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琅站在混沌虚无的黑色空间当中。
他伸出手,有黑烟缠到他的手臂上,当他甩了甩手,黑烟就散开了。
“怎么回事?我这是在哪?”贺琅很疑惑,他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走了几步,“我是被死灵包围了吗?”
除了自己,贺琅看不见任何别的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他觉得自己背后有什么在动,敏感地一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如果是之前那个解救人质场景里的二十二岁的贺琅,现在恐怕已经开始紧绷起来了。但二十九岁的贺琅,已经经历过太多匪夷所思,面对现在这种情况也能保持冷静。
但或许是刚刚那个场景的余韵,贺琅多少还是觉得有些闷窒。
终于,一个声音打破了他的胡思乱想:“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
贺琅一愣:“怎么回事,你的话好像是从四面八方来的,不是该在我脑子里响起的吗?”
“脑子?”宋霖的声音徐徐的,缓缓的,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厉,“你自己感觉一下你的‘脑子’还在不在吧。”
“什么意思……?”贺琅忽然回想起刚刚用队长的脸讲出的内容,“你让我夺回身体……我的身体怎么了?被什么侵占了吗?”
说着他还抬手动了动手指,仔细地看着自己是否有什么不同。
“你难道以为现在你看到的是自己的身体?”宋霖回道,“听听你的身体正在‘说’什么吧。”
“什么……”
男人疑惑着,然后他就听到自己的声音:“……待我夺了这具傀儡之身的掌控权,你我专注精进,相得益彰,谁还像贺琅一样管那什劳子破事?”
“艹……!”贺琅猛然领悟过来,“有死灵占用了我的身体?!”
“是的,你刚刚进入的幻境,就是他缠着你的意识的后果。他抓着对你有伤害的记忆攻击你,如果你被他迷惑了、击倒了,他就能重创你的意识。”宋霖这样回答着贺琅,同时在外面冷冷回应了那个使用着男人身体的家伙,“你不过是想出万魂幡自由活动。”
贺琅听到自己的声音回道:“没错,我是想出去,但这又碍了你什么事呢?恰恰相反,我不会再用琐事去烦你,我比贺琅更适合你……”
“我X他妈!”贺琅怒道,“什么玩意儿在这大放厥词!我倒要看看哪个龟孙敢这样袭击我!”
“想象运转你的魔力。”宋霖回道,“你被他的死灵之力包裹着,像你之前吸收死灵一样吸收他!”
贺琅照做。一开始还没什么感觉,然而架不住宋霖帮他。魔力渐起,贺琅有点分不清到底是哪里的魔力在运转,总觉得现在的感觉和过去的不太一样……
好像更接近本源。
快速运转的魔力似乎在贺琅身上造出了一个漩涡,周围的黑色、或者说死灵之力组成的黑烟,被漩涡扯住、绞碎、吸收。那些黑烟本能地想要散开躲避,却被漩涡强大的吸力紧紧拽住,源源不断。
黑色的空间开始动摇,布满黑烟的天空变得浓淡不一。
贺琅听到外面传来自己的声音:“……他居然想吞了我?!哈哈哈哈,我从没听过更好笑的笑话!!!区区一个不到一年的魂灵……”
“哼!”贺琅冷哼一声,同时加大着魔力的运转,“那就看看,到底是谁有去无回!”
这一刻,男人觉得自己仿佛无比强大,魔力无穷无尽。他肆无忌惮地推动着这股洪流,将周遭的黑烟尽数卷入,无一幸免。
宋霖暗暗支持着他,任他恣意挥霍,还用冷厉的声音怼着抢占身体的死灵:“那你尽可以试试。天堂有路你不走……”
贺琅站在黑色的漩涡当中,异口同声地仰面冷笑:“——地狱无门偏自来!”
话音未落,空间中的黑色骤然变淡,像是云收雨霁后的光明降临。贺琅觉得身体的控制权正在一点点回归,他却不愿安稳地享受这种结果,而是撺掇着自己的魔力紧紧追着那些要抽离的黑烟!
在宋霖的悄然加持下,男人的力量化作千万只看不见的手,死死拽住了正在外逃的死灵,将其拖回无尽的深渊。
黑烟无法脱身,忽地化作一张巨大而丑陋的鬼面,冲着贺琅猛然扑来:“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
宋霖的声音同时如轰雷而来:“战胜他,贺琅!”
说话间,那黑烟化成的大鬼已经张着大嘴罩了下来,贺琅的身影裹在黑烟中,完全消失。
“卮酒安足辞!”
冷喝声响起,贺琅感觉自己的喉咙冲入了辛辣的烈酒,烧得五脏六腑都痛起来。他看到一个穿着明黄色长袍的男人立在面前,盯着自己,眼神复杂又决绝。
贺琅觉得自己的心脏狂跳,疼痛而窒息的感觉盖过了烈酒的热辣,有个声音在心底呐喊:不要这样看我!不要这样看我!!!
这种情绪实在太强烈,贺琅的心跳如鼓,思绪纷乱,只有一个念头紧紧缠绕着他: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钟将军。”明黄长袍走近两步,声音里带着上位者的压力,不容辩驳,“你该走了。”
“该走了?是啊……”贺琅听到自己隐忍着回道,“你是君,我是臣。帝王之令,岂敢不从?”
明黄长袍冷冷道:“启程吧,莫要再胡言乱语!”
他的视线落在贺琅眼里,犹如刀割心脏;他的语气落在贺琅耳里,犹如凌迟的三千六百刃。
贺琅听着自己凄然一笑:“启程之前,皇帝,你还敢喊我一声翼轸吗?”
“大胆!”
