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委委屈屈地做完了早操, 接下来那个徐荣又开始每天一次雷打不动的讲话。
他先是把学生的表现痛批一通，一听就知道洗脑功法达大成，然后才开始进入正题：“积分结算完成, 我们已经选出了今天的代班监管。”
他说完, 微微错开一步，把方阵中间的位置留给楚寻三个人。徐荣没什么闲心介绍他们仨，光是说出这个名字都能让他咬牙切齿。
咬牙切齿的不止他，还有王乐和卫斌。两人的怒火从眼睛里喷射出来, 要是眼神能杀人，他俩能把楚寻活活瞪死。
徐荣本想飞速跳过“新监管”这个话题, 但学员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他们同时抬头看着新来的监管，眼里第一次出现麻木以外的其他情绪。
……怀疑, 恳求, 乃至于愤恨。
最后是小胖子鸡叫了一声，意识到周围人向他投过来的目光, 他又飞速捂住嘴。
但他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那几个人, 怎么都跟“表现好”“积分够”扯不上边吧？
何止是扯不上边, 简直是离了八百里地。
正常人谁敢在这种地方翘课, 自己翘就算了, 还半路把他从教室里绑了。虽然后来学校并没有追究他“被迫翘课”的过失，但他想想, 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小胖子又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了楚寻一眼, 心想：但是他们是代班监管的话, 今天的治疗会好受一点吧？
徐荣只想把这件事赶紧过去, 他清了清嗓子, 接着说：“昨天积分为负的, 还有被小组投出来的，早读都不用去了，直接跟我过来。”
祝小星、卫斌和王乐都站了出去，小胖子瑟缩了一下，最终还是站出了方阵。
徐荣喋喋不休道：“最好别让我查出来你们谁想逃治疗，被抓到的后果你们也知道。”
祝小星胳膊肘捅了捅小胖子：“后果是什么？”
小胖子咽了口唾沫：“没逃过，但是听说过，好像是24h关在治疗室。”
祝小星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那地方她进去待五分钟都想出来，完全无法想象在里面被关24小时是什么滋味。
怪不得这些学员都这么老实和听话。
徐荣带着人去了特殊的治疗室，这间治疗室不在教学楼里的走廊深处，而是单独的一间屋子，进去能看到大厅，再往里走是被分隔出来的小房间，一个个棺材似的。
他一抬下巴：“进去吧。”
三个新晋代班监管站在他后面，楚寻好像闲不住，他伸手碰了一下大厅里放着的电脑。
……这地方好像跟惩戒中心有点像，系统果然还是那么没有想象力。
楚寻想到这，怔愣一下，惩戒中心？
惩戒中心直接连接系统内部的网络系统，如果系统是场景照搬的话，这地方说不定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徐荣这时候转过身，喝叱一声：“别瞎碰！让你动了吗？”
他这时候看见这三个王八羔子就来气，一个赛一个地会找事。如果可以，他真想直接把这三个人的监管身份给撕下来，但是他没那个权力。
楚寻转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他。
徐荣差点被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气的半死，他气愤又无可奈何，只能开始说正事：“代班监管只负责今天的治疗项目，其他都不用你们插手。仪器上都有操作手册，不懂的自己看。”
他说完打算走，又补了一句：“最好别搞小动作，别忘了，监管身份结束之后，你们还是学员。”
楚寻耸耸肩，没跟他掰扯。
除了他们三个监管，这地方还站着穿着黑衣的安保，此时那些学员都被他们推搡进隔间，领头的高大男人说：“可以开始治疗了，治疗期间我们会全程陪同，保护格外监管的安全。”
楚寻没看他，随和地问：“确实是保护吗？不是监视？”
他说的太平静，以至于那个保安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说是全程陪同，但那些保安也没有一直站在屋里，他们只是在屋内又看了一会，接着站在门外值班。
祝小星不敢搞出太大动静，只时不时敲一下门，让楚寻知道自己是在哪个隔间。但是楚寻看了一眼操作台，所有隔间都是相连的，也就是说他不可能单独把关祝小星的隔间拎出来关掉治疗设施。
“……既然不能单独关掉一个，那就全部报废好了。”楚寻耸耸肩，无所谓地想。
反正不是他的东西，他不心疼。
楚寻把那地方贴着的碍事的操作手册撕下来，这设备跟惩戒中心的差不多，他看都看会了。
门外保安冷声催促道：“治疗的时间到了。”
