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舜杰的肺是保住了, 然而该炸的总是要炸。矮子带着人离开镇政府,找了个昏暗的小巷子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地图,然而, 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就傻眼了。
他看着上面鬼画符一般的线条, 沉默许久之后,爆发出一句怒吼:“这尼玛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王乐拧着眉毛看着那张粗制滥造的地图,粗一截短一截的线条他还能忍,看到纸上面奇怪的绿色斑点, 仔细闻还有股薄荷味,饶是他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致, 这时候终于主动说了一句话:“被耍了?”
刀疤脸身上挂了彩,这时候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过来, 他看见地图的那那一刻就要骂人:“他妈的楚寻……”骂到一半, 他又憋回去了,他目光凝重地看着地图左上角的区域, 这片区域在围堵楚寻之前他还带着人去搜查过, 可以说记得不能再清楚。
他把骂人的话咽进肚子里, 看了一眼矮子气的铁青的脸, 斟酌着开口:“楚寻他……他好像没耍我们。”
矮子破口大骂:“给一张破纸, 你说没耍?”
他看着地图右下角的那个签名, 越看越来气,双手一动, 就要把东西给撕了。刀疤脸急急忙忙拦住他, 好声好气地劝道:“我带着人搜过西北和东北角, 这两个区域和地图上画的完全一样, 地图上面甚至还要更细致一些, 他连旁边的是店铺还是民居都标出来了。”
楚寻这地图虽然粗制滥造, 但他从来不干没用的活,基本上重要信息都被他标出来了,哪里有条河哪里有口井,事无巨细,都在地图上。就是预言者公会看懂看不懂,那得看造化。
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张地图和他当年花半小时写出来的那份攻略有异曲同工之妙,粗看上去胡编乱造毫无用处,可最终会被其他人奉为圭臬。
刀疤脸又瞥了一眼,找补了一句:“……就是这标出来的字吧,确实难看,物理上的难看。”
矮子听他这么说,心气终于顺了一点。他低头下仔细研究,妄图从一堆他看不懂的字中间挑出来一个能看懂的,挑了三分钟无果,他随手把地图拍到王乐胸前:“给你保管。”
王乐看着上面的楚寻两个字,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想法,他为什么不签001呢?
如果他是楚寻,他绝对会签001的,这样直接暴露自己的身份,以001这个名字就能得到不少支持,另外五个公会士气也会大减,百利而无一害。
自从001以楚寻的身份进入游戏,就从来没有卖露过自己的身份。他完全不在乎001这个称号,能让他回来还特意参加公会赛的,只有那个传说中的他一直在找的人。
王乐低下头,把那份地图卷好了,收进包里。
这时候预言者公会后方突然出现一阵呼救声,人们自动围成了一个圈,圈里面一个人瘫倒在地上,他肢体奇怪地抽搐着,关节反转地扒在地上,然后头骤然抬起来,眼白全绿,虎视眈眈地盯视着众人。
矮子拨开人群:“怎么了?”
旁边有人回答道:“他伤的太重了,我们到现在有没有找到阻滞剂,他……异变了。”
刀疤脸忧心忡忡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狼爪抓过的腿,他怀着一点私心,对矮子说:“会长,这已经是异变的第三个人了,如果再找不到阻滞剂……”
游戏结束时小队的存活人数和积分挂钩,公会赛初赛会根据积分来淘汰两个公会,也就是说,如果预言者公会的人再死下去,他们很可能过不了线。
那个穿着预言者公会制服的人已经异变成了狼人,他四肢着地撕咬上来,最后衔住了一个人的脖子,因为异变而伸长的牙齿已经触及到了那人的皮肤,却在咬下去的瞬间停了下来。
异变的狼人满脸泪水,混着血的眼泪从他绿色的眼珠里滴落下来。
他现在还微弱地保持着自己是人的认知,就在下一刻,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就那么流着眼泪,倒了下去。
矮子把枪塞回自己腰间,冷声道:“还看什么?!现在所有人立刻出发,寻找阻滞剂!”
——
楚寻等人带着啤酒前往卡戴尔家,临走之前,楚寻特意留意了一下现在那块显示屏。
【目前小队存活人数:
预言者公会:43
永耀公会:45
星云公会:49
烁桦公会:44
晨兴公会:44
楚寻小队:5】
单单看数字,会觉得楚寻的人少的可怜。但最后的积分是按照折损率来算的,也就是说,到现在只有楚寻的队伍折损率为0.
