲骨取髓,两药便得契合。

  对张衍来说,这两物并不难得,不外是去神渡峰上多花费些时日罢了。只是他也能想到,到了那时,或许会有诸如候氏之流的有心人早早候在那里,特意乘此时机来寻他麻烦。

  他冷然一笑,大道之路,无有是非对错,若有人前来相阻,不外以剑破敌,杀出一条血路来罢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青寸山外鸿飞去(上)

  九头峰中,张衍盘膝坐在石台之上,背后浮起一团浑黄色泽的薄雾,高高悬在头顶,正缓移慢挪,变幻形状。

  此雾浑厚凝重,如铅云塌压,巨石临渊,又似山岳欲崩,天峰将坠,望之森然。

  张衍把这光雾运转几遍之后,又法诀一拿,便将其缓缓收拢,重新纳入体内,这才收敛灵机,抬起头来。

  不觉一晃已是两载光阴,他因种种顾虑未曾烧窍炼穴,俱把心思放在了修炼太玄真光之上。

  水乃五行之源,土乃五行之母,无土不生,无水不长,他先前所练的水行真光已略有小成,短时期内再想提升已绝无可能,是以又择了一门土行真光修习。

  尽管有残玉相助,但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也不过只能将这一团真光堪堪凝聚,距离放出伤人还遥不可及。

  他掐指算了算,再有数个时辰便是这青寸山开阵之时,差不多是动身的时候了,便朗声一笑,道:“阵门即开,童儿还不回来?”

  洞府外一块轱辘大的石台上,正有一小童与一只羽毛鲜丽的山雀嬉闹,听了这声招呼,脆脆应了一声,小巧的身躯一拱,便化一道清气进来,往他袖中一钻。

  张衍笑了笑,石公已在一年之前逝去,自己既曾答应带这芝童去那凡俗间玩乐,自也不会违背先前所言,今番出阵之日正该带上。

  他起身步出洞府,站在山崖上眺望远峰,忽然,天边青气映照空,染得重云皆碧,纷纷洒洒飞叶飘落,一团青云飞至,半空中有声音响起道:“李道友,今日当去,你可曾准备妥当?”

  张衍足尖一点,身随清风上了云头,在东槿子面前不远顿住身形,笑道:“既与东槿道友有约在先,自当遵从,你可放心,出得阵后,李某便会寻机脱身。”

  东槿子冷声道:“如此便好,那芝祖躯壳万万不可有失,少顷且看本座手段,当可为道友辟开一道去路。”

  张衍微微颔首,这事他们早已谈妥,又谈议了几句后,便各自往云上一坐,只等大阵开启。

  此时在那阵门之外,儒雅道人和那清瑶道姑皆已到来,正稽首为礼,互祝慕词,这两人身周围清气萦绕,引得香花异鸟绕身旋飞,脚下俱是一片的葫芦叶,水绿嫩青,随风缓摆。

  倏忽间,一道化光在旁隐现,从中传出了一声咳嗽,两人侧头看去,见不远处出现还一个身高不及三尺的白须道人。

  此人坐在一叶芭蕉之上,干枯瘦小,满脸褶皱,手拿竹杖,上挂一只紫红葫芦,耷拉着眼皮,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正是那曾在紫竹山中与张衍有过一面之缘的寒孤子。

  儒雅道人诧异道:“师弟何来?”

  他这师弟早已被齐云天破了元婴,守着一块丹玉苟延残喘,没想到今日竟会来此,也不知他用了何法才能出得山来。

  寒孤子哑着嗓音说道:“劳师兄过问,今日来此,是师弟我有一桩心结未解。”

  儒雅道人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他这师弟自被坏了根基后便脾气古怪,不好接近,只是出于同门礼数不好不打招呼。

  寒孤子双目紧盯阵门,那日他托岳宏章去试探张衍底细,可是岳宏章却阳奉阴违,表面恭敬,实际丝毫不屑理会于他。

  自从坏了根基之后,他性情大变,心思敏感,便是门下弟子窃窃私语也会怀疑在暗中讥讽自己,如今被小辈如此对待,更是羞恼万分。

  只是他也知道毕竟自己今不如昔,岳家不是他能招惹得了的,满腔怨愤却是牵扯到张衍身上,他越想越觉得张衍来历古怪,心中发誓定要拿住此人问个明白,因此才在这开阵之日来到此处,顺便也叫他人看看,他不是什么只能缩在山中的废人。

  另一侧清瑶道姑与儒雅道人却是有说有笑,她朝儒雅道人身后一名年轻修士打量了一眼,见对方面貌俊雅,眸如点漆,束发长袍,矫矫不群,便出言道:“郝师兄,这便是你那徒儿么?”

  郝道人一笑,道:“正是。”又呵斥一声,道:“荆岚,还不来见过师叔?”

  这年轻修士倒也恭敬,对着清瑶道姑一鞠,道:“小侄霍荆岚拜见师叔。”

  清瑶道姑含笑点头,言说:“无须多礼。”

  寒孤子在远处侧目看来,见赫道人毫无叫那霍荆岚给自己见礼的打算,似是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脸色更是阴郁的仿佛滴出水来。

  而距此数里开外的一座山头上,候伯叙带着候氏几名弟子远远站着,目望那被浓云深埋而起的重重山峦,不觉眉头紧皱。

  不知怎的,候伯叙总觉得有些心中不安,不过一想到候三郎有那“五灵白鲤梭”相助,便又觉得是自己好像是多心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远山间的迷蒙烟气来回荡动,晃如起伏波澜,三载以来一直笼罩青寸山的薄雾终于飘散开来。

  此阵一开,人踪未现,便先有一道符箓飞出。

  赫道人神色一振,伸手接过。

  因大虚御阵一闭,他也不知青寸山中情形,为免东槿子弄出什么莫测事端来,因此便事先安排了几名记名入阵,这飞符正是其中一名弟子所发。

  开了飞符一看,却是眉头一皱,暗道:“怎么会有如此变数,这李元霸是何人?那芝祖躯壳究竟在何人手中?”

  只是思虑了一会儿,便将那飞符交给身旁一名随侍童子,言道:“你去关照守阵弟子,待阵中之人出来时,如见有相貌与此符中所现相同者,便设法将其留下,便说是我的吩咐。”

  童子立刻领命去了。

  赫道人又转首对他徒儿言道:“荆岚,稍候那老魔分身阵中分身出来,便由你去应付。”

  霍荆岚忙应道:“是,恩师。”

  郝道人双目凝注着他,沉声道:“为师只能助你到这一步,那老魔分身与你一般也是玄光修为,为师绝不出手干涉,是否能夺到那躯壳,便看你自己的了。”

  霍荆岚知道赫道人此举也暗含考校之意,此事其实也是不易,但他不敢不从,当即道:“徒儿得蒙恩师照拂已是惭愧,不敢再劳动恩师出马。”

  赫道人点了点头,他环视一圈,见数十名太昊派弟子守在阵门之外,请来的同道好友不下百十人,应是出不了什么意外,若是自己这徒儿在此等情形下还夺不得芝祖,就算资质再好,也没有必要在他身上再花什么心思了。

  此刻青寸山中,那大虚阵阵门方开,阵中数千修士已是迫不及待要往外出来。

  这三年中,他们屡遭东槿子侵袭,虽则有阵旗护法,却也是终日提心吊胆,早已期盼出阵,如今哪里还肯耽搁,纷纷争先恐后往外飞腾。

  东槿子也是用青气遮面,混在众人之间,他心中早有定计,等到了阵门之外,便出手杀得几名太昊守阵弟子,到时必会引起混乱,届时便无人注意张衍行踪,可顺利携那芝祖躯壳远去。

  这个筹谋本是妥当,可是行至半途,还未等他出手,突然袖中那“五灵白鲤梭”一个跳动,倏忽间便从他身上挣脱而去,他不禁面色大变,暗骂了一句。

  自从候三郎死后,这灵梭无论如何催发也是驱使不动,仿佛失了灵性一般,以他眼力,自然能分辨这是被原主下了禁制所致,这具玄光分身却是无能破除。

  他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待他元婴法身一到,自然能破除禁制,仍可重为己用,可眼下大阵一开,此物便往外飞驰,这一道光华实在太过突然醒目,霎时引得众人瞩目,当下便知已是无法隐匿身形。

  那灵梭极是显眼,立刻把赫道人的目光引了过来,几乎是一眼便看出东槿子的身份,眼中光芒闪动,当即起拂尘向下一指,沉喝一声,道:“老魔在此!徒儿还不速速出手斩杀!”

  霍荆岚闻言,忙抖擞精神,便欲往下杀来。

  然而就在此时,天边有一道接天连云的青气喷出,只一晃眼间,就化作一道碧芒腾空而至,到了百丈外倏尔一分,走出来两名女子。

  这两女容貌一模一样,像是一对孪生姐妹,左边那女子眉心一点红痣,身无配饰,肤若白雪,淡容素装,清雅如寒梅俏立。

  而右侧一女佩戴绿玉耳坠,身挂金铃玉环,驾风行进间叮当作响,极是悦耳,双瞳剪水,顾盼时自有万般美艳。

  清瑶道姑皱眉道:“听闻魔门九灵宗门下擅长炼化修士为己分身,而这老魔出身奇异,习练九灵宗功法得天独厚,这两女想必俱都是此魔法身了。”

  郝道人面现凝重之色,道:“不错,师妹且小心了。左边那女子名叫谭若水,右边那女子名叫潭若月,原先乃是郦山派道友,俱是元婴修为时遭了毒手,切勿小觑。”

  清瑶道姑原先还不在意,如今听了这话,却是面色一寒,沉声道:“果然是外道邪魔,阴毒诡谲,若让其得了芝祖躯壳去,脱劫功成,岂不是更要为祸世间?今日不来便也罢了,既已来此,就算不惜此身,也要阻此魔头脱灾。”

  他们两人在这里说话,寒孤子却丝毫不来过问,只是睁着一双通红的双眼四面扫视,忽然间,他瞳光一厉,凝定一个高大身影之上。

  第一百一十三章 青寸山外鸿飞去(下)

  大虚阵阵门外立有一座飞天牌楼,隐隐将阵门罩住。

  牌门之下悬挂一只金钟,有数个太昊派守阵弟子立在两侧,其中有一名冷眉冷眼,身躯高大的化丹修士站在牌门正中。但凡出阵修士,皆需将手中令符交在他手,他再对照入山前的图谱画影,验明并非有人冒名而出,方才能放其而过。

  而这牌门上挂的金钟乃是太昊派门中秘制,若有持铜竹令符的修士多拿药芝,金木两气交攻之下,此钟便会鸣声作响,而那时,这化丹修士自会出手收缴药芝,不至坏了规矩。

  按照东槿子原本的打算,是要在闯牌门时动手,却因那“五灵白鲤梭”的缘故却提前了暴露了身形,知道自己露了行迹,索性也就不再装模作样,暴喝一声,将青云请出顶门,化一道青光飞出,便欲从牌门中闯过。

  那名化丹修士将其非但不惧自己,反而迎面而来,不禁怒睁双目,出声呵道:“大胆!”

  他举手一拍,就有一道烟气破空压下。

  东槿子两眼一眯,却是不闪不避,将顶上青云往上一迎,便与那烟气撞在一处。

  只闻一声闷雷震响,这团青云如被狂风肆虐一般崩散开来,东槿子也是连连吐出几口鲜血,却是举袖一抹,身形毫不停留,直向那牌门外冲去。

  那化丹修士也未曾想到东槿子居然敢正面与他硬拼,又见他冲了上来,看到东槿子满面煞气,不知怎的心中一寒,略一犹豫之下,便侧身一闪,待其与自己擦身而过时,“嘿”的一声,手一扬,又是一烟气拍出。

  东槿子早有防备,猛一回头,却是吐出一口碧气,与那烟气一搅,发出“啪啪”几声,居然将那烟气阻住了,毫发未伤地闯了出去,与此同时,那牌门之上的金钟也是发声大震。

  这化丹修士本拟这一击将东槿子拿下,却见他竟然未曾受创,正自又惊又疑,霍荆岚却已赶至,见东槿子出了牌门,他袍袖一挥,一道白光便向其飞来。

  东槿子虽则表面上看似无碍,实则这具肉身已是接近极限,见了这白芒来势猛烈,已是不及闪躲,只来得及侧了一侧身子,顿时发出一声惨叫,却是被削去了半个肩头!

  霍荆岚在空中喝道:“戚师兄小心,此人乃是九灵宗的魔头!不可放他走了!”

  “原来魔宗修士!”

  那被称作“戚师兄”的化丹修士神色一沉,“师弟放心,有我在此,必不会放此人离去。”

  东槿子目光一扫,见左右有十几名修士围了上来,知道对方在一名化丹修士相助之下,自己连一时半刻也支撑不住,脸上突然浮起一丝狰狞之色。

  戚师兄忽觉周遭灵气搅动如潮,脸色不由一变,道:“不好,众位师弟快躲!”

  东槿子把灵息一逼,狂叫一声,便将这具分身爆开,“轰隆”一声震响,团团青光飞舞,往四面八方散开。

  在场十几名修士立时发出一阵残嚎,当即有几个被打下云头。

  戚师兄首当其冲,但他毕竟是化丹修为,把袍袖挥舞,就有一道道烟气飞出,将那阵阵冲来的青光挡住,但如此一来,但也顾不得援手其余同门了。

  霍荆岚虽然修为高深,猝不及防下被一道青光命中,被震得几欲吐血,忙倒飞出数十丈去,却又觉阵阵如针刺般的感觉袭上身来,暗呼不好,忙寻地急坠下落,自袖中取了一枚丹药出来吞服下去,稍稍运转玄功,便自眼耳口鼻中冒出一丝丝的烟火青气,待运功完毕,这才面色稍稍好转。

  张衍一直在东槿子身后不远处跟着,见其在牌门之下舍了这具分身,将周围守御之人逼开,便知机会来了,他乘风一纵,便从牌门之下一跃而出,从牌门下一穿而过。

  且不说他身上携有芝祖躯壳,便是那化形芝童,其木气便不是寻常药芝可比,是以方一闯过牌门,顶上那金钟便左摇右摆,咣咣作响,发出响彻天汉的鸣声。

  霍荆岚原先还以为那芝祖躯壳与那东槿子一起毁了,本自懊恼,闻得此声,却是浑身一震,把诧异的目光投向张衍,只是片刻后,眼中目光却又火热起来,突然站了起来,指着张衍大喊道:“诸位同门,且莫走了此人!”

