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众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蒙了，老人转过身的动作顿在原地，高平平瑟缩地靠在门边，祝小星单脚踩在门槛上，不知道是进是不进。
除了两个始作俑者——楚寻和阿瑞斯。
阿瑞斯走进小木屋，怕冷似的错了搓手。楚寻则让过老人的身体，走到屋内，随手拿起老人做的一个玩偶。
他拇指摩挲了两下：“老爷子，我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觉醒的自我意志，但是从您觉醒那刻起，就已经知道了吧？这场游戏，其实是玩家贩卖灵魂给系统的赌场。”
老人已经缓了过来，他重重地叹口气，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尽可能不让孩子们跑出去，但是系统的判定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如果不能解锁隐藏剧情，孩子们留在这里会死亡，而出去，就是另一种死亡。”
楚寻目光里染上一丝怀念，指着小楚寻：“他应该在您这里呆了很久吧。”
老人睁着浑浊的双眼看了一眼小楚寻，目光里沾染上几分不忍：“是。七年前他就在这了吧，我经常看见他，但是不敢出面，怕吓到他。”
在副本的孩童是没有生理上的需求的，不会饿，也不会渴，但是能很清楚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和副本内的npc一样。
所以小楚寻一天内大多数时间都在游荡。
晃得多了，老人眼里便慢慢有了这个孩子，有时候还会故意找下他在哪，生怕他一个不注意给丢了。
但是，应该也不会丢了吧。游乐园永远出不去。
老人抬头看着楚寻：“怎么做到的？无论是否开启隐藏剧情，孩子都是不会在游乐园里滞留的。”
楚寻把手上的玩偶放下来：“当时我第一次进副本，不知天高地厚地带着炸弹闯了核心控制室，就是这件小木屋。被系统通知的巡防官强硬带走了，本来我应该接受处罚之后继续完成副本的，但……为首的巡防官好像知道些什么，我没能走完副本流程。”
所以那个时候小楚寻就被留在了游乐园，一直到现在。
小楚寻平静地听完，抬起眼睛看了楚寻一眼，眼神里面冷冰冰的，没有厌烦，也没有恼怒。
他很平静地接受他被扔在这个破烂游乐园里七年的事实。即使当年的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恨不起来。
他从小就没奢望过有什么人能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除了那个老头子，靠着捡垃圾把他养大的爷爷。
也许是眼前这个老人让他想起来什么，小楚寻低头眨了眨眼睛，轻声说：“不是的，我见过爷爷。”
在他偶然在游乐园里见到糖果的时候；
在玩偶有意无意接近来陪他的时候；
在天空晴朗时，游乐园里摩天轮悄悄启动的时候。
他就知道，游乐园里一定有那么一个人，偷偷关注着他的一切。
楚寻垂下了眼睛，默默地看着小时候的自己，眼神里带着歉意。
小楚寻别扭地扭回头：“别看我，你当时也不知道我会在这里滞留。”
屋内一瞬间安静下来，在一大一小两人中间，有什么情绪缓慢流淌。
最终是祝小星开口打破沉默：“所以，你从七年前就已经进入副本了？你不是新人。”
楚寻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又接着问老人：“那您也应该知道，这件小屋是整场副本的核心吧？”
老人垂着脑袋，点点头，又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楚寻，又扭头看了眼阿瑞斯。
阿瑞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我不是系统的人，应该说，不全是。但是我并不是像您一样觉醒了自由意志，我本身就是某个自由意志。”
楚寻撩起眼皮看了阿瑞斯一眼，阿瑞斯说这话时刚好也朝楚寻投去了目光：“你想知道的，告诉你了。”
目光碰撞间，楚寻突然从阿瑞斯的笑中间品出点别的滋味，刚好不带一丝一毫掩饰的收进楚寻眼里。
楚寻移开目光，胸口有一些闷，他下意识地捏了一下耳垂。
老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楚寻眸光暗了暗，沉默地从背包里拿出那一箱汽油，又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了火机，轻轻放在老人面前的桌子上。
接着一言不发地出了小木屋的门。
楚寻走后，阿瑞斯也抬脚走出了屋子。屋内的气氛逐渐低沉，祝小星已经明白了一切，现在要毁掉这个小木屋，才能阻止儿童游乐园副本重开。