戴鹏才看着预言者公会旁边的43,沉吟了一会:“没想到预言者的会长,是这么一号人。”
末了,他点点头:“也挺好的,最起码变异的队员不用那么受苦。”
楚寻目光变了变,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蜥蜴人拇指一片片拨过自己胳膊上的鳞片,他是从胳膊开始变化的,当时他摸着自己身上的鳞片感概,没想到现在已经成了习惯。蜥蜴人爽朗道:“其实变异没那么可怕,就是以后都不算是人了嘛。”
楚寻看向他:“变异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
蜥蜴人思索道:“没什么具体的地点吧,变异好像是突然爆发的。但是变异最严重的地方是海边。”
池逸默默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他接着问:“除了阻滞剂,还有其他阻止变异的方法吗?”
蜥蜴人摇摇头:“没听说过。就算有,肯定也是一命换一命了。”
祝小星这时候打断道:“问这个干什么?晦气!”
蜥蜴人看着祝小星呵呵一笑,接着冲众人摆摆手:“那行吧,你们用不着我了吧?我这就走了。”他转过身,又撂下一句:“我可不想我彻底异变之后,吃的是你们。”
众人看着那个深绿色的背影渐渐远处,祝小星终于有了一点这里是末世的感觉。末世,不是满地的碎玻璃,也不是被疯抢的商店,而是因为变异而不得不离开的一个个人。
楚寻目光变了变,开口道:“走吧。”
他们一路带着十八箱啤酒到了卡戴尔家。卡戴尔家远离镇子中央的闹市区,只有简简单单两间屋子,很符合他们一家的经济状况。卡戴尔夫人是个全职主妇,她的丈夫又只是个落魄的木匠,肯定住不起城中心的大房子。
楚寻拎着敲了敲庄园的门,里面没声音,过了很久之后院子里面才有了动静,那是一阵细细簌簌的脚步声,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众人莫名感觉那是把铁锹。
也是,在末世这样的环境里,只有傻子才会直接给人开门。
祝小星问道:“卡戴尔一家不会异变了吧?”
楚寻摇摇头,如果异变了,这些人就变成不可交流的怪物。那系统特意把啤酒藏起来还有什么意义?啤酒只能是用来敲开木匠家门的敲门砖。
五人又等了一会,楚寻听见里面的脚步声停了,他偏头捏了捏耳垂,正打算直接把门踹开,就看见池逸已经先他一步,不仅踹了门,还在踹门进去的一瞬间就转身按住了藏在门后的那个人拖着铁锹的人。
楚寻跟进去,转头看着那人:“木匠?”
那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木匠脸上手上全是木屑,一对昏黄的眼珠藏在木屑和褶子中间,他愣了好几秒,才开口问:“你认识我?”
楚寻笑了笑,把门外的啤酒搬进来:“你之前在便利店订的啤酒到了,给你送酒。”
木匠看见那十八箱啤酒大喜过望,当即把手里的铁锹撂下,他疑问道:“怎么是你来送,店长没来么?之前的订单都是店长亲自来送的。”
楚寻想想便利店里那满地的狼藉,店长可能已经异变了。他如实说了出来,木匠的神色变了几变,一闪而过的欣喜过后是长久的遗憾。
池逸眼睛眯了眯,问道:“你要啤酒做什么?”
木匠没说话,只是领着他们到了院子后院,那里放了五十多个木头箱子,几乎占满了整个后院。他手一指,说道:“你们还可以接受其他的委托吗?”
池逸冷冷道:“这得看你委托的是什么,并且给什么奖励。”
木匠目光平静,语气平淡地有些吓人:“我需要五十个异变者的头颅,至于奖励,我可以给你们阻滞剂。”
祝小星和刘晖一听阻滞剂就两眼放光,这是能救他们命的东西。
楚寻却冷冰冰地看木匠一眼:“你要这么多头干什么?”
木匠不敢回头看他,两只手的手指绞在一起,他喉咙发紧:“我想让他们入土。”
楚寻和池逸这才去审视摆满院子的木头箱子,原来这不是箱子,这是那五十个变异人的棺材。池逸眼中寒光闪过:“所以呢?为什么只要头,你比较喜欢看你的邻居身首异处?”