  那身在空中的赫道人也听到了这钟鸣之音,可他还未来得及分神观望,对面那两名飞来的女子齐齐一声娇叱,两尊霞光盈盈的元婴俱从顶门纵出,一时红光若水,点点桃瓣纷坠,绚烂飞花中,一道横绝碧空的长虹飞起,向阵门前疾趋而来,还未飞至,空中便有一截截妖娆红枝如电射至。

  清瑶道姑和赫道人俱是一惊,若是由得这花枝撒下来,定会波及此次围在阵前的太昊派门下弟子,哪敢任由其过来,当下赫道人走上一步,把玄功一运,一团白雾从顶门飞出,往上托出一尊淡金色泽,身背藤杖的元婴来。

  此元婴踏烟而起,把手一摇,便晃起一溜波光荡漾的清光,将那如雨红枝挡住。

  清瑶道姑亦是将手中拂尘一摆,卤门中也自有一尊元婴飞升上来。

  这元婴面目与其相似,冒出精白之光,周身有彩絮纷舞,如庭中落英,缤纷灿烂。

  须臾间,这四人元婴便斗在一处,只闻空中传出阵阵雷音,百数道光虹往来交错,团团青气彩霞碰撞,绽出炫目辉芒。

  此等真人相斗,只看一眼都觉头晕目眩,气息凝滞,四周修士哪敢接近,都是纷纷避开。

  而在另一边的寒孤子却是端坐不动,不去理会诸人,他已是早早把目光锁在张衍身上,此时见张衍从那牌门底下一穿而过,面上森冷一笑,起手往前只一抓,便有一团青雷在掌,再向下一掷,只闻“喀喇”一声,就有一道雷芒劈落。

  张衍本待出了牌门之后就起“小挪移遁法”,却忽见有雷芒袭来,忙法诀一引,把两只金锤放出挡在身前。

  半空中忽起一声裂金声响,那两只金锤被那青雷打中,一个颤动,倏忽间被劈飞出去了百丈之远。

  张衍一抬眼,便与那寒孤子四目相对,他几乎是立刻认出了这老道的身份,心中微微一凛。

  他虽知此人元婴被斩,根基已毁,一身法力也就与化丹修士仿佛,但却也不是他眼前所能对付得了的。

  寒孤子胡须抖动,大声道:“李元霸,还不束手就擒?”

  他坐在芭蕉叶上大袖挥动,一道又一道雷芒落下,如雹雨一般向张衍袭至。

  张衍见这雷芒来得急骤,却是来不及施法,正欲躲闪,目光一瞥,却见霍荆岚游身在外,封堵他的去路,正对自己虎视眈眈,而另一边,那先前那被东槿子逼开的戚师兄也是沉着脸逼上来,他心中不由一动,立刻装出一幅手忙脚乱的模样,避开数道雷芒之后,假意躲闪不开,顿时被一道雷芒打了个正着。

  他身上穿有那萧翰的七星宝衣,被那青雷击中,只是觉得身上微微一麻,倒也未有损伤。

  他目光一闪,便将身体放松,好似失去神智般往下方落去。

  霍荆岚因不知张衍底细,见寒孤子一雷将其击中,不觉大喜,当张衍已是遭了重创,忙喊道:“师叔且慢动手,此人身上有我恩师要的宝贝,切不可毁损了,待我前去取来。”随即一个纵身,便扑了上去。

  他这么一喊,不但寒孤子收了手,便是原本围拢上来的戚师兄也不得不顿住身形。

  霍荆岚上前一把搭住张衍肩头,正想将其拉住,随后伸手便想去取张衍袖囊。

  可是就在此时,他却觉手腕一疼,却是被一只手扣住了,而张衍已是转过身来,对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后起手一拳,便照着他打了过来。

  霍荆岚顿时大惊失色,想要闪躲哪里能够,这一拳“轰”的一声打在他胸腹上,霎时胸骨尽折,破碎内脏夹着鲜血从口中喷出,当场昏死了过去。

  索性张衍还拿他有用,并未立刻想要他性命,将其一把拿住,往腋下一夹。

  寒孤子忽见此一幕,不觉惊怒道:“小辈敢尔!”

  他本想再打几青雷下去,只是霍荆岚被张衍制在手中,他投鼠忌器,手本已是抬了起来,却又只能硬生生刹住,他面皮抽了抽,突然站起,便要伸手去拿那只挂在竹拐上的紫红葫芦。

  张衍虽不知那是何物,但也晓得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东西,眼下他得了这丝空隙,便也不想多做纠缠,忙将法诀一掐,把那“小挪移遁法”运转。

  寒孤子刚刚将那紫红葫芦取下,还未来得及施展,却见眼前光华一闪,张衍便不见了踪影。

  寒孤子不由为之一怔,他举目一扫,便见远处有一黑点,当即怒啸一声,亦是展开身形,身化飞光追来。

  张衍回首一看,见寒孤子在后紧追不舍,心中一笑,手上一用劲,把霍荆岚一把掐死,随手抛了,又从腹下金丹之中抽上一缕精气,于几息内又连连施展此法。

  寒孤子见张衍遁光如闪电流星一般,只一闪间便去了更远之处,他越追越远,最后眼睁睁看着那一抹流光彻底消逝在远空之中,不得不停下身形,气怒攻心之下,他仰天怒嚎一声,忽觉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神渡峰

  从青寸山出来后,张衍便小心寻了一处隐蔽之地落下,取了那千幻图鉴出来,将李元霸的外相收了,又转了一圈,见无人跟来,这才往宝丰观回转而去。

  他一路风驰电掣,未几日便望见了鞠容山的形貌,又沿着那白练似的滔滔江水往南而行,不出半个时辰,便看定一处先前所留的记号,纵身往江水中一跃,分开波浪,往水下一处洞府寻去。

  此处为他三年所辟,是那陈氏母子藏身之地,洞府周围有一座“诸云应星三气镇宫阵”,也是他亲手所立,自是阻不住他,把法诀掐起,便一路畅通无阻入了洞府之门,直趋地下深处。

  他这一入洞中。在洞内打坐的张盘先自察觉,跃出一看,不觉惊喜道:“可是老爷回来了?”

  张衍把身形一顿,双手负后,笑道:“是我。”

  张盘忙上前拜倒,道:“小的见过老爷。”

  对张盘这等精怪来说,心性单纯,耐得住性子,三年也只当一瞬,是以分别这些时日,倒也没有什么感触。

  张衍点点头,问道:“我来问你,分别有日,那陈夫人母子二人你可曾照顾好了?”

  张盘恭恭敬敬回答道:“回老爷,小的不敢怠慢,三年来小心侍奉,这母子二人一切安好。”

  如是寻常下人,张衍说了这几句话后,不用多作关照,就晓得此刻应去把那陈氏母子唤出来了,可张盘听了这话后,却还木木站在那里。

  张衍知道他的性子,是以也不以为意。对他来说,身边使唤人似这等性子却是正好,不用多么聪明,只要听话忠心就是了,因此沉声道:“我要与他们一见,你去把他们母子二人唤出来吧。”

  张盘连忙应下,转身往里行去。

  张衍这才打量洞内摆设,见洞壁上嵌有不少明珠彩石,光亮一片,与白昼相仿,使人不觉身处地穴之中,洞中石桌石凳亦是一应俱全,鼻端还微微有股沁润心肺的花香。

  当初他开辟此处洞府时,只是粗粗挖了几处穴室,而张盘粗直,自然那没有心思布置这些的,显然是那陈夫人的手笔。

  他等了不过片刻,听到脚步声起,回首一望,见张盘在前,身后跟着陈夫人,她手中执着一个垂绺童子,那童子长得敦实粗壮,看起来倒有七八岁的模样,只是神情木讷老实,不似寻常孩童那般跳脱。

  陈夫人眉宇中却是笼着一层忧色,对着张衍勉强笑了笑,道:“奴家见过张道长了,三载未见,道长风采依然。”

  她在那小童背后轻轻一按,呵斥道:“我儿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快上前拜见恩师!”

  她心中也是复杂,这孩儿生下来一月便能走路,个子也是长得极快,只是有一桩不好,憨头憨脑,全无灵性,什么事也要教个十几遍才会做,这三年来她也是患得患失,怕张衍不肯再收自己孩儿为徒。

  童子不敢违抗自家母亲之命,忙上前叩了响头,道:“小子见过恩师。”

  张衍笑了笑,和颜悦色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哦。”童子老老实实站起来,立在一边。

  张衍看了他几眼,点了点头,又向陈夫人问道:“陈夫人可曾为这孩儿起了名字?”

  陈夫人叹道:“奴家是妇道人家,这名字本该奴家夫君来取,奈何他如今也去了学了仙道,想必也是不要我母子二人了,奴家俗家姓田,张道长既然收了我这孩儿为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烦请道长为这孩儿起个名吧。”

  说了这些话后,陈夫人气喘不已,轻轻咳嗽了几声。

  自她诞下了这孩儿后,身子每况愈下,站得久了便觉疲乏,便是服了张盘给出的许多丹药也不见好转。

  那童子见了,连忙跑上前为自己娘亲轻轻捶背,陈夫人眉头一皱,道:“为娘这里不需你照顾,还不为你恩师搬个座椅去。”

  这童子“哦”了一声,跑到一边,两只小手一抱,竟将一只成人分量的石凳轻松搬起,稳稳走了几步,便放到张衍面前,仰着头,用清脆童音说道:“恩师请坐。”

  张衍微微颔首,道了声:“好。”便坐了下来。

  他望着这童子,心中也是感慨,只看这小童这乖顺模样,谁能想得到当初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妖?

  任你有多大修为,转生之后,前世记忆亦是成了过往云烟,再不复原先那人了。

  他沉吟了片刻,便笑着对陈夫人说道:“我观这孩儿眉清目朗,性情敦厚,行走之时,双足刚健有力,不晃不摇,似有万斤气力,我便替他取个名字,叫作‘坤’吧。”

  陈夫人念了两遍,“田坤,田坤。”

  她轻轻点头,又瞪了自己孩儿一眼,教训道:“你这孩儿,还不跪下叩头,多谢恩师赐名?”

  田坤最怕自家母亲,听她呵斥,忙又跪下“咚咚”磕头。

  其实陈夫人也是白担心了,张衍与桂从尧所结因果甚深,不是说抛下便能抛下的,哪怕这孩童当真无法入道,他也会保证一辈子衣食无忧,富贵荣华。

  更何况在陈夫人看来的“愚笨”,在张衍看来却是一块浑金璞玉,正是载道之器。

  张衍受了田坤几拜,只是没人唤他,却也不知道停下,仍在那里叩头,便笑着将其拉起,又对陈夫人说道:“陈夫人,贫道此次回来,只是来看看我这徒儿过得是否安好,贫道身上还另有要事要办,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载必会回转,届时接坤儿返回山门,还留张盘在此,照顾你母子二人。”

  陈夫人自小在舅父处长大,也隐隐约约知道似张衍这等修道人与寻常道士不用,尤为讲究机缘定数,不可以常理揣度,还以为他是有什么用意安排,连忙说道:“不碍的,这孩子奴家自会好生教导,道长有事便先请去。”

  张衍点了点头,站起身对田坤言道:“坤儿,你如今尚小,还不能习得上乘妙法,我这道法诀给你,好生修习吧。”

  说罢,他一抬手,取了一道符箓出来,往其后脑上一拍,此符便一闪而没,不见了踪影。

  这道符箓来历也不简单,乃是桂从尧当日亲手所画,今日借张衍之手又用在转世之身上。

  田坤怔怔站了片刻,忽然间福至心灵,似乎明白了许多道理,恭恭敬敬跪下道:“多谢恩师赐法。”

  张衍朗声一笑,袍袖一抖,扔下许多丹药来,便化一道清风出了水下洞府,纵身上了云天,随后认定方向,往神渡峰飞遁而去。

  神渡峰在东华洲之北,与此地相距甚远,张衍身上尚有两穴未开,是以也不着急,一路走走停停,观览景色,体悟天心。

  他出发时还是初春,正是万物萌动,冰河解裂之时,大河大江裹挟冰碴冲刷而下,这等天地之威,端的是声势浩大。

  等他到得神渡峰后,已是一月之后,草长莺飞的暮春时节,处处青山翠峰,鸟语花香,洋溢着一派盎然生机。

  此时他立于一座山巅之上,放眼望去,只见那神渡主峰没入云霄之中,雾幻云翻,虹彩飞腾。

  主峰四周,尚有百十座奇骏险山,峰顶在那飘渺云雾中如浮岛般若隐若现。若是过是了这茫茫雄山,再往北去十五万里,那便是妖物遍布的北冥洲地界了。

  或许是两洲交汇之地,这神渡诸峰有颇多奇异之处,处处峰上皆是孕有雷泽天池。到了夏季,每有天地交媾,行云布雨之时,便会震动雷池,引发电闪雷轰。

  而此雷乃是生发之雷,有滋润万物之能,对未曾化形的妖物来说,功能伐毛洗髓,壮大内气,因此每年这个时候,便会引得北冥、东华两洲上无数妖禽往此地聚集而来,浴雷修行,而妖鸟洗练渡雷次数愈多,则脊骨中那“藏炼髓”的药质便愈佳。

  张衍来此之前,曾翻看那严正亭送与他的那本书册,其中写明了如何取这“藏炼髓”诸多方法。

  不过此物看似好取,却也有不少忌讳和难处,还时常引发众多修士之间的拼杀争斗,因此需要好好琢磨方能下手……

  张衍忖道:“如今夏日未至,左右也是无事,不妨先去那几处仙市去转上一转,先去请人打造一只摄雷金盘,再想其他不迟。”

  因此地常年有修士往来,是以也有数座飞舟仙市,在此处便是上好的藏炼髓也能购得。不过周崇举曾告诫他,藏炼髓与阙厥雷乃是一体两物,若不在同一时辰内采得,便是效用再好也是次了一等,因此他并不准备在仙市上购置这两物。

  可飞舟仙市人多眼杂,他于心中揣测,若是有人要对付自己,例如候氏之流,在东华洲各处遍寻自己不果的话,也极有可能在那里守株待兔。

  如此一来,他就不能用眼下这副形貌了。

  微微沉吟了片刻,他把袖子抬起,又取了那千幻图鉴出来,翻了几页,选定一个貌不惊人的青年相貌,微微一晃,把法诀一念,一道金光过处,他便变作了那画中人的模样,随后飞身而起,化一道青色遁光往云天中飞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摄雷金盘

  神渡峰上的飞舟仙市恢弘异常,与张衍先前所见截然不同。

  从突出于云海的峰巅之上架起了十六座金桥,再彼此串联,以金锁扣绕,玄石镇压,锁住上千只仙舟,铺陈出去万丈之远,居中仙舟尤为庞大,足可与龙国大舟相媲美,堪称宏巨,便是凡俗间的通衢大邑也不可与之相比。

  这里处处楼阁高耸,飞入云中,可任由修士踏云飞驰,纵横往来。

  张衍一路行来,眼中所见者,无不是驾法器,骑仙禽的道人修士,皆是三五成群,联袂而行。百十人中,便有数个玄光修士,甚至化丹修士他也远远望见了几个,但凡见其过来,众人无不主动避道,任其先行。

  张衍不欲引人注意,转了几圈之后,便来到一隅偏僻角落,把眼一扫,看到一处悬挂玉匾额的六层悬楼,上书“珍玉楼”三字,只是出入之人寥寥。

  看这匾额,他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严长老门中有一岳姓长老,当年似是也提过此处。说是此楼中有一炼器好手,打造摄雷金盘甚是不错,只是此楼主人无甚背景,怕此事传扬出去后给自己惹来麻烦,是以知者不多。

  既然到此,不妨入内一观。

  张衍当下就把云头拨转,飞入楼中。

  到了大堂之中,立刻有一人踏在一叶清荷之上迎了上来。

  这人身形矮胖,圆团团的一个,面上笑容可掬,就身上气息看来,倒也是玄光修为,上来拱手道:“鄙人姓王,乃是此间珍玉楼的管事,敢问尊客来此,所需何物啊?”

  张衍也不隐瞒,大大方方说道:“此来有意求一副摄雷金盘。”

  “摄雷金盘?”

  这管事脸上笑容不变,上下打量了张衍一眼,问道:“鄙人冒昧问一句,尊客从何处知晓鄙楼有此物售卖啊?”

