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还有很多问题要问,贺琅还是优先把宋霖带回停车的地方。
越野车的驾驶室开着门,沈顾坐在上面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就睁开眼,抹了把脸:“回来了?”
“快走。”贺琅搭上他的肩膀,一个巧力把他拉下驾驶座,“里面的人看样子要撤退了,被他们看见我还在这附近徘徊就不妙了。”
沈顾被他拉下车,也没介意,转身开了后座的门又上了车。
贺琅挑眉,上了驾驶座:“你不要那车了?”
“你说的华而不实,我还是轻松点让你当司机吧。”沈顾回道,“东西已经搬过来了,我还抽空了那辆车的汽油。”
“好吧。”贺琅关上车门,看了一眼自觉爬上副驾驶的宋霖,“小朋友们,安全带别忘记噢!”
他的语气太刻意了,导致宋霖瞥了他一眼,范诺恩翻了个白眼。沈顾没理他,只是嗤笑了一声:“你的车技烂我是体会过的,别废话,走吧。”
于是越野车再次转起了四轮。
路上,贺琅给沈顾大致讲了看到的医院的情况,只是省掉了其中宋霖所说的那些“匪夷所思”。后排的小男孩应该是被枪声吓到了,贺琅又给他看了几张穿着防护服的小队照片,一时之间他也不再敢吵着见父母。
当然,坐在他另一边的沈顾总是带着些不耐烦的冷酷模样,也是造成他有点偃旗息鼓的原因之一。
沈顾才懒得管这么小的孩子怎么看他,只问贺琅:“这么说,他们有可能只是去带走那个孩子的?”
“或许也有其他幸存者。”贺琅边开车边回道,“只是我们没亲眼看到。”
“如果是重要的人物,不可能现在才来带走,更不可能放在公立医院里……”沈顾低声嘀咕了一句,但也不是真的要讨论。车上有不能知道太多的人,还是少说为宜。
噢,在沈顾眼里,宋霖也是“不能知道太多”的人。
宋霖和贺琅倒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聊天,不过这个得靠宋霖单方面连通意识。贺琅抽空看了他几眼,眼睛都快转歪了,宋霖硬是不接他的眼神信号,更别提连接意识,因此贺琅也只能暂时作罢。
一片沉默之中,越野车穿过一条条的街道。虽然现在大概也没人在意超不超速这种事,可这附近算得上城市中心,但凡平日里较重要的道路都不同程度地成了“停车场”。贺琅出于安全考虑,没把速度拉得太快。
倒在路边的人,大包小包想拦车的人,光天化日打砸抢的人,每条街的状况不一样,好像总的来说又一样,城市中心苍凉又慌乱,体现着这个城市的真正现状。
贺琅的手机来电,他单手接起来,反正也没人管了。
“是我,什么事?……接到了……也接到了,正在过去……什么?”他安静了许久,似乎在仔细听对面说的话,好一会儿后才沉声道,“我知道了。你们按照老爷子的指挥行动,我们会追上的。”
等他挂了电话,全车人的目光已经都落在他身上了。
“情况有变。”贺琅简短地解释道,“大部队已经往下一个地点进发,我们要花点时间去追了。”
这话有点没头没尾,范诺恩不知道要怎么细究,只能问:“那要几天才能到?”
贺琅没直接回答她,而是问沈顾:“沈顾,你之前是走哪条路进城的?”
沈顾猜得出他最后想要的结论,回道:“高速已经堵死了,往两个镇上去的方向情况也不乐观,因为路上有加油站,很多车排队。你可以试试往郊外翠鸟河去的那条路,虽然绕了点,但路况可能稍微好一些。”
“排队?我看是那些人是要直接弃车步行了。现在加油站里肯定已经没油了,车子一旦进入队伍,只有把自己堵死的下场。”贺琅嗤笑了一声,“往翠鸟河去……你说的该不会是你们去年疗养中心一期落成的那个方向吧?”
沈顾“嗯”了一声。
“去年新翻修好的路和高尔夫球场,买了一期的人大概还以为自己趁早下手赚了一笔,是吗?”贺琅乐道,“沈顾啊沈顾,你这算不算发国难财,嗯?”
