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桓一

  这一天,是林溪辞十七年来最痛快的一天。

  他鞭打桓一,对其百般折辱,让那人在众目睽睽下丢尽了脸面,到最后像条落魄野狗般被人带离林府,意识不清,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微弱的咒骂:“林溪辞,我会杀了你,亲手杀了你……”

  而相对的,这样畅快淋漓的代价也是惨痛的。

  当晚,林溪辞便命君思归备好车马,明早便启程去往姑苏,不可有片刻怠慢。

  那一晚,他抱着被吓坏了的钱多多,温柔地用冰毛巾敷着她红肿的脸颊,每过一会儿就要问一声:“疼吗,还疼吗?”

  钱多多总是抿嘴摇头,朝他傻呵呵地笑,林溪辞摸摸她的头,无奈道:“你这傻丫头,一点儿也不知道难过吗。要是当时我没有及时赶回,还不知你要遭遇什么。”

  “我知道溪辞哥哥一定会回来救我的呀。记得小时候我被邻家的坏小子欺负,他们剪了我的头发,还把我举到高树上讥笑,我当时很害怕也很难过,死的心都有了,是溪辞哥哥……是你把我救了下来,还让侯府的家丁收拾了他们一顿。从那时起,你就是我心中的英雄,是我认定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到现在……你依旧是我的英雄,我相信你一定会救我的。”

  林溪辞拉住了钱多多的手,微凉的掌心抚着她的小腹,轻叹道:“多多,还记得大婚那日,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知道,到了非走不可的时候,不能成为你的负担。我该走了,对吧?”

  “你很乖,懂事得让我心疼。但我还是得嘱咐你,明早你便与钱大人同随思归离开京城,自此之后,莫要再提起我这个人,更不得对人承认我们的关系,你就隐姓埋名,带着我们的孩子,好好活着。”

  听他这话,钱多多红了眼眶,咬牙克制着,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勉强扯出了笑容,投入那人怀中,紧紧抱住了他,“溪辞哥哥,能不能允许我,叫你一声夫君?”

  “……好。”

  “夫君。”

  “嗯。”

  “夫君。”

  “我在。”

  钱多多扬起小脸,朝他赧然一笑,“夫君,今天你还没有问我怕什么。”

  林溪辞搂着她,下巴低着她的额头,话音轻若游丝,“知道,你怕鬼,我记住了,会一直记着的。”

  “不,今天我怕的是诀别。夫君答应我,要好好保重,哪怕今日之后再不能重逢,也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让我担忧挂念,好不好?”

  林溪辞有些沉默,欺骗这个天真可爱的丫头会让他内心不安,可是转念一想,并不是所有谎言带来的结果都是负面,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告别。

  须臾,他点点头,抱紧妻子,好让他彷徨无助的眼神被掩藏在那人背后,不会被发觉。

  他说:“好,答应夫人,我保证照顾好自己,不会让夫人伤心难过。这下,夫人可以安心离开了。”

  他目送着钱多多上了马车,厚重的帘帐放了下来,那便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发妻的容颜。

  黎三思一向看不得这种离别的场面,跟着伤心难过,背过身去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开始数落自己不识抬举,非得来掺合别人的家事。

  待马车远去,再也瞧不见影子了,林溪辞才回身,将黎三思请进门。

  “林某要多谢相爷肯出手帮忙,如今得罪了桓一的我已成了众矢之的,根本没人敢在这个关头与我来往,唯有相爷……”

  “感激的话就免了,真要说起来,你要谢谢的是有林夫人这样贤良淑德的女子伴在身侧,人生最后的日子,也算圆满了。”

  “不瞒相爷,我的确想过活了这荒唐的一辈子,是该给林氏留个种,好延续靖室的希望,也想过找个愿跟我一起浪荡余生的风尘女子,至少这样不会给其他人带来什么困扰……可我没想到,那个承载了我对未来所有期待与希望的人,会是多多。”

  黎三思没滋没味地品着茶,“啧”了半天都没想出什么好的说辞,只能干巴巴问出一句:“林大人,你爱夫人吗?”

  “也许吧,但这份感情是亲情般的保护欲,永远也比不上我对萧鹤延的,是不是很讽刺……其实人就是这样,永远在追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而忽略了近在咫尺,只要停步、回身,就垂手可得的东西,我是如此,多多亦是如此。我们都是一样愚蠢的飞蛾,奋不顾身扑向了自己追逐的光明,到最后粉身碎骨,就成了一把灰。”

  林溪辞捻灭了火烛的灯芯,看了看指尖被烫红的伤处上沾染的焦烬,又开了口。

  “我还有一事相求。”

  “……过分了,我为了你可是把前途和身家性命都搭上了,你怎么还是欲求不满啊?”