  张衍微笑道:“在下一位长辈两百一十二载之前曾来贵楼做客,曾用贵楼所出金盘摄雷取药,后又凝丹功成,是以这才慕名而来。”

  “哦?”

  王管事神色动了动,再度看了张衍几眼,轻轻点了点头,把手一挥,自有一旁女侍往内堂中走去,不旋踵,此女便托了一只盖着锦帕的漆盒盈盈走了上来。

  王管事指了指,笑道:“此乃鄙楼请能手打造的摄雷金盘,尊客请观,可堪入目否?”

  张衍伸手取过,把其上的锦帕掀了,启开盒盖一看,见盒内垫有一块软布,上置一只金铜色泽的盘状法器,一尺大小,约半指厚,外沿有八卦符纹,盘上有七孔七窍,按北斗方位排列,稍以灵气运转,便会发出嗡嗡之声。

  这摄雷金盘并非什么稀罕物事,且只能用来收摄雷芒,但若纯以价值论,比之法器却还高上了一等。那是因为神渡峰上所生阙厥雷并不是一般无二,也有所谓精雷,次雷之分,若是这金盘打造的好,摄取来的雷芒自也不差,是以对张衍来说,此物也不能小视。

  他稍稍查验一遍,发现这金盘倒是的确是少见的上品,便满意放下,开口问道:“王管事,此物何价?”

  王管事笑了笑,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客客气气说道:“我观尊客,也是远道而来,我这楼中有上好仙茶,可调神理气,不妨坐下边品边谈,如何?”

  张衍看了王管事一眼,见他脸上带笑,目光中似别有深意,显见得是有话要与自己商谈,他略一沉吟,点头道:“好。”

  管事面上一喜,将张衍引到后庭,此地有一座精致小亭,毗邻一处荷花池塘,内中鲤鱼跳跃,发出泼剌声响,石凳之上都铺了皮毛软垫,看起来也是极为雅致。

  待两人各自坐定,侍女奉上茶水,便自退下。

  管事拱手道:“不知尊客如何称呼?”

  张衍想了想,便借了那岳长老的姓,自己编了一个假名,道:“在下岳胜。”

  “原来岳道长。”

  王管事暗中推算,发现倒也与当年记忆中那人相吻合,虽则当日他尚是年轻,招呼那岳长老的乃是他的祖父,但他是修道中人,如今仍是记忆犹新,心中疑虑便自去了几分。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在王管事有意无意套问之下,张衍也是谈及了那岳长老诸多往事,他便更为放心了,态度也是越发和气,最后话锋一转,引到了那金盘之上。

  “不妨与岳道长明言,打造此物之时,鄙人用了不下千余枚灵贝,但此物除了摄雷取药,倒也别无用处,且雷芒过盘之后,此物也是废了,岳道长若是出资买下,鄙人以为却是甚是不值啊。”

  张衍虽然并不把千余枚灵贝放在心上,但这话倒是不错的,他也想听听王管事请他来此究竟是何目的,便顺着对方话头道:“那依王管事之意呢?”

  王管事叹了一声,道:“鄙人有个兄弟,早些年出去寻师访道,也算是他运数好,勉强到了玄光三重境上,如今正在寻丹问药,只是他心太高,欲求一只枭鸟为药,又怕有人前来争夺,是以正四处请至交好友出力相助。”

  藏炼髓出自百十种妖鸟之身,其中以四种最佳,分别为天鹤,金雕,鸿鹄、枭鸟,但这四种妖禽往往也会招惹许多修士出手争抢,王管事此意,是要请张衍出手为他兄弟护持。

  这要求倒也不过分,通常取药不过一二个时辰,神渡峰地域广大,若是出手及时,也未必会引来他争抢……

  只是张衍听了这话,目光却微微一闪,有了几分不解。

  那北辰派书册上曾言,这四种妖禽往往数目稀少,极为难寻,而听王管事这话语中,却隐隐约约透漏出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难办之事,心中便起了好奇之心,倒是有意一观究竟,不过他没有立刻答应,而是不动声色地言道:“此事王管事为何找上在下?”

  王管事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语含深意道:“鄙人那南来北往的修士见得多了,这双眼睛也是能识人的,道友身上有颇多不凡之处,鄙人又岂能看不出来。”

  张衍虽则行事不张扬,面目如今也不起眼,但举止行动之间,却是从容自信,叫王管事这等目光毒辣之人,年轻时也曾接触过不少高门大派的弟子,在他看来,张衍与他们的气质有颇多类似之处。

  最为重要的是,张衍还很有可能是岳长老的后辈,因此才放心出言相邀,说不定还能重新攀上交情。

  张衍暗暗思忖,按他原先的打算,购得了金盘之后,自是寻一处落脚之地,先把剩余的两窍炼开,在这段时日内,再把这神渡峰四周的山川地形和妖禽往来的情形摸熟了,最后再出手采药,如今这王管事兄弟似乎有秘法在手,自己倒也不妨去一窥究竟。

  打定主意后,他便点头笑道:“王道兄之请,倒令人无法推脱,在下便应下了。”

  王管事见他答应,不禁大喜,唤来女侍道:“你去我酒窖中拿几缸好酒来,我要与岳道长痛饮几杯。”

  “兄长何事如此高兴?”

  就在这时,就有四人步入庭中,其中有男有女,开口那人甚是年轻,虽则貌相一般,但衣饰华美,看起来倒也有几分风度。

  王管事站了起来,笑道:“岳道长,这便鄙人那不成器的二弟,王欢,来,二弟,快快来见过岳道长。”

  王欢讶然看了张衍一眼,他也是个心窍玲珑的人,当即看出张衍不是简单人物,立刻上前见礼,道:“可是岳道长?小弟王欢有礼了!”

  张衍一笑,也是拱手还礼。

  王管事对着王欢说道:“你不是说采药不易,要为兄多请几位道友相助么?这位岳道长修为深厚,道长长辈昔年与我珍玉楼也有几分交情,说起来也不是外人。”

  王欢眼前一亮,他虽不是管事,但也知道自家祖父健在时,往来的都是几家名门正派的弟子,只是自祖父逝去后,这些交情才渐渐淡薄,心中不禁暗道:“如此说来,这岳道人倒也来历不凡。”

  这么一想,他神色间更显热络几分,对着张衍连连拱手道:“甚好,甚好,届时还请道兄多多相助。”

  只是此时他的身后,却有一个无眉修士冷声出言道:“且慢!”

  王欢不觉一怔,这无眉修士站到了他前面,毫不客气地说道:“王道兄,需知采药乃是大事,这位岳道友修为如何我等尚不可知,小弟以为还是要小心慎重为上。”

  管事脸色一沉,露出了几分不悦。

  “这……”王欢迟疑道:“岳道长既是家兄请来,想必一身修为也定是高明的。”

  无眉道人冷声道:“非是我沈某人计较,只是这枭鸟也是上古异种,寻之不易,若是到时有人拖了后腿却是不妙,我与王兄几人彼此皆是知根知底,此去自是无碍,若是不知这位岳道兄的本领,互相间哪里谈得上信任,诸位说是也不是?”

  这人口才倒是不错,说得话也算都在理上,但这些疑问,总可私底下商议,这般大声说出来,却是明显不给王管事面子。

  但王欢显然是个耳根子软的,这么一说,他也点头同意,道:“那就不妨请岳道友把玄光现出一观。”

  王管事犹豫了一下,却也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张衍倒也不介怀,若是大派弟子,只观他人气息灵机,自能辨出这人大致修为,如这等散修,修为不够,若对方不现玄光,便无从判断具体修为深浅。

  他微微一笑,便把那逍遥篇上的玄光放出一抹。

  众人只觉眼前青光一闪,一股绿意升腾而起,生机盎然,清香一片,似乎体内气机运转也是顺畅了几分,不觉都是面上动容。

  第一百一十六章 横刀劫夺

  当日,张衍就在王管事安排之下在一处飞阁住下,入了静室之后,他也不出来,终日闭门打坐。

  约莫过了一个多月之后,直至到了正式采药之日,他才便被侍女请到大堂。

  等他到得外间时,这里早已站了二十余人,各自呼朋唤友,一片热闹,似是并不是前去采药,而是出门访友一般。

  张衍看了几眼,发现这些人多是明气境界,只有王欢等寥寥五六人是玄光修士。

  见了张衍步入堂中,王欢极为热情地迎上来,拱手道:“哎呀呀,岳道长,这些时日可是怠慢了,道长修为深湛,在下此行若要得竟全功,非你相助不可啊!”

  王欢这个人虽然自身没什么主意,极易为周围人所左右,但性格却是八面玲珑,满嘴出来的都是好话,还说极为熨帖,不由自主能让人生出好感。

  那日张衍所展现的玄光纯正非常,显然是玄门正宗,王欢又和自家兄长打听了一番,他暗中猜测,觉得这位岳道人来头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即便不是出身大派弟子,也和那些大门大派有些渊源,不是他们这等旁门散修可比,是以他觉得,似此等人,便是指望不上,也不能轻易得罪了。

  张衍淡淡一笑,还礼道:“王道友何必如此客气,说起来,岳某这点修为实在不值一提。”

  王欢笑道:“道长过谦了,过谦了。”

  那无眉道人目光有些闪烁不定,他咳嗽一声,道:“王道兄,若无他事,依我看,也不要耽搁了,那妖枭生性多疑,若是错过了时辰,恐被他人发现了踪迹,那便不妙了。”

  王欢深以为然,与张衍告罪了一声,便向堂内众人招呼道:“各位同道,今日我王欢出门采药,却要多多依仗诸位了,小弟若能凝丹功成,他日必不负诸位。”

  堂中诸人都是大声回应,纷纷言道理应相助。

  张衍扫了一眼,他也能理解这些旁门左道的散修苦处,这些人一无上好功法,二无丹药法器,便是师门也不能太过指望,修道极为不易。

  在此等情形下,单人匹马修行定是举步维艰,散修之间唯有互相提携,抱团援手,方能前行。

  若是其中有人得了机缘成道,先前纠缠下的人情因果也必然要还,身边好友自也是一起得了好处,是以眼前这行人倒也是真心实意的相助王欢。

  这时,王管事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来到张衍身侧,低声道:“岳道长,请来这边说话。”

  张衍点了点头,跟着王管事出了正堂,来到一处偏厅。王管事自袖中将那只金盘拿出,双手一托,交到张衍手中,道:“今夜道友随鄙人二弟出外采药,此物理应交予道友了。”

  张衍也不客气,很是爽快地接下,笑道:“王管事尽管放心,若无意外情形,此行贫道自会护得你这二弟周全。”

  王管事对着他深深一鞠,道:“全都仰赖道长了。”

  这时,听得厅堂中王欢一声高呼,却是他当先飞了出去,到了外间之后,在空中一折,便往南而行,众人亦是纷纷驾起法器玄光,冲出悬楼,随他而去。

  见众人皆已出发,张衍便与王管事拜别,将那一道清清玄光出,把身躯一托,倏忽间出了珍玉楼,看着前方那一道道流光遁影,他把玄光轻轻一催,便赶了上去。

  此时正值入夏时节,天幕之上皎月当空,银河璀璨,仙市上早已是挂起明珠彩灯,处处流光溢彩,光影朦胧,往来修士颇多。

  王欢这一行人纵然修为都不怎么高明,但胜在声势可观,飞遁之时两旁修士也是纷纷避让,偶尔还惹来几声唾骂之声,却引得不少人哈哈大笑。

  此间无一人与张衍熟识,是以也没人上来与他搭话,他也是乐得清静,不慌不忙吊在众人身后。

  出得仙舟之后,王欢却把方向一改,往北而去。

  月夜之下,神渡峰孤峰插天,独占月色华光,莽莽群山低卧云海,座座如黝黑兽脊,望之森然可怖。

  行了半个时辰,到了人定时分,王欢才在这一处山坳中落下,身后一行人也是收敛了遁光法器,跟着落下。

  王欢看了看四周,满意道:“诸位,便是此处了。”

  他从袖囊中取了一只荆笼出来,众人皆是眼力高明,一眼就能看出其中蹦跳的数只白须老鼠。

  当即有人惊呼道:“果真是白须鼠!”

  王欢哈哈一笑,道:“自是如此,诸位道兄莫非还以为我王欢吹嘘不成?”

  张衍恍然,他初时还疑惑,这妖枭性情勇健凶猛,残忍狡诈,最是多疑不过,王欢究竟用什么办法捉拿此鸟,还不怕被他人得知了去?原来是靠这一笼白须鼠。

  他微微点了点头,当年他在苍梧山上之时,也是读过不少游记仙传,知道这白须鼠乃是妖枭最爱捕食的猎物之一,还能助长其修为,难怪有王欢有这般信心。

  需知妖枭虽被称为妖,但未曾化形前,终还是不曾脱禽兽本性,有这一笼美味在前,终究能引得其上钩,只需落到这片山坳中,凭借在场这些人,十有八九能将此鸟擒获。

  这戏法拆穿了,倒也就没有什么稀奇的了。

  不过这白须鼠极是难寻,擅长钻地藏匿,抓到这一笼也不知道这王欢花费了多少心血。

  有人出言问道:“王道兄,你是从何得来这一笼白须鼠的?”

  王欢大声道:“好叫诸位知道,这一笼白须鼠却也不小弟寻来,而是当日有位散修到玉珍楼中借用了许多法器,为得是前去一处洞府撞机缘,只是他所携灵贝不够,是以用此物相抵,只是此后他却未曾归来,这才落入了小弟之手,后来小弟才从他留下的手书得知,此人擅长豢养这白须鼠。”

  立在他身边的无眉道人听了,忍不住凑上来问道:“敢问王道兄,这养鼠之法……”

  王欢哈哈一笑,道:“不瞒道友,小弟这二十年来用心苦研,已是学得了手法,待小弟凝丹之后,日后必也能相助于诸位。”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大喜,纷纷出言夸赞,王欢也是洋洋得意。

  然而就在此时,那笼中白须鼠突然慌乱起来,发出吱吱乱叫,他面上一喜,收了话头,急道:“诸位快快散开,那妖鸟来了。”

  众人醒觉,晓得是那妖枭到了,都是闭口不言,照着先前安排,各自寻了一处妥帖之地藏身进去,并把口鼻及全身毛窍闭了,不漏出一丝气息。

  张衍也自到了一株苍松之下,将逍遥篇中法门运起,便匿去了身形。

  过不了多久,便见一只三尺大小的灰黑身影正如冥府幽魂一般飞来。

  张衍睁眼看去,见此鸟尖喙利爪,猫眼猴面,一簇耳羽飞立,满身软绒褐斑,尾后一蓬如签钢翎,浑身黑气缠绕,凶睛如电,飞腾间却是无声无息。

  这妖鸟是被一笼白须鼠吸引而来,只是到了此处,却在空中兜圈子,迟迟不见下落。

  王欢倒是神色笃定的很,不见丝毫急躁,这妖枭只擅夜行,白日无力,就算不中这圈套,只要引得其滞留不去,也一样能将其捉住。

  耐心等了两个时辰之后,眼看天将破晓,这妖枭终究忍耐不住,突然一个俯冲,如钢钩一般的利爪将荆笼轻易抓开,双爪各抓了一只白须鼠便欲飞走。

  王欢嘿嘿一笑,他把法诀一掐,那荆笼忽然一分,化作几根藤条,往那妖枭身上一绕,登时就将其捆缚住,将其拖回了地面,此鸟不由发出了一声凄厉尖啸。

  王欢不由大喜,兴奋中跃出身来,可就在此时,却见一道白烟飞来,其上立有一名玄袍道人,只一招手,那妖枭连同那荆笼便被一起拿入手中。

  王欢不由大急,喊道:“什么人……”

  只是他话未说话,一迎上对方那森冷的目光时,却是浑身一个哆嗦,看了看那浑身上下的飞烟,颤声道:“化,化丹修士?”

