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直升机从沿海到总部基地, 如果顺利，需要六到八小时, 夜晚情况复杂，飞行的速度和高度会降低，需要的时间也会更多。
现在直升机里的只有简星，陆铮寒，何今宵，以及裴宿。
程二三受伤, 留在了基地里，孙悟声称自己头疼欲裂，一到基地就倒下装死，万夏留下来盯住他, 免得这家伙趁着基地围墙没修好给跑了。
直升机平稳飞行着, 从一座城市上方掠过。
裴宿歪头靠在何今宵肩上, 两个人都睡死过去了。
简星偏头看着窗外, 断电已久的城市毫无光亮，凄冷月光高高投下，勾出钢铁高楼坚硬而孤寂的轮廓。
有时简星能隐约看到有黑影在城市间快速掠过, 是那些留在城区里, 现在不知道已经进化成什么样子了的怪物。
陆铮寒也没睡, 他陪着简星一起看窗外。
“不用太担心。”陆铮寒轻声道，“不会有事的。”
毕竟是总部基地，不论是资源和防守力量，都是最强的。总部基地地下部分，固若金汤, 就算地面被异形或者怪物占据了, 他们仍旧能靠着地下防御和物资, 坚守数个月。
简星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已经睡死的队友，他也偏头，靠着陆铮寒的肩。
“之前在潜水艇里，昏厥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简星低声道，“梦见总部基地里全是怪物。”
他知道他看见的只是现在的未来，而真正的未来，也许并不会照着他的梦境发生，可这么多次下来，他的梦境全都变成了现实。
陆铮寒问道：“你看到基地里的人了吗？”
简星摇头，他当时看到的画面非常短暂，只看清了总部基地的轮廓和攒动的怪物影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简星拉住陆铮寒的手，捏着他的手指说，“没看到人，说明总部基地的人已经成功撤入了地下，但是……”
他垂下睫毛，声音变得很轻。
“总部基地没出事的话，那些怪物又是谁变的呢？”
陆铮寒扣紧了简星的手，没再用苍白的语言安慰他了。
“休息一会吧。”陆铮寒道，“你很久没好好睡觉了。”
虽然他们之前被困在潜水艇里三十多个小时，但那时大家都在担心地面的情况，没人能安心休息，只有无尽的焦急与忧虑。
现在出来了，又马不停蹄地奔向总部基地，一点安心休息的空闲都没有。
“我睡不着。”
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基地里满是怪物的画面，他们距离胜利只差一点点了，简星不想最后赶走了外星人，却栽倒在了同族人手里。
陆铮寒伸手，捂住简星的眼睛。
“先闭上眼睛。”
简星眨了一下眼，闭上，睫毛扫过陆铮寒的掌心，他忍不住笑起来：“然后你要给我讲故事，哄我睡觉吗？”
陆铮寒想了一下，竟然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他有些认真地问简星：“你想听什么故事？”
简星笑道：“你会讲什么？”
陆铮寒一本正经地回答：“安徒生和格林童话。”
“可我又不是小孩了。”简星道，“你要不唱首歌吧？”
“我不会……”
“不如我来。”裴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一脸怨念地看着两个人，“我给你们讲讲单身狗的故事吧，有一天有一只名叫单身狗的狗，它本来开开心心地在睡觉做梦，但突然，一对路过的情侣踹了它一脚，告诉它，单身狗不配睡觉。”
简星笑出了声。
陆铮寒：“……”
裴宿讲了故事还没完，又开始唱歌：“一闪一闪单身狗，满天都是单身狗，挂在天上放光明。”
他一唱，何今宵也醒了，睁着一双迷蒙发红的眼睛，茫然问道：“什么狗，哪儿有狗？”
裴宿扭头看着他，接着唱：“好像许多你和我。”
何今宵：“？”
**
简星最后还是放松了下来，睡了过去。