楚寻手搭到键盘上，正打算操作，却看见池逸已经有了动作，他在另一台机器上敲打着——所有设备也都是联通的，所以哪一台机器作为主控无所谓——池逸手指灵动，不像在敲键盘，像在弹琴。
这时候隔间内传来叫声，是卫斌。
“楚寻！大家都是玩家，做事情没必要做那么绝吧？预言者公会的实力你也知道，何必找不痛快，只要你今天把设备关了，以后预言者公会和你楚寻，就是一家人。”
他怕自己的话分量不够，这时候又把王乐拉出来遛遛：“你说是吧，王乐。”
他特意喊了王乐，而不再狗腿子般地喊“乐哥”。
王乐注意到他的改口，眉毛轻微皱了一下，但在这个时候不好跟他发作，只能先回答他的问题：“是。我可以代表预言者公会。”
楚寻抱着双臂，饶有兴味地思索了一会。
弹幕坐不住了。
“之前卫斌和王乐这么针对楚寻，楚寻这是在干什么？他还真在考虑？”
“楚寻其实挺理智的，现在搞死王乐和卫斌对他有什么好处？”
“不是我说，这也太憋屈了。”
这时候是主城时间的下午五点，赵舜杰刚看完今天的公会日报，此时边看直播边吃饭。他看到这里，呵呵笑了一声，接着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他了解楚寻，楚寻绝对不会放过到手的机会。
果不其然，楚寻懒散开口：“是吗？”
这时候王乐已经说不上话了，整个交易都是卫斌一个人在主导。卫斌慌忙应了一声，他没想到楚寻这么好骗，等他们出去了，预言者公会怎么对楚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压住有些颤抖的声线：“当然。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楚寻挑挑眉：“做人留一线？”
虽然语气极轻，但这句话却有不可反驳的压迫感，卫斌打个磕巴，停了许久才说：“之前的事，船屋副本里我确实对不住你，包括今天这个副本，王乐和我确实做的不对。但事情都过去了，对吧？而且，我们这一路上也不好过啊，王乐遍体鳞伤的就不说了，我不是也被巡防官罚了吗……”
卫斌喋喋不休起来。
楚寻漫不经心打断他的话：“系统呢？”
卫斌愣了一下，他没明白这句系统什么意思，最后是王乐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当年自己和系统勾结把楚寻强制遣送出游戏的事。
王乐咳了一声，他说话没有卫斌听起来那么油滑：“当年系统的事，我确实在后面推了一把。”
卫斌瞬间听懂了：“那都几年了，而且那件事的结果不是好的吗？人人都想出去，如果不是那件事，你能出去潇洒吗？”
楚寻眸子里闪过一丝厌恶。
当时黎明的信息他搜集到一半，后面就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他孤独地在外面游荡三年，所有跟无限游戏有关的信息都流传不出去，时间长了，他甚至会怀疑那是一场噩梦。
……人人都想出去，只有他不想。
楚寻声音格外冷，语气轻佻：“许空头支票就没意思了。”
卫斌就等他这句话，展示军火似的把自己仓库里的道具一件件念给他听：“还有五件橙色道具，几万积分，你想要什么，可以随便说。”
楚寻莫名想点一支烟，但他顾及到这是室内，还是忍了下来：“随便拿？”
卫斌重重地嗯了一声。
楚寻淡淡开口：“王乐……哦对，王乐的管理器在我这里。那就是你了，所有橙色道具，所有积分，能给吗？”
卫斌：“……”
狮子都没他这么开口的。
他咬咬牙，叹道：“可以！”
保命这种事他向来做的利落，直接给楚寻的账户划了过去。他把东西交了，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已经不求在副本内搞死楚寻了，现在安全出去最要紧，等到了主城，让预言者公会的人追杀也好，或者联合其他公会暗戳戳排挤也好，总有办法整他。
楚寻看了眼账户，没说什么，就又去操作那仪器。
池逸虽然听着他们的对话，但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他最后敲下了回车键，对楚寻说：“好了。”
楚寻有些惊讶地问他：“你会操作？”
池逸瞥他一眼：“这不看一眼就会？”
楚寻：“……”
什么看一眼就会，他那是进了几十次惩戒中心才看会的。
池逸看着他表情，忍不住笑了：“我觉得我之前操作过这个，所以上手容易。”
楚寻脸色空白了一瞬，“之前操作过”是什么意思？
他很想问，但是为了维持他们来之不易的友好关系，最终还是忍住了。
保安看不下去了，这时候又隔着门催道：“请问设置好了吗？如果再不开始治疗流程，我们可能会采取紧急措施。”
楚寻看向池逸，池逸点点头。
楚寻转头对保安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好了。”
走廊深处传来王乐和卫斌小声的对话声。卫斌声音拉的很长，似乎对王乐很不满：“好了，事情解决了，接下来就是预言者公会的事。”
