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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将麻烦甩给钦天监以后, 陆长亭便心安理得地闲了下来。

“如今端本宫也无要紧的事,不如便回到宫外去, 如有事, 父皇定会再传召,届时进来便可。”陆长亭没想到,当先说出这话来的, 是朱樉。

陆长亭虽然猜测,朱樉多半是不愿再和朱允炆这个屁孩儿,培养什么叔侄情了,但此时他们俩的想法正是不谋而合,陆长亭当然也就顺水推舟, 应下来了。

朱樉前去向朱元璋辞别后,便带着陆长亭出宫去了, 临了出皇宫的时候, 朱允炆还扒拉着宫人的手臂,依依不舍地瞧陆长亭和朱樉的方向瞧了好几眼。

那边钦天监的人还暗自得意着,总算从陆长亭手中扳回一成,他们哪里知道, 陆长亭根本没将他们放在心上,此时已经欢欢喜喜出宫去了。

待回到秦王府洗漱一番, 朱樉便让陆长亭收拾一番, 欲领着他在应天府中走一走。谁知,刚换了一身衣衫,便有管家双手呈着一封信上来了。

“秦王殿下, 陆公子,这是燕王府来的。前两日,殿下在宫中,小的们才在这时候呈了上来。”管家躬下身,将手中的信往前递得更近了。

“燕王府来的?北平?”朱樉当先伸手将信接了过来,展开瞧了一眼……

陆长亭伸手直接将信夺了过来:“二哥,是给我的吧。”

朱樉的脸色臭了臭,却是没有伸手再夺回来:“是你的。”

朱棣的性子哪里是喜欢写信的?若是寄信来,便也只有可能是给陆长亭的。

陆长亭慢条斯理地拆了信,朱樉当即凑了上来:“写的什么?”陆长亭本能地胳膊一拐,避开了朱樉的目光,气得朱樉小声嘀咕了一句:“小气!”其实呢,朱樉也未必真对那信上的内容有兴趣,若是真瞧见了,只怕他还会觉得肉麻。谁知道老四平日里瞧着稳重自持,私底下却又是个什么闷骚样子。

实际上,朱棣也确实并非会将肉麻之言载于信中的人,陆长亭展开信后,所见到的大都是关心询问的话,而后才是说起知县等人……那龚家破败在先,知县倒台在后,已经吓住了不少人,私底下自然是识时务地开始往燕王的方向倾倒。虽是寥寥数语,陆长亭却能猜到朱棣该是如何忙碌。

再往下瞧,便是朱棣问他,年前可能归去。

陆长亭心底微微一暖,颇有些触动。他习惯与朱棣一处过这样的节日,他自然是要回去的。

“都说了什么?”朱樉忍不住好奇地问。

“问我何时回去,能否赶上过年。”

“过年?”朱樉的音调陡然拔高了,“你过年还要回北平?”

陆长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是自然。”

朱樉顿时心头好一阵郁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只要再拖上半月,你便赶不上了,自然是留在应天与我一同过了年,再随我到西安去……”

“还去西安?”陆长亭挑眉:“我不去了。”

“原本答应好了的……”

“可二哥骗了我呀!”

朱樉面色发青,只能哽了回去。是啊,可他骗了长亭,就这一点,便让他在长亭跟前没有半点说话的资本了。

陆长亭也不是故意要噎他,见朱樉眸光黯淡下去,陆长亭便抬手拍了拍朱樉的肩背:“总之过年前我定然是要赶回北平去的,往年过年也是我和四哥一同过的。”

朱樉轻叹了一口气,道:“过去你还同我一起过的呢。”

“应当补充一下,是同你、四哥,一起过的。”

反正就是少不了老四是吧?朱樉恨恨地道。

“你回不去的。”朱樉道,他这可不是赌气,而是陈述一个事实:“这次的事虽然已经被你打开了突破口,但却不是这样快便能了结的,还记得在中都和北平作乱的风水师吗?这柳氏行事,背后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风水师指示呢?”

陆长亭顿时也想到了这点:“不错,二哥说的不错,那柳氏背后,是不是也有这样的风水师呢?他们从中都时开始便想要谋害皇嗣了……”越想陆长亭越觉得这就是一张大网啊!