池逸这话问的太犀利,而且一下就问到了点子上。木匠支支吾吾地说:“因为木料不够了,做不了那么大。”
楚寻垂下眼睛瞥他一眼,对这个说辞没做评价。木匠抬起眼睛看了看楚寻,接着又转头看向池逸,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委托你们接吗?”
永耀会长突然从院落中某个角落钻了出来,此时扬声道:“他不接,我们接!”
早上的时候,永耀带着人走的最早,甚至啤酒都留给楚寻,但其实一直没走远,他们一直蹲在暗处观察着楚寻的动向。
在楚寻进入这个小院后,永耀会长更是亲身演示了什么叫规范地听墙角。
其实早在木匠说出报酬是指示剂的时候,他就想站出来了,但理智还是让他接着听下去。在木匠问出最后一句时,他终于忍不住了。
戴鹏才抬起眼睛看了永耀会长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永耀会长被他一声哼得怂了一下,但他还是说:“戴队长,我们现在还是竞争关系……”
其实永耀下面的人也对这个老家伙看不顺眼,但只是不敢说出来。
戴鹏才和永耀的对峙还没结束,整个院落就开始震颤起来,木匠惊恐地喊道:“她来了!卡戴尔来了!”
他飞速把一张早就写好的委托压在一个木箱上,撂下一句:“如果你们想好了,就拿着那份委托!”
木匠说完只一句话,就直接从后门出了院子,跑进了院落后面幽暗地不见阳光的树林里。
卡戴尔夫人在他走后才姗姗来迟,她身形格外高大,几乎有一小层楼那么高,四肢着地,从房顶上露出一个瘦的能看见骨头的脑袋,接着冲着众人森然一笑。
她身上穿的麻布裙已经被撕裂了,此时东一块布西一块布地挂在她身上。
祝小星吓得吱哇乱叫,她开始乱躲:“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这个世界上有物种长这个样吗?”
楚寻回答她:“巨人。游戏里的怪物,人如其名。”
刘晖喊道:“所以他技能机制是什么?!”
楚寻眯了眯眼睛:“足够大还不算机制?”
刘晖:“……”
说的好像也是,如果这时候再有什么技能,那就真是逆天了!
卡戴尔一巴掌把院子里的木箱打碎,碎屑扑了众人一脸,楚寻下意识闭了眼,却没感觉到预想中的木屑。
楚寻迷惑地睁开眼睛,对上池逸的眼睛。他正在好奇地观察着楚寻。
楚寻:“……”
他沉默着把池逸的脸推开。
池逸轻声笑了一下,再抬起头看向卡戴尔时,眼神瞬间认真。卡戴尔实在太大了,一只手掌就能把一个躺到在地上的人完全罩住,此时抓起人来像抓蚂蚁。
永耀在这里的人更多,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显然更吃亏。高远大声喊道:“会长,我们撤吧!”
永耀会长眉毛一横,看向那张在木屑中乱飞的委托纸:“不能撤!”
他声音听起来冷静,但他内心无比急躁,他要接到这个委托,阻滞剂太难得了,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来五个人跟着我!其他人攻击卡戴尔!”会长冷声吩咐道。
他直勾勾冲向那份委托纸,其他人为这个六人小队打掩护。
按照物理距离,楚寻和戴鹏才距离那张委托纸更近。戴鹏才见永耀有了动作,几乎是立刻就扑了过去。
阻滞剂很重要,这谁都明白。所以楚寻肯定也不会放过。
戴鹏才和楚寻同时挡在永耀的人面前,永耀会长一咬牙,发动了自己的技能。他的技能是快速移动,几乎在刹那,他就绕到了两人身侧。
但戴鹏才是什么人?他对永耀比对他自己还清楚,甚至可以说,纪信是导致他退出永耀的最直接因素。
戴鹏才当时还是永耀战队的队长,而纪信,不过是公会内最普通的一员。
当时纪信刚过完第一次副本,戴鹏才注意到他的技能不错,之后在赛季之外,他会格外关注他的表现。
后来他带着纪信下了一次副本,这也是两人一起下的唯一一次副本。
当时系统把他们分为了两个阵营,戴鹏才和纪信恰好被系统分开,戴鹏才负责守卫一个道具,而纪信的阵营则需要去偷那个道具。
那天已经过去了太久,戴鹏才自己都有点记不清。他只记得两人缠斗了很久,纪信最后突然爆发,从他身边直接略过,风一般地拿走了戴鹏才守在身后的东西。
在拿到东西的那一瞬间,纪信嘴角忍不住翘起来,但他观察到戴鹏才僵硬地伸在空中的胳膊,顿时觉得自己做错了,他不应该这么拼的。
戴鹏才肩膀垮塌下来,摆摆手,但还是夸赞道:“做得不错。”
这场副本的直播几乎全永耀的人都看着,他们本来只是想看他们队长在副本内虐菜,但在看到戴鹏才垮塌的肩膀后,他们齐齐不说话了。
可能戴鹏才就是老了。
那场副本之后,戴鹏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又打了一阵公会赛,但是队伍成绩不好,一个赛季打完后,他索性离开了永耀。
戴鹏才手往左边一抓,正好抓住了纪信的胳膊。
戴鹏才轻哼一声:“你以为我还会放你过去么?”
