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寻说完这句话似乎想站起来, 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装的若无其事，但因为这是他头一次瞎，没什么经验, 站起来的时候还是踉跄了一下。
池逸扶了他一下, 他皱皱眉：“再睡一会吧，天还没亮。”
楚寻茫然地看向他，他现在只能看见视野中间的一个小孔，光感也大大减弱。他问：“还没亮么？”
池逸点头：“嗯, 再睡会吧。”
楚寻又重新坐下，他低头看着地面, 看了好一会，接着突然抬头看向池逸——尽管现在看不见他的脸, 他问道：“你要走么？”
池逸：“怎么了？”
楚寻一直拽着他,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陪我睡一会。”
池逸圈着他躺下, 亲了下他还微微发烫的额头, 闭上了眼睛：“我就在这, 哪也不去。”
楚寻唇角勾了一下, 最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池逸并没有睡着, 一直盯着楚寻的侧脸看。他等楚寻彻底睡着之后, 蹑手蹑脚地起来，他紧了紧衣服, 悄悄出了门。
几乎是他一出门, 门外面守着的俩童子立刻就迎上来, 老戴也立刻把烟给熄了, 巴巴地围上来。戴鹏才开口问：“他怎么样？”
池逸：“还在发烧, 但是已经睡着了。别进去吵他了。”
三个人都点点头, 准备安心守在门外。
他们屯的物资也够用了，现在只要在这个小院子里挡住变异者以及可能想趁火打劫的其他玩家就行，只要池逸在这，他们可以在这安然待到比赛结束。
……只是楚寻。
祝小星问：“真的没有其他办法吗？”
她左看看右看看，想从谁脸上看出一点希望，但此时此刻另外几个人无一都是一脸凝重，她又提出一个可能性：“说不定这个镇子里除了阻滞剂，还存在其他特效药呢？我们再去找找，总能找到的。”
没人说话。
整栋建筑好像被绝望和悲伤裹挟，以至于这时候提出任何一点其他的可能性就像是异想天开。
祝小星垂头丧气地转圈。
池逸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掏出来，他把食物和水分给了祝小星，因为祝小星包里装的全是吃的，给楚寻包扎剩下的绷带他递给了刘晖。还有其他一些东西，都交给了戴鹏才保管。
最后他包里只装了两把刀，一瓶水。他又伸手一摸口袋，从里面摸出一块玻璃块，上面还沾染着没擦干净的血迹。
他看着那玻璃块，片刻后，低头亲了一下，又郑重地放回口袋里。
众人看着他这交代后事般的动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晖问：“你要去哪儿？”
池逸冲他笑了一下，接着看向祝小星：“别害怕，绝对把你哥带回来。”
“你有办法是吗？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祝小星眼睛亮了一下，然而她想起池逸刚才的动作，觉得绝对不是好办法，她语气又落寞下来，“那你这是要去哪？”
池逸笑道：“很快就回来。”
他径直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又在门口站定。他单手扶着门框，微微向后偏头：“别让他知道我走了。”
三人齐齐愣了好一会，最后是戴鹏才反应过来，他慌忙应了一声：“好！”
池逸手指摩挲着兜里的玻璃，这才低头笑了一下，彻底出了门。
祝小星看着池逸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转角，忍不住担忧道：“要不我跟上去看看？”
戴鹏才摇摇头：“别添乱。他一个人还可能回得来，你跟上去就不一定了。”
祝小星不自觉地重复：“他一个人还可能回得来……什么意思？！”
戴鹏才扫她一眼：“字面意思。”
——
