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寻把所有的线索都串了起来。
月光落下的光柱, 奇怪的泥土痕迹,骨灰盒。
那个人拿走的东西是新娘的骨灰盒!他害怕东西被发现,而楚寻他们又要来城隍庙, 所以提前取走了东西。
那人难道就是死在路上的男人?
没有答案。
楚寻在无边的纠结中靠着墙根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 楚寻被庙门口的冷风吹醒。他揉揉脑袋,昨天晚上成为新娘时发生的事都有点记不清,昨天他克制新娘卡花了太多的精力,这时候头疼得厉害, 像是脑花都被晃散了。
他嘶了一声,慢慢站起来。楚寻出了门, 发现外面的山民早就开始活动,轻薄的雾弥散在山村中间, 穿行在其中的人身上都带了一层露珠。
绕上小路, 村民们这时候都已经坐在摊前守着自家的东西了,楚寻第一眼就去看面具摊。
摊后面没人, 楚寻随便抓了个大娘, 问道:“这个摊没人看吗?他家在哪呢?”
大娘老眼昏花, 耳朵也背, 听了好几遍才听清:“你说那个, 怎得还没来。他家就在村西头呢, 两间草房就是他家。”
楚寻应了一声转身就走,大娘回过头去跟旁边的人聊天。
她冲着那人喊道:“啊?你说啥?”
那人也冲着她耳朵喊:“村西头死人了!高高瘦瘦的小伙子!看上去不像咱们村的。”
楚寻刹那间站住了脚, 他眯了下眼睛, 刹那间调转了方向:“死人了?看清脸了吗?”
那人看着楚寻有点发怵, 因为现在楚寻的表情格外吓人, 他脸色阴沉地像能滴出水。
那人支吾了一会:“看见的时候都是晚上了, 太黑了, 而且脸朝下趴着,谁也不敢去翻。穿着一身黑,个子特别高。”
楚寻深吸口气,他沉默许久:“好,我知道了。”
他离开小路之后几乎一刻没停,尽管理智告诉他不会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总是忍不住会往某个极端的方向想。
穿着一身黑……高高瘦瘦……
最重要的一句,不是村里的……
可能是他太知道流年的滋味,以至于任何一点微小的可能性都会变成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村西,只记得一路乱跳的心脏。
村西没几户人家,楚寻只一眼就看见了那两间标志性的破草房,但楚寻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周边寻找起那具尸体。
他最后只找到了一点似有似无的血迹,粘在叶子上。楚寻手指抿下来,发现那血液还很新鲜。
应该刚死没多久。
没找到人,楚寻脑子嗡嗡直响。他强压下无边的烦躁,推开了那两间草屋的门。
屋里没人,也很乱,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桌子上扔了半碗没吃完的面条,卧室里床上团着被褥。
这家里只有一个人住?就没人收拾?
楚寻随意扫了几眼,正打算出来,却在客厅条几角落里看见一张倒扣着的相片。
照片看上去像是一家三口,但楚寻知道不是,因为照片上的小女孩就是他晚上刚见过的戏班子里的新娘。
而剩下两个人,男的是死在路上的男人,女的是戏班子里的一个人。
楚寻盯着那女人,眯了眯眼睛。
……在哪里见过。
在温家的柴房!那里有张老照片,上面正是这一对夫妇。
他之前一直没想起来,因为照片总有点失真,直到见到这张,他才彻底对应起来。
戏班子当年留下来了三个人,都进了温家,但是后来女孩死了,剩下两个人离开温家,在村西头定居。
可为什么有人要杀他们呢?
因为他们知道什么?
楚寻想了想,正欲出门,低头偶然一瞥,却看见极其杂乱的脚印,甚至还有拖动重物的痕迹。
这地方在他来之前有人来过!
如果真是池逸,池逸是在这遇见了什么,然后打了一架,最后晕倒在外面的草地上,被村民发现?