纪信低头看了看被戴鹏才拽住的胳膊。他已经不是当时那个公会里的普通小孩了,他现在是永耀会长。
纪信压低了声音:“……可是你老了。”
他在刹那间抽出了刀,反手向戴鹏才砍去。戴鹏才在刹那间松了手,抬眼看向纪信。
如果是年轻时的纪信,他还会带着点歉意看向戴鹏才,但现在,他甚至都没有转头,径直朝着自己的目标走去。
戴鹏才想了想,也是。他当年只带纪信下了一次副本,纪信也只是干了他该干的事,他过不去不是因为纪信,只是因为他实在承认不了自己老了。
这事说到底,跟纪信没有一点关系。
天地不仁,人哪有不老的?但别人的老都是循序渐进的,诸如眼花腿麻之类,但戴鹏才的老只在那一刻,在纪信拿着东西抱歉地朝他笑的那一刻。
那一刹那,不管他情不情愿,有没有做好准备,他就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
然后逐渐成为传说中永耀公会前进路上的奠基者,也成为公会小辈们偶尔调侃的不服老的“队长”。
戴鹏才手抓了个空,楚寻看着戴鹏才空空如也的那只手,几乎是刹那就知道了他在想什么。
楚寻眸子暗了暗,卡戴尔这一瞬间打来,他飞快扑向戴鹏才,两人刚刚站立的地方被卡戴尔砸出一个大坑。
戴鹏才回过神,楚寻压下了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走出去。
刚才那一下摔的太狠,楚寻咳嗽两声,咳出来一口血。他随意擦了一下。
刘晖在躲避的混乱中看见楚寻嘴角的血迹,他隔着老远扔过去一个技能。治疗的技能得读条,这时候来不及,他只能先扔过去一个麻药的技能。
他记得楚寻最怕疼了。
楚寻抬起眼睛远远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冲他笑了一下。
刘晖看着那笑,心下一紧。他强迫自己回过神,心里吐槽了一句:“得让池逸哥看着点楚寻,不能再加美貌值了!”
楚寻还觉得自己的笑挺人畜无害。他匆匆对刘晖笑了一下,就重新看向纪信。纪信已经快到地方了,这时候再跑过去拦肯定来不及。
池逸在祝小星旁边,祝小星好像被碎裂的木头划伤了腿,这时候跑得踉踉跄跄,卡戴尔似乎也被祝小星的血吸引了,这时候追着他们两个打,他俩一时间走不掉。
楚寻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拽着窗棂上了屋顶。卡戴尔那张因为膨胀而爆裂的脸几乎就在他身侧。
这个庄园的房子是逐渐走高的,楚寻爬上的正好是最低的一间,而纪信方向的屋子逐渐变高。
卡戴尔的脑袋就放在这个最低的屋顶上。
她爆裂的眼珠盯着楚寻转了转,她被眼前这个“蚂蚁”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抓去。
而楚寻在那那只巨大的手掌朝他抓来的那一刻跳过了房子与房子之间的间隙,在屋顶上向纪信方向跑去。
卡戴尔一路跟着他,也一路搞破坏。纪信被迫应对卡戴尔随处乱挥的四肢,速度最终慢了下来。
就在这一刹那,卡戴尔一巴掌扇中了房子,楚寻正站在屋顶上,距离地面最少有五层楼那么高。房子逐渐倾斜坍塌,楚寻纵身跳了下来。
空中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的腰,然后他整个人被拽进池逸的怀里。
池逸有一些喘,他很明显刚才带着祝小星摆脱攻击之后直接就飞扑了过来。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在刹那间把楚寻接到怀里的,也没人知道他看到楚寻坠落那一刻的心情。
池逸冷笑道:“谁教你的,这种时候往房顶上跑?”