一个太监忽地插入两人之间:“钟将军,你怎敢这样戏弄陛下!”
“我怎么会戏弄他!”贺琅盯着那忠心耿耿的胖太监,布满血丝的眼珠子几乎要鼓出来,“我对他……我对他……!”
“钟棨!!!”
帝王的怒吼打断了就要脱口而出的告白,禁断的话语就这样被噎在喉咙里。贺琅看着帝王,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放在沸水里煮,痛苦、窒息、闷热。
忽地,帝王的脸变成了宋霖的脸。
依旧是冷漠又严厉的表情,换到宋霖脸上,贺琅的脑子就好像被猛地扎一下。
等、等等,这是……
帝王的脸又变回来了。
“好……好!”贺琅感觉自己正在闭上眼,不由自主地扬声道,“我走得远远的,我去边关!去镇守你的千秋大业,再也不会回来碍你的眼!”
再睁开眼时,漫天尘沙,血腥弥漫。
号角、战鼓、马匹嘶鸣、战士喝叫,万里疆场展现在贺琅眼前,不断倒下的敌人和战友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握紧了手里的战戟,不受控制地冲入战场,座下战马所到之处,人头飞落,血花盛开。
不久,敌方的将领就被他斩落马下,他跟着翻了下去。杀敌千百,他的眼珠子都杀红了,长戟利刃也卷曲破钝。男人索性扔掉长戟,抽出腰间佩剑继续浴血杀敌。
敌方将领人高马大,力大过人,却依旧不敌贺琅武艺高强。很快,贺琅的长剑就抵在了对方的咽喉处。
敌方将领阴戾一笑:“嗤,不过是个喜欢男人后庭的狗玩意儿,就妄想灭我部落一千八百八十营……”
“你说什么?”贺琅欺近他,剑锋在他咽喉处刺出血痕,“死到临头还敢胡言乱语,看来你也别想着死得痛快了!”
“呸!”敌方将领啐了一口,“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荒漠上早已传遍,所谓护国大将军不过就是个断袖,被皇帝撵出关外永世不得回京而已!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对你们的小皇帝下手了?滋味如何?操过皇帝的护国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呃!”
“闭嘴!”男人目眦欲裂,“你他X闭嘴!我要割了你的舌头!闭嘴!!!”
“来啊!你杀了我啊!懦夫!”
敌方将领愤恨地盯着男人,那张脸忽地变成了朝堂之上的皇帝:“你这样对我,不如干脆杀了我吧!”
男人一愣:“不……”
皇帝又忽地变成被暴徒侮辱的人质女孩:“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
女孩最后变成了宋霖的脸,极其淡漠哦,又冷厉至极。
“你敢动手吗?你敢背叛我吗?”
贺琅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上前捂住他的眼睛:“当然不敢……”
说话间,手起刀落,男人手下那颗脑袋就那样滚落到旁边。
男人站起来,看着那颗歪到一边的脑袋,强迫症似地与那死不瞑目的“宋霖”对视,低沉而缓慢地说道:“可我又不是钟棨,你又不是宋霖。”
这一刻,空间扭转,天旋地转——
贺琅猛地睁开眼,眼前是地面。
“感觉怎么样?”
清冷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贺琅抬起头,发现宋霖正从万魂幡旁边朝自己走过来。与他淡然平稳的声音不同,他的脸上带着关切、带着抚慰、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他走近了,蹲下来,与跪在地上的自己平视。
“我刚刚打断了你吸收钟棨的死灵之力,不是要放过他,而是吸收得太多会导致你太深入他的回忆。我怕他的回忆时段过长,会影响你的思维,毕竟他存在了几千年。”青年的声音很平静,但却神奇地抚慰着贺琅,“而且吸收过多,你可能会需要很长的时间去调整。一个是你要适应这些陡增的力量,另一个是你可能会像他一样被光明之力克制,这都要一步步来……贺琅?”
宋霖看贺琅一直直愣愣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停下说明,眨了眨眼道:“还没完全回神吗?真的对吸收力量上瘾啦?”
青年伸出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反正万魂幡准备是我的了,他没地方跑,等你以后适应了再继续……”
贺琅忽地动了,他抬起上半身,双臂一张,朝着宋霖直直地扑了过去。
宋霖对他没防备,一下被他扑倒在地。力道之大,要不是男人的手掌垫着宋霖的后脑,只怕这一下要狠狠地撞晕了。
“嘶……!”
宋霖没直接撞地面,却被男人抱在后背的铁臂硌得生疼。他想动一动,男人却把他紧紧箍着,叫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青年看着穹顶上清晰无比的黑色阵法,无奈道:“……贺琅?”
贺琅的脑袋挤在宋霖的颈侧,青年的体温传到他的身上,暖到令他的声音有点颤抖:“活的,你是活的……”
掉落的脑袋顶着宋霖的脸与他对视,这一幕让贺琅忽然后知后觉地恐慌起来。他的身体里心脏没跳动,但进入钟棨回忆时那种心脏狂跳的感觉,似乎一直徘徊不去。男人的意识乱糟糟的,一点头绪也理不出来,只能本能地先抓住最想要抓住的东西。
他刚刚吸收的死灵之力也对青年天生亲近,他抱住宋霖的一刻,好像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坦地叹了一口气。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吐出的气息让宋霖觉得耳朵有点痒:“我当然活着,你不是废话吗?我要是死了,你……”
“你先闭嘴,别说话。”贺琅现在听不得那个“死”字,打断道,“抱歉,我就是有点……”
宋霖配合地沉默了。
男人动了动脑袋,脸颊贴在青年的颈侧,静静感受着温热皮肤下,大动脉的跳动。
【作者有话说:二更!!!除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