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事情也确实是一时间了结不了,可了结不了又如何?那也与他没干系啊。

“此事我不插手,我只管瞧端本宫的风水异处。”陆长亭道。

“迟了,父皇不会这么快便放你走的,哪怕你将后续事宜都交于钦天监,你也不可能这样快便离去。”朱樉无奈地道。

陆长亭皱了皱眉,这一点是他想岔了,为皇家做事,可不是事情完成便能立即拍拍屁股走人的。

朱樉瞧着陆长亭的模样,这会儿也有些不好受了,毕竟是他将人带来的。“你若真想回北平,此事……我再想一想办法吧。”原本朱樉还信心满满,觉得自己离将陆长亭成功挖墙脚不远了,但此时却发现,原来还离着老远呢,老四已经比他占据着太多的优势了。

陆长亭听到这句话,倒是心下一喜,毫不吝啬地扬起笑容道:“那便辛苦二哥了。”说罢,他还抬手象征性地给朱樉捏了两下肩。

朱樉刚闭上眼美滋滋地享受了两下,睁开眼就没了。

“小长亭啊,你这表面功夫做得可真够表面的啊……”朱樉只得叹了一声,随即还是照常该出门出门。

来到应天府好几日了,这还是陆长亭头一次正儿八经地在外面走一走。

朱樉对应天府自是熟悉得很,直接就带着陆长亭去寻小吃了,这才令陆长亭终于得到了几分满足感。就在他们游应天府的时候,皇宫之中,贴身太监走到了朱元璋的身侧,那太监道:“皇上,柳氏认罪了。”

朱元璋微微一笑:“不出两日,果真不出两日,是个有本事的。”

太监虽然不知皇上口中夸的是谁,但他却本能地觉得,应该就是那位初来乍到,却本事卓绝的陆公子吧……能得皇上如此一声赞,日后怕是要平步青云的哟!

陆长亭和朱樉在外面玩耍至了黄昏,方才回到秦王府中。

他们刚一踏进王府门,便见一位公公等候在里头了。

朱樉是认得他的,开口道了声:“怎么是刘公公来了?”

那太监笑了笑,道:“来向陆公子传皇上口谕。”

陆长亭稳稳地站在那里,面上瞧不出半点受宠若惊之色,他淡淡道:“公公请说。”

那太监暗暗感叹了一声,难怪这陆公子得了皇上一声赞赏呢。

“柳氏认罪了。”

陆长亭并不意外,那样的法子,一般人都是承受不来的,何况从锦衣卫将柳家幼子抱出来的时候,那柳氏挣扎得那般剧烈,便可知道,柳氏对着柳家子孙是有着心软一面的。至于她为何能狠下心谋害皇族中人,陆长亭就不去管了。至少可知,柳氏一定扛不过这样的法子。

“皇上还说,明日前往诏狱,陆公子继续同行。”

这点,陆长亭也不意外,他点点头,对那太监道:“辛苦公公了,我都知晓了。”

朱樉也在旁边道:“本王明日陪同长亭进宫。”

那太监笑盈盈地走了。

虽说他并未如何讨好陆长亭,但朱樉却从这太监的口吻中听出了小心翼翼的味道,可见太监是不敢慢待长亭,而这个原因并非来自于他,更大可能性是来自于是父皇……

是父皇对长亭透露出了几分欣赏吧?

朱樉盯着陆长亭的侧脸,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当初他和老四,也正是如此欣赏长亭啊!

陆长亭仰起头小小地打了个呵欠:“二哥,我有些困了,我去歇息了。”

“去吧。”朱樉还有别的事要处置,自然就无法跟随陆长亭一同就寝了。

陆长亭熟门熟路地进了屋子,挥退丫鬟下人后,陆长亭匆匆洗漱一番便躺倒在了床上,白日行走许久的疲惫,在这一刻渐渐消散了。

躺了一会儿后,陆长亭从怀中摸出了白日那封信。

陆长亭忍不住展开信,就这样仰着头又瞧了一遍。

“长亭,如晤……”

陆长亭原本还记着要回一封信,只是捏着信纸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待到醒时,陆长亭觉得身上陡然一阵凉。

冬日啊!

他可畏冷了啊!

谁敢揭开他的被子!

陆长亭愤怒地睁开眼,朝着来人瞧去,谁知触手却是一片温软,陆长亭当时吓得魂都飞了,一下子就翻身坐了起来。

这不是朱樉!

对方是谁!敢在这样的时候潜入秦王府来!

陆长亭心头扬起一阵愤怒:“你是何人?!”因着此时灯火皆熄,陆长亭眼前也是黑漆漆一片,只能隐约瞥见一个身形……陆长亭心底不快更甚。

对方似乎被陆长亭这声惊住了,结结巴巴地道:“王、王爷这里已经有人了?”