楚寻听着他声音,愣了一会,他反应了一会。
他应该是被池逸接住了吧?
至于这事谁教他的?好像没人教他。
从他进无限游戏他就有着不要命的行事作风,遇见黎明之后,他每天上房揭瓦地更加肆无忌惮。
因为他知道下面永远会有人接住他。
黎明后来说过他几次,从那之后,他爬屋顶就小心了一些,但玩命的习惯依旧不改,只偶尔几次会提前找个落点。
在黎明生气的时候,他还会笑着对他说:“这不是有你吗?没你我才不会跳。”
可是他错了。
即使在黎明走了之后,他还是哪危险往哪去,从房顶上跳下来不知道多少次,也不知道他一声不吭地受了多少伤。
摔得多了也摔得疼了,他终于知道下面再也不会有人来接他了。
从那开始,他终于完完全全学会了上房顶之前先找个落点。
楚寻看着池逸眼睛。
……好像。
少年多次坠下悬崖,短暂见过光明之后,他以为往后都是深渊。但在这一刻,又有人接住了他。
楚寻摸了下池逸的喉结,说:“我心里有谱。”
池逸打掉他的手,只看着他:你心里有谱?哪有谱?”
还有许多的话没说出来,你知道这地方有多高吗?你知道摔下来会是什么后果吗?
……你知道我有多在乎吗?
楚寻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草垛,沉静说道:“原本的落点是那,但是你临时给我拽回来了。”
楚寻话是乱说的,他掉落的地方距离那堆草垛相当远,他只是在最后一刹那有意往那边跳,但能不能过去,他心里也没底。
池逸顺着楚寻的手指看过去。
池逸知道楚寻是个什么人,他也知道楚寻早就习惯了有他在身边,所以楚寻一向肆无忌惮。
他其实想过楚寻是怎么在他走之后习惯一个人过副本的,可能是回头时发现人不在,也可能是战斗时发现只有自己……但这些都没有实感。
直到这一刻。
他忍不住想:楚寻又摔了多少次,才终于学会了呢?
一次次的坠落伴随着期望一起狠狠摔在地上,楚寻从浑身的钝痛中抖抖尘土站起来,这才彻底习惯了一个人。
池逸凑上去,舔掉楚寻嘴角的血迹。他满心的酸苦没处说,只用力地抱着楚寻,似乎是想从拥抱里感受他缺失的那五年。
五年太久,也太长了。
楚寻笑了一下:“怎么了?”
池逸:“……”
这时候还问怎么了?
池逸放开他。楚寻拍了拍池逸的胳膊,没说什么。
就算两人想说点什么,现在也不是时候。他俩都拎的清,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就从不同的方向围住纪信。
池逸同时看住永耀另外五个人。
而楚寻目光流转,最后定在纪信身上,他眼神里面带了点纨绔:“现在你的对手是我,不是老戴。”
纪信目光瞬间阴狠起来,他又发动了技能,试图通过快速移动来攻击楚寻。
但在他技能发动的刹那,他感觉自己精神好像被控制了一瞬,本来朝着楚寻前进的脚步硬生生转了个弯,刀直接劈到了旁边的墙上。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反反复复几次之后,他发现他的移动轨迹总是不受他控制,在技能发动时准备挥到楚寻身上的刀,最后总会劈到其他地方。
他出了一头的冷汗。
……怎么回事?撞鬼?
他抬起头看楚寻一眼,楚寻眼里带笑地看着他。
他想起楚寻之前的代号——001.
而001的技能是言灵。
纪信头上的冷汗滴下来,他从来没直面过001,他只知道001技能言灵,但没想到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就好像能够随意控制其他人。
纪信的实力等级已经很高了,楚寻又刚受了伤,这时候控制他很耗费精神,所以楚寻只在纪信发动技能的瞬间短暂控制一瞬,但这一瞬间也已经足够了。
纪信心想:“楚寻这是打定了不让他们过去。”
但纪信不肯死心,他最后一次发动了技能,这次他发现他没有偏离预定的方向,刀已经出了鞘,楚寻用胳膊挡了一下,最后刀刃在他手臂上落下不轻不重的一道口子。
楚寻也因为他的力道往旁边让了几步。
纪信终于过了楚寻这关,他继续高速移动,在移动中好像他听见楚寻打了个响指。
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去在意,抓到那张契约之后就立刻吩咐:“所有人员撤离!”
