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儒生

  “所以那时,慕王才会以进献美人之名进京。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做贼心虚,担心自己的举动被林溪辞看出端倪,又怕林溪辞与林皇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为免误伤自己人只得巴结他。可惜当时他还不够聪明,没看出林溪辞与先皇之间那些不可言明的风花雪月,绕着绕着就把自己给装了进去。”

  萧北城翻看着书中晦涩的文字,眉间褶皱愈发深了,实在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揉着额心,有些疲惫地说道:“所以姑苏盗陵案、京城名伶案牵扯出的盗墓团伙,背后真正的势力竟然是……皇上吗。”

  难怪他们在地方横行霸道却无人敢管,不是官员不想管,是他们管不得。

  君子游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还记得我曾在名伶案中推测林慕七与就是《肆野事》其中一则寓言的主角‘书生’,为救母而找寻貘珠,自甘堕落与恶鬼做了交易,平白献出自己的灵魂。如今想来,那位蛊惑人心的恶鬼,也许就是故事中机关算尽的‘墓王’吧。”

  萧北城倏地抬眼,神情凝重,闭目沉思,忽然意识到这个逻辑中似乎有个致命的错处,脑海中环环数算着整条证据链,果然找到了一处缺口。

  “貘珠……没错,就是貘珠。如果《肆野事》是林大人为让后人解读疑言而留下的译本,并且每个故事的主角都在现实中有对照的人,那么‘貘珠’这个线索也一定对应着什么!”

  君子游一拍脑门,怪不得之前一直觉着哪里不对,故事中“貘珠”是传说里能够实现人任何愿望的灵物,也是恶鬼诱骗书生入瓮的筹码,那么当年的“恶鬼”慕王萧景渊给了“书生”林慕七什么诱惑,才让他心甘情愿挖了这么多年的坟……

  君子游觉得自己就快理清头绪了,但距离真相却还差至关重要的一步。

  排骨煲已经冷了,萧北城抿一口试过温度,味道与口感大不如前,便唤来丫鬟盛些还温着的来,“夹几片青蔬在里面吧,瞧他这脸色,再憋下去都快便秘了。”

  君子游不服,张口欲辩,结果却是被一勺软糯弹牙的糖糕堵住了嘴,话也一并噎了回去。

  “灵芝堂的糖蒸酥酪,就不信这个还不能让你闭嘴。我真想直言,你和林大人都不是忧国忧民的忠臣,突然有了一身忠肝义胆,还真是令人咂舌。”

  那人尝着冰凉可口的滋味,“嗯……”了半天,没头没尾地蹦了一句:“我觉得圆了他老人家最后的遗愿,也许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到目前为止做过最正确的事了。”

  “嗯?此话怎讲。”

  君子游含住萧北城喂来的酥酪,先舔了上面那一层甜得人身心愉悦的桂花蜜,再将乳酪卷入舌尖,等融化了才咽下那一口浓郁的奶香。

  光是看着他口舌这一番动作,就让萧北城按捺不住了,索性收了碗勺,捏着他还鼓动着的两颊逼问:“吃个东西也要撩人,你这妖精,怎么不说了!要不是看在你受了伤的份儿上,真恨不得把你……”

  那人一脸无辜,眼巴巴瞅着他,就是萧北城也泄了气,只得把人放开,又喂了他几口,心道这家伙还是别说了,这种时候光是听见他的声音,都会让人控制不住蹂躏他一番。

  君子游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嘴酥酪,也不明白这王爷又是抽了哪门子的妖风,连味道也来不及细品,便匆匆咽下,抽空挤出了一句:“我是指、嗯……就是林大人曾拜托前相火葬他的请求,只可惜还没兑现承诺,前相便意外身亡了,如果当时我没有借露华宴在景陵燃起大火,也许现在他就要被人拖出来鞭尸了。”

  “说到这个,你可知林大人生前除贴身侍卫君思归以外还信任过什么人吗?或者说,他手中是否掌握绝对效忠于他的势力。”

  那人摇摇头,“没听说过,不论在老侯爷还是叶随风口中,他似乎都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不善也不屑于与人交往,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一直我行我素,作为羡宗的走狗,也做了许多惹人嫉恨的事,会真心待他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况且他自己也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不会相信任何平白无故的善意,想要取得他的信任是件很难的事。”

  “那么势单力薄,且命不久矣的他就需要有人替他完成这个局,很显然,定安侯并不知情,那么能在他死后继续猎杀计划的人便是……”

  “前相黎三思,叶随风,以及……”思虑再三,君子游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姜雾寒。”

  曾受黎三思照料,并且有幸在林溪辞的生命将近尽头时与他相伴同行的医者,亦是姜炎青的父亲。

  “如此一来,所有因果都成立了,林溪辞在世时借由君思归之手铲除毒瘤,他过世后,君思归逃往姑苏,便有黎三思继续他未完成的事业,前相意外身亡后便是姜雾寒,再之后,是……”

  “不,我觉得叶随风并没有参与其中,他虽然知道这份名单的存在,但他并没有动手参与其中。那么在姜雾寒死后,又是谁在继续猎杀名单上的人呢?”