  这玄袍道人随意扫了他一眼之后,淡淡说道:“这只枭鸟已为我汲章潭氏看中,诺,这是赏给你们的。”

  他随手丢下一只也不知死去多少时候的鹭鸟,便不再理睬众人,一转身,就纵云而去。

  王欢面色难看,但大族欺压散修乃是常事,没有要了他们的性命已是不错,他又能如何?

  而且他也想不明白,这神渡峰如此之大,这潭氏修士,怎会如此凑巧地出现在此地?

  若是稍有历练之人在此,定能知晓是这行人中事先走漏了消息,然而王欢虽是一名玄光三重修士,但却是以珍玉楼百数年之积蓄培养而出的,一路而来,皆是顺风顺水,从未经历过什么风浪,不明人心诡谲,对平日结交的同道也是提防不深,王管事几次劝诫,他当时诺诺,转头却又忘了。

  这时躲在周围中的诸人也是一个个作声不得,无眉道人目光闪了闪,上来拍着王欢肩膀,叹道:“王道兄,万勿灰心,此次不成,还有下次嘛。”

  王欢精神略振,抬首道:“不错,小弟只要有这养鼠之法在手,总能卷土重来,此才是立身之本。”

  张衍摇头不已,他人今日能来抢你,难道明日便不能来抢你?

  他望了一眼这行人,便一语不发化光纵身而去。

  他眼望虚空,大道之途,唯有修为方是根本,什么养鼠之法,那是舍本逐末!

  王家的珍玉楼能打造上好金盘,但却留下家训非至交好友不得出手,那是因为他们害怕一旦宣扬出去,此法非但保不住,还会祸及家门。

  可若是他们族中有大能修士坐镇,此事便是说出来,又何惧他人上门抢夺?

  又如石公懂得寻芝之法,就算化形药芝亦能寻得,可结局如何?

  费了数十年苦功去学那技艺,自己却垂垂老朽,不得大道,终是身死道消,末了还得求他人将族中弟子引荐入玄门之中。

  修士纵然一步踏入玄门,但却也是寿数有限,数百年匆匆而过,岂能分心他顾?

  不重修为,不得长生,一切辛苦努力皆是空中楼阁,梦幻泡影!

  张衍抬首看向高高在上的天穹,要想不再受那束缚,那便唯有心无旁骛,奋勇前行,所有拦阻在大道前一切,都要毫不留情地推倒,碾碎!直至把这天都冲破!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三十六窍俱贯通,神渡取药意从容

  金盘入手之后,张衍便寻了一处僻静之地,一心一意炼化窍穴。

  这一闭关,便整整用去了两载时光,待他收功歇气,已是将那第三十五处窍穴炼了开来。

  这时他只觉得浑身燥热,胸中真火如鬣,满溢气海,只轻轻一摇晃,似乎就要从窍穴喷涌而出。

  他忙将气息压住,徐徐收敛,须臾便将这煌煌真火收摄一处,内视而去时,只见这一枚金光火种浑厚如膏,至精至纯。

  到了如今,横亘在的面前,便只余那最后一处窍穴了。

  而这最后一穴能否贯通,聚出完满真火,乃是他日后凝丹关键,半丝差错也不可出得。

  周崇举当日虽是周氏嫡传,却也不过开了三十二窍,这已是极为难能可贵了。

  而张衍开得三十五处窍穴,不说前无古人,但古往今来却也是少之又少。

  而这第三十六窍,更是从未听说有人曾炼开过,是以打开这窍穴有何变化,他也是全然不知。

  修士修道,若不是修为到了极高境界者,无不是按部就班,循前人之路,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错哪怕一步,否则功法不成是小,坏了道基那便全然无望了。

  便是大族大家,也无不是用了百数年时间,方才一步步摸索出另行拓窍的法门。

  实则到了张衍这一步,三十五处窍穴炼开,就算是剩余这最后一处窍穴不去贯通,也已远远胜过同辈修士。

  然而他乃一意追寻大道之人,如今尚未竟得全功,又岂会因为这困阻而止步不前?

  当下微微一笑,把手伸入袖中,他人或许难以为继,可自己在残玉在手,大可放手一试。

  他伸手握住残玉,持定心神,便往里沉浸进去。

  这一回,他却是用足耐心,费了三月时日推演功法。

  待他从残玉中退出时,脸上却是一片奕奕神采,此时他已是知道,横亘在凝丹之前的最大关隘,已经无法阻挡自己了。

  在脑海里把残玉中的情形仔细回想了一遍,他自信一笑,这才慢慢运转起功法来。

  这一行功,他神意凝聚,自是不觉时间流逝。

  忽有一天,那第三十六处窍穴轻轻一跳,耳鼓中听闻一声鸣响,却是与前次不同,自那窍中生出一缕阴气来。

  那气海中盘踞的真火如是受了牵引,忽而往上一卷,就将其吞入己身之内。

  这缕阴气倒也未曾被化去,而是往内圈中一挤,霎时间就将原本聚在一丛精火尽数撑起,逼至外圈,这真火顿成阳中抱阴之局,混作一团,稍一运转,便如大球般徐徐转动,妙不可言。

  张衍虽早知有此结果,如今见功行完满,面上却也不由微微泛出一抹喜色。

  原先他还有些可惜,这真火精粹抱成一团,若是当真用来炼化金丹,却是不能将所有火力一齐用上,而眼下如此一来,到真正凝丹之时,火力便无一丝一毫的浪费。

  到了此时,他已是三十六窍尽数贯通!

  张衍起指一算,原来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三载岁月。

  只等再取来那最后两药,便可寻一地穴凝丹结果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心神安抚下来,闭目端坐不动,只安心待天时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日,他耳边突闻轰雷之音,正是神渡峰雷泽天池之上,阴阳两气交攻,引发雷霆震荡所致使。

  张衍双目一睁,双瞳中闪过一缕精芒,一拂袍袖,便自石台上飞起,须臾便出了洞府,往那雷鸣之处飞去。

  他飞遁之时,群山之中雷霆阵阵,在空谷来回震荡,似千峰齐动,江河倒灌,耳畔尽是劈山裂海之音。

  此时有不少修士乘风驾云,亦是纷纷神渡峰而来,他也不去多做理会,只是一味飞遁,不出片刻就到了神渡主峰之上。

  这时他双目一眯,只见一群白羽红顶的天鹤正在雷芒之中蹁跹翱翔,绕着山峰来回飞舞,每每有雷光落下,就发出一片欢悦啸之声。

  这群天鹤有约莫百余只,虽则显眼之极,但其飞遁之速极为迅捷,寻常玄光修士若是要上去捉拿,却是极为不易。

  张衍却是不管不顾,直直闯了过去。

  这群天鹤见有修士闯来,正要往四处分头躲闪,张衍却是一声长啸,背后忽然腾起一片水色光幕,往空中扫荡而去,只一眨眼间,这上百只天鹤便俱都不见。

  收了这群天鹤之后,他未有丝毫停顿,继续往峰顶飞去,未行多久,又见一群妖鸟,二话不说,又起真光将其刷了进来。

  张衍一路过来,水行真光随起随落,一群又一群妖鸟落入水幕之中,不知所踪。

  扫荡了不下千余只妖禽之后,他仍不摆手,这时目光一扫,却看见了一只体型硕大,凶悍无比的碧眼金雕正自前方振翅高飞。

  张衍放声一笑,把法诀一掐,便化一道青青绿芒飞了上去,似这等凶猛妖禽,力大且性烈悍勇,身上钢羽又不惧寻常法宝,通常宁可身死也不愿落入敌手,是以取药修士平日里便是撞上了也无心动手,任它自去,可是如今遇上了张衍却全然无用,只见他把肩头一抖,就有一道湛湛光华刷了过来。

  这金雕还欲反抗,却又哪里能够?这一道水幕兜头一落,便不由自主落入了那千流万川之中,昏昏沉沉随波逐流去了。

  原本越往这神渡峰上去,这妖禽便越是凶悍,纵然不是修士对手,也可仗着双翅飞腾迅捷逃之夭夭,是以平素也没什么修士上来擒捉,怎奈如今遇上了张衍,却是大祸临头,他飞到哪里,哪处妖禽便被扫荡一空。

  张衍自思有了这千余只妖禽在手,这藏炼髓无论如何也是足够,便不再出手,往那神渡峰上最高处飞遁而去。

  不出一刻,他到了峰头之上,目注着下方搅动如潮的雷池,把那金盘自袖囊中取出,再脱手一掷,这金盘便飞在空中。

  此金铁之物一现,顷刻间就引得数十道闪如金蛇的雷芒齐至。

  张衍起诀只一催动,金盘嗡嗡一转,便将这数十道雷芒摄入其中。

  这采摄阙厥雷也是看个人运道,往往上百道雷芒中方有一道精雷,精雷越多,则凝丹之时效用越大。

  而这雷池震动每次也只有半个时辰,若是一次不成,只能下次再求。

  但若修士嫌弃太过麻烦,也可与那藏炼髓隔开时日采取,只是与同一时辰所采之药相比,终究还是差了一筹。

  张衍在这里放手采雷,却有两人在另一处山头上观望,将他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其中一人正是侯氏族长候伯叙,而另一人,则是一个身着霓裳羽衣,手持金环彩带的女子,此女也曾与张衍见过,正是当日九瞑教徐公远身旁那名道侣。

  这女子看了张衍几眼,指着他对身旁一黑衣道人问道:“司马道友,此人是谁?”

  这黑衣道人想了想,道:“此人在下倒是不认得。”

  这女子语声突然尖细了起来,道:“会不会是张衍那小辈改头换面而来?”

  候伯叙咳嗽了一声,出言道:“虽然司马道友也辨认不出,但也未必见得是那张衍,徐夫人还请稍安勿躁,待我稍候上去问个究竟再说。”

  徐夫人却是不屑道:“哪还用得着如此麻烦?他只一人来此,待奴家先抓他过来查验一番。”

  候伯叙听了这话,却是眼皮一跳,急忙阻止道:“道友慢来,我观这人玄光,倒似是太昊派中法门,需知此处乃是东华洲,非是东海,道友万万不可莽撞啊。”

  “太昊派?”

  徐夫人微一犹豫,此来徐公远也是告诫过她,如是得罪了他人也就罢了,但若是玄门十派,叫她不到万不得已,却是切切不可招惹,当真起了冲动的话,那便需不顾一切逃回外海。

  她此来是寻张衍报害子之仇,自是不肯就这么轻易离去,便烦躁道:“那依候道友,那又该如何?”

  候伯叙沉声道:“司马道友身为这仙市主人门下执役,自是耳目通灵,此人功法也是玄门正宗,当不是无名之辈,不妨先去打听一番如何?”

  黑衣道人点点头,他拿出一枚玉符,伸手抓了一道气机过来,便把张衍形貌摄入其中,随后一个稽首,道:“贫道去去就来。”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他便回转了过来,对两人言道:“此人自称姓岳,五年前曾在此地出现过,与我仙市之中珍玉楼的管事似是相熟。”

  凡是在飞舟仙市出入之人,形貌无不被门前鉴镜照过,他身为仙市门下执役,只需稍加打探,便知对方来路。

  候伯叙略一思索,道:“姓岳?岳氏乃是东南大族,难道真是太昊门下?”

  徐夫人不耐烦道:“既然不是那张衍小儿,那便无须前去理会了。”

  候伯叙摇了摇头,道:“不然,此人还是来得蹊跷,为谨慎起见,稍等片刻,老夫还要亲自上前查看一番。”

  徐夫人有些莫名其妙,不解道:“那为何此刻不问?”

  徐公远瞥了她一眼,苦笑道:“徐夫人需知,如今此人正在采药,如此人当真不是张衍,老夫冒然上去,岂不是坏了他人道机?如是恼怒之下引来他门中长辈,老夫可是吃不消,左右不过等上半个时辰,徐夫人又何必心急?”

  徐夫人脸上一红,哼了一声,也不再吭声了。

  他们这里谈话,张衍却是收雷不停,待半个时辰过去,他将金盘重新收入手中,放灵气进去一探,便察觉到内中有数道精雷来回滚荡,甚是活泼。

  此行如此顺利,他心中也是高兴,暗自忖道:“接下来只需在半月之内寻一地穴,便可炼药化丹了。”

  他事先早已寻思过了,天下涤灵地穴虽多,但却唯有两州汇聚之处的地穴最佳。

  东华洲与北冥洲相距十五万里之遥,那两洲交界之地,若是他驾剑遁以寻常速度昼夜不息飞驰,差不多要用上十日左右,到了那处,再按图索骥倒是时间足够。

  打定主意之后,他也不再耽搁,就将腹下金丹中的灵气吸起,把小诸天挪移遁法一运,就化一道虹光飞去。

  徐公远见他收摄完毕雷芒,斟酌了一下措辞,正想出言招呼,哪知尚未开口,便眼前一花,只见一道遁光往北而去,须臾间便消失在茫茫天际之中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朝踢翻金炉鼎,纵起十万八千云

  出了神渡群峰之后,张衍驾剑飞遁,将全身真力催发到了极致,一道虹光飞渡碧空,似逝光惊电,飒然流星,昼夜不息往北飞驰。

  九日之后,他已是到了东华洲与北冥洲两界交汇之处,此地青山碧水,锦云如织,天地间峰峦起伏,千岩万壑,浩气横流,莽莽群山如浪奔涌,长空飞鸟竞天相逐。

  这一派雄阔河山让张衍心胸为之一舒,直欲仰天长啸,恣意畅游一番。

  不过凝丹要紧,他暂也无心观览,当下压住剑光,自浩渺云天之上矮下,化一道轻虹一路觅峰寻谷而去。

  此地不愧是两界相交,地脉纠缠之处,灵气如潮,罡风肆虐,挤兑得他剑芒摇晃不止,似乎随时可能被排荡下来,他忙将遁光驾稳,小心飞渡,心中忖道:“难怪此地少有人至,以我剑遁之刚猛迅烈,到了此处仍是这般吃力,遑论他人。”

  这么一来,他遁速倒是稍稍慢了几分,但即便如此,却也只用了一日夜时间,便找到了三处涤灵穴,略一查探,发现都是清气充盈,不留纤尘的上好地穴,心中不由泛出一股欣喜之意。

  他也不多次挑刺,选定其中一处地穴,便将剑光一个兜转,就把大气冲破,往下落去。

  一入地穴之中,便有阵阵清风拂面而过,气潮向上涌动,几个呼吸之后,只觉心肺舒润,通体安泰。

  这地穴与地根相连,内中千回百转,似无底幽壑,张衍知道此处容不下任何污秽,便放心往深处飞驰而去。

  约莫去了千丈之深后,他望见了一处一丈来高的石穴,洞外挂满青藤,内中壁似水洗,光洁溜溜,恰可进去一人,眼前不由一亮,微微一笑,道:“便是此处了。”

  他跃步往里一纵,随后自袖囊中抓了一道木精气上来,又随手拉过几根藤枝,起手往上一拍,被这木精之气一催,不过半个时辰,这藤条便石壁爬满,将洞门封死。

  张衍袍袖一抖,又飞了数道符箓出来,往那藤上一贴,符上有光华微微一闪,便自隐去。

  此行过来,虽说万里之内杳无人烟,但却也要防备万一,可若做得太过,却分明是给人指明了方向,如此封门外松内紧,乃是借藤枝感应外间气机变化,却是最为稳妥不过,万一有变,还可及时应对。

  待他坐定之后,肩膀一晃,将水行真光运起,将那妖禽从那水幕之中一一抖出,随后起剑光飞斩。

  这些妖禽早已在水行真光中转得不知东南西北,俱都浑浑噩噩,自是毫无反抗之力,被张衍一一斩杀,取了脊中精髓出来,再用事先准备好的玉瓶一一盛装。

  不过一刻功夫,包括那只凶悍金雕在内,他已斩杀了上百只妖禽,随身所携玉瓶俱已盛满,自思已这些藏炼髓足够凝丹之用,便自收手,放了一道太乙金火玄光出来一刷,就将这些妖禽残余下来的血羽骨肉扫荡的干干净净。

  此刻他目中神光湛然,如今已是内外六药齐备,正是炼药凝丹之时!