楚寻真的打了个响指,楚寻响指一响,池逸也立即停下了动作,冷冰冰地看着那五个人。
五个人一齐傻在原地。
……这是在干什么?之前打那么凶,现在又直接让他们过去?
但他们没时间想那么多,永耀大部队已经开始撤离,他们只能立刻跟上。
永耀撤走之后,卡戴尔又和他们缠斗了一会。下午一点钟,森林里传来一声乌鸦叫,卡戴尔在乌鸦叫过之后,扒着房顶消失了。
众人终于有机会休息。
五个人脸色都不是太好看,尤其是楚寻。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透出一丝病态的白,活像个癌症熬了三年的病人。
……之前身体的主人,也可能确实因为癌症熬了三年。
楚寻丝毫不在意,转而看向祝小星。祝小星伤了一条腿,刘晖正扶着她往这边走。
虽然祝小星单方面拒绝刘晖的搀扶,但架不住刘晖一松手她就开始倒。
刘晖埋怨道:“伤哪不好,非得伤腿,不够照顾你的!”
他话是这么说,扶人扶得挺乐呵。
祝小星没理他,问楚寻:“委托被拿走了,怎么办?任务奖励可是阻滞剂!”
楚寻这时候不太想说话,于是他摆摆手,让池逸替他说。
池逸盯着楚寻惨白的嘴唇看了好一会,看见楚寻的手势,才不情不愿地说话:“那是故意给他们的。”
祝小星:“……啊?”
池逸随便解释了一句:“我们五个人怎么可能拿到那么多变异者的头颅?所以只能等其他五个公会加入。”
他虽然是在冲着祝小星解释,目光却一直黏在楚寻身上。
祝小星:“……”
她懂了,她现在有点多余。
但是池逸一解释她也明白了,也没什么接着要问的。
众人在满地狼藉的庭院里坐下休息。戴鹏才身上也受了点小伤,但是伤口很浅,不会变异。于是他也没跟众人说,一个人闭着眼睛闭目养神。
虽然这神也养不好,因为他满脑子都是纪信那句“你老了”。
祝小星把裤腿挽上来,露出血淋淋的小腿。一根巨大的木刺从她小腿肚上蹭过去,还留下不少小刺在她皮肉里。
刘晖看不下去,往她身上接连扔了两个技能,一个是麻醉的,另外一个就是治疗,能够让伤口好的更快。
祝小星看向刘晖,语气夸张道:“原、来、你、是、治、疗、者、啊!”
刘晖:“……”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欠呢?
他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把镊子,压着心中的火气,对祝小星说:“给你把刺挑出来。”
祝小星下意识想躲:“我自己来就行。”
刘晖皱了皱眉:“别动!”
可能是刘晖皱眉的样子太过严肃认真,祝小星顿时不敢动了,任由刘晖给自己挑刺。
祝小星深吸一口气。
刘晖皱眉看她:“疼?给你扔了麻醉技能,不应该疼。”
然而那只是肉体麻醉,祝小星这时候在给自己做精神麻醉。
祝小星:“……他是治疗者他是治疗者他是治疗者。”
刘晖:“……”
刘晖把刺挑完,收了镊子,祝小星刚想把裤腿放下来,刘晖又扔了一团纱布过来。他语气平平:“自己包扎,我不帮了,你也别麻醉自己了。”
祝小星把纱布接了,自己乖乖地缠了好几圈。
池逸见这边的事终于完了,不由分说地就把刘晖拽过来,然后把他按在楚寻跟前,下巴一抬。
鉴于楚寻脸色白得过于吓人,刘晖开始认真起来。他仔仔细细用技能查了三遍,发现只有胳膊有伤
他皱了下眉,接着冲池逸耸耸肩:“只有胳膊受伤了,已经给他治疗了。”
池逸不是很信,胳膊上的伤,能让他脸这么白?