楚寻把选择权交给了老人，她莫名觉得有点残忍。祝小星把手上的戒指摘下来，声音闷闷的：“爷爷，这个戒指还给您。”
老人看了一眼那个朴素的黄铜戒指，没有接过来，反而笑着把祝小星和高平平赶出了门。
自从上次楚寻和祝小星出来，核心控制室周围的大雪好像就没停过。楚寻双手插进风衣口袋里，片片雪花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等到楚寻低头时，祝小星才发现他嘴角叼着一支烟。
无边无际的大雪之上，是阴沉的，看不见云的天空。楚寻抬头看着那天空，又像是在出神。火光明明灭灭，他瞳孔却仿佛被大雪冰封，怎么都染不上光。
他记得游戏里的天气总是这样的，昏沉阴暗，所有色调都死气沉沉的，晴天一次都能算作久违的好天气。
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他突然觉得，天气晴朗的时候，游乐园里那座已经斑驳得掉了漆的摩天轮会缓缓开启，上面应该会坐着一个孩子。
到达顶端时，他会看见副本门外的长满灌木的小路，小路蜿蜿蜒蜒，看不清来路，也看不清去处。
然后他就这样，看了七年。
阿瑞斯站在他旁边，也没有说话，静静等他把那一支烟抽完。
然而，在这支烟抽完之前，雪地上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来人穿着合体的制服，肩章上垂下来丝丝缕缕的黄色吊穗。
是巡防官。
巡防官是系统内特殊一类人，由于游戏内包括主城住宅区和商业区，巡防官用来保证这些地方的正常秩序，这是比较低级的巡防官。
高级的巡防官用来应对副本内各种突发情况，主要防范玩家蓄意破坏副本。
巡防官相当于系统的内部供职人员，巡防官在游戏建立之初即存在，也从来没有换过人，游戏建立之初是哪些人，现在还是哪些人。
只不过有一个例外，就是当年巡防官之首，后来他被撤下的巡防官的位置，成了仅次于001的玩家。
代号“黎明”。
楚寻回头看他，目光对视，像是相接的兵刃。
“怎么？”来人摘了白色手套，随意甩了甩，装进了制服口袋。
从他们走出木屋起，系统的直播便恢复了，弹幕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巡防官。
“草！这不是洛衡南吗？怎么新人游戏违规直接把他派过来了？他好久都没去过一线了吧。”
“我没记错的话，在黎明变成玩家之前，洛衡南是仅次于他的巡防官吧？”
“你记得没错，他当时巡防官排第二，当然现在也还是第二，没人敢补第一的位置。”
……
楚寻笑了：“没什么。”
洛衡南和楚寻，不，应该说是001，是旧相识。001第一次违规被黎明带走，在那时认识了屁颠屁颠跟在黎明后面的小弟，洛衡南。
当时洛衡南还没多大，硬要论的话，也就十七八岁，甚至个头还没长足，隔几个月见他，就又能看见他长高一大截。
楚寻那时候总拿他身高嘲笑他，不过现在再看……
来人穿着制服，早没了少年时的稚气，就连当时那股活泼也没了，此时的洛衡南，更像是个人形兵器，仅仅是站在那，就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寒意。
他一一扫过站在屋外的几人，目光落在阿瑞斯身上时略微停留了几秒，接着当没看见那个失职的boss似的，转头看向了楚寻。
身后的手下悄然提醒：“老大，这个副本的boss也在这里，而且还是系统更新后的新boss。这种情况，视为背叛系统。”
系统对于副本npc的监视力度比玩家要小得多，不知道该说是系统自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系统坚定不移地相信副本内所有npc都坚定不移地追随自己，对于boss自然也放宽了监视。
不然老人不可能觉醒自由意志多年还不被系统发现。
系统对于副本boss背叛系统有一套自己的法则，但是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了，法典上的灰都能拿来写字。
洛衡南没听见似的，没有回应。
手下忍不住又说了一句：“这种情况下，需要把副本boss意识抹杀，带回中心重塑。”
洛衡南冷着眼睛扫过来，一字一顿地说：“谁告诉你他违背系统了？”
手下不敢探头了，立马乖乖闭嘴，打算做一个安静的雕像。
洛衡南抬头看了眼完好无损的小木屋，嗤笑道：“不是说要炸掉核心控制室么？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话音刚落，木屋内燃起通天的火光。楚寻目光阴沉地看着木屋燃起来的通天大火，火光太盛，他眼里的大雪终于被一点一点烧化：
“长官，还满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