王乐听出来了他的不满，这时候也没跟他吵架，只说：“我回去之后会安排好。”
卫斌不知道哪根神经被王乐这句话挑拨了，他烦躁地锤了一下墙壁：“呵，你安排？”
王乐努力保持了这么久的好脸终于拉了下来。
话说出口卫斌才觉得不妥，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妈的，什么时候能出去？”
卫斌谁都看不上，但是当其他人跟他认真起来的时候，他又秒怂。
然而他们两个没能等来开门，反而是隔间里的药物喷头动了，开始往外滋滋地喷药，淋了他们两个一身。
卫斌：“……”
他疯婆子一样敲门，接着破口大骂：“楚寻！你他妈的不讲信用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妈的是这样的人。枉我跟你认识那么多年！”
祝小星和小胖子也赶紧看了一眼自己屋里的喷头，安安静静的，跟死了一样。
祝小星虽然知道“治疗项目”不会开启是必然，但心底还是莫名松了一口气。
除了卫斌和王乐的隔间，其他所有棺材，无一例外地安静。
狭小的治疗室内爆发出一阵欢呼，好像这些被关了这么久的学员，突然有了人气。
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不清楚那个新来的冷脸监管的名字，但他们知道，是他救了他们。
之前所有情绪都变成感激，然后从嘴里以欢呼的形式叫出来。
小胖子反应更离谱，也许是听到治疗室仪器震动的声音他就条件反射，此时自己屋里没有一点动静，他反而哇哇地哭起来，哭声差点把房顶给掀了：“楚……楚寻。”
哭声和卫斌的叫骂声混在一起，那叫一个热闹。
仪器并不是楚寻操作的，此时他震惊地看向池逸，他以为池逸会按照刚才他和卫斌说好的，把所有隔间的设备都停掉。
池逸没看他，只淡淡地对卫斌说：“是我开的。”
卫斌：“……”
骂半天发现自己骂错人了？？
池逸讥讽开口：“跟你做交易的是他，又不是我。哪来的信用不信用。”
池逸跟王乐和卫斌没有任何过节，甚至可以说，他俩对池逸还挺好，一直想拉拢他进入预言者公会，又是约吃饭又是送东西的，活像个追女朋友的渣男。虽然池逸不给他们好脸，但那俩还是乐此不疲。
所以池逸这是，在给自己出气吗？
楚寻没忍住笑了一下，故意气他：“薛定谔的‘我们’？”
池逸白他一眼，嘴张了张，似乎想说点什么。
最后楚寻正色对卫斌道：“跟你用得着讲信用么？”
卫斌：“……”
一句话说的他哑口无言。
楚寻一句话又把刚才池逸的“又不是我”巧妙地拉了回来，他拐着弯地说，他和池逸站在同一立场，池逸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
池逸本来被他一个“薛定谔”气到，气到一半，手里又被塞进了一颗甜枣，这种掉到半空中又突然被一根绳拽上来的感觉让他心惊，又忍不住心动。
他最后别过脸，嘟囔了一句：“少吊我。”
楚寻装作没听见，但是嘴角却勾起来，看上去心情不错，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去操纵电脑。
——
赵舜杰把筷子放下，接着把饭盒扔进垃圾桶。他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楚寻一定会坑卫斌一笔，然后再把他踹下水，对于言而无信的人也不用讲什么信用。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池逸。
一场直播看下来，赵舜杰总觉得池逸眼熟，不是视觉上的眼熟，是感觉上的，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是当年的黎明。
他偶然在儿童游乐园直播里看见楚寻，也是这种感觉。
赵舜杰伸手推了下眼镜，叫来了秘书：“查一下池逸，能查的不能查的，全都要查。”
——
楚寻电脑操作到一半，随口问了一句：“这些隔间不是被串联了吗？怎么做到的？”
他虽然看别人操作是看会了，但到底是个半吊子。
池逸：“进了管理员界面，把串联设置关了。”
楚寻回头看他：“再进一次。”
池逸手指敲了两下，接着把管理员页面直接投屏到楚寻操作的界面上。楚寻翻阅起来，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通过管理员界面确实能看到许多意味不明的文件，文件格外大，还有一些命名为“主城”“惩戒中心”……
更为要紧的是，他最后发现了一个名为“早期巡防官遴选名单”的文件。
他伸手点了进去，但是文件被红锁了，从这个终端进不去。不止这一个文件，几乎所有跟游戏内部信息有关的文件，都是只能看见名字，但是点不进去。
楚寻看着被红锁的文件，扭头问池逸：“能解开吗？”
池逸看着那个“早期巡防官遴选名单”的文件，眸光暗了一瞬，接着摇摇头：“不能，文件实际上不在这个终端，在惩戒中心的电脑里，现在我们能看到，只不过是因为场景复刻被带过来了。”