  这凝炼金丹分作两个步骤,先用外三药,以外炼化之法炼出一粒丹种来,再将其吞入腹中,最后以内炼之法凝丹。

  外炼之法倒也不甚困难,所求不外是一个“净”字。

  从此刻始,直至他凝丹结果,期间所呼所吸,这灵气皆是那从那一气芝之上而来,不可混入一丝浊气。

  但外炼之法,本是去芜存菁的法门,途中难免有杂质生出,因此需借涤灵地穴那终年流转的至澈灵气将污秽冲刷干净。

  此举关系到大道成败,张衍不敢有丝毫松懈,默默调息理气,安抚心神,随后一甩袖,将那一气芝与那明石乳一齐摆了出来,此二物与这处涤灵地穴合在一处,便是那外三药。

  等那一气芝上冒出一丝一缕澄澈灵气之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低喝了一声,把玄功运转,那气海之中八十一股清浊之气一个激荡,便将五颗玄种托出顶门,悬在上方。

  金丹乃是至精至纯之物,是以他需放出玄种灵气,用那窍内真火反复煅烧,将当日云砂与凝练煞气之时所带入体内的杂质尽数炼去,再用明石乳滋养补益,缓缓熬炼,最终便能孕结丹种,等到丹成之后,便无气精之分,至此功聚集一处,浑成一团,纯靠一粒金丹,便能驭使玄妙灵机,浩荡法力。

  张衍目注上方,凝功一运,只闻“哗啦”一声,似有一只无形大手将五枚玄种抓在一处,全都搅成一团,霎时间便不分彼此,片刻后竟绽放出一分作五彩的莹莹光华来。

  张衍瞅准时机,把法诀一掐,一张嘴,就把那一团练就的窍内真火从气海中引出,喷在了那玄种之上。

  受那莹亮真火一烧,那五色光华似是不堪忍受,发出噼啪声响,隐隐有崩裂之兆。

  他却不慌不忙起指一引,就从那瓶中飞出来数滴明石乳,往上浇灌而去,犹如甘霖降顶,灵雨滋润,那一团光晕又安稳下来。

  渐渐地,便有一缕黑气从中飘散而出,只是在这涤灵地穴内却无容身之所,甫一出现,便被那穴中清气涤荡干净,而此时那五彩光华,也是微不可察的褪去一分。

  张衍耐心以真火熬炼,但凡那团光华有裂解之象,就鼓荡真力,竭力用灵气将其裹住,再以明石乳补増攒和,总不叫其散失半点。

  若是寻常修士,所具不过一粒玄种,气海中不过十数道灵气,此法自是无需半个时辰便能功成完满。

  但张衍五行玄种齐备,足足八十一口灵气,自是要比他人多出数倍苦功。

  约莫一日夜后,洞府之中传来一声低喝,张衍将真火一收,只见面前现出一粒净倮倮赤洒洒,圆坨坨光灼灼的金丹来,他朗声一笑,一仰脖,便将其吞入腹中。

  此丹不过是一粒丹种,他仍需用内三药,使内炼之法煅烧,方可成就丹果。

  他往里内视而去,观此丹种色泽,便是后续不出岔子,便能在四品金丹之上。

  丹分九品,药占三分,法占三分,运占三分。

  药占三分,乃是说修士所寻得的内外六药若俱是上品,便有三品之功。

  法占三分,是指修士苦练玄功法门,若是上乘功法,就又得三品之功。

  而最后所说运占三分,则是指那上三药渺茫难测,全赖修士自身运势机缘,无从捉摸。

  实则大派弟子,若不是根器太差,功法不济,或者外三药品质不佳,多半也能丹成六品上下,而张衍所修太乙玄光乃是玄门上乘功法,所得外三药亦俱是上佳,能成此丹种毫不意外。

  不过此丹种一成,张衍已再无回头之路可走,若是内炼之时感应捉摄不到那上三药,便休想再将丹品提升。

  到了这一步,他面上微微现出凝重之色。

  寰辰精、无漏风,应心火,此三物为上三药。得其一种便可提升一品之功,若是根基已在四品之上,三药俱得,则可丹成一品!

  可这三药何时该起,何时该落,何时该盛,何时该衰,他却无从去知晓。

  外炼之法因在身外所炼,是以无甚秘密可言,不过是按部就班,按图索骥,人人可以为之。

  然则这内炼之法却是暗含妙法窍诀,无论师徒世家皆是口传心授,从不著述文字,不轻易拿出示人。

  大门大派之所以强盛不衰,除了功法上乘,占据灵穴之外,就有这代代传承的秘诀在内。

  就算你幸而在外得撞仙缘,但若与本门功法不合,凝丹之时便无法得师门前辈指点,虽则大处先人一步,但这些小处却无法求人,只能靠自己的机缘运数。

  而无论你是多么天资聪颖,根器深厚之人,若想当真成就仙道,成丹便唯有一次机缘,成了便是成了,不成便是不成。

  似那等凝丹失败的小金丹之士,十有八九是大道无望的。

  在溟沧派中,张衍虽拜在周崇举门下,但周崇举原先乃是周门嫡系弟子,所知凝丹法门乃是周氏数千年传承,与张衍所修功法截然不同,因此之故,就算他全盘告知,也是对张衍毫无用处。

  张衍自思,若只给他一次机会,自己或可丹成四品之上,但想要丹成一品,却是渺茫之极。

  可他却并不担忧,反而脸上微微含笑。

  他伸手入袖,轻轻拿住一块坚润滑腻的玉石。

  有这一方推演功法的残玉在手,他足可逆转乾坤,炼药成丹,就算不知法诀窍要,他又有何惧之?

  他自袖囊中将内三药取出,随后把手一指,四候水,阙厥雷,藏炼髓俱都飞起。

  四候水从化作一汪清水从他周身孔窍中钻入,最终藏与下府。

  藏炼髓则被他吞入腹中,藏与中府,而阙厥雷则是自顶门而下,藏与上府之中。

  待内三药备齐之后,他将双目缓闭,持定心神,放心大胆往那残玉中沉浸进去。

  倏尔间,那玉中与他一般无二的分身便睁开双目,趺坐而起,把那法诀捏动。

  不过片刻之后,他便从玉中退出,默默道:“丹成三品,虽则可堪入目,不过与我期望相较甚远,仍需再试。”

  他定了定神,心神再次往残玉中沉入。

  这一番尝试下来,外间就过去了一日。

  待他心神再次退出后,脸上若有所思,暗道:“十次之中倒有五六次能凝出那寰辰精,想必是我那内三药俱是上品的缘故,而无漏风则是只见一次,不过这却无碍,左右不过多推演几次罢了,倒是那应心火却从来未曾得见。”

  不过他并不担忧,一旦于推演中偶尔有上三药出现,他便可将此过程的步骤和细节牢牢记下,再反复锻炼,直至将此法彻底掌握,百试百灵为止。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日中,他在残玉中一遍又一遍反复推演,也不知熬磨了多少遍之后,终将那无漏风与寰辰精的诀窍摸熟。

  至此,他已是了悟丹成二品之法,若是他仅仅志向止步于此,已可炼药化丹了。

  然而他乃是想有朝一日成仙了得之人,又岂会满足这一步?

  成丹之路,便是修士架上天梯,天梯不高,又怎能攀上天穹?

  张衍微微皱起了眉头,眼前唯一的障碍,便是那应心火了,如今已在残玉推演了上千遍,却还是无缘得见。

  原本说来,他倒也无需着急,不过是继续推演下去,百遍不成,那就一千遍,千遍不成,那就一万遍,总能摸索出来,但是此处却有一个关隘。

  眼下距离他离开神渡峰后,已是过了十二日。

  其余内药还好说,但那阙厥雷还能再在上府中藏住三日,过了时辰,便要消散出去,因此他必须在这剩余的三日之内获得那应心火的法门,这才能练出一品丹果来。

  张衍心中也是奇怪,需知三药并无上下之分,缘何其余二药总有机缘出现,而这应心火却始终如此难觅?

  他反复琢磨,冥思深想,口中道:“应心火,应心火……”

  忽而间,他眉头一跳,想那了冲破玄光境界之时的情形,却是脑海中灵光一闪。

  此火,说得不就是自己的本心么?

  若无一颗在修道之途中不惧危劫,迎难而上,一往无前之心,只是惜身顾命,却也不过是个守尸之奴,又何谈成就大道?

  他在残玉中能推演功法,但也只能助他成就那寰成精与无漏风,却少了那一种不窥大道,便绝不回头的心境。

  此刻唯有将那这残玉抛在一边,彻底摒弃自己后路,奋起坚心,方能见真!

  “既是如此……”他双目一闪,索性不再运功,而是默坐不动,慢慢等待时日过去。

  他这是要到等那最后一日再行凝丹,不给自己留下丝毫退路。

  两日匆匆而过,眨眼便到了第十五日,他双目中渐渐透出一股一往无回的坚定气势来。

  此刻他已是破釜沉舟,将自己逼到悬崖边上,是成是败,便在此一举!

  他坐定石上,内视气海,先将中府之内那如乳似膏的藏炼髓引出,往那丹种上一落,稍稍运转之后,便尽数被那丹种吸纳进去。

  随后丹种只一转动,就将那一团真火收摄进来,过得片刻之后,他上府之门放开一隙,霎时激得雷芒欢动,一道电蛇落下,迫不及待往那丹种之上狠狠劈去,似要将其一气打破。

  这雷芒乃是淬丹之用,在外间浴雷时看不出丝毫威势,可在体内时却甚是强横凶霸。

  受此雷芒劈打,这丹种不禁一颤,原本光亮的表面亦是出现几道裂痕,内中真火溢出,色泽也黯淡下去了几分。

  张衍并不慌张,只将那甲子四候水从下府中引上来,再灌入丹种之中,得了这清清湛湛的灵水滋养,真火一降,此种便又生出几许润泽之色,那裂痕渐渐又有愈合之兆。

  此时他再次运转金丹,继续吸摄周身精气灵真,过不了多时,便又开了府门,引动一道雷芒下落,如此反复淬炼,不知多久之后,忽而他身躯轻轻一颤,就有一点精光自下府中生出,缓缓飘荡上来。

  张衍知道,此物便是那寰辰精,当下不再犹豫,稍将丹种运转,便小心将其纳进来。

  此药一得,原先丹上那道道裂痕便化作如蛛丝一般细小,若不细观,几乎不可察觉。

  又过了片刻,他忽觉上府一震,就有一股清气如风而出。

  此风一起,狂猛无俦,左冲右突,便拼命要从身躯中钻出去,仿佛要将他身躯撑开一般,哪怕拼命围追堵截,仍是执意要从毛窍中钻出体外。

  张衍面色不变,此间情形他已在残玉中遇到不下数百次,早知如何应对,是以毫不慌乱,只把参神契玄功运转,浑身上下顿时坚若金铁,浑似一块。

  这无漏风立时变得无处可去,游荡了少许时刻之后,似是寻觅到了最终归宿,就往那丹种上攀附而去。

  张衍却是等候已久,运转此种,只一个颤动,此药亦是如同那寰辰精一般收入丹中。

  接连得了两药之后,这颗金丹霎时变得金光灿灿,灼亮圆润,其上那丝丝裂纹正在缓缓收拢。

  到了这一步,若是再无那最后一药出现,待那裂纹彻底收合,此丹便会凝成浑然无瑕的一粒,只得成就那二品金丹,可偏偏那应心火仍是不见半点踪影。

  到了这最后一刻,张衍只觉灵台一片空明净澈,自修道以来的种种景象从眼前闪过,随后一切从身边远去,只留下虚无一片,渐渐地,他好像体悟到这天地间似有一张大网罩在身上,阻碍他迈出这一步,就在这紧要时刻,他心中猛然奋起了一股执念,“任你天牢地笼,要想阻我成道,却是不能!”

  他这一颗坚凝无匹之心,霎时化作一股誓要劈开天地的意志,霍然冲开那层桎梏,倏尔间,一丛明火自心头点燃,就有无穷光亮放了出来,冲到这丹种之上将其一炙,那丹上裂纹此时巧好一合,他只觉得脑中轰然一震,一股氤氲之气蒸腾欲沸,霎时游走周身经脉窍穴,好一会儿再平复下来。

  待收拢气息,再睁眼看去时,只见一颗澄澈至极,通体净华,一如琉璃的丹果沉坠腹中。

  张衍哈哈一声大笑,口中吟道:

  “山外寻药磨道心,两洲界中悟真性,

  丹成琉璃金赤果,欲攀远峰参妙行。

  西方金鼓聚虎形,东来紫气跃龙吟,

  一朝踢翻金炉鼎,纵起十万八千云!”

  吟罢,他一振袍袖,震动金丹,便化作一道如云似雾的烟气,瞬间冲过千山万水,直入九霄云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再回东华,阴戮真灵

  张衍这一纵云飞驰,便是数日过去。

  他在两洲界间遍览无边山水,如画江山,心中也是感慨,自己若只是一介凡人,不过望穿青碧,空自怅叹罢了,又岂能如眼下这般乘风去万里,遨游天地间?