他短暂的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还被困在潜水艇里的时候，但梦里并不如现实那般平静安全，潜水艇突然裂开了。
梦里的一切失去了正常的逻辑，强大的水压并没有让简星的身体变形，而是将他推进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深渊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他不知道自己的队友在哪里，也找不到陆铮寒。
噩梦让简星挣扎起来，混乱间，他的手被人抓住了。
简星睁开眼，现实世界的声音与画面一起涌来。
陆铮寒紧紧抓着简星的手：“又做梦了？”
“做了个噩梦。”
他刚说完，直升机猛地朝着左侧偏转，几乎将简星从位置上甩出去。
何今宵和裴宿也已经醒了，冲着简星大喊：“我们撞上飞行异形了。”
简星转头看向窗外。
直升机四周围着一群飞行异形，正疯狂朝着直升机撞击。
其中一部分还未逼近，就忽然从半空中掉落，是陆铮寒在用意识力攻击它们，偶尔有意外靠近的，直升机急速一偏，惊险躲过。
裴宿拉开舱门，靠着门口，前方便有一个距离不到十米的飞行异形，他深吸了口气，对着那飞行异形喊道：“我呸。”
声音与能量一起扩出，像鞭子一样将那飞行异形拍飞。
简星往下方看去。
直升机正在掠过一片山林，那些飞行异形就从漆黑的树林里冲出来，林木剧烈摇晃不止，好似有一群野兽，正在林子里狂蹿奔跑。
他们恐怕是意外闯进了异形们刚筑好的老窝。
“这个地方地图上有标注吗？”简星也拉开了舱门，目光远眺，看向不远处的低矮山脉。
瞳孔微微一缩，穿过昏黑的夜色，他看清了模糊在黑暗与灌木阴影里的山洞，成队的异形影子正从山洞里连串涌出。
只是看了两秒，眼部就传来了强烈的刺痛，简星没闭眼缓解，他紧盯着山洞，想要看清山洞内部。
而视野果真一点点的清晰起来，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变成了某种能流动的物体，像是柔软丝滑的光束，顺着山洞入口往里钻去。
视野变成收缩闪烁的画面，他能看到凹凸不平的洞壁，从深处冲出的异形接连从简星的视线里穿过，强烈的混乱感让简星头疼。
他抠紧舱门，忍耐着撕裂一样的疼痛，继续往里看去。
穿过蜿蜒曲折的山洞，简星看到了异形的母虫。
说是虫子，也不恰当，那东西通体呈圆形，像是一团巨大的黑色墨水，幽暗的微光像是某种流体，在表面时隐时现，几条漆黑而尖锐的长足深深扎进石头里，支撑着那颗黑球。
简星的视线触碰到那颗球时，它的形态猛地拉长，变成两端带着菱角的椭圆，那模样，像是一只漆黑的，没有眼白和眼珠的眼睛。
与它对视上的瞬间，简星意识一空，身体直直往后倒。
陆铮寒接住了简星的身体，分神瞬间，一只飞行异形朝着大开的舱门俯冲过来。
来不及分出意识力，陆铮寒抬起左手，掌心裂开，漆黑涌动的触手从裂口里伸出，啪的一声拍碎了那只异形。
旁观全程的何今宵：“？？！！”
触手显露的那一瞬间，所有飞行异形停下了动作，不知道是在畏惧还是在茫然。
片刻，所有的异形齐齐往后退去。
连下方山林里树木摇动的方向都一并调转了，那些飞驰在土地上的地面异形也在这瞬间齐齐倒退，涌回山洞。
“撤退了？”裴宿扶着舱门，气喘吁吁道，“它们为什么撤退了？”
他并没有看到陆铮寒触手显露的瞬间。
何今宵定了定神，隐瞒了刚才的事。
“可能是超出它们的防守范围了。”何今宵目光飞快划过陆铮寒苍白的脸，继续说，“之前简星不是说，这些东西会在山体上打洞筑巢吗？我们刚刚应该是恰好经过，现在直升机跑得太远，所以它们决定不追了。”
裴宿丝毫没有怀疑，他一屁股坐下来，摸着自己干涩的喉咙：“还好撤退了，再来一会，我都要失声了。”
何今宵扔了一瓶水给裴宿，随即朝着简星方向走了几步，但并没有靠太近。
“简星怎么了？”
陆铮寒摇头，把失去意识到的简星扶到座椅上，简星垂着头，睫毛安静合拢，陆铮寒蹲下身，扶着他的侧脸，叫了几遍简星的名字。
简星并没有失去意识太久，他很快清醒，并且听到了陆铮寒的声音。