刘晖隐约摸到了点什么,他在脑中努力寻找措辞,艰涩开口:“楚哥脸这么白,是因为他身体本来就很……就很……”
池逸挑着眉毛问:“就很什么?”
刘晖深吸一口气:“……弱。”
说那么能打的一个人身体弱,他大概是疯了。
但他的技能就是这么告诉他的,而楚寻之所以那么能打,平常不带一点病气,只是因为他是楚寻。
他习惯了无所不能,即使带着个病弱身体也一样。
池逸好像在刹那间丢了魂,他麻木地点点头:“知道了。”然后就坐回楚寻身边。
楚寻听见了他俩的对话,闭着眼睛唧唧歪歪地说:“我都说了身体不是我的,你心疼什么。”
池逸先是卖了纱布,一圈圈地把楚寻手臂上的伤包扎好,然后从包里拿出来面包饼干和水,一样样地递给楚寻:“先吃点东西吧。”
楚寻闭着眼睛,觉得有人伺候挺好,于是什么也没说。
跟之前一样,池逸递给他什么他吃什么,甚至全程都没睁眼。
一顿饭吃完,楚寻脸色终于好了一点,但嘴唇依旧是白的,池逸盯着那地方看。
片刻后,他拉着楚寻的手腕站起身,一脚踹开卡戴尔家尚且完好房屋的房门,进去之后池逸直接反锁了门。
楚寻懵了:“你干什么?”
话没说完,剩下的字被池逸堵在嘴里。
楚寻能感觉到池逸的牙齿在自己嘴唇上一点一点磨,不疼,甚至还有一点痒。
楚寻被他磨的心烦气躁,手勾住他脖子,嘴巴却稍微离开了一点,他冲池逸耳朵旁边吹气:“要亲就快点。”
池逸眼神变了几变,但他还是不肯给楚寻一个痛快,牙齿依旧细细地磨上去,直到把楚寻嘴唇磨红了,才不肯善罢甘休地放开他。
楚寻手背抹了一把嘴唇,抹出来几滴血,他啧一声:“你属狗的啊?”
池逸看着他,似乎在自言自语:“红了,顺眼多了。”
楚寻:“……”
原来是因为这个。
他摆摆手,安慰池逸:“没事,就是身体弱了一点而已,我还是该怎么就怎么,我都不在乎。”
池逸攥住他手指,似乎想用手心的温度让那地方暖起来,他低着头,极轻地说了一句:“我在乎。”
楚寻感觉心里好像有一罐糖被池逸一句话打翻了,稀里哗啦地都倒出来,落下一地五光十色的糖纸。
他拽着池逸的衣襟,舔掉嘴唇上残余的血珠,轻声说:“再来一次吧,嗯?”
——
五个公会在其他公会里安插的都有自己的眼线,几乎是永耀刚刚拿到那份委托,其他几个公会会长就收到了消息。
矮子他们找了一天的阻滞剂,几乎把整个镇子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有找到一瓶阻滞剂,这时候偏偏永耀的人接了奖励阻滞剂的委托,矮子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他打听清楚了委托的具体内容,于是预言者公会的主要任务从寻找阻滞剂变成了杀变异者。
其他几个公会也差不多,除了星云。
赵舜杰没有带人去抢那一份委托,而是在镇子中央到处找还能听懂人话的NPC。
既然这个副本中有了第一个可发布委托的NPC,就一定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果真给他碰上一个,他们的任务是寻找一个丢失的小姑娘。
楚寻这边休息好了也没闲着。这个庄园因为卡戴尔,房屋塌了一大半,他们五个人进入那些还算完好的房屋搜查。
这些屋子都没怎么开窗户,屋里格外黑。池逸打着手电筒走在最前面,楚寻殿后。
楚寻透过中间的三个人去看池逸的背影。上次他这么打着手电筒走在前面,还是在疯狂校园的那个地下室里。
他那时候潜意识疯狂叫嚣,想要把池逸认成黎明。
但是现在,可能是因为听了赵舜杰的“你觉得他是谁,他就是谁”的屁话,也可能是他跟他自己拗不动了,那点把他俩清清楚楚分开的意识再也没叫嚣过。
他这么想着,看见前面池逸脚步一顿。他喊道:“怎么了?”
池逸没回头:“没怎么。”
然而在楚寻低下头的瞬间,他飞快撕下桌子上的一张纸,卷成一团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