楚寻脸色发白,这个逻辑线格外合理,可一旦理清,他心脏就忍不住绞紧。
楚寻闭了闭眼,他扶着门框出了门。外面太阳已经升的很高,楚寻挡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
在低头的一刹那,他毫无征兆地晕了过去。
楚寻醒来的时候看不见任何东西,周围都是一片黑,他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瞎了。
他左右伸手摸了摸,发现这地方极其规整方正,像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
而自己就躺在盒子中间。
……棺材?
他晕倒的时间太久,他已经完全没了时间概念,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他刚想从口袋里摸出手电筒,他却猛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
楚寻眉毛皱的更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一张婆子的大白脸突然出现在眼前,她抬头纹格外重,楚寻甚至能看见那沟壑中间沉积的污垢,再往下看,是两团格外夸张的腮红。
她撇撇嘴,不咸不淡地冲楚寻说:“到了,出来吧,新娘子。”
楚寻愣了会。
他没动,反而试探性地往头上摸了摸,摸到了垂下来的珠坠,除了珠坠,自己的头发也被盘起来了。
楚寻利落地跳出来,回头一看,自己刚才躺的果然是棺材。
棺材外面雕着花,看上去格外奢华。
婆子已经走到了远处,看楚寻还站在原地,想过来拉住她的手:“还看呢!过来梳妆!”
楚寻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婆子手里抽出来。
这是个木制房间,没开窗户,屋内照明全靠大红的蜡烛。靠墙的位置放置着梳妆台,里面放置着一张大床,而前厅放着圆桌,上面隔着酒壶酒盏。
楚寻没法从天光判断现在的时间,只能问旁边的婆子:“现在几点?”
婆子捂着嘴笑道:“新娘子着急了?”
楚寻:“……”
急你妈。
他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目光如刀一样看向婆子,眼底染上戏谑,他又压低声音问了一遍:“几点了?”
婆子慌了神,急急忙忙走开了,边走边撂下一句:“还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现在应该是下午四点。
楚寻走到梳妆台前,边走边问:“这是哪?”
婆子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这是温家特意给你准备的新房。”
“温家?”楚寻回头看她。
婆子点点头。
但是温家并没有不开窗户的屋子,这间屋子绝对不在温家院子内。楚寻挑挑眉,这说不定是一个独立在地图外的场景,也有可能藏在阴陂哪个地方。看他到来这里的方式,最起码系统不想让玩家知道这个地方在哪。
楚寻在梳妆镜前坐下来,镜子是黄铜的,楚寻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呼吸微微窒了一下。
镜子里的脸熟悉又陌生,因为微微上了妆,楚寻本来的凛冽被盖下去不少,一直隐藏在下面的乖就浮现出来,他头上没有插太多的首饰,只随意插了两支翠绿的珠钗,楚寻伸手碰了一下下面的吊坠。
旁边的丫头笑道:“这么多年了,没见过这么标致的。”
楚寻:“……”
他垂下眼睛:“还需要梳妆吗?这不是都梳好了?”
丫头笑了一下:“差个首饰。”
丫头在首饰盒里挑拣两下,最后挑出了一对金耳坠,她重新回到楚寻身后,正打算帮楚寻戴上,她看着镜子里的人脸,笑说:“温家公子这次可该满意了。”
然而楚寻完全没反应,甚至都没有抬眼看她一下。
丫头手上动作停了,她迟疑地问道:“新娘子?”
楚寻刹那间擒住了她的手腕,抬起眼睛从镜子里看她,他朝左偏了偏头,淡淡开口:“我原来的呢?”
楚寻在问他左耳朵上原来的耳坠。
明明是最普通的语气,丫头却感觉无边冷意漫了上来,她吓得连连后退,试图挣开楚寻的手,大叫道:“我不知道啊!王婆去接的你!”