楚寻点头，没再接着坚持。
池逸又问：“你和那个叫洛衡南的巡防官，关系很好么？”
楚寻抬眼看他，似乎是想从他脸上确定点什么，最后什么也没看出来，只能叹了口气：“是，认识了很多年。”
如果他是黎明，应该问不出来这种话吧。
楚寻没再说话，接着翻下去。他在里面看到了历年的学生管理名单，还有当年那件事发生后论贴帖子的截图留存，甚至还有一些草地上那件事发生时的照片和视频，楚寻皱皱眉，伸手全给删了。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学校的平面图。
楚寻想不清楚平面图有什么好保存的，他伸手点开，系统还卡在加载的界面时，保安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领头的那个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操作台的楚寻：“治疗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了，为什么治疗仪器只开了两个隔间的？”
楚寻站直身子，沉默地看着他。
他其实有点烦，他不想打架的，但现在好像免不了了。
保安目光扫过控制台，眼珠子都瞪大了：“你们竟然敢私自进入管理员界面？！我会立马向学校请示撤销你们的监管权限！”
他说着，就要打开对讲机联系学校上层。楚寻刚想过去，池逸从他身边走过，撂下一句“找线索”，接着就直接过去按住那人的拿着对讲机的手腕。
楚寻被那一句“找线索”撩拨地心下一动，池逸那句话，就好像刚好他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他心情格外好，眼角弯起来，笑说：“那就别让我出手哦。”
打斗声响起来，领头的那个似乎又招手叫了几个保安，众人把池逸围起来，楚寻却一点都不担心，肉搏还好，池逸要是用技能碾压这群人，楚寻都得嘲笑他半年胜之不武。
于是他直接转过身，转头研究起那个平面图。
他们进入学校其实只看见了三栋大的建筑，分别是教学楼食堂和寝室。楚寻本来猜测校长办公室应该在教学楼某个位置，但他现在看了这个平面图，才觉得不是。
因为这个平面图很明显画了第四栋建筑，位于整个学校的西北角，靠近学校大门。但在这栋建筑和其他建筑中间，画了一道细细的虚线。
虚线？这是什么意思？
学校大门附近绝对不会有这么一栋建筑，难道这个虚线，是指看不到也进不去吗？
在这张平面图下面，还附了一张学校的安保图。这张图详细记录了学校所有的安保人员，以及负责的范围，乃至调班的时间。但这些楚寻都没有细看，这些安保人员对他们来说不是威胁。
学校也没有单纯用人力来安保，学校全部角落都覆盖着摄像头，几个每个地方都安装着和治疗室设备一样的机械臂，只是这些机械臂平时会收缩藏起来，如果有人闹事，安保又无法解决，它们就会开启。
楚寻眯了眯眼睛，这才是他们要提防的东西。
他快速浏览了一下安保图下面的各条机械臂的安装位置，几乎是一目十行，他看到最后一句话，一个金属棒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李秀急得喊了一声：“小心！”她冲过来想替楚寻抗下。
她自从进来就一直站在角落里，楚寻他们说的她都插不上话，越发感觉自己没用。
楚寻把她拉向自己这边，然后飞速转身躲过，语气平淡：“我自己心里有数，不用过来，太危险了。”
池逸此时正跟另外一个保安周旋，一时没有顾及到。等他回过头看向楚寻时，眼里竟然带有歉意。
楚寻笑了下，安慰似的说：“没事，线索已经找到了。”
两人三下五除二把这里的事情解决，祝小星也终于撬开了自动反锁的门锁。她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先是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李秀，问道：“妈，你没事吧？”
李秀咽了口唾沫，摆摆手。
祝小星这才放下心，把目光分出来了一点，转头去看屋里的场景。
楚寻正坐在高脚椅上，手指心不在焉地敲着桌子。池逸站在一边，活动了一下手腕。而地上躺满了穿着保安制服，低声呻吟的人。
祝小星：“……”
她怎么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
好像她第一次被关进治疗室里无能为力的时候，楚寻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出现在她视线里的。
楚寻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走出门外：“人到齐了，是时候出副本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