  这会儿受命去盛热汤的丫鬟回来,赶巧碰上了刚回来的黎婴,那人手指轻触唇角,示意她不要出声,从她手里接过汤碗,摆摆手便把她打发走了。

  进门的时候,他正好听到某人提及自己父亲的名讳,迫不及待把汤水送了过去,顺带着抢走了那人含在口里的瓷勺,“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可老实会儿吧。”

  一见黎婴,君子游两眼闪闪发光,“相爷,冒昧地问一句,姜雾寒大夫是何时过世的?”

  那人翻了个白眼,不屑理他似的,“这事不是该问姜炎青吗?”

  “这种在人伤口上撒盐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再者相府跟苏府隔着大半个京城,等问出来黄花菜都凉了,相爷您就大发慈悲,开开金口赏个脸吧?”

  黎婴不以为然,“我怎么会记得这种事,说到底,姜雾寒与我也没什么交集……不过我记得,他过世后不久似乎发生了件大事,可我有点……”

  他拍了拍额头,半晌也没想出头绪,倒是萧北城突然开了口:“那一年,观风楼刚好易了主。”

  观风楼。

  这个词对君子游来说真是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提起过,熟悉的是他又的的确确听过这个名字。

  遥想当初,他初到京城时,连萧北城的面都还没见着,就被人关进了大牢,幸好有花不识出手相助,否则还不知……

  ……可能也不是那么幸好。

  仔细想想,这个人从一开始出现就是有意引导他进王府,嘴上说着邀请他进入观风楼为皇帝谋事,却处处帮着他亲近缙王,观风楼与渊帝倒更像个幌子。

  那么现在,他就要面临一个尖锐且现实的问题了,观风楼究竟是什么?

  “据我所知,是类似仪鸾司的特务机构,不同的是他们只效忠于皇帝。”

  此话一出,萧北城与黎婴都有些愕然,露出一脸“这种鬼话你也相信”的表情,不知是该夸他那时太单纯,容易被骗,还是直说有些……傻。

  “姜雾寒过世的同年,观风楼一切事务就都交在少主花不识手里,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花不识本人与姜雾寒似乎也有私交,密切到他从老楼主手中接过象征权力的信物时,身上还挂着悼念挚友的白布。”

  “当时也有许多人猜测究竟是什么人才能让观风楼新任的楼主如此在意,查来查去,也没发现京城有什么离世,非给出个结果的话,唯一能扯上关系的就是姜雾寒这个曾经给他诊过病的大夫。不过有人会因为这种点到即止的关系给人戴孝吗?”

  当年是没人相信花不识与姜雾寒有什么关联,可是到了今天,见过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就是说哪个死人又从坟坑里蹦出来了,君子游好好想想说不定也能信。

  他满头雾水,摸了摸耳垂,表情有些为难,“所以,这观风楼到底是做什么的?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是在商量是否要告诉他这个秘密,想想他现在已经入了局,已无抽身的可能,一味隐瞒只会让他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萧北城和黎婴的目光在无形中打了个来回,到底还是缙王败下阵来,默默措辞,纠结着怎样才能给出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说法。

  “观风楼的确是效忠于皇帝不假,可他们效忠的是皇上还是先皇就未必了。”

  君子游微微瞪大了眼,这个说法,似乎在叶随风口里也出现过。

  同为皇室效力,父子却要分得这么清楚,这合理吗?

  萧北城试着汤的温度差不多了,递到那人嘴边,喂他喝了几口,为了问出消息,君子游也很配合,两人浓情蜜意,默默相视,总会让黎婴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终于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

  “够了!差不多得了,因为慕王登基并不是先皇的意思,这个答案还算合理吧。”

  叼着青蔬的君子游抬眼满是惊愕,似乎是怕人诓他似的,还看向萧北城试图求证,然而后者微微点头,是认同了黎婴这话的真实性。

  君子游还有些怀疑,“慕王的确是先皇最宠爱的皇子,资质各方面都高过晗王,没理由……不会吧?”

  事实上,这种情况并不只发生过一次,就在不久之前,他和萧北城还解决了当朝太子萧君泽与大皇子萧君涵兄弟之间的恩怨,断言这种事不可能发生未免太绝对。

  经此一战,君子游可说是再也不相信皇家会有纯粹的亲情了。

  “三代人同时发生这种事情,难不成……先皇也曾为晗王铺路,而把慕王当作挡枪的幌子吗?”