是个女声。

陆长亭的脸色登时黑了个透,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这就是冲着朱樉投怀送抱来的呢,谁知道今日朱樉根本未归来这间屋子,她便投错了地方,还满心以为是先有人占了她位置……

陆长亭一把推开那凑上前来的女子,道:“王爷不在此!你走错了!还不快快离去?”

那女子自然是不信,王爷的屋子不睡王爷,那能是谁?她还将陆长亭当作了与她争宠的人,口中哀怨地道:“王爷,我是绿碧啊……”

我管你绿碧还是碧绿……脑子都不长一个,爬什么床!若是秦王当真在此,他早出声了啊!

察觉到那女子凑得更近了,甚至还伸出手来摸索,陆长亭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也不想便粗暴地将对方推开了,随后从她身上跨越下去,打开屋门走出去,大声喊道:“来人,捉贼啊!”

想着用这般办法来爬床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说人家来色.诱的,那也着实不太好,闹出去毁的可都是朱樉的名声!陆长亭便干脆说了句“捉贼”。

那里头的女子也是一愣,忙辩解道:“我不是贼!你是谁?你休要霸占王爷……”

陆长亭脸色更难看了。

不过他这一声,总算是激起了响动,很快便有府中下人和侍卫举着火把前来了,没一会儿,朱樉也到了,身后还跟了太监和丫鬟,就连管家也起来了。

管家许是年纪大了,披着外衫哆哆嗦嗦,指挥着下人来抓贼。

朱樉沉下来脸来:“我秦王府还能进贼了?这倒是新鲜!”

管家吓得哆嗦得更厉害了。

没一会儿,下人和侍卫都进去了,又没一会儿,众人便听见了一声尖叫,那声音高得仿佛要窜入云中去。

朱樉皱眉:“还是个女贼?”

下人和侍卫很快齐刷刷地退了出来,低着头道:“请殿下进去瞧瞧吧。”

陆长亭就站在朱樉身边,心道,这他妈就很尴尬了。

不过幸好,这些下人侍卫都是聪明,知道牢牢锁死在窃贼论上,而不会说出去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王府中有人爬上王爷的床,这说出去可绝对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朱樉心底此时也大约有了猜想,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只叫了贴身太监,一个丫鬟,然后带着陆长亭一同进去了。

这时候一阵冷风吹来,陆长亭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实在忍不住迁怒那女子。

瞧瞧,他被吓得措手不及,出门来连外衫都顾不得套上,这一身冻也冻死他了!好好的一个觉,被搅成这个样子,他能不生气吗?

朱樉注意到陆长亭在哆嗦,忙取下了身上的披风,直接罩在了陆长亭的身上,然后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这才带着他跨过了屋门。

这一进去,丫鬟点起了烛火,那床上衣不蔽体、匆忙遮掩的女子,就这样映入了他们的眼帘中。

朱樉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致。

陆长亭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幸好他躲开了。陆长亭这会儿甚至觉得,经这么一遭,都快给他留下心理阴影了。古代怎么就兴这一套呢?

那女子见秦王来了,马上扯过被子遮住了身子,抽抽答答很是可怜地道:“奴婢,奴婢只是来见秦王殿下的,奴婢不是贼……方才那些人看光了奴婢……奴婢不能活了……”说着便嘤嘤哭泣了起来。

陆长亭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女子实在太不够聪明了,她说的这番话,就是将她自己往死路上推啊。

一个胆敢勾引主子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她口中说旁人看光了她,或许是想勾起秦王的怜惜,但别说这个目的达不到了,恐怕她说要死,朱樉还真能让她去死。这下子她丢的可就不只是脸面了啊……

不出陆长亭的所料,朱樉抬手捂住了陆长亭的双眼,而后语气冰冷地道:“将她就着被子抬出去。”

“抬、抬哪里去?”太监弯腰小心地问道。这太监的面上倒是没什么多余的神色,瞧来很是淡定。

“她想在哪里寻死,便抬她到哪里去。”朱樉的声音因为这句话而显得更冷了。

那女子呆了呆,并未想到朱樉口中说出的,会是这样一句话,可她已经顾不上去想为何秦王会如此无情了,眼下保命最为重要……她从床上翻滚了下来,只听得膝盖撞地一声响,她倒是干脆利落地求了饶。若是她早能这般聪明,何至如此?