池逸走到荒无人烟的拐角处，从兜里掏出一团皱皱巴巴的纸团。那是半张广告，在搜查木匠家的时候，他故意藏起来的。
【你有愿望吗？
你想拥有金钱地位和权力吗？
你有意难平吗？
你有想拯救的人吗？
一切愿望的实现尽在愿望服务社！】
【欢迎来访：城镇中最不该拜访的森林】
木匠用他妻子的命在愿望服务社换来了制造丧尸的秘法，用来换取他心理扭曲的名誉。
他当时看见这张广告单，就觉得不能让楚寻看见，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因为上面那一句“你有想拯救的人吗？”。
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出事，楚寻都会义无反顾地以命换命。
池逸则很自私，他只想把楚寻好好藏起来。
所以他把上半张撕了，剩下无关紧要的半张，放在木匠那个放满奖杯的屋子里。
池逸聪身上摸出来一个火机，他拎着广告纸的一角，点了，纸灰落了一地。
接着背着空空如也的背包，向森林走去。
——
森林里安静地让人心惊，他踩过一片片黄色的落叶，片刻后，一只乌鸦凄厉地叫了一声，扑闪着翅膀飞离了枝丫。
接着万鸟同时飞离森林，此起彼伏的鸟鸣充斥着池逸的耳膜。
池逸皱皱眉，就在这时，一颗五人粗的大树直挺挺到了下来，擦着池逸的鼻尖狠狠砸在地面上。
大树后面的卡戴尔冲他微微一笑，就用一只手捡起那颗倒下的树木，冲池逸砸去。
除了卡戴尔，狼人也逐渐汇聚到这个地方。
森林本来就是狼人活动的大本营。林子里有几年见不了一个活人，此时池逸一出现，狼人全都闻着味过来了。
木匠站在一颗树木后面冷眼旁观，片刻后，他恶狠狠一笑，冲身后的东西招了招手：“去吧。”
粘液人又加入了战局。
这几乎可以说是对池逸一个人的捕杀。
不知道多少尸体被池逸抛之脚下，血液再次溅向他眼睛的时候，他竟然迟钝麻木地忘了眨眼。
他突然想起很久之前。
那时候他违规进入“通道”，他从“通道”伤痕累累地出去，就立刻被系统罚进了一个实验用副本。
对，就是“实验用”。
这个副本用来检验游戏内所有副本boss和普通怪物的机制和战斗力，按照副本来分，从最低级到最高级，一点点往上叠加。
池逸就是那个质检员。
他在一片茫茫雪原中战斗了很久时间久到他几乎有了雪盲。
那片雪原给他的感觉像斗兽场，池逸就是那头困兽。
但他还是一路打败了当时最高等级的副本boss。
他看着那个庞然大物倒下去的那一刻，心里有些茫然：“结束了吗？”
他好像忘了什么。
出了副本，主城正在下雨。他在雨伞的阴影下看见唯一一家还在开着的花店。
他终于想起来了。
今天是楚寻生日，他迟到了。
于是便有了天台，一大束玫瑰，和那一句“我来晚了”。
——
楚寻做了个噩梦，他心脏重重跳了几下，下意识就去捞身边的人。
捞个空之后，这次心脏不是跳几下了，而是宛如坠楼。
他从床上坐起来，挣开眼睛发现眼前是一片黑暗，他连最后一点光都看不见了。
他咬咬牙，扶着墙壁站起来，按着记忆中的路径一点点摸出了门，摸到门口时还是被门槛重重地绊了一下。
祝小星慌忙扶了一下，抱怨道：“怎么不看路啊？”
刘晖嘘了一声，祝小星这才看见楚寻不对焦的眼睛，她伸出手在楚寻眼睛跟前晃了晃。
楚寻啧了一声：“别试了，我瞎了。”
祝小星：“……”
你知道瞎，你还这么自己摸出来？！
不对！怎么就突然瞎了？
祝小星转头看向刘晖，刘晖简短解释道：“可能变异出了点叉子，等完全异变或者停止变异后会恢复。”
刘晖给了两个发展方向，但他们都知道，结果只有一个。
楚寻没过多在这方面纠缠，只问：“他呢？”
祝小星明知故问：“你问谁？你不是看不见吗？”
楚寻阴狠地冲祝小星笑：“你知道我问谁。”
祝小星随口编了个理由：“……池哥在上厕所，你安心坐着吧。”
楚寻摸了摸耳垂：“哦，在上厕所。”
他还没重复完，身后的森林就传来一声巨响，似乎是树木被连根拔起，又被重重砸下的声音。
楚寻又瞬间站了起来：“什么声音？”
祝小星皱着眉，满脸愁容地望向林子，嘴上却说：“没什么声音，听错了。”
她心里想的却是，池哥不会出事吧？
楚寻质问：“他去林子里了，是不是？”