楚寻突然把手松了,丫头摔在了地上。楚寻低着头玩味地重复:“不知道,行。”他站起来,低头看了丫头一眼:“首饰不用带了,就这样。”
灯笼的红光映进他刚才躺的棺材里,楚寻走过去随意地看了一眼,里面干干净净,没有那只耳坠的影子。楚寻抿了抿嘴唇,径直走向紧闭的木门。
楚寻感觉自己现在有点疯,他竟然要为了一只耳坠闯出去。
在他本来的计划里,他应该安静地嫁过去,接着找机会灭了温家全家的牛鬼蛇神,但是现在,他竟然要出去找一个完全没用的耳坠。
就因为那耳坠是黎明送的。
几个丫头冲过去想拦住他,但是仅凭几个丫头怎么能拦住楚寻,那可是万千鬼魂也拦不住的主。楚寻手搭到门边上,用力一拉。
木门上荡下来几分灰尘,但是门丝毫没动。
身后婆子半死不活的腔调穿过来:“别费劲了,不到时间,谁也开不了门。”
印证这句话似的,楚寻系统面板上弹出了倒计时,还是两个小时的开门时间。
果然是系统的强制规定。
楚寻冷静下来,他咬了下嘴唇,嘴上的胭脂被他舔掉了一点。他在脑内问道:【池逸他……】
系统:【你觉得呢?】
楚寻:【……】
系统:【没有没有告知权限,你觉得他死了他就是死了。】
楚寻:【闭嘴吧你。】
他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眼睛一直看着桌子上的酒杯,好像在发呆。他失魂落魄地太过明显,旁边丫头忍不住喊他一声:“新娘子?”
楚寻本不想理,但他回头看见丫头担心的脸,还是压着不耐烦说道:“嗯。别这么喊我。”
丫头嗯了一声,又问道:“那喊什么?”
楚寻:“喊公子。”
丫头:“……”
楚寻回头看她一眼,叹了口气:“随便你。”
他盯着系统面板上的倒计时,几乎每一秒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过去的,等到最后十五分钟的时候,他站起了活动了一下脖子,马上是一场硬仗。
婆子手里拿着一条红色的缎带和盖头,走近说:“准备上轿吧。”她说着,顺手就把缎带和盖头交给了旁边的丫头。
楚寻跟在婆子后面,正打算走。旁边丫头怯生生地喊他一句:“新娘……”
楚寻回头看她,丫头刹那间改了口:“……公子。”
楚寻嘴角勉强翘了一下,他微微弯下腰:“怎么了?”
丫头低头看看手里的红色缎带,模样极为为难,她不敢跟楚寻对视,只咬着嘴唇别过头。身边那人好像动了一下,但是她没敢去看。
她已经想好怎么强硬地绑上那位公子的眼睛了。她咬咬牙,正要实施她的宏伟计划,却看见楚寻在椅子上坐下了。
楚寻理了理自己宽大的喜服袖子,淡淡道:“过来吧。”
丫头:“……”
她怔愣一会,低着头走过去,用红色缎带蒙上了楚寻的眼睛,又盖上了红盖头。
楚寻笑了一下:“新娘不需要蒙眼睛吧?”
丫头想扶着楚寻的手站起来:“可是公子需要。”
系统就这么不想让他知道这间屋子究竟在哪?楚寻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不让他来,他偏要来。
他让开丫头伸出来的手,径直走出了门,丫头愣了一下,有些心惊地想:“不会还看得见?”
楚寻没回头,但是听见身后脚步声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向”还愣在原地的丫头。
丫头急匆匆跟上,忍不住问他。楚寻笑了一下:“我本来就是个瞎子,你信么?”