何今宵和裴宿都已经围了过来，关切又担忧地看着他。
“我没事。”简星闭了一下眼，脑中的刺痛感还残留着，“只是看到了异形的母虫。”
而且和普通的母虫不一样，这一颗，能变幻形状。
正常情况的母虫，只会维持着圆形，它们不能诞生新的异形，但可以修复死亡或者受损的异形，而且只需要碰一下，就能复活那些丧失了生机的异形士兵。
处理起来很麻烦，但只要成功，附近受它控制的所有异形，全都会在一瞬间死亡。
简星重新看向那座山脉，等总部基地的事情处理完，他要再来一趟。
**
直升机在飞行异形的袭击中伤到了尾翼，现在尾翼上黑烟滚滚，虽然还能飞行，但飞行角度一直朝着左侧偏。
坚持了半小时，直升机还是迫降在了一个小镇上。
这边距离基地只有几十公里，驾驶员试着联系附近基地，信号发出去了，但没有接通，他随后朝着天空连发两枚信号弹。
明亮灼目的信号弹如流星般穿破夜空，在暗淡无光的世界里格外醒目。
附近基地一定会看到，就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及时派支援过来。
下了直升机，简星发现路上有一排戳出来的小洞，是异形行走时留下的痕迹，但这附近并没有异形的影子，估计已经离开了。
“这个地方不对劲。”裴宿紧张兮兮地靠向简星，警惕地左右看着，“太安静了。”
照理说，小镇上就算没有活人，也一定会有怪物活动，但裴宿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
虫鸣，鸟叫，怪物移动……所有的声音，都没有。
之前直升机遇袭，陆铮寒意识力使用过去，这会脸还是白的，简星则是还在头疼，所以他们还没放出意识力搜索，反正有裴宿在，什么异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我也感觉有点不对劲。”何今宵望着周围，“但说不出来，只是一种直觉。”
陆铮寒目光微动，想要放出意识力，简星拉住他：“我来。”
意识力徐徐扩开，整个小镇的所有环境与布局，通通纳入了简星的视野。
这个镇上，的确什么能动的东西都没有。
只有满地的狼藉碎片，以及腐烂得只剩下骨头架子的凌乱尸体。
简星闭上眼，更加仔细地用意识力查看每一寸地面。
最后，他在某栋小区的绿化花园里发现了一具尚且新鲜的怪物尸体。
简星睁开眼，把这件事情说了，一行人随即赶向那具尸体。
小区的位置并不远，入口的滑动铁门已经损毁，铁门前后，以及小区内部的柏油路面上，到处都是腐烂不堪的尸体。
旁边则是地下车库的入口，车辆凌乱拥堵在道路上。
他们经过的时候，简星注意到地面上有一道清晰的车轮印。
何今宵很快也发现了，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很新鲜，有人曾经来过这里。”
简星看向小区楼房，再次放出意识力，仔细搜索每一间屋子，所有的房间都凌乱空荡，除了某层楼角落的一间。
那间屋子里堆满了生活物资，房门加固过，墙壁上还贴着厚厚的隔音棉，一个小锅就摆在客厅茶几上，锅里是没吃完的面条和两个汤碗。
这间屋子里，曾经住着两个末世后幸存者，现在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死掉了，还是离开了。
简星收回意识力，一行人去往小区花园，近距离查看那具怪物尸体。
尸体是伏趴着的，身形并不高大，显然这个人变成怪物之后，并没有吃到多少肉。
何今宵用脚把它翻了过来。
怪物破开的肚子顿时显露出来，简星立马拉住陆铮寒，往后退开几步。
这个死掉的怪物，死前怀过孕，腹部的伤口，是小怪物撕破肚子钻出来时留下的。
它的胸膛上还有一道斜斜划过的伤口，从肩膀一直拉到胯骨，伤口两头浅，中间深，锋利地割断了怪物的脊椎。
脊椎断掉，它只是不能活动，但不会死。
它真正的死因，是它肚子里怀着的那个小怪物，小怪物会大量掠夺母体的能量，导致无法动弹的怪物衰竭而死。
而它死亡时，小怪物刚好成形，于是破开母体的肚子，爬了出来。