朱樉却看也不看她,道:“带走!”

朱樉是见到陆长亭可怜巴巴被裹住的模样,便觉得胸口一阵火焰灼烧,叫他怎么也容不下这个女子!

那女子放声大哭,一边挣扎一边告饶,但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距离秦王越来越远。

“长亭,你没事吧?”朱樉说着便皱起了眉:“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的。”

“没事。”陆长亭说完,这会儿倒是想起来,那张被他抛弃下的信纸了……陆长亭趴在床上翻找了一会儿,总算是将信纸找到了,他从床上下来,将信纸折好,好好地放入了怀中。这一幕当然落入了朱樉的眼中,朱樉心底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老四的信都这么宝贝……

不过心头酸归酸,朱樉倒是并未说什么酸话,他攥着陆长亭的手腕往外带,口中道:“今夜便换个地方就寝吧。”

陆长亭对此当然没有意见,他一想到要睡回那张床上去,也都觉得怪怪的,倒是不如直接换一处地方了。

待在外面又冷又困,等被带进暖融融的屋子后,陆长亭便觉一阵困意上了心头,倒是没什么心思去想别的了。

之后那女子如何处置,她是如何进了秦王的屋子,陆长亭都没去深究了,这些事自然有朱樉会去处理,陆长亭现在想起半夜被冻醒,触手一片温软的感觉,都还觉得分外的惊悚,着实满脑子的阴影。

若是远在北平的朱棣知晓了,定会感谢朱樉。

感谢朱樉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最终让长亭对女子产生了阴影……

翌日一早,陆长亭和朱樉洗漱后,便早早用了食物,准备着往皇宫里而去。临出门的时候,陆长亭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等上了马车,陆长亭的脑子转了半天,这才想起来,似乎……秦王府的管家不见了?陆长亭不由得联想到了昨日的事。

陆长亭压下种种思绪,将这件事从脑子里排了出去。

若真是和那管家有干系,那也不过是他自作自受了,擅自做主放纵这等事的发生,往严重了说,那便是随时都有可能出卖主子。身为王爷,身边最不缺的便是伺候的人,朱樉自然不会再留着他。

这厢朱樉瞧了一眼陆长亭神思不属的模样,只当是他是昨夜惊魂还未定呢。

此时朱樉心底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平日里长亭是何等无所畏惧的一个人啊,谁能想到他却经不起这般惊吓呢……这会儿朱樉想着想着,又觉心疼极了。若是这般下去,长亭岂不是对女子更是不喜?若是再无改善,岂不是便宜了那老四?

待两人入了皇宫,便有太监领着陆长亭到洪武帝那处去了。朱樉则是走到半道,就被太子朱标截胡了。

二次入诏狱,陆长亭已经没了之前那样的新鲜感。在黑暗的通道里,他们七拐八拐走到了地方,然后陆长亭便听见了嘈杂的孩童哭泣声,以及女子嘤嘤的哭泣声,间或夹杂了些吵闹的求饶声。

他们拐过了这个弯儿,进入到刑室中,便见到了趴在地面上的柳氏。

和之前见到的有所不同,不过两日不曾见到,她便平白多了几分苍老和颓唐,头发垮塌散乱,泛着青白色的脸庞上,还挂着残留的血污以及未干的泪痕,再低头看身上的衣衫,更加破烂不堪了,瞧上去像是在地面磨损过的一般,当时她一定是在地面上奋力挣扎吧……

细看,陆长亭甚至还能看见她因为剧烈挣扎,而翻过来的手指甲。

陆长亭的心尖不自觉地颤了颤。

光是瞧着都疼啊!

陆长亭最见不得这样的画面了,他马上转开了目光,目不斜视地在朱元璋身边站定了。

柳氏如今已经不再是太子次妃,朱元璋待她也只剩下厌憎冷漠,自然此时出言也甚为直接:“说吧,前因后果,如何做的,都说一说。”

其实柳氏是如何做手脚的过程,陆长亭脑子里已经大致有个框架了,当然,还有些他所不知道的,便只能听柳氏说来了。

先是说太子屋中的摆设,果然,都正如陆长亭发现的那样,没有半点疏漏的地方。

听到这里,朱元璋还转过头来,笑看了陆长亭一眼,倒也算作是对陆长亭的赞扬了。

再接着,说到了皇太孙的屋子,鱼缸的事也说了。

这个布置本也只是障眼法,为了不让人发现埋藏更深的风水阵。

陆长亭忍不住插嘴道:“这个障眼法,做得可着实不好。”