  自从出溟沧派山门之后,如今已是过去了整整二十载岁月,他已是炼丹功成,比之玄光境时大不相同,举手投足间都有烟波景从,幻雾如影相随。

  修士一旦迈入化丹境界,一身精气玄光俱皆化为丹中精煞,飞腾运转之时,望之如烟岚飞雾,瑞霭祥云,当真是浩虚飘渺,轻灵出尘,有那仙家气象。

  在这高渺云天之上,东北两界之间,有无数罡风肆虐,云如龙虎,狂啸如潮,张衍方到此处时,连稳住遁光都十分艰难,可现下却是飞渡碧空只若等闲,逍遥自在,不觉丝毫滞碍。

  他正飞遁中,目光一转,忽而扫见一座高峻险山,峭峰孤拔,壁立千仞,甚至雄奇。

  他心中不由赞了声,便按下云头,往那峰巅之上一落,眼看云海波涛,似无边巨澜,漫舒漫卷,演化风云,心神便自平复,嘴角微微含笑,一一体会那丹成之后的诸多妙处。

  他摊开手掌,目注而去,自有一道袅袅白烟自窍穴中飞出,随着他心意变动,便化作飞马,白象,凶禽,蛟龙等等诸多形状。

  见这烟气可广可微,随心驾驭,他也不由微微点头,又发力一催,这一股烟气便滚滚而去,霎时将那面前云海劈开一道沟壑来。

  张衍心中也是惊讶,未曾想自己这丹煞威力之大,竟一至于斯,心中不禁忖思,便是那太乙金火玄光,若是遇上这等烟气,恐怕也是顷刻间破散溃败的下场。

  他默立片刻,又伸出两指一点,便自指尖之上飞出两道烟气来,一指上是青青烟岚,一指上是蓝雾烟波,随着他把玄功轻驭,这两缕烟霭立时变幻形色,流转五光,不过他若是心神稍稍分开,那辉芒便又褪去,重又化为两股白烟。

  修士在玄光境界之时,因修炼玄种之故,玄光自有五行之属,而凝丹之后,这丹煞自也是这般,不过这丹煞之属,却不能单纯从外象之上分辨。

  张衍曾听范长青说过,丹成之后,有诸多女修喜好采集各色砂精,融炼入那丹煞之中,此举虽不能增添丹煞之威,但如此一来,无论是与人争斗还是飞遁行云,她们所唤出的煞气总是千般瑞丽,万般鲜彩,有一股华美之象。

  张衍偏好玄色,但却无心浪费时日去采集什么精砂,改换煞气之貌。且那些飞空时黑雾滚滚,浓云蔽日的修士,怎么看也是魔道中人,不类玄门正宗,不过徒自招惹麻烦而已。

  他微微一笑,把袍袖一拂,这股烟气又倏尔散开,化作一片遮山笼海的茫茫烟云,与那云海搅在一处,翻腾不休。

  这时,他脸上现出思索之色,过得片刻之后,他趺坐下来,将那五行真光运转。

  好一会儿,他才收了法诀,心道:“果然,一步踏入化丹之境后,我修炼起这五行真光也比先前快了许多,以我眼下法力,不过数月时日,就能将这土行真光修炼至小成,回到门中,若是与他人争斗之时,还能多一桩倚仗。”

  先前他在神渡峰中时,虽则每日炼化窍穴,却也未曾放下这门道法,亦是苦练不辍,若论功行,到了如今也有五六年的火候,只差临门一脚了。

  他心中觊觎那十大弟子之位,自认到时定会与同门相争,若是多些手段总是好的,且重回山门之后,起初一段时间他怕是不得空闲,也未必有功夫定下心来修行,遂准备在外再苦修一些时日,将功行道法提升几分,再回门中不迟。

  只是在返转山门之前,他还有几件事情要办。

  一是他曾与东槿子有约,对方护他出得青寸山,而他凝丹之后,则需将一气芝交还对方手上,此事当要前去了结。

  还有一桩,当日他曾答应过石公,要把他一位后辈引荐入玄门正派中修行。

  这事他早有腹案,想把此老后辈引荐入北辰派门下,当日他曾答应严长老去海外一行,将几名后辈带回,虽则此事另有变故,但他回去总要给个交代,况且来日卢媚娘将携其弟来他昭幽天池中修行,此女乃是严长老正妻,不能不提,至于那石公后辈,正可顺手带上。

  想到此处时,他忽然忆起一桩事来,神色一动,便喝了声,道:“张驹何在?”

  随着这一声喊,就有一个眉清目秀的稚龄童子转了出来,只是面上却老沉稳重,对着张衍躬身一礼道:“老爷,小童在此,不知老爷何事吩咐?”

  张衍笑道:“当日那法宝真灵我由你带去照拂,不知如今怎样了?”

  山河童子道:“回老爷,此真灵原本就心智不高,当初被她那主人诓去,妄图借真灵之精合身破婴,想凭此成就洞天之位,可最后功败垂成,自己身死魂消不说,这真灵也是大伤元气,如今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张衍略一沉吟,道:“且容我看来。”

  山河童子应了一声,也不见他如何动作,脚下霎时展开了一副山水图卷,画中有山有水,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无不具备。

  他轻轻唤了一声,未几,便从画中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白衣少女,黑发披肩,柳叶双眉,下巴尖尖,面容清秀端雅,只是脸色苍白,身躯娇娇小小,略显瘦弱,仿佛一阵风便会吹走,眼望四周时,瞳中略有茫然之色。

  她往张衍这处望过来时,却是肩膀一颤,目光中露出怯惧之意,慌忙躲在山河童子身后,不敢往外探头,却见身躯仍是瑟瑟发抖。

  山河童子苦笑道:“她被老爷身上那北冥剑灵所惊吓,是以对老爷尤为惧怕,老爷想要祭炼此宝,怕是不易。”

  张衍摇头感叹道:“想不到一件杀伐之宝,却变得如此模样。”

  山河童子也是唏嘘不已,叹道:“数百年前小童也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她却不是这般模样,当真是煞气冲天,凶横绝伦,出则夺命,此刀之下不知斩杀了多少大能修士,如今却落得这般下场,想来也是跟错了主人之故。”

  张衍当日斩杀了崇越真观的沈鸣孤之后,便在其袖囊中发现了那“把阴戮刀”,只是这刀中真灵不知因何缘由,却是一幅虚弱不堪的模样,似乎随时可能消散而去。

  这刀原先名声张衍也曾依稀听闻,端的是凶厉无俦,若是未经祭炼,他留在身边却是异常凶险。

  不过此刀乃是一把真器,虽则受了重创,他却也没有送出去的道理,因此便命山河童子把这真灵设法诱入山河图中。

  法宝真灵若是主动到了同类躯壳之中,等若自缚手足,无从施展手段,这山河图虽是不是杀戮之宝,但好歹也一件真器,本体坚固,再加上这阴戮真灵早已忘却了己身,极为容易便被山河童子哄入图中,不得出来。

  刀中真灵与本体一分,张衍便无后顾之忧,放心大胆把这阴戮刀收在囊中,之前他因寻药之故东奔西走,倒也无心问询,只是眼下炼药丹成,便又想起了此事。

  若是法宝真灵修炼到脱壳而去的地步,倒也无需如此麻烦,直接祭炼躯壳就是了,可如今这般情形,若当真要驾驭这把真器,则非得真灵应下不可。

  张衍思索了片刻,心中突然有了一丝奇异的念头,隐隐约约觉得这法宝归属未必是落在自己身上,这念头却是来得毫无来由,似乎突然从心底里冒出来一般,再想往里深想,却是无从探究了。

  他洒然一笑,左右不过一件外物,得了不过锦上添花,失了也无有损失,又何须太过放在心上?便对山河童子言道:“且让她继续居于你那山河图中,此事待我回山再议。”

  山河童子机灵,当下应了声,就与那阴戮真灵往山河图中一沉,随后图卷沿画轴一卷,便自收起……

  张衍手一指,此物就又落入他的袖中,随后纵云而起,驾乘剑光,往南而去。

  此先来两洲界中,前后用了七天,如今回返东华洲,遁速却是快了一倍不止。不过三日便又回转了神渡峰的地界,他目光一扫,便又瞧见了那飞舟仙市,不禁忖道:“我身上还有数百妖禽,我却已是用不着,带回去也是无用,不若寻个地方卖了,好过留在真光之中。”

  想到这里,他便把剑光一收,身上化出一道烟云,裹着他往飞舟仙市上而来。

  此时正值正午,仙市之上有诸多修士往来,见了他一路踏烟飞至,往门楼而去,都是脸上变色,纷纷往道途两旁退避,不敢与他争先,有一修士有些莽撞,见门前空处一片,正要抢上前去,却冷不防被同伴拉了一把,还不知何故,正要发怒,那同伴却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看了张衍一眼,顿时脸色一白,险些立不稳云头。

  张衍自是不去理会他们,过了那仙市正门之后,忽然心有所感,往挂在门楼上的鉴镜看了一眼,一皱眉头,索性把烟气收了,一路往珍玉楼的方向飞去。

  第一百二十章 镜辨真容,仙市寻仇

  张衍认准方向,转了几圈之后,便到了珍玉楼前,只是步入其中时,迎出来的却并不是五年前所见的王管事,而是一个青布长衫,两鬓霜白的中年文士。

  见了张衍,他面带笑容上来一揖,口中道:“尊客此来,不知是看中敝楼何物啊?”

  张衍奇道:“此处原先那位管事不在了么?”

  “尊客是说王管事?”

  这中年文士眉头一皱,目光中露出警惕之色。

  他打量了张衍一番,先前那热情也稍稍降了几分,语气略显生硬道:“好叫尊客知晓,此人贪得无厌,其弟窃取了我汲章谭氏一门外技,以为同道所唾弃,如今早已是逃之夭夭了,不知所踪了。”

  他不过是明气修为,看不出张衍深浅来,因前几次也有人打着王管事故旧的名号上门前来寻衅,是以言语中隐隐点出自己有谭氏背景,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

  张衍听了这话,只是微微感慨,倒是不觉意外。

  当日王欢将自己懂得豢养白须鼠之事当众说出后,他便料到必定会有这么一天。

  不用说,定是那谭氏觊觎王家此法,是以巧取豪夺罢了。

  没有相匹配的道法修为,便是懂得的外道之法再是了得,也不过是小儿持金,难以保全,最后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摇了摇头,又问道:“此事发生在何时?”

  这中年文士皱眉看了他一眼,只是见其气度不凡,一望就不是寻常人物,是以仍耐着性子回答道:“总有四五年了。”

  张衍点了点头,不再深究,道:“我此处有为数不少妖禽,乃是从神渡峰上得来,店家可收得?”

  说到生意,中年文士顿时来了精神,脸上笑容复起,道:“不知尊客带来多少妖禽,需知敝楼可是不做小买卖的。”

  张衍微笑道:“具体数目贫道也是不知,略略估算,约莫七百余只妖禽吧。”

  与那普通修士只能一只只分开擒捉不同,当日他可是将那妖禽成群成群地扫入真光之中,这七百余只,无疑只个惊人数目,若他此刻还是玄光修士,自是要避忌一些,可如今他乃是化丹修为,自是无需顾忌这些了。

  “七百余?”

  这中年文士初时还是一副镇定模样,听了这数目之后,却是吓了一跳,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定定看着张衍,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道:“多少?”

  张衍笑了笑,道:“只多不少。”

  中年文士目露惊疑之色,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定定看着张衍,片刻后他才惊觉回来,低头想了想,犹豫了一下,道:“尊客,这妖禽数目颇大,鄙人做不了主,请尊客稍待片刻,鄙人去请东家来此。”

  张衍微微颔首,道:“店家请便。”

  中年文士急急往内堂里去了,不多时,他便与一个年轻修士一起走了出来。

  此人乃是玄光修士,见了张衍之后,脸色微微一变,他也是有眼力的,一看张衍鼻窍下方烟气隐隐,便隐约猜出他乃是一名化丹修士,当下不敢怠慢,急急赶上几步,拱手道:“在下谭钟,乃是汲章谭氏门下,敢问尊客贵姓?”

  张衍淡淡说道:“在下姓张,乃是溟沧派弟子。”

  谭钟猛然吃了一惊,忙又躬身一礼,慌道:“仙驾荏临敝楼,蓬荜生辉,还请入雅苑上座。”

  说着,他便侧身一引。

  他虽是谭氏弟子,也算是玄门世家出身,但他乃是旁支庶出,血脉与主家相隔甚远,且他资质不高,入得玄光境之后,一连蹉跎数十年光影,修为了无寸进,因此才被丢来看守这片新得产业。

  往年倒也有溟沧派弟子来这仙市走动,不过多半是师徒一脉门下,可在他眼里看来,管他什么师徒世家,溟沧派这等庞然巨物,随便出来一个弟子都不是自己可以轻易得罪的。

  张衍却是笑着摆手,道:“谭道友不必如此麻烦,贫道还有要事去办,这许多妖禽你若能买下,我便都出给你。”

  谭钟不觉有些为难,他也不知那些妖禽是死是活,是好是坏,这又如何出价?

  他曾为族中打理过族产,是以也晓得,玄门十大派中,有些弟子往往便是拿一些不值价的法器过来,强逼着他们这等开门迎客之人买下来。

  背景若是不大的店家,为了不得罪对方,吃点亏也是认了,他心中还以为张衍也是如此。

  不说对方乃是溟沧弟子,只是以那化丹修士的身份,他也万万得罪不起,便咬牙道:“若是以单只妖禽而论,当值灵贝二十上下,七百余只妖禽,凑个整数,万五灵贝,仙驾且看如何?”

  只是说出这个价码后,他却是心头滴血,希望对方不要太过。

  需知妖禽修炼时日越长,则其中藏炼髓越是价高,只是此等妖禽却也难捉的很,在他看来,七百余只妖禽,当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张衍却是笑着点头,道:“就按此价吧。”

  谭钟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心中暗暗苦笑:“幸好这一位胃口不大,否则若族中怪罪下来,也只会寻我的不是。”

  定了定神,拱手道:“不知仙驾那些妖禽置在何处?可需在下遣人去取?”

  张衍一笑,把手一拍,就有一道烟雾腾起,谭钟只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待这片浓雾散去后,他不禁目瞪口呆。

  只见整个大厅之中,已是重重叠叠堆满了数百只昏沉不醒的妖禽,他失神了片刻,却失声道:“天鹤?鸿鹄?”

  眼前这妖禽之种,竟是一些最为难以擒捉的,心中顿时知晓,此次却是自己占了大便宜了。

  而此时仙市一座飞楼中,司马道人坐于蒲团之上,眉头紧紧皱起,似乎正有为难之事。

  先前张衍过了牌门之后,他便从鉴镜中看出此人正是候伯叙和那徐夫人所寻之人,按照先前约定,原本他应该立刻遣人前去告知,只是此刻他却有些举棋不定。

  他原先不知道这候,徐二人究竟在找寻何人,因这两人给出的报酬不少,当时他正急需灵贝,且他当年还欠下候氏一份人情,是以也无法推脱,便应了下来。

  只是事后他却觉得不对,能让这两人出手对付的又岂能是寻常人?

  便暗底下派人去查探这张衍究竟是何身份,后来回报却是令他吓了一跳,觉得自己隐隐跳入了一个坑中。

  “溟沧派的真传弟子啊。”

  他眉头紧皱,且从鉴镜中看来,张衍如今还是炼药功成的化丹修士。他当然知晓这分量有多么重,他虽然愿意帮助候伯叙,可却又不想把自己陷进去。

  半晌之后,他终于做了决定,沉声喝道:“来人。”

  立时有一个颇为精干,双目明亮的年轻修士走了进来,拱手道:“司马执役,何事吩咐?”

  司马道人先是小声吩咐了一句,随后又道:“你见了他后,就说有人欲寻他的麻烦,让他有个提防。”

  这年轻修士不敢多问,躬身一礼,便领命去了。

  过不了多久,先前得了消息的候伯叙与徐夫人也是匆匆赶至,徐夫人迫不及待地喊道:“司马道友,可是那小贼出现了?”

  徐夫人那特有的尖利声响刺得司马道人一皱眉,他咳嗽了一声,才道:“半个时辰之前,贫道发现那人来到此地,细察之下,果然是两位欲寻之人。”

  候伯叙神情顿时振奋起来,徐夫人也是杏目圆瞪,紧紧攥住了手中飘带,指甲仿佛都要陷入肉中。

  他们二人在这神渡峰上等了数年,却并未等得张衍来此,反而还得罪了不少人,甚至二人还生出了龃龉,若不是侯伯叙始终坚持,并许诺下种种条件,徐夫人怕是早已离去了,此时听闻这个消息,不觉欣喜万分,徐夫人更是觉得,大仇即将得报了。

  只是侯伯叙却是谨慎了许多,兴奋过去之后,便又怀疑道:“道友未曾看错?”