现在不知道那个小怪物跑去哪儿了，也不知道这个新生的怪物，是怎么来的。
“陆明禛。”陆铮寒突然开口，“他和宋禅心应该来过这里。”
“但伤口不对。”简星小心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仔细看了一会，“伤口更像是异形的长足划出来的。”
宋禅心曾经来过这里，将小区内的两个幸存者变成了怪物，然后他们离开了，随后一只异形意外来到这里，并杀死了这个怪物。
这个小镇没有其他怪物，可能也是宋禅心他们清理了，或者是宋禅心直接控制带走了。
解开疑惑，几人准备返回。
也就在这时，简星的意识力里，发现了一个移动的东西。
就缩在靠近直升机的商铺角落里，体型很小，一动不动的时候像块普通的杂物，此刻活动起来，肢体舒展，顿时显出了真容，是那个钻破母体肚子的小怪物。
它贴着墙壁，像是壁虎一样飞快朝着直升机外站着的驾驶员移动
“糟了。”简星立马拉住陆铮寒。
不用简星说，陆铮寒的意识力就散了出去。
直升机那边，驾驶员正靠着直升机在抽烟。
小怪物移动时毫无声音，迅捷灵敏，贴着墙壁一蹬，悄无声息扑到驾驶员肩膀上，张嘴就咬。
驾驶员反应极快地伸手去拉，但还是被咬住了肩。
陆铮寒的意识力这时候抵达，咔嚓贯穿了小怪物的大脑。
*
简星他们返回时，直升机那边的状况已经平稳下来。
副驾驶正在帮正驾驶处理肩上，被咬出了一圈深深的血洞，流了不少血，但没有性命之忧。
何今宵过去询问了详细情况，裴宿好奇地去看那小怪物的尸体。
长得还挺正常的，没有多余的器官，除了体型娇小以外，与普通怪物没有区别，但又比一般怪物更加灵敏迅捷，爬墙时还没有声音。
简星盯着受伤的驾驶员，眸光变深。
他在这个驾驶员身上，看到和小乐一样的，灰色的能量层，并且那层能量正在急速加深，随着能量层颜色的加深，驾驶员表情也逐渐扭曲起来。
眼眶异常撑大，血管鼓起，在薄薄的皮肤上凸出扭动的轮廓。
副驾驶半蹲着身体，正和何今宵说话，两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简星立马朝着何今宵冲去：“何今宵，小心驾驶员。”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驾驶员猛地张开嘴巴，嘴角撕开到耳根，鲜血涌出的同时，他长出了尖锐的獠牙，朝着何今宵扑了过去。
何今宵当即一脚将驾驶员踹开，另一手抓着呆滞的副驾驶，将他扯到自己身边，迅速后退的同时，大喊道：“裴宿，动手。”
裴宿上前一步，一道声音发出，尖锐无比从脑腔内部，划开还未成形的怪物大脑。
副驾驶保持着那个大张嘴巴的姿势，仰面倒地。
他五官刚开始歪斜，只完成了怪物化的一半。
惊险之后，是压抑的安静。
副驾驶愣愣出声：“怎么会这样？”
他难以接受自己亲密战友变成怪物，并且眨眼之间死掉的事实，忍不住转头质问：“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病毒的爆发期已经过了，现在根本不可能还有人变成怪物！”
“可他就是变了。”简星慢慢走近，目光落在驾驶员歪斜的脸上，“你看他现在的样子，还是人吗？”
副驾驶摇头：“怎么可能？这不合理。”
简星目光移开，落在路面上的坑洞上，那是异形走过留下的痕迹。
“我也不愿意相信，但事实上就是如此。”简星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可质疑的镇定与笃定，“外星病毒，找到进行传染的媒介了。”
但这个媒介，并不单纯是外形异形，还需要一个前提——由地藏组织创造出来的怪物，再接触异形，从使外星病毒产生传染性。
小乐身上那层能量，代表着他是潜在的怪物，他与田小糖接触的时候，田小糖也许在他身上做了什么，让小乐变得和童智一样，可能会因为刺激或者别的什么，突然变成怪物。
但那时的小乐，不会具有传染性。
可现在不一样了。
异形，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