  “不管先皇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他‘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还没来得及让人知道自己的打算就被老侯爷送去见了林大人,以至于连亲信都不知他真正想扶持谁为新皇,假戏真做就把慕王给推上了王位,算是老糊涂了吧。”

  黎婴十分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显然对这位的做法不能苟同,看来如今渊帝会变成这样不无道理,根本是随爹了。

  但萧北城又提出了质疑:“在你印象中,先皇是一个连自己谋划的结果都没看到就死于非命的莽夫吗?他明知老侯爷会杀他,却毫不犹豫跳进了注定死亡的陷阱,像他这样有着同享江山美人的野心的男人,不会为了任何一者而舍弃其他,我认为他未必不希望慕王登基。”

  “所以,综合你们二位的推测,不难得出一个结果,那就是先皇从一开始就把慕王当作继承人来培养,但他没想到这个好儿子会多疑到有篡位之心程度,这也就解释了皇上登基后立即诛杀晗王的原因,他害怕这个兄弟会成为日后的威胁,不得不将之扼杀,可他到后来还是走上了‘效仿’父亲的这条路。”

  这一招无中生有真是厉害,把自己都套路了进去,果然,谎言说得太多,连说谎者本人都陷在了自己精心编造的假象里。

  “所以,慕王的疑心不止让他自己找不着北,连先皇的心腹观风楼也怀疑他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上位,毕竟他毫不留情斩杀自己的兄弟,并放任杀父仇人逍遥法外,一切的一切,做得都好像他为了皇位而不择手段,于是观风楼表面归顺,暗地里却在调查他过往的行径,并发现妙法教与之有关……”

  君子游起身,打断了黎婴的推测,摇头道:“主观臆测的成分太多了,无凭无据是无法给人定罪的,更何况是一国之君。”

  对方有些不悦,反驳的语气也强硬了些:“二十多年前的事,不靠猜测,你还指望从他口里问出什么来吗!”

  “是的。”君子游平静答道,“越是心高气傲的人,就越是不吝于提起自己的过去,也许他会把这当作光辉历史也说不定,总要一试才知。”

  黎婴听闻此言,激动得整个人都快站了起来,两手向前是想抓住那人,却是扑了个空,萧北城一手将君子游拉到身后,另一边按下黎婴的手,顺带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劝他稍安勿躁。

  “我们手里没有证据是事实,退一万步,就算有了板上钉钉的铁证,也无法将他的罪名公诸天下,因为他是掌权人,是大渊的支配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毋庸置疑的绝对正确。”

  “难道我们就该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当年痘疫蔓延的惨剧重演,让那些无辜百姓枉死吗?!”

  黎婴双眼微微发红如今朝中真正忧国忧民的人已经所剩不多,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君子游沉吟良久,忽然端正站姿,走到二人面前,眨了眨眼,“未必毫无办法,我们未尝不可做第二个定安侯。”

  萧北城眯眼审视着他的神情,虽保持笑意,却无半点戏谑,可见这话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你的意思是……”

  “当年羡宗负了林大人,便有定安侯匡扶‘正义’,那么渊帝不尊祖宗礼法肆意妄为,我们也可以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他含笑继续说道:“古往今来,朝代更迭不都是这么回事儿嘛,只不过我们并不是窃取皇权的乱臣贼子,而是扶持新皇的股肱之臣。”

  这话气得黎婴都快蹦了起来,涨得脸色通红,抄起书卷作为威胁,指着人骂道:“你自己滚,还是我把你打出去!”

  “嘶……相爷火气也太大了些,多让江临渊给你喝些苦丁,少做那档子事,被压多了伤身又伤神,瞧你现在,两句话还没说上就炸了,这是阴虚内热啊。”

  他气人的功夫是一流,连黎婴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快炸了毛,挺直了腰杆恨不得一耳刮子把他打醒。

  眼看着过于冲动的相爷就要栽翻下了轮椅,一双手及时从身后扶住了他,连着拍拍胸口替他顺了顺气,看向罪魁祸首的目光颇有些无奈。

  “大人,您就别拿相爷玩笑了,他身子不好,禁不住气的。”

  瞧见江临渊这一副护妻的架势,君子游也就蔫了,吐了吐舌头,终于作罢,上前去捏了捏黎婴的手,算是服了软。

  “你放心,这事我一定会给个圆满的解释,你就信我一次,要是不成,我把头都给你。”

  “我要你的狗脑袋做什么!”

  江临渊赶紧又给人顺了顺毛,把人按在怀里拍了拍,这才让他稍微消了气。

  待气氛缓和了些,江临渊才道:“我奉王爷之命前去拦截了李宓进京的车马,并从他口中问出了一些往事,现已把人送去君府安置,并吩咐御史台与大理寺严加护卫,务必保证他的安全。”

  萧北城追问:“他交代了什么?可有与妙法教相关之事?”

  对方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李宓自是不肯交代的,一旦事迹败露,他横竖都是个死,肯定不会傻到乖乖承认的。不过随他一起进京的还有个六岁的女儿,我们稍稍用了些手段,他迫不得已,招认了与妙法教的确存在交易。”

  君子游立刻发现他微妙的用词,“不是来往,而是交易?”

  江临渊点头答道:“没错,就是交易。因为李宓此人是科考从仕,骨子里坚守着儒生的底线,并不认可佛道与妙法的教法,并没有被同化。可他也有致命的弱点,就是他的女儿。”

  这小家伙今年六岁,算上在娘胎里的日子也只有七年,那么七年前,李宓究竟用什么交换了他女儿的性命呢?

  不消多时,君子游便有了头绪,人的短处无非生老病死,李宓虽不信神,却愿期待神迹的降临,这也就说明……

  是销骨。

  作者有话要说:依旧万更,冲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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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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