  司马道人脸色平静,淡淡说道:“如是二位所描述形貌不差,当是此人无误。”

  “好!”候伯叙对着司马道人一拱手,正色道:“不管我等是否能除此小贼,都要谢过道兄厚义了。”

  司马道人轻轻摆手,道:“两位不必客气,贫道也得了两位不少好处,只是贫道却有一语奉告。”

  候伯叙道:“道友请说。”

  司马道人对着二人拱了拱手,道:“此地乃是飞舟仙市,二位若要寻仇,还请给在下几分薄面,等此人出了仙市再作打算,如何?”

  候伯叙看徐夫人一眼,见她并无反对之意,便点头道:“好,司马道友这些年来也襄助了我二人不少,便待这小贼出了仙市,我等再动手不迟!”

  徐夫人银牙暗咬,道:“今日就是这小贼授首之时,奴家定要手刃此贼,为我孩儿报仇雪恨。”

  候伯叙哈哈一笑,道:“夫人放心,我二人出马,任他如何厉害,也不过是一个玄光修士,此行是十拿九稳,只是按事先所说,此人首级却需归我。”

  司马道人冷眼旁观,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有意如此,他却并未将张衍如今已是化丹修士一事告知二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休道无神通,只手捉云龙

  张衍收下谭钟给出的万五灵贝之后,便踏烟而起,施施然从珍玉楼中飘出。

  此时这飞楼之外,却有一名年轻修士驾驭法器来回游弋。

  这人不过是明气修为,但见张衍从飞楼中出来,却是不闪不避,反而做出一副欢喜模样,迎了上来,惊喜道:“果真是前辈在此,前次匆匆一别,还未及请益,庞章何幸,今日竟能再睹前辈仙颜。”

  他适才得了司马道人的吩咐,便暗中寻到此地,虽知张衍就在这珍玉楼中,但因那潭氏弟子与他有旧,怕对方喊破了自己身份,是以不想入内,此刻见得张衍,便装作熟人模样打了声招呼。

  张衍目光一闪,他心思灵透,这人与他素不相识,却做出一副如此熟稔的样子,定是有什么话私下要与他说,以他如今修为,倒也不怕对方弄鬼,便顺着对方言语说道:“原来是庞章,倒是有些日子不见了,嗯,你随我来,贫道有些要话倒要问你。”

  庞章长长舒了一口气,适才与张衍搭话,他也是忐忑不安,两人修为差距太大,虽是在这仙市之中,但看司马执役那模样,若是对方一个不满意将他随手打杀了,怕也无人为自己出头。

  两人到了一边,张衍负手而立,扫了庞章一眼,道:“你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庞章对着他恭敬一礼,半真半假地说道:“前辈,在下此来,也是受一位师长所托,他命在下前来告知,这仙市之外,似有两人对前辈不怀好意,只是他们在仙市之中尚且不敢动手,望前辈出了此地之后多加小心了。”

  他说完之后,不敢多留,又对着张衍一礼,便告退离去。

  张衍看了一眼此人背影,却是无谓一笑,依他眼下修为,只要来得不是元婴真人,便是斗不过也可用遁法及时脱身。

  若他还是玄光修士,听了这番话手,自然要去费心思量,好生筹谋,把各个关节想通,方才敢放胆行事,可如今他却根本无需去想此人说得是真是假,若是有人前来拦阻,只管仗剑杀伐就是,这便是修为境界不同所带来的差距了。

  此时候伯叙与徐夫人正在一幢宫观中耐心等候,只待张衍出去便可出外动手。

  只是不知何故,候伯叙却突然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似修为到了他这一步,冥冥之中已可有些关乎自身福祸凶吉的感应,可这往往只是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或者只是一阵心血来潮,混在那无数神思之中,若是不去刻意留神,怕是片刻便会被抛诸脑后。

  只是眼下这烦躁之感却挥之不去,令他心头蒙了一层阴霾。

  他与徐夫人会面之后,方才知晓张衍当日之所以能在外海连连斩杀同辈修士,那是因为懂得一门秘法,似是能在短时间内将自身修为提升至化丹修士的水准,但两人商谈下来,却觉得此法定是不能持久,却也无需太过忧心。

  候伯叙摸了摸袖中那“五灵白鲤梭”,心神便又重新安定下来。

  心中暗自冷笑,自己有萧氏所赐在法宝在手,便是那小辈身俱秘法,但终究还是一名玄光修士,又岂能是他二人的对手?

  此物当日自大虚御阵中穿出,他便知道自己那侄儿已是身死阵中,一时间,他有万念俱灰之感。

  他数十年来死死卡在化丹一重境上,苦苦修行也不得寸进,如今年老体衰,便自知此生修行无望,唯有转生重修,或还有一线之机。

  而候三郎却是他族中最为出色的弟子,有望凝丹结果,若是有所成就,将来还可将他转世之身度入玄门之中。

  因而他苦苦培养候三郎多年,可如今这一切已经尽成泡影,他遂把这一腔仇恨全都投到张衍身上,若不是为了此人,自己那侄儿又岂会身死魂消?

  想到这里,他更是恨意汹汹,转眼看去,只见徐夫人眼中冷芒电闪,粉面扭曲,杀气腾腾,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相信与张衍相斗之时,不用自己多说,也会第一时间扑将上去。

  候伯叙稍稍安心,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此番他还拉了此女过来,若是两名化丹修士还拿不下去一名玄光修士,那还不如一头撞死。

  就在这时,有一名道童走了进来,恭敬说道:“两位前辈,恩师命在下前来告知,两位欲寻那人如今已从那珍玉楼中出来,正自仙市西门而出……”

  他话未说完,徐夫人已是急不可耐,登时就化作一道清烟,向外飞了出去。

  候伯叙却是还不忘向那童儿关照一句,道:“回去告诉司马道友,此番老夫谢过了。”

  说完,他也是纵身而起,腋下生风,追着徐夫人往外飞去。

  这两人到了一路飞驰,先一步出了仙市,在那西面牌门之前站定,不出一刻,便瞧见一高大挺拔的身影自门内飞出,衣袂飘飘,卓尔不凡。

  徐夫人怎会忘记他的模样,尖叫一声,道:“小辈,还我孩儿命来!”

  她举起一只黄澄澄的金环,劈手就打了过去。

  见果真有人对自己下手,张衍眉毛一扬,身形不动,面前自有一道烟气飞起,就将这金环挡了下来。

  他举目一顾,见面前站着两人,一个是白发白须,形貌威严的老者,而另一人,却是一名身着霓裳羽衣,柳腰细眉的女子。

  此女张衍当日曾在外海见过一面,他自也不会忘了,便笑道:“原来是徐夫人,你不在小周山中享福,却跑来找我作甚?”

  见他一副轻松写意,从容自在的模样,又见他浑身上下烟云缭绕,幻雾托笼,分明是一副化丹修士的模样,这两人俱是神色微变,免不了有些怔忪。

  徐夫人先前她被仇恨蒙蔽,倒也未曾想及其他,此刻却是心中一悸,颤声道:“候道友,莫非,莫非这小辈当真是那化丹境界?”

  似溟沧派这等大派,若是得获真传的弟子一步跨入化丹境,当真是极为可怖,她身为妖修自是知晓,是以心中怯惧。

  候伯叙见状不妙,立刻大喝道:“徐夫人不要慌,便是此人当真成就金丹,却还未曾返回山门,练得那溟沧派中诸法神通,又能厉害到哪里去,我二人联手,难道还敌不过他,切莫乱了阵脚啊!”

  徐夫人闻言一怔,立时醒悟过来,溟沧派中那些化丹境之上的真传弟子固然厉害,但那是修习了三功五经,或是神通道法之后,却不是张衍这等出外寻药的弟子所能比拟的。

  想通这一点后,霎时间胆气一壮,将那彩色飘带攥起,又待出手,可张衍怎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把手一点,便有一缕烟气倏尔飞出,直往徐夫人射去。

  徐夫人忙将头一偏,这烟气似飞箭一般从她耳畔飞过,登时擦下一只珠翠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

  趁此时机,张衍往前踏了一步,原本他与这两人相距数十丈远,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这一步,居然一下逼入十丈之内,随后一声大喝,肩膀一抖,背后就升腾起一片哗哗作响的水色光幕来,照着两人劈头盖脸便落了下来。

  这一片水光刷来,直如沧海横流,江河倒转,大决大荡,几乎遮了半边天空,两人未曾料到张衍如此轻易便欺到近前,一时来不及反应,要想躲避已是不及。

  徐夫人只得把飘带一挥,还妄想凭借手中这法宝扳回一城,哪知道水幕两连连晃动,只觉一股无边巨力来袭,牵得她似要往那里跌去,她拼命稳住身形,却仍是被挤得立足不稳,不得已下,只能将手中飘带一松,只见水光一闪,便不知那飘带去了哪里。

  候伯叙被那水光一刷,也是觉得浑身如沉入奔涌大河之中,左摇右晃,根本稳不住身形。

  他未曾料到张衍居然如此厉害,知道这个时候再不出杀手锏便再无机会了,便大吼一声,脱手见那五灵白鲤梭祭了出来。

  这法宝一出,便放出一道浮光来,便是水行真光也拘摄不住,如游鱼般一个摆动,就脱出束缚,往张衍面上冲去。

  张衍看了一眼,顿时认出此宝来历,不由哈哈一笑,心意一转,便自从眉心处飞出一点清光,迎着那“五灵白鲤梭”就飞了上去,这一对老冤家又一次纠缠在了一起。

  候伯叙眼见此宝奈何不了张衍,心中着慌,他也老奸巨猾,立时就萌生了退意,把身躯一晃,周身生出一股赤烟来,就从水行真光中脱身而出,随后根本不去管徐夫人如何,毫不迟疑转身逃遁。

  徐夫人哪里还在苦苦挣扎,却始终不得从那水行真光中脱去,便在此时,但见一只通体浑黄的大手从水幕之中探出,只一横扫,就把她拦腰捞住。

  徐夫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出声道:“请道友放妾身一条生路。”

  张衍成丹之后,这玄黄大手更是浑厚沉凝,宛如一块山岩刻铸,听得徐夫人求饶之声,他却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心念一催,就把徐夫人一把捏死。

  他抬眼看去,见候伯叙远远逃遁,微微一笑,掐起小诸天挪移遁法,身躯一闪,须臾间便赶至此人身后,祭起玄黄大手往下就是一拍。

  候伯叙只觉背后风声涌动,回首一望,见此情形,却是惊得差点从云上跌下,他大喊一声,下腹一鼓,“轰”的一声,却是张嘴吐出一股猩红色的丹煞来,居然将玄黄大手阻上一阻。

  赢得此一线逃生之机后,他面色也是变得惨白,正要再次运转功法逃遁,却眼前一花,水行真光又一次冲将了下来,哪还来得及脱身,顿时落入其中。

  失去了人掌控,那五灵白鲤梭也自一滞,那一点清光窥出了破绽,一闪之间,便攀附在其背上,将之牢牢定在了空中,片刻之后,其上灵光一散,便自安稳下来。

  张衍收了水行真光,一挥手,就有一道白烟飞起,将其拿至身前,望着这件法宝,他不由笑道:“那阴戮刀我是百求而不得,我不欲拿你,你却偏偏送上门来,一饮一啄,岂非前定?你既然落我手中,就算你是萧氏之物,我张衍亦敢收下。”

  他大笑几声,便乘风而起,一路撞破大气,往南飞驰而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烂蟾还芝,携徒北返

  张衍先前与东槿子约定再会之处,是在东华洲西南方向,一座名为烂蟾山的地界。

  此地在梁国边陲,再往西去便是蛮荒之地,这里人迹罕至,终年雾锁幽谷,处处深山大泽,遍地蛇蟒毒虫,精怪异兽,便是修道之士也少有来此。

  张衍驾风转了几圈之后,也不愿往里深入,似这等穷山恶水,指不定也是避世妖魔深居其中,他便在此山南麓向阳一面落下,寻了一处僻静幽谷,随手辟了一处可容数人的洞府出来,再把袖一抖,就将那株美人芝抛落在地。

  他又自袖囊中取了一对嫩绿飞叶出来,此物乃是东槿子送与他的传信飞符,屈指一弹,一枚飞叶便化一道青光飞去,把另一枚青叶往那美人芝之上一放,便转身步出洞外,又一挥袖,抛出几枚符箓往那洞门上一贴。

  草草布置之后,他淡淡一笑,不肯再多做停留,便拔身飞空而去。

  当日在青寸山内,他乃是以李元霸的身份与东槿子相见,眼下不想给对方识破了身份去,自是不愿相见,索性把这芝祖躯壳留在此地,等着东槿子自己来取。

  且此人还是魔宗修士,先前之所以肯放低身段来与他来谈条件,那是因为那具分身修为与他一般,奈何不了他,是以不得不做出退让。而眼下身在外界,那便毫无顾忌了,翻脸动手那是一点也不稀罕,张衍不得不有所防备。

  便是此人对他无有敌意,他也不愿意与其有什么牵扯,需知修为不对等,什么话也是白说。

  他走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就有一道朦胧青光横空而过,一路过来,松涛涌动,碧叶纷飞,一名青衣玉面朱唇,烟鬟雾鬓的女子跨空而来,往那洞门前一落,她凤目一扫,却是不见半个人影,不由冷笑一声,道:“这小辈倒是跑得快。”

  她把水袖一摆,轻易去了几道符箓,便入了洞中,抬眼一瞧,见那芝祖躯壳俏立眼前,不禁面上欢喜,自语道:“这小辈还算信守诺言。”

  她又冷声道:“赫木龙,清瑶,你们二人竟敢算计到本座头上,你们等着,待本座脱去灾劫,功行完满之后,定要杀上紫竹山,叫尔等不得安宁!”

  张衍离了烂蟾山之后,也不纵云飞遁,而落在梁国一处州县之中,在渡头上买了一艘舟船,一路顺江漂流而下。

  他此行刻意放缓行程,白日遍览南国山水风光,黑夜运功炼法,倒也逍遥自在。

  两月之后,船只到了康成郡临州城下,他放眼眺望,鞠容山已是赫然在望,轻轻一笑,踏水而去,不多时,感应到那诸元应星阵旗所在之地,便烟雾一腾,分波开浪,往那水下洞府潜去。

  张盘正坐在洞府内参悟道法,忽而感觉到阵势变幻,似是有人正毫无滞涩的穿入洞府之中,不惊反喜,三步并作两步迎了出来,一抬头,见张衍脚踩飞烟立在空中,顿时心情激动,上前拜倒,口中道:“果真老爷回转了!”

  张衍微微带笑,道:“起来吧。”又目光一扫,道:“我那徒儿何在?”

