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很深。
即使林待之和裴清语入水的速度很快，也用了小一会的时间才落到河底。
他站在淤泥上，没有下陷，如履平地般抬头看着自己上方的白衣少女。
她的衣衫浸了水，裙摆也变得飞扬。
在水底暗流的冲刷下，那青葱曼妙的曲线也就逐渐被勾勒了出来。
林待之透过折射入水底昏黄的斑斓光亮，望着她那如水草般飘荡的白色发带，传音道:“你为什么不用灵力撑开一道屏障呢，这对已经四品的你来说不难。”
片刻后，他的心湖响起了裴清语的声音，“如果待会遇上敌人，那么这样浪费灵力就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林待之没有回话，他只是觉得，像裴清语这样的女子，得需要时刻保持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
当然，在他面前自是不用。
可如果待会泥沙进入了鞋底或者哪里，上了岸，捯饬起来是一件很麻烦而且有失风度的事情。
对，他们就是要上岸。
至于是哪个岸……
林待之跟着预先设下的标记找寻，很快就在水草摇荡间找到了之前发现的一处洞口。
洞口隐藏在陡峭河壁上的角落处，细看间有无数道水流交渗往来，经过洞沿处薄薄的一层时，就像沥过了一层透明的纱。
裴清语传音道：“就是这里了吗？”
“跟紧我。”
点了点头，林待之同她传音。
然后如游鱼般钻了进去。
洞很长很深，前路幽晦难明，好在林待之以神识探路，不用担心迷失方向或者一头撞在偶尔急转的巨石之上。
沿着一处光亮，穿过如薄雾般的屏障。
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林待之进入了一片宽阔的湖域。
这里没有水草，也没有游鱼，甚至连那种细微生物的影子都看不到。
所以不会是传闻里和秦淮相连的洛川。
那么这究竟是何处？
……
接过林待之递来的流凰，裴清语也跟着他上了岸。
这时斜阳欲坠，照在一江东去的大河之上，泛起了粼粼的波光。
沿岸树木金黄，微风起时便簌簌而下。
微寒。
裴清语抬眼看去，不远处平野上，枯黄遍地，有白露匍匐在那些佝偻着身子的草甸间。
这是明显是深秋了。
只要待到长夜到来，那些因湿气重而聚集的细小露水，就会爬满这些地皮植被的表面，凝结成霜。
晨起就是一片露白。
“霜杀百草。”
裴清语黛眉浅蹙，凝声道：“这里是百草园？”
林待之自然不会问上一句三味书屋在哪。
他明白裴清语说的百草园是女帝的百草园，也就是传说中女帝那个小世界中的一隅。
春华秋实。
传说里百草园位于春秋交界处，无数草木在百草园的春天发芽生根，待到成熟的时候，它们就会自行前往或者被移栽至秋天的地界。
当初看到书中记载的这一幕时，林待之很不理解。
植物并不是因为果实成熟才能入秋，而是经过一夏的养分积累，因秋天的到来果实才会成熟。br>
这里面的逻辑关系有些错乱了。
但你在一个可以修仙、御剑飞行的世界里讲科学，本身就是一件错乱的事情。
“古籍上说，女帝的小世界随着她人消失而破碎了，也有传闻说那个世界恢复到天地初开的模样。”裴清语以灵力蒸干身上衣物，在河岸边脱下鞋袜，露出细嫩白净的脚，洗去圆润脚丫间的泥沙，“但不论哪种说法，这里都和百草园的秋天很像。”
此刻外面才入夏，看到这般霜杀百草而又破败的一幕，裴清语自然会往小世界那一方去联想。
她的脚趾沾了水，晶莹饱满，肉乎乎的感觉和修长高冷的体态不同，是圆润的可爱。
脚跟向上到脚踝处，那裸露的线条鲜明而流畅，彰显了整只脚的纤瘦，优美的弧度同她那初长开的体态般，在斜晖下散发着难以言说的美感。
裴清语荡起了脚，轻摆水花。
亮晶晶的水珠沿光洁白皙的足底滑下。
滴落在河水中，轻轻一荡，便荡进了林待之心湖，泛起了圈圈涟漪。
林待之突然也觉得脚底沉积的泥沙开始硌脚起来。
有些痒。
他目不斜视，开始凝望远方，一脸沉重道：“就算是百草园，那也不是完整的百草园。”
他的神识虽然铺不出去，但能清楚看到，这个地方没有春天。
没有春的百草园是不完整的百草园。
裴清语穿上了绣有繁复云纹的长靴。
林待之收回神识，望着远方，略显疲惫的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
裴清语提着流凰走了过来，同他并肩而立，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林待之看着那条延绵不知去向的大河怔怔出神，突然道：“这条河我似乎在哪见过？”
还不等裴清语出言提醒，林待之就道：“黄土为床，河行高处，是尹小姐梦里的河。”
说完，他沿着河一路向前走去。
“你知道小世界里的太阳是怎么一回事吗？”
看着河岸边一高一低两个拉长的影子，林待之突然问道。
“是世界的核心。”裴清语感受着身上略有凉意的光，以及映在夕阳下他那清隽的脸，缓缓开口：“世间万物的运行都需要天地灵力的滋养，光和热是最基本的需求，也是灵力最直接的表型形式。那些传说里的强者在打造自己的小世界的时候，也都是根据原本的世界来构造一切，他们把能散发光和热的本源物质放置于空中，也就成了太阳。”
顿了顿，她叹道：“这个世界的能量快耗尽了。”
林待之一路踩着脚下的枯草，心想确实是这样。
突然一阵风起。
扬起无数枯叶。
枯叶中夹着点点斑斓的昏黄，仿佛花瓣一般于地上翻滚。
他弯腰捡起了一片花瓣，放在了手心。
裴清语定睛看去，那是一只有着细长尾针，翅膀的小虫子。
“蜉蝣。”她说道。
林待之不解：“为什么深秋还会有蜉蝣？”
裴清语瞥了他一眼，道：“所以它们都死了。”
这真是一个角度清奇的解释。
林待之怔了一会，突然生出一种想摸摸她的脑袋的想法。
但他下一刻就想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及时打住了自己的想法，沿着河岸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突然停了下来。
裴清语见他停下，原本迈出的一步也收了回来，然后从一旁凑了上去。
她的长靴并在了他的脚边，问道：“怎么了。”
林待之指着前方身下。
那里有一大片水渍，地上还存在着着一大一小两对脚印。
是他们来时的地方。
天色依旧昏黄，晚霞将去未去，也将他们的脸色映得有些红润。
这时，林待之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幻境，是幻术。”
裴清语问道：“你有良宵傍身，为什么还会中幻术？”
林待之看了她一眼，只解释部分原因：“这个幻术是和世界一体的，进入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影响了我，所以没法看破，只能推测。”
裴清语似乎习惯于听他的建议，问道：“那应该怎么办？”
“当然是求变。”
林待之点头，同时一挥手。
怀中归藏有淡淡灵力波动，属于蜃龙的那一页生出些许光华。
一道清光弥漫在他的掌间。
随着他手掌落下，天地轮转，无数景致开始发生变化。
……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