“我按标准建的,市场交易,公平买卖。”沈顾从后视镜瞥他一眼,“看看现在城里的状况,搞不好住那里的人还觉得庆幸。”
“庆幸?”贺琅哼笑一声,“我记得你们有固定运送生活物资的车进去,请问已经几天没……”
“小心!”
随着宋霖一声轻喝,只见路上忽然窜出个抱着小孩的妇女,一下就停在了路中间!贺琅猛地踩下刹车,熟悉的刺耳声音再次贯穿宋霖的耳膜,安全带勒得他生疼。
越野车堪堪停在那妇女两米之外!
“卧槽想碰瓷儿呢!”贺琅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他摁下车窗暴喝道,“不想死就赶紧滚!”
那中年妇女抱着小孩,猛地在车前跪下了:“求求你们,带我们去避难点吧!”
宋霖紧跟了一句:“你仔细看她的孩子。”
那妇女怀里的孩子双目紧闭地躺着,脸色极差,对外界的一切一点反应没有。若不是他的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别人以为他死了也不奇怪。
而这个状况,恰恰已经相当于半死不活了。
“他俩就算好端端站着我也不会让人上车!”贺琅瞪了宋霖一眼,又朝车前的妇女摁了一下喇叭,“让你赶紧滚!聋啊?!”
“不,求求你们,让我们上车吧!或者,让我的孩子上车也行,把他送去避难点看医生就可以了!”中年妇女含泪道,“他已经高烧一天了,刚刚甚至叫也叫不醒,他真的不能再耽误了啊!”
范诺恩在后面压着声音惊道:“一定是要变丧尸了!千万不能让他们上来!”
外面那妇女好像猜到了他们的顾虑,拼命解释道:“我家磊磊没被动物咬过!更没被那些活死人咬过!他身上连一个蚊子包都没有!他真的只是前几天下雨着了凉,绝对不是被传染了,也绝对不会咬人的!真的,你们行行好……”
她实在说得声泪俱下,范诺恩一个少女很难不动恻隐之心,可车里两个大男人冷着脸,她实在不敢再发言了。
宋霖冷冷吐出两个字:“水源。”
沈顾的眼里划过一丝诧异,但他还没来得及问,范诺恩就抢道:“什么?水源也会导致感染?!”
怪不得这个贺琅问自己这几天喝的什么水!居然因为这个!要是自己喝的是自来水,他是不是直接就不带自己走了?!
范诺恩一阵后怕,然后忽然就不敢再碰身旁的男孩。这孩子来自己家之后是喝纯净水,但是在他家的时候呢?他父母甚至已经……!
男孩感受到了少女的戒备,向她露出了无助的表情,然而少女的提防却一点没减少。
他们僵持着,贺琅和车前的妇女也在僵持着。这条路的两边也塞满了车,这妇女站在中间,摆明不让越野车过去。
贺琅暗骂一声,大掌握住换挡杆,正打算切到倒车档,忽听得车后方传来响动。
回头一看,却是一支车队正在从路那头开过来,最前面的是一前一后两辆军用越野,后面跟着一辆卡车,卡车后面的看不着了,但绝对还有。
宋霖轻轻地、缓缓地一眨眼。
这个车队一来,显然就把贺琅准备倒车的想法击碎了。
那车队也发现了停在前面的黑色越野,最前面的一辆叭叭响了两声,然后在越野车后面五十米开外停下了。
两辆打头阵的车上蹦下来几个人,还不眼生,有俩端着枪的穿的正是贺琅和宋霖刚见过的制服,另外俩走后头的穿着白色的防化服。
“嘿,前面的,干什么呢!”两个端着机枪的一左一右,一个往范诺恩、宋霖这边,另一个往沈顾、贺琅这边,慢慢走近黑色越野,“赶紧挪开,别挡路!”
贺琅变了个表情,慢慢打开车门,举起双手下车回道:“同志,好巧。”
端着枪的制服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说道:“是你啊,你怎么还在这,不是早就让你走了吗?”
制服边说边扫了一眼越野车上的人,目光触及车上的男孩时,下意识地就觉得这大概就是贺琅所说的“儿子”。
“我是想走啊。”贺琅的右手手指示意车前方,“这不是过不去吗?”
