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彼时温如霞已经虚弱至极,那鞭子再也没能生出火焰。所以烈龙鞭此时,也不过便是一条普通的漆色皮鞭。却在温如霞最后力道的催动下,宛如一条黑蛇出穴,迅速缠上了莆牢的右前腿。

  随着力道使然,整个丈二长的鞭子,紧紧将莆牢的那只前腿捆住。温如霞受伤吃痛,浑身肌肉自然收紧,也就在这一痛一收之间,那鞭子也越收越紧。莆牢那条腿,自脚掌至肩头,皆动弹不得。

  双方皆是下了死劲,皆是痛入骨髓。

  “嗷——”莆牢终于发了狠。它的眼球完全充血,整个眼眶内泛出妖异的血红。它含着温如霞的肩,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将她甩了出去。温如霞肩上的一大块肉被它剥离下来,她却连呼痛的力气也失却了。

  莆牢被溅得满口满脸都是温热的鲜血,那一块粉嫩的肉被莆牢含在嘴里,还残留着肌肉收缩时的跳动。

  可莆牢的情况却也不比温如霞好。

  温如霞虽受此重创,可手中的烈焰便始终不曾脱手。那鞭子乃当年李月柔亲自为她量身而制,常年陪伴在她身边,早就有了灵性。一旦受主人意念缚上了什么东西,便是不需温如霞发力也狠命收缩,哪里是轻易便能摆脱的?

  那温如霞被莆牢使了吃奶的劲儿甩开去,烈龙鞭却在温如霞手中不肯脱手,又兼紧紧缠着莆牢的腿。在这力道之下,那条腿竟然连皮带骨被生生扯下!

  温如霞在莆牢凄厉的嘶喊声中终于失了意识,她的身体毫无戒备的飞了出去。

  方才那血肉横飞的一幕,被沈云飞一刻不漏地亲眼得见。心头的震撼绝非言辞可以形容。但见,见那温如霞正好被甩向自己这方向,哪里敢懈怠?便当即稳住了下盘,张开双臂,将温如霞稳稳接在怀中。

  巨大的冲力让二人退到十几丈之外。原本水上便没有太多阻力,能站稳已经实属不易,哪里能稳当停住?便只好由着这样的冲力向后退急急退去,好在四周皆是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也没什么障碍,便不用担心撞着什么东西。

  沈云飞将温如霞紧紧搂在怀里,见她左肩上巨大的血窟窿还在不断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一时不由得直哆嗦,竟是心痛如绞,不能自己。

  然而却再没有时间容他细细为温如霞心疼。这沈云飞还未来得及站住脚跟,就觉得背后猛然袭来一股撞力。他方才一门心思都放在温如霞身上,检视她血流如注的伤口,哪里来得及分心去注意周围的状况?

  这样徒然遭到背后奋力一撞,沈云飞只觉整个身体都快散架了一般。一时气血阻滞,瞬间破功,只觉脚下一空,瞬间便坠入海水之中。

  刺骨的海水让沈云飞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之处,竟是置身于汪洋之中,周围全是冰冷的海水。他自幼怕水,心绪一慌,更是乱了手脚。不待多想,只本能张口呼救。然而一张嘴,海水便不分青红藏白地灌入了他的鼻口之中。

  沈云飞感到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忽然封住了自己的所有呼吸通道。纵使他早已熟练呼吸吐纳之法,纵使他浑身上下皆可呼吸,可置身于海水之中,他沈云飞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平白长出一只腮来。

  他便这么迷迷瞪瞪地昏了过去。

  ***************************

  蓬莱阁中,妙真正在侍者广目的帮助下卸去一身服侍。

  妙真既已得了天眼,即使目不能视,可世间万物也尽收她眼中。自然不再需要广目为她指引。

  然而或是多年的习惯使然,广目仍如往常一般旧尽心竭力的服侍着她。

  终身尽责服侍圣女,这是广目当年在前代圣女面前许下的誓言,这十几年相处下来,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演变为一种习惯。她与妙真的关系,早不再是单纯的主仆之谊。