因为刑室里寂静得很,就剩下柳氏说的柔弱嗓音,陆长亭突然开口,轻易就将众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柳氏是很憎恶陆长亭的,这一点陆长亭自己也清楚,毕竟都这样久了,愣是没人发现她动的手脚,而自己却是一来就捉个正着,于是她的生活被打破了,她从高高在上的太子次妃沦落成了阶下囚,就连她的家人也因此而受牵连。

自己窥破了她的阴谋,她能不恨吗?但恨又如何?陆长亭可是半点不会后悔的。

那些罪犯还都憎恨法律和警察呢?难道为了怕憎恨,便住嘴不说吗?正如洪武帝所说,早前柳氏犯下这等事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家人的下场吗?她自己都不为此而着想,还要别人去心疼什么?

陆长亭大大方方地回望了过去。

柳氏见目光对他毫无作用,气得又瞪了他两眼,声音沙哑,且极为不忿地问道:“你为何说这个障眼法做得不好?”若是没有陆长亭,是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的!

“障眼法是放在明处的,做得很是浅显的,这不就是等着人来发现吗?一旦障眼法被发现,便有人知道宫殿中被动了手脚,为了安全起见,自然为大肆搜寻,直到完全确认安全之后,方才会放手。”陆长亭顿了顿:“而你做的这个障眼法就尤为拙劣,稍微有些风水本事的,都不可能选择如此做。”

柳氏咬了咬唇,冷笑道:“倒是我蠢了。”

“是你蠢了。”陆长亭毫不客气地道,气得那柳氏是当场变了脸色。

“鱼缸有水,入冬结冰,便不成水了。暖炉有火,但只有秋冬才会放置。这两者,难以并存,水火相冲之说便大大打了折扣。胆敢到皇宫里动手脚的人,会用这么拙劣的法子吗?既然拙劣,那就说明,屋子里还有另一处高明的了。”

一旁的锦衣卫们听得云里雾里,朱元璋和柳氏却是瞬间明白了陆长亭的意思。

什么障眼法,在懂行的人眼中,不过是欲盖弥彰、弄巧成拙罢了。

柳氏缓缓吐出一口气,满是悲凉味道地笑了笑:“是,是我蠢笨了……”

“接着说吧,那个被障眼法隐藏起来的……风水阵。”

大约是被陆长亭打击到麻木了,柳氏现在对陆长亭已经升不起半点的憎恨仇视了。

“没有人会去注意大殿中什么东西被挪动了,他们谁会想到,风水之上也能动手害人呢?”柳氏惨然一笑。

这会儿陆长亭倒是被激发了些灵感,他出声道:“让我猜一猜,你是在哪里动了手脚……是上梁吗?”

除却上梁和鱼缸外,摇椅、桌案、砚台,都不是好作风水用的。

柳氏目光闪了闪:“是……是上梁……”

“上面放了什么?”

“一块铁。”

毛骧嗤道:“这是做什么?”显然是对这柳氏的举动,觉得不能理解。

“梁,乃一屋最重要的地方,民间常说,人是不能睡在屋梁之下的,否则夜夜都会觉得难以呼吸。”

毛骧笑道:“这个我倒是听说过的。”

“铁,有重逾千金的寓意,铁压于梁……便好比压住了整个屋子的脊梁。换做人,若是压住了人的脊梁,你能站起来吗?”

朱元璋身边的太监已然听得咋舌。

毛骧皱眉:“这样便能害人了?那这害人,也未免太过容易了些,岂不是人人都能用此法去害人了?”

“非也!无论何事,都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指挥使的事只有指挥使能做,一样的,这风水之事,便也只有风水师才能做,有时候,如何不着痕迹地去害人,比造福人要更难。能不动声色布下风水阵的,必然是本事不小的风水师。寻常人,哪怕是怀抱风水书籍,也难以在一夕间便借此来害人的。”

闻言,众人这才浅浅地松了一口气。

谁叫这陆长亭说得着实太过可怖呢?

“还做了什么?”陆长亭说完,突然蹲了下去,众人都是一愣,毛骧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借指挥使的刀一用……”

毛骧皱了皱眉,但见皇上都没有说什么,他便当真取下了刀来,递到了陆长亭的手中。那刀颇有些分量,陆长亭只觉得掌心一沉,随后他便满不在乎地用刀尖就这样在地面上画了起来。

地面上覆满了泥土灰尘,用刀来画画,痕迹还是很明显的,线条也是很流畅的。

只是毛骧的脸忍不住黑了黑,这小子是在做什么?拿他的绣春刀来画画?