丫头:“……”
信你个鬼。
楚寻语调放缓,听起来有一点落寞:“没骗你。”
丫头听出来楚寻情绪不高,没再结婚。她绕到花轿一边,掀开了花轿的帘子。楚寻在花轿旁边站了一会,他手里掉出来一颗珍珠,结结实实地砸进泥土里。
这样的手指,他手里还有一把,出门之前,他偷偷在首饰盒里抓的,就藏在宽大的袖子里。
楚寻上了花轿,婆子上来替他理了理衣服,凑到他耳边悄悄说:“别想着掀盖头,老实点。”
婆子下了花轿,花轿下面的座椅探出来无数的细线,把楚寻的手腕脚腕都绑了个结结实实,甚至还有一根勒住了楚寻的脖子。
他皱了皱眉,尝试活动了一下,只有脚腕能稍微动一点,而他身上没有任何刀具。
楚寻手心摸了一下,挑出来个极其锋利的钗子,楚寻手滑似的,钗子尖向下从手心中间漏了下去,咚得一声,插了在花轿的木柴上。
外面的观众看的都着急,楚寻的行动几乎被限制死了,好不容易摸到一个可能有用的东西,还从手里掉了。
有人不死心地问:“这一路上就只能这么坐着了?”
“那不然呢?”
“楚寻:勿cue,目前安详等死。”
现在就凭这个只有脚腕能动一点的状态,任他是神仙也没办法划开绳子。他也没打算把绳子解开,他只需要用钗子撬开一点花轿的缝隙,把手里的珍珠漏出去。
楚寻听到钗子落地声音的一刹那笑了,很明显钗子刚好插进了木板之间的缝隙里,他脚踩上珠钗,稍稍往旁边一用力,木板发出一声脆响,他稍稍松了一点力气,珠钗刹那间从缝隙中间漏下去。
楚寻放松下来。他睁着眼睛,只能看见一片血红的海洋,他眨眨眼,太长的睫毛扫上布料。他看着这一片血红,莫名想起他生日那天,黎明手臂上狰狞的伤口。
他从来没直观地看过他的伤口,那个视频是一次。
他喃喃出声:“你在哪呢?”
他一边发呆,一边在心底悄悄数着秒,还每隔一段距离就往轿子下面扔一个首饰,一心多用可算是被他用到了精髓。
楚寻又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首饰,他正打算直接扔下去,但手指摸到了那东西的形状,圆的,带个圈,好像是个戒指。
楚寻蹙眉,怀着点其他的心思,把戒指推到一边,换了一个往下扔。
花轿走了多久,他便往下扔了多久,一路跟漏勺似的,随随便便扔的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他是一点不心疼。
外面传来了鞭炮声,楚寻意识到到地方了,他换算了一下心里数的秒,这一路上一共走了四十分钟。
阴陂不大,四十分钟足够走到村子边缘。他大概猜出了那间屋子所处的方位。
外面鞭炮和喜乐齐鸣,管家拉着个公鸭嗓喊:“新娘到!”
跨过温家高得离谱的门槛,路过布满酒席的庭院,楚寻一路被人迎进了主屋,主屋上坐着温家夫妇,此时脸笑得像是两朵大丽菊,温家家主乐呵地说:“这个好!这个好!”
此时他丝毫不知道眼前他分外满意的儿媳妇就是昨天大闹现场的那个混账。
楚寻:“……”
有婆子把公鸡抱了上来,楚寻虽然看不见,但他都能想象出公鸡扑扇着翅膀想要逃跑的样子,他心底一阵厌恶,但面上还是安静地站着。
外面逐渐响起了雨声,有个女人问:“下雨了么?”
“下了,下大了。”
外面酒席旁及时撑开了伞,宾客也赶忙落座,一时间喧闹声不再,只有滴滴答答的雨声,听的人心烦。
就在这时,所有人惊恐地看向温家那扇厚重的黑色大门。
“咚咚咚”的敲门声,一声一声,像敲在人的天灵盖上。
在这边极其猛烈的暴雨下,院子内是喜气洋洋的大红灯笼,一桌又一桌的酒,无数人望着门口,而院外面,除了破败的灰色秋草,只能看见一把撑开的黑色雨伞。
持伞那人不卑不亢地敲响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