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将亮起，宋柔被一阵极其克制的轻咳声弄醒——她的睡眠是极浅的。
旋即就是一阵房门微开的声音。
苏子卿出了房门后，一路疾走到长廊上，才将拳头放在唇边，克制又隐忍地咳嗽了好几声。
闻溪捧着披风追了过来，见自家主子穿着一件单薄的月白色里衣，脸色苍白，神情淡然地临风而立。
想着主子应该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受了风寒，闻溪也不多言，为他披上了披风后，只从袖中拿出一瓶药递给他。
苏子卿看了他一眼，接过后，见四下无人，才倒出三颗药吞了下去。
“我出来的时候，可有人看见？”
“没人看见，按照主子的吩咐，所有的下人昨日都不得在竹苑伺候。”
“好。”苏子卿的神色似有缓和，“春华和秋实那两个丫头，等一下带着少夫人去见见。”
闻溪道：“是。”
苏子卿梳洗了一番，穿了一身家常的青色锦袍，轻轻推开房门，发觉宋柔已经穿了一件淡粉色的衣衫坐在了床边。
“你醒了。”
“嗯。”
宋柔抬眸，正对上他那双清冷的眸，幽邃如暗夜沉渊，暗藏锋芒。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三媒六聘迎娶进门，府里的人都不会薄待你的。”
宋柔的羽睫轻颤，她知道，上一世苏夫人做饭给她吃，在下人面前给了她脸面，一定是苏子卿授意的。
“好。”
“我唤人进来伺候你梳洗。”
“春华和秋实呢？”宋柔问道。
“就在我们院子的后边儿，你知道的，那里有一个小间。”
“如今我嫁也嫁了，就放她们出来吧。”宋柔道：“我亲自去接。”
“好。”
宋柔起身，往外走，路过苏子卿身边的时候，不自觉地就颤抖了一下。
她强装镇定地跨出房门，呼吸到外头的空气后，饶是冷风，也让她觉得畅意不已。
走了两步，发觉苏子卿并未跟上来。
她也没有回头，便自顾自朝着小间走去。
若是她回头，一定能看见苏子卿靠在门边，那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目送着宋柔离开后，苏子卿才来到了两个人的婚床前。
他静静地坐了下来，往事一幕幕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前一世，他们的新婚之夜，自然是不欢而散的。
他负气去了书房的那一晚上，他其实也并没有睡着，而是待在书房里，冷静下来后才发觉自己在众目睽睽下离开新房，相当于在所有下人的面前宣告这位少夫人并不受重视。
那些下人，惯会踩低捧高的，自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
他其实半夜的时候，也后悔了，曾经回到了他们的婚房门口。
却刚好听见里头，春华和宋柔的对话。
春华安慰道：“姑娘不要难过，你与姑爷还有这么长的时间，两个人总会一点点打开心结重修于浩的。”
苏子卿当时觉得，春华这丫鬟太会说话了，一定要多加点俸银才是。
他竖起耳朵贴上去，满怀期待地等着宋柔的回复。
却只听得她冷冰冰的说道：“我不是为他难过，我只难过我不能像我阿姐那样嫁给温亭誉。”
“那样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才是心之所向。”
苏子卿的心一下子就冷却了下来。
他没再继续，也没敢再继续听完后面的话，脸色发白，神情冷淡地回了书房。
只是，他还是在下人对她甩脸色的时候，心软了，便去让自己的阿母来给宋柔这个脸面。
如今，偌大的一张千工拔步床上，红色鸳鸯喜被还铺在上面，他们虽在一个房间里，却仍旧没有共枕而眠。
苏子卿轻叹一口气，掀开被子，将里面的白丝巾拿在手里，将手上结了痂的伤口戳开，滴了几滴血在上面。
鲜红的血落到白丝巾上，像极了雪地里盛开的红玫瑰。
极其艳丽，极其夺目。
做完这个，苏子卿将丝巾放了回去，才往外走。
刚刚走出房门，他才发现宋柔红着一张脸立在一旁。
春华和秋实对着他大眼瞪小眼。
没理会那两个丫鬟，苏子卿道：“你梳洗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好。”
宋柔低着头，挤着门框进了房间。
苏子卿望着两个人中间这么大的空隙，敛了敛眉，也没说话，就站在了院中。
进了房间，宋柔趁着春华去打水，秋实正在翻箱倒柜地找首饰和衣裳时，将被子揭开，果然看见了那张沾有血迹的白丝巾。
她果然没有看错，苏子卿方才......
宋柔的脸更红了，心还砰砰砰跳的飞快。
她不知道前一世苏子卿有没有这样做，但是如今亲眼看见这一幕，饶是未经人事的她也能猜得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实在是让人脸红心跳。
“啊，找到了！静贵妃娘娘赏赐的簪子！”
秋实一声欣喜的声音，吓得宋柔的手一松，被子“啪”的一下掉了回去。
她赶紧三两步走到秋实身边，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其实也不是非要贵妃娘娘赏赐的这支簪子。”
“姑娘......少夫人不懂，这能彰显您的贵妃娘娘看重，等婢子翻一下丹阳郡主送的东西有没有没被卖掉的，这样还能显得出我们与越王府还有交情呢。”
宋柔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可是人家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呀。”
秋实一窒，眨巴眨巴眼道：“那这首饰看着金贵，也应当可以猜得出来送礼之人不一般呀。”
“行，都依你。”
瞥见春华端着盆走了进来，宋柔走了过去。
“少夫人，这水温合适得很呢！”
秋实在一旁笑她，“小蹄子，这就把称呼改了。”
春华笑嘻嘻道：“我之前就很想咱们姑娘嫁给苏公子，如今误打误撞，还真成了，我能不高兴吗？”
秋实有些惊奇道：“哎？你怎么会想姑娘嫁给苏公子？”
“因为我觉得苏公子对咱们姑娘才是实心实意的。”春华撇了撇嘴，“我就说感觉不大对劲，明明和大姑娘有婚约，偏偏老往我们姑娘这里跑。好家伙，原来苏公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谋划了好一阵子呢。”
她说着，又朝着已经往梳妆台前走去的宋柔跑过去，“哎，少夫人，您不觉得开心吗？有个人为了你，步步为营，处心积虑，为你做了这么多，谋划了这一切，只为了娶你哎！”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