  张盘老实回答道:“正在江河之中运功修行。”

  这时那陈夫人也听到了此处动静,从洞府深处步出,见了张衍,也是面露惊喜之色,万福一礼,喜道:“原来是张道长回来了,坤儿也是,不好好修炼,整日嬉水游玩,奴家这便唤他过来。”

  张衍笑了笑,道:“陈夫人莫急,行功之时不可打搅,待他功行完毕,再出来见相见不迟。”

  陈夫人此语也是暗含试探,她因见田坤每日在水中修行,心中总觉奇怪,倒不是怀疑功法有误,而是怕这孩儿自个摸索,练岔了路子。

  这师徒相授,自有一套规矩忌讳在内,她虽身为人母,倒也不好出言问询,可心中终归有些不托底,此刻听张衍亲口一说,果真是正经的修炼路子,便也自安心下来。

  张衍与她攀谈了一会儿,不多时,只见洞府之外水波荡漾,田坤赤裸着上身走了出来。

  他如今已是八岁大的孩童,却如十三四岁的少年一般高壮,肩膀之上,却坐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童,与他状极亲热。

  他入门之后,猛然见了张衍,不由一怔,随即忙上来跪倒地上,口中惶恐道:“不知恩师驾到,请受徒儿一拜。”

  张衍颔首道:“坤儿起来吧,”又看了那小童一眼,笑道:“为师给你找的这小伴如何?”

  田坤看了看那芝童,答道:“小二甚好。”

  “小二?”张衍不免失笑,这名字倒是起得直白,点头道:“你喜欢就好。”

  他当日留下了许多丹药中,就有一个瓶子中装着这芝童,他也是看在这徒儿自小没有玩伴,怕他变得孤僻,这才将这芝童留了下来,且这芝童本体乃是一株一气芝,一身灵气精纯无俦,对田坤修行大有裨益。

  当初还担心这芝童玩心重,不肯久留此处,如今看来,这二人倒是颇为合拍。

  张衍转首对陈夫人言道:“陈夫人,今日我便要带走你这孩儿,回转山门去了。”

  陈夫人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欢喜,随即心头又是涌起一阵强烈的不舍,把下唇一咬,强笑道:“道长洪恩,这孩儿拜在您的门下那是他的福气,若有什么不听话的地方,道长只管任骂就是。”

  就在这时,田坤却突然出声道:“恩师,我不愿走了。”

  张衍还未出言,陈夫人脸色一变,霍然站起,指着田坤的鼻子,颤声道:“孽子,你说什么,你可敢再说一句?你可知这是多么难得的仙缘,你,你这要气死为娘么?”

  田坤面对自家母亲喝骂,“扑通”往地上一跪,他涨红了脸,却没有反驳半句。

  张衍神色不变,道:“那我来问你,你为何不愿?”

  田坤抬起头,大声道:“我也问过小二,小徒随恩师前去修道,必是一走数十上百年,徒儿走了,阿母又有谁来照顾?”

  陈夫人听了此言,怔怔看着自己孩儿,突然眼圈一红,上前把田坤一般揽在怀里,呜咽道:“好孩儿,你能想着阿母,阿母也知足了,你听话,去随仙长修道,日后长生不老,不再受红尘羁绊,碌碌之苦,便是对阿母最大的孝顺了。”

  田坤却是一语不发,神情颇为倔强,那芝童小脸上一片迷惘,瞪大着乌溜溜的眼睛来回看着。

  张衍目光中露出一丝赞赏之色,点头道:“坤儿说得不错啊,你阿母忍受十月怀胎之苦,又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母恩大于天,不可不报,我辈虽是修道,但也不是断情绝欲,罔顾人伦,自不会让你们受母子分离之苦。”

  顿了顿,他又对陈夫人说道:“陈夫人,你这孩儿入我门中,你自可也可随我回转山门,不知你可愿意?”

  “奴家也可去仙门?”陈夫人有些不能置信,她与自家孩儿分离,虽知是去访仙求道,但母子终归连心,总是有些不舍,若有这等两全其美的法子,自是千肯万肯。

  张衍笑道:“我溟沧派中有九座大城,百万人口,其中有许多便是派中弟子的亲族好友,田坤乃是我张衍的徒儿,夫人自可随他前来。”

  东华洲尘俗之人虽有数万万众,但有资质修道者却是千中无一,而溟沧派门中九城,居于其中之人日夜受灵气滋润,资质却是远远好于凡俗之辈,师徒一脉所择弟子,多是从九城之中挑选。

  “陈夫人且先在此住上几日,贫道仍将张盘留此,也好有个照应,待回转门中,将坤儿安顿之后,自会遣人前来接你。”

  陈夫人也是心中激动,忙万福一礼,道:“奴家谢过道长了。”

  她又拉过田坤,呵斥道:“坤儿,你师傅待我一家恩情深厚,你日后若有欺师灭祖之举,你便不是我的孩儿!”

  田坤见母亲如此疾言厉色,忙又往地上一跪,诺诺应声。

  张衍呵呵一笑,道:“徒儿,今日就随为师去吧。”他袍袖一挥,他与田坤二人被一阵清风裹起,便自飘出洞府。

  田坤只觉眼前一花,再看去时,发现自己落在一处悠悠白云之上,但见下方大地苍茫,阔野无垠,水如白练,无数山峦起伏,他非但不怕,反而好奇地左摸右看,伸手抓起一团烟雾,却又从指缝间溜走,明明是无形之物,可偏偏却落不下去。

  张衍微微一笑,道:“徒儿坐稳了。”把法诀一催,往纵云往北飞去。

  他此行并非直接回转山门,而是不疾不徐往一处名为孤漏山的地界飞去。

  此处便是石公隐居之地,当日他曾承诺将其侄孙接入玄门之中,当是不会食言。

  五日之后,他目光向下一扫,见此处山形与那石公所言相符,便把云头按下,为避免惊世骇俗,两人落在了一片密林之中。

  他牵着田坤从林中走出,见不远处有一村庄,眼前是一片农田,阡陌纵横,有阵阵泥土味道飘来,田埂之上几个孩童正在嬉戏玩耍,追逐雀鸟。

  此地乡野田家甚少有外人到来,见张衍二人走来,都是好奇地上前围观,那一众孩童更是挥舞着树枝,一路追在他身后欢闹蹦跳着。

  张衍也不以为意,孩童心性单纯,天真烂漫,等长大成人后便要为生计奔波,就不会这般无忧无虑了。

  走了不远,却远远看见有不少人从庄中迎了出来,带头一个似是乡绅模样的老者,拄着拐杖颤巍巍上前一揖,神色激动道:“可是麻衣宫的道长?我等期盼日久,今日可算把仙长盼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石庄灭妖,北辰之盟

  落日时分,一名年轻书生匆匆赶至村东头,赶来拜访张衍。

  听得有村外有道人来找寻自己,他虽是有些不明所以,但却也不敢怠慢,要知南梁国内道士地位尊崇,若是大观出来的,便是县官见了都是礼遇有加。

  踏入堂中之后,见石庄老族长座上作陪,忙先上去见礼,这才来拜见张衍。

  他作揖道:“学生便是石彦傥,敢问道长何事宣见学生?”

  张衍上下看了他一眼,见其面容方正,眼睛明亮,额高而广,头上戴着方巾,一身文士袍浆洗得干干净净,不染纤尘,显是来此之前做过一番整理,就笑着言道:“贫道受石长庚道友临终所托,此来接你入那仙门之中修玄参道。”

  “石长庚?”石彦傥面上现出茫然之色。

  也不怪他不知,石公年轻时出外求道,已是百年前的事了,庄中知道他的人已是少之又少。

  入青寸山前石公自知命不久矣,是以又生出思乡之念,故地重游之后,却偶尔发现石彦傥有修道之资,见其孑然一身,又无父母高堂需要赡养,是以动了接他前去修道的念头,当时他只与那族长谈了此事,却从未与石彦傥本人说起过。

  那族长咳了一声,道:“这位道长说得不差,此事老夫也是知晓的,按辈分来算,此老还是老夫堂叔,道行是很深的,这是决计没错的,九郎啊,道长也说了,此事无人来逼你,是走是留,你可自择。”

  石彦傥犹豫了一年,小心翼翼回答道:“学生两年前已然成婚,如今家中有一妻一妾,还有一对儿女需要抚养,道长虽是好意,但请恕学生不能从命。”

  说罢,他深深一揖。

  张衍倒也不恼,只是笑道:“贫道若是愿意为你庄中除去那祸害,你可愿意跟贫道走?”

  老族长白眉耸动,有些失态地站起,睁大双目看着张衍,道:“道长能为我等乡野之人等除此妖物?”

  半年前村中闹妖,有村民家中米仓被一夜搬空,牲畜被食,甚至还有小儿莫名走失,村民当时请了附近道士前来收妖,可却都是有去无回,几次三番下来,又凑了不少米粮,去请百里之外,那甚为有名的麻衣宫来人收妖,可宫中道人米粮倒是收下了,何时到来却没个准信,只是丢下一句“等着吧”,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这一等就是数月,再去催请,却被告知当初收了那米粮的道人早已出外云游去了,不知何时方能回转,这时村中便也不再抱什么希望了。

  可是妖怪这半年来越发猖獗,闹得他们苦不堪言,外村女子不敢嫁入本村,村民外出之时,所见之人无不是躲得远远的,生怕沾染了晦气,若不是舍不得此处田产,恐怕村民早就一走而空了。

  老族长当日虽未曾见过石公施展什么道术,但此老活了一百数十载仍是身体健朗,行走如飞,岂是普通道人可比?因此他猜想张衍也是有几分道行的。

  适才言谈之时,他就有意无意说及此事,只是张衍却始终笑而不答,如今忽听闻他有亲口承认有除妖之能,就如溺水之人捞到救命稻草一般,哪里还去管他什么真假,就拼命拿眼色去示意石彦傥,显是要他答应下来。

  石彦傥顿时犹豫不决起来,他家中有娇妻美妾,又有儿女承欢膝下,委实舍不得离去。

  但他也知,那村中大害若是不除,这日子也是过不下去的,凝神想了半天,忽然抬头问道:“敢问道长,学生若是去那道观修道,将来可还得回转?”

  张衍淡淡一笑,道:“贫道只为还石道友人情这才前来引渡,这是你自家机缘,与贫道本无干系,你去了之后若要回转,自也无人会来拦阻于你。”

  老族长看得着急,紧紧拽着稀落胡须,在旁插言道:“既如此,九郎你便应了吧,村中之事不能再拖了,你家中之事自有族中照拂,又不是一去不回了。”

  老族长在此地德高望重德,他这么一说,石彦傥不敢不应,一跺脚,咬牙道:“好,只要道长能除此妖物,学生愿意随道长前去。”

  张衍点头笑道:“此事易耳。”

  他从袖中取了几张符箓出来,交到田坤手上,道:“徒儿,你拿这符箓去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上去烧了,再埋入地下即可。”

  田坤是七八岁的孩童,也有玩闹之心,立时兴奋应了一声,持了符箓兴冲冲跑了出去。

  老族长看得疑惑,往日有道士来除妖,都是摆香案,上供品,烧符水,召集村中青壮,敲锣打鼓,齐声呐喊,拿着黑狗血和秽物到处泼洒,非要闹腾一番不可,张衍此举,倒是让他有些看不明白。

  过得半个时辰,突然听得外间一阵喧闹,老族长一怔,方要遣人去查问何事,突闻“轰隆”一声,宛如同平地打了一个响雷,老族长和石彦傥都是耳鼓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这时他们仿佛依稀听到有许多人在一起喊叫,只是听不得真切,正不明所以,那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近,随后一阵急促脚步声往里奔来,一个彪悍精壮的汉子冲入里间,将背上扛着的一物往地上一扔,兴奋大喊道:“老叔,这妖怪原来是一只老鼠成精,适才被小道长埋下的旱雷打中,如今已是断气了。”

  老族长抖抖索索地站起,凑上前一看,见地下这只死鼠大如牛犊,全身灰毛如钢刷一般,红红细细的爪趾蜷缩一团,七窍渗出少许黑血,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看了半天,他忽而想起什么,急急转过身,想要出言道谢,却突然怔住,原来身后空空荡荡,张衍与那石彦傥早已是不知去向了。

  半月之后,丹阳山,北辰派左江庐。

  一座幽丽凉亭之中,严长老与张衍相对而坐,身旁乃是万丈深壑,皑皑如霜云雾时不时涌上身来,使人宛如置身冰川玉崖之上。

  严长老持起案上酒杯,微微笑道:“道友凝丹功成,当真可喜可贺,老夫敬道友一杯。”

  张衍也是端起玉杯,笑道:“严真人,贫道也是在此恭贺了。”

  二十载不见,这位严长老也是一步跨入元婴境界,当得上一声真人之称了。

  原本北辰派有此老支撑,这千年之内,若无大变,当可无虑支撑下去。怎奈东华洲大劫剑将起,能否脱劫,还要看此老今后作为了。

  严长老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放下之后,便拱手道:“内子去岁来信,言及东海之事,老夫还要在这里谢过道友当日相救之恩。”

  张衍听他提及卢媚娘之事,这无疑是告知他卢氏姐弟已然出关,心中有数,便点了点头,笑道:“真人何须客套,若无真人指点,当日贫道也是寻不来那甲子四候水。”

  严长老哈哈一笑,他袍袖一摆,向崖下一指,道:“张道友,你看,日升月降,草木枯荣,万事万物有盛必有衰,此是天地常理,你我二人皆不是甘于平庸之辈,若是能携起手来,也未必不能再辟一片天地出来。”

  北辰派若想渡过大劫,唯有靠上溟沧这等万年大派,而张衍无疑是搭上溟沧派门中师徒一脉的最佳途径。

  当日张衍还是一名玄光修士时,严长老便看好于他,早早布下了先手。

  如今二十载过去,张衍已然是炼药丹成,回到门中之后必可更进一步,先前不便说的话便可挑开明言了。

  严正亭望着张衍,他确信对方不会拒绝这份好意,他自家夫人和小舅子要借那昭幽天池洞府练功修法,以期突破境界,那无疑是欠下了一份大大因果,再没有比此更为牢固的利益结合了。

  张衍自是心中明白,不过便是严长老没有此心,他也会想办法借卢媚娘之手使力拉拢此老。

  他有一处洞天在手,这无疑是极为遭人嫉恨的,便是不去争夺十大弟子之位,也迟早会有人逼上门来。

  可此事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毕竟他还要练功参道,努力提升境界,不可能事事都由自己来出手。

  需知溟沧派十大弟子,背后无不是有门中势力支持,想要将对方撬动,并不仅仅是将对手在明面上击败这般简单,无论在门外门内,都要有盟友相助,而严长老却是个极好选择,两人如今都是呈现上升之势,正可彼此互为援手。

  因此他只是稍作沉吟,便笑着言道:“真人之言,却是正合我意。”

  严长老放下心来,他目中透出湛湛精光,郑重端起酒杯,张衍亦是举杯而起,两人遥遥一对,一齐将杯中之酒饮下。

  放下酒杯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哈哈一笑,自是心照不宣。

  严长老抚须一笑,道:“我观适才道友背后那少年根器深厚,莫非是道友徒儿?”

  张衍点头道:“正是,此是我那二徒弟。”

  严长老赞叹了一声,道:“道友收的徒儿,果然是个个了得。”

  张衍眉毛一挑,道:“真人此言,似是意有所指?”

  严长老略一沉吟,道:“道友当是有一个弟子名为刘雁依的?”

  张衍微微一怔,沉声道:“小徒之名,怎会入得真人之耳?”

  严长老叹了声,道:“自道友走后,贫道也曾留意你溟沧派门内之事,你这位徒儿当真是不错,我听闻她五年前便成就玄光,可是没有你这师傅照拂,毕竟还是吃了不少苦头啊。”

  张衍眼中一冷,这片冰崖之上,似是陡然寒了几分。

  第四卷 飞渡寒山踏云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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