祝小星摇头：“我不知道。”
她真不知道。
楚寻被气笑了，好他个池逸，说什么“哪都不去”，等他一睡着就往最危险的地方钻。
在“骗人”这件事上，他俩半斤八两。
他睁着半瞎的人就往门外走，三个人都拉不住，最后硬是陪他一起去了林子。
刚入林子时只能看见层层叠叠的黄色落叶，美得像童话场景，但越往里走，打斗的痕迹就越多。
遍地都是血，骨头，和尸体。这已经不是以一当十了，这几乎是以一当百。
祝小星看着满地的狼藉，倒吸了一口凉气。
偏偏这口凉气抽的让楚寻听见了。他皱了皱眉：“看见什么了？”
祝小星摇头：“没、没看见什么。”
——
池逸匕首的刀口几乎卷了刃，但他毫无所觉，只是机械地战斗到最后一只狼人也被杀光。
他三两步走到木匠跟前，卷了刃的匕首闪着寒光抵在木匠脖子上：“带我去。”
木匠哆哆嗦嗦地把池逸领到林中的一间木屋，木屋门上挂了个牌子，就叫“愿望服务社”。
这几个字写的格外俏皮，日过但看这个招牌，会觉得这是个什么守护孩童幻想的地方。
池逸直接踹开了门，里面一个小老头正摆弄着试剂，只是他一转身，露出一只巨大的红色狐狸尾巴。
他讶异道：“啊呀啊呀，门踹坏了可是要修的呀。”
老头又朝门外看了一眼：“卡戴尔呢？那可是我最喜欢的造物。”
池逸冷冷看他一眼：“她死了，就在外面的地上，你要去看看她么？”
老头诧异了一瞬，无奈笑笑：“你那要来实现什么愿望呢？”
池逸：“……我来救我爱人。”
木匠古怪地看他一眼。
老头目光在木匠和池逸中间转了转，笑说：“看来你们两个的选择很不一样。”
老头没有多问是谁，他从身后的巨大柜子里扒拉出一小罐古怪的试剂，他摇了摇，说：“唔，就是这个。”
“愿望服务社不收取现金，你要用你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来交换。”老头接着说。
池逸把刀拍在柜台上：“随便什么都可以。”
老头上下扫视他一眼，推了推眼镜：“我要你的意识。”
池逸冷眼看他：“那片碎片吗？”
老头摇摇头：“你的全部意识，包括那片碎片。”
他摇晃着液体走过来，絮叨说：“被取完意识之后，你还有十分钟能保持清醒，放心，这段时间绝对够你回去把这东西给他喂下去。但是你自己嘛，十分钟之后就嗝屁了。硬要形容的话，那像是一种脑死亡。”
池逸没耐心听他说完：“可以，成交。”
老头诧异地推了推眼镜：“那行。”
他很快就把池逸的意识剥了下来。做意识层面的实验需要特质的麻药，但他显然没这条件。
所以池逸是生挨着巨大的，几乎能直接让人昏死过去的疼痛，完成了这场交易。
他挣开眼睛的瞬间感觉脑子有点发昏，似乎他所有记忆都在变得黯淡，他现在意识也有些混沌。
他坐在床上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要把药剂送回去。
他从老头手里接过药剂，正要出门。门却突然从外面被人踹开了。
楚寻眼睛虽然不好使，但是踹门踹的格外精准。
池逸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楚寻出声：“池逸？”
但是脸却面错了方向。
池逸越过楚寻去看他身后的三个人，祝小星指了指眼睛，然后摆摆手。
池逸明白了她的意思。
然后他直接把药剂全都倒进了自己嘴里，接着走到楚寻身边，扭过楚寻的脸，把嘴里的东西全都渡了过去。
他意识太混沌了，以至于他没来得及思考，在这么当着三个人面，亲了楚寻。
三个人齐齐一愣，戴鹏才走到两个小孩前面，尝试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挡住这一幕：“小孩不能看。”
祝小星：“……”
刘晖：“……”
三个都悄悄往后退了一步，闭上眼，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楚寻“唔唔”地抗议，但是抗议无果，所有药剂都被他咽了下去，一滴不剩。
咽完了他才有空说话：“什么东西？好奇怪。”
池逸笑了：“救命的东西。”