于是制服又端着枪往前走了两步去看:“怎么回事?”
那跪在地上的妇女一看像是当兵的人来了,脸上燃起希望:“同志,求你们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吧!他真的快不行了……”
她膝行两步,似乎想要向那制服伸出手,制服原本端着的枪却忽然指向她:“不许动!”
妇人又开始解释她的儿子不是感染,而是单纯的感冒,她甚至捞起男孩的衣服,就为了给眼前的救星证明她的说法。然而那黑洞洞的枪口不仅没有挪开,反而彻底指向了她的儿子。
制服冷酷地判断道:“你儿子被感染了,如果你没被咬过,放下他,马上离开。”
“不!他真的只是普通的感冒!你相信我……”妇人真的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越急越说不清楚。恰在此时,她怀里的孩子忽然动了动,妇人惊喜地垂头去看,正好对上男孩挣开的眼睛。
“磊磊,你醒了!”
她明明在那样近的距离说话,男孩却像没听见似的,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乌黑的瞳孔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灰,照不进光,印不出母亲的影子,只剩下渗人的混沌。
妇人看了无数遍的双眸,忽然变得有些陌生。
制服的手指已经扣上了扳机:“立刻放下他,离开!”
“不,你们误会了!”妇人着急道,“磊磊,你怎么了,哪不舒服?你说话呀!”
男孩轻轻地张了张嘴,妇人以为他在说“妈妈”,脸上一喜,却被男孩猛地伸手抱住了脖子!力气之大,竟叫她一时间忘了反应。
这不是孩童的撒娇,而是魔鬼的索命——
“啊!!!”
剧痛从妇人的右耳传来,直钻心脏!她甚至没来得及彻底感受这种疼痛,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有什么湿哒哒的东西随即喷溅到了自己脸上、身上。
那双原本扣得死紧的小手松开了她的颈项,被子弹轰得面目全非的脑袋歪到一边,整个小小的身体都挂在他母亲的身上。
“磊……磊……?”
砰!
“啊!!!”
这次尖叫的是范诺恩,她的脸色煞白,眼前所见让她几乎心脏停跳。她猛地摁开自己的安全带,然后推开车门冲到路边,直接弯腰呕吐起来!
她亲眼看着孩子变成丧尸,啃咬亲生母亲的耳朵,一颗子弹轰得那孩子的血液和脑浆四溅,又一颗子弹生生打死了他的母亲!
就在几秒前,那妇人还跪在他们的车前说话!
眼泪、鼻涕一同涌出来,范诺恩都管不上自己为什么哭,只觉得想吐。
范诺恩带来的小男孩坐在车里,瞪大眼睛,瑟瑟发抖。他还没彻底明白生命的意义,但今天,此情此景,会变成他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的一幕。
沈顾捂着自己的脸,宋霖垂着头,站在车边的贺琅已经扭头看向别处,表情沉重。
站在车门边另一个端着枪的制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好像被刚刚的尖叫吵到了耳朵似的,然后转身朝后面穿着防化服的人打了个手势。
母子俩的尸体被搬到路边的两台车之间,上面盖了一块白布,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
道路中央只剩下鲜红的痕迹,硝烟味在空气中弥漫。
消耗了两发子弹的制服看一眼贺琅,以为一个普通人难以接受这种场景,不咸不淡地安慰了一句:“那小孩已经是丧尸了,他妈被他咬一口,也没救,不如早死早超生。”
贺琅抹了把脸,憋出一个字:“……嗯。”
“行了,把你们的车往前面边上挪一挪。”制服拍拍他的肩,转身往后走去,“我们走前面,也好开路。”
贺琅点点头,转身回到车上,范诺恩也很快收拾清楚回来了。她一下就变得很狼狈,但她已经不在意了,她的眼睛暴露了她依旧难以自制的害怕。
贺琅将车开到前面一些,让出道路,后面的车队很快越过他们,一辆又一辆。
与那两个制服所想的不同,此时的贺琅、宋霖、沈顾,目光里没有丝毫恐惧和惊疑,只有沉重。
宋霖收回了追在那些车上的目光,也不动声色地撤掉了临时加在自己和贺琅身上的某种阵法。
那个女孩……果然在他们车上。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