“……全都是在金上下功夫?”

“什么?”朱元璋都没能听明白陆长亭的意思。

那柳氏也是满面错愕地看着陆长亭。

“铁,五行属金。要做成风水阵,必然是在金上下功夫的。”

朱元璋此时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怪异。

陆长亭倒是心下明白,应当是洪武帝想起来了,皇太孙的八字里,是与金相克的!

只是皇太孙是何等人?八字自然不能说出来,所以哪怕洪武帝变了脸色,却也不曾说什么。

这次妃柳氏,好歹也是太子的枕边人,会知道八字并不奇怪。

陆长亭都忍不住皱眉,八字啊!知道一个人的八字之后,要动点手脚来害他,可真是太容易了啊!想想那些常出现在历史上的巫蛊之说,若要行巫蛊来害人,那也都是手握生辰八字,然后再施行的啊!

这会儿陆长亭的脑子倒是转得飞快。

木生火,然火克金。

之所以要挪走桌案、摇椅等物,是因为它们属木。放置金属的地方,便不能放置木。

而东北方是艮卦,代表幼子,五行属土,若是在这一块上放置属木的东西,木克土,于是东北方遭压制的同时,也避免了压制金,使得这个害人的风水阵再不受拘束。

刚才陆长亭用刀画的,便是屋中方位摆设,画成平面图之后,这些便变得极为一目了然了。

除了这些地方以外,应该还有放置金的地方,使得形成一个循环……

金……

陆长亭心中陡然一惊,是了,原先他以为鱼缸这个障眼法是柳氏自己想出来的拙劣法子,

此时恰巧柳氏在惶恐中开口了:“有,还有一物,应在放置在殿中。”

“那个架子?”陆长亭问。

“什么架子?”朱元璋皱眉。

“是因为那个架子,才引发了你们做这个风水阵的灵感?”

“是。”柳氏咬唇,看着陆长亭的目光更加恐惧了。眼前的这个人哪里还是人!他什么都知晓!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陆长亭这才看向了朱元璋,问道:“皇上可曾给皇太孙赏赐过什么礼物?”

朱元璋眉头紧皱:“朕赏赐给皇太孙的东西并不少……”

“可属金的呢?”

“那个架子!”朱元璋这才想明白那个架子,究竟是什么架子。

明朝江山是打下来的,因而他都要求子孙勤练功夫,强身健体。这一点,瞧之前的朱樉、朱棣便知道了。奈何太子和皇太孙的身体都算不得如何强健。朱元璋为了寄托这种美好愿望,便送了个兵器架给皇太孙,好让皇太孙日日对着兵器架,以做激励。

那兵器架不似成年人用的那种,而是特意做得袖珍了许多,于是便当作摆设放在了皇太孙的屋子里。

“刀兵本就是金属性最强的时候,尖利物件摆置过多,便可能招致破损、开刀、出血等现象。正是这个兵器架,带给了他们灵光一闪。兵器架乃是皇上赐下,谁会怀疑到这上面来呢?”

话说到这里,朱元璋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了。

“若是将兵器架放在柜子里,便也不至如此了,奈何皇太孙孝顺孺慕,定是将兵器架放在了屋中,好日日观赏,这样一来,金气四溢,刀光剑影,自然成了凶煞。”何况……何况这皇太孙怕是还命里与金相克呢?

朱元璋冷声道:“来人!马上去将端本宫中,皇太孙的兵器架销毁了!”

陆长亭出声道:“这倒不必,放在演武场里,或是放在柜中便可了。皇上送给皇太孙的,若是不见了,皇太孙还不知该如何伤心呢。”

正是如此,朱元璋才越觉得气愤。

他送给允炆的东西,本是寄予了他一腔期望与疼爱,谁知道,竟是被有心人,做成了害人的玩意儿!

柳氏叩头道:“别的我便真的不知道了……”

“那个鱼缸……是为了生金吧?”先在想一想,这应当还是出自背后那个风水师的手笔。

鱼缸乃是整个风水阵的枢纽中心。

水金流转,成一循环,自然生生不息,久而久之,屋中煞气渐浓,必然危害皇太孙,悄无声息如嫡长孙朱雄英一般丧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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