他牵起楚寻的手，带他往门口走了两步：“走吧，事情解决了，可以回去了。”
楚寻一个头两个大，就这么处于半懵逼的状态跟着他往前走。
池逸趁楚寻不注意的时候把手松了，抬眼看向戴鹏才，用口型说：“带他走。”
戴鹏才也用口型回：“那你呢？”
池逸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可能回不去了。”
戴鹏才：“……”
他沉默地接替了池逸的位置。
戴鹏才身为一个老玩家，这点认知还是有的，自从池逸一个人出来，他就知道这趟凶多吉少。
他们没走出多远，池逸就因为体力不支坐了下来。他闭了闭眼，感觉脑内的黑暗在加重。
等他意识彻底黑下来的那一刻，他缓缓闭上了眼。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闭上眼睛之后，系统突然发出强烈的警报。
【副本状态暂不稳定，本副本将于十分钟后提前关闭，排名和奖励将正常结算。】
楚寻听到这个警告时突然站定，他感觉不对。
【愿望服务社……欢迎您的再次光临。】
楚寻：“……！”
他知道药剂是怎么来的了。
那池逸又为了药剂交换了什么呢？
楚寻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药剂开始见效，他已经能够看见一小片范围了，不用想他也知道身边的人早就换了。
池逸到这种时候还想着骗他。
楚寻直接折返回去，在木屋前猝不及防地看见闭着眼睛的池逸，他呼吸平稳而安静，看上去就像睡着了。
但楚寻怎么叫他都叫不醒。
楚寻一颗心如坠冰窟。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又要失去了吗？
……这是第二次了。
上一次他没能看见黎明的尸体，所以这一次就让池逸死在他面前？
楚寻感觉自己点实在是太背，就因为他是楚寻吗？
楚寻吸了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地给刘晖让开了位置。
刘晖立刻蹲下来给池逸做检查，越查他脸上的疑惑越重。
查完之后他花了三分钟组织语言，才开口：“他的意识好像被剥离了，但是现在又在不停地重新建构，破坏的同时又在同时建构，所以他现在还被吊着一口气。”
他又补充一句：“但是这是在副本内，出了副本就不一定。”
他抬头看向楚寻：“就像……开盲盒。”
楚寻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没关系，他可以赌。
——
因为副本的剧烈震荡，副本的核心控制器被摇了出来。
木屋原本放置柜子的位置闪了好几下，突然就变成了闪着蓝光的机器。
这还是第一次楚寻没去找核心控制室，核心控制室自己跑上门的。
楚寻又看了池逸一眼，飞速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我去那边看看，马上回来。”
他随便开了几枪，其中一颗子弹打中了老头的狐狸尾巴，他吃痛地“嗷”一声，再也不肯碍事，抱着尾巴就出了门。
楚寻径直走到那机器前，熟练地登陆管理员界面，输入密码。
操作到一半，楚寻发现这台机器跟其他副本的不太一样。可能是因为这个副本的级别太高，以至于核心控制室能找到的东西也更多。
他这次没有直接去搜索关于黎明的文件，反而在文件夹里一个个翻看起来。
最终，他在一个隐藏文件夹里找到了一份文档——
“早期巡防官遴选名单”
他之前在疯狂校园里见过这份文档，但是被红锁了，打不开。
楚寻抱着试试的心态，点了两下。
【文件加载中……】
【文件加载失败……】
【尝试再次加载……】
……
楚寻等了很久。
等的他心浮气躁，呼吸和心跳都变快了。
【文件成功打开！】
那是一长串的名单，楚寻颤抖着手往下翻。
他最终在名单的最后一行找到了黎明。
只看了一眼，他就屏住了呼吸。
【首席巡防官：黎明
真实姓名：池逸
实验代号：阿瑞斯】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