  广目虽不是以圣女候补的身份被接进蓬莱阁的,可她却也与妙真她们一样,是蓬莱阁收养的苦命孤儿之一。在蓬莱阁中,不止是圣女的位置是代代相传的,圣女座下三使——广目、闻风、御行,主要任务便是服侍历届圣女的起居行动。

  因圣女必定天残,或目不能视、或耳不能听、或躯体残疾行动不便,这三使便充当了圣女的眼睛、耳朵与四肢。

  因这一届圣女妙真为盲女,故而广目伴随圣女身边的日子较多。广目今年虚岁已二十二,面目沉静如水倒是颇有妙真的几番风致。她很小的时候,便在前代广目座下学习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广目。这些年妙真在她的协助下,应试起居基本无碍。

  广目将七宝玄天明镜假髻从妙真头上取下来,透过铜镜小心翼翼地偷觑着妙真,说道:“圣女今日受累了。”

  原本蓬莱阁的圣女,衣着向来从简从素,多以散发白衣的形象示人。然而因蓬莱圣女掌着与天界沟通,参悟天机的使命,故而亦不得不在有重大活动如占卜、祭祀之时慎重着装。

  今日是妙真真正继位圣女一职的第一次参悟天机,其阵仗之浩大、步骤之繁琐自然可想而知。这一日下来,莫说是主持占卜的妙真,就连在一旁观礼的宾客们都觉得累。

  妙真表情恬静却也掩藏不住眉宇间的倦怠之色,她端坐于妆镜之前,由着广目为她卸妆。眼见着广目小心翼翼的试探,心头大亮,便淡然一笑,一语出口,依旧是那副清风拂面的嗓音:“你我之间,哪里这般客气了?”然后她说道,“你心头存有疑惑,但说无妨。”

  自己的心思被妙真看穿,广目却没有半分尴尬之色。她所服饰的,是东西天机的圣女,而自己心头所思,哪里逃得过妙真的法眼?她手头的动作一丝不乱,轻轻启齿,问道:“算着时候……也该有个了结了吧?是否要属下派船过去看看?”

  妙真默然了一时,又摇头道:“不必。”

  广目脸上微微透出一些讶异之色。常年朝夕相处,她又怎么看不出妙真对沈云飞那微妙的情感?而如今听得妙真这狠心的话语,心头百思不得其解。思忖之下,便又开口问道:“圣女既然得知沈云飞此次乘船返回中原,途中必遇大劫,为何不开口阻止他们出发?”

  妙真听完,淡淡然说道:“你以为我开口阻止了,他便就此过了这一劫?”

  广目哑口无言,只得默不作声的继续手头的事情。原本以为今日的对话便到此为止了,可沉默一阵,却又听到妙真娓娓道来:“各人的命数不同,有些劫难是命里便带着的,如何躲得过?这世间多得是凡事争强好胜,不肯做小伏低的强势之辈。然而你有见过有几个一辈子只赢不输的?凭你再打的本事,再高的心气儿,你还能搏得过天意去?”

  妙真说这番话时,声音依旧淡如秋菊,仿佛只是在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话:“所谓劫,必定要亲自挨过。我虽能开口阻他一次,可哪能次次都阻止的了?各人命数如此,旁的人……诸如你我之辈,都是没有办法的。”

  广目默然一阵,却又仿佛有些不甘心,说道:“可若他们其中有人历经此劫而大难不死,岂不是在那汪洋大海中,等着营救?不如咱们……”

  妙真自梳妆台上拿了一把玲珑发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她那头银白色的长发。仿佛若有所思一般,发了半晌呆,这才开口道:“若命该如此,你我救不了;若命不该如此,你我……不用救。”

  妙真一挥手,灭了台上烛火。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室朦朦胧胧的白。广目看着妙真被月光映地朦朦胧胧的脸,说道:“可是……您为什么还是特意赠了一包珍珠给沈云飞护身?”

  可她等了很久,都等不来妙真的回答。许是月光的缘故,妙真的面庞显得有些落寞,隔了好久,她才听得妙真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声音几乎轻不可闻,却又仿佛沾染了从亘古便流传下来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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