  “我死后,求你一把火,把我烧成灰,最好魂飞魄散,连点儿渣子都别留下。”

  黎三思闻言哑然,哭嗝儿噎在喉间,吐不出,也咽不下。

  明明每次看到这个男人都觉着他是个没有明天的可怜倒霉蛋,可他真的要死了,自己却又舍不得了……

  “她怕鬼,怕得很,我不想吓到她,所以就让我灰飞烟灭吧。反正我没什么期许,也没什么遗憾,死就死了,没就没了,不期待来世,也不妄想重生,倒不如让我已经烂透了的人生悄无声息朽进泥土里,谁也别惦记,谁也别想念。”

  他说着说着,突然笑了,“很讽刺,也很无奈,我被迫娶了自己当作妹妹疼爱的丫头,到头来,还是她让我最放不下。要是人死后魂魄真能因执念而存于世间,我定会忍不住去寻她找她的,所以死就让我死透吧,也省得萧鹤延成天担心我成了冤魂厉鬼,去找他索命。”

  黎三思没有答话,就这么僵持了许久,茶都凉了。

  那人悄悄给他添了口温茶,下了逐客令。

  “林府的下人都被打发走了,这难喝涩口的茶是我亲手泡的,喝完了就走吧。我的时候到了,你的人生还长着。别让我毁了你的将来,我会愧疚。”

  “原来,你也是会愧疚的人吗……”近乎嘲讽般回了一句,神思有些恍惚的黎三思捧着茶盏起了身,一边走,一边丢下了他告别的话。

  “既然人都要死了,也不会介意我顺走点东西吧。你让我帮了这么多忙,一套茶盏总不会吝啬吧。”

  林溪辞也没有回答,目送他端着那盏茶,走出了林府的大门。

  “夫人讨厌诀别,其实,我也讨厌……或者说,是害怕吧。”

  黎三思魂不守舍地回了相府,盯着那盏已经冷透的茶,从傍晚,一直坐到破晓。

  有心腹来传信,说是昨夜皇上撤回了守在林府的赤牙卫,东西厂的人当场就拿住了林大人,把他下了大狱。

  “还不是长公主与桓一狼狈为奸,眼见事迹败露,就恶人先告状,到皇上面前哭去了,三言两语就让皇上昏了头,狠了狠心,打算把林溪辞交给他们处置,好让那人学乖一点儿……可是他不会想到的,林溪辞,真的会死……”

  “还有便是……昨儿个宫里的眼线传来消息,说长公主……已有身孕,三个月了。”

  “那倒是与林夫人产期差不太多……等等?你说什么!”黎三思诧异之后拍案而起,指着那传信的心腹,说不出话来,“长公主……有孕?她怀了谁的,月氏王的吗!”

  “时间上来说,三个月以前长公主还在月氏,也还没经历叛乱,孩子的父亲应该就是月氏先王……她怀了这么个孽种,朝中一众官员都是瞧她不起的,皇上知道这事以后也只是让她回府休养,除此之外就没说什么了。不过长公主自己却是大受打击,她有着身子,本就体虚,一着急上火,从月氏那边带回来的哮病就复发了,似乎还挺严重的。”

  “她是自己作的,活该!”黎三思极少会说这种伤人的恶语,可只要一想到林溪辞将要遭受的一切,他就觉着萧挽情遭受的一切根本不足以偿还她的罪孽。

  接下来的几天,他陆续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大多是林溪辞在狱中旧疾复发,病情加重之类的话。

  “厂公被打断一条腿,又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总归是咽不下这口气。听说前些日子滇南进贡了一块寒玉,这东西和润玉不同,从里到外散发着寒气,当地人都是用这种石头修建冰窖,本来上贡也是为了宫里储冰,可那桓一公公却是擅作主张敲下一块儿,说是造了张冰床,强迫林大人睡呢,不然他的病情也不会恶化得这么快呀……”

  “林大人的身子好像不成了,听说定安侯忧心他,连派了十几个大夫去诊病啊,全都被拒之门外了。厂公发了话,谁要是没有皇上口谕再敢靠近关押林大人的牢房半步,斩立决啊……”

  “厂公发了疯似的,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出逃的林夫人,誓要将她剥皮抽筋,也让林大人的心疼一疼呢……他明知林大人已是心如死灰,就是杀了他也得不到半点儿快感,竟然要伤害他最亲近的人……做的真绝啊。”

  黎三思每天听着这些话,都只是木然盯着当天从林府带回的茶盏出神,傻了一样,不为所动。

  直到三天后,噩耗有如五雷轰顶,砸醒了他:

  “相爷,林大人被……弹琵琶了。”

  桓一是个下手轻重有度的人,他若想折磨林溪辞,就断然不会玩死了他,每次都会在他有一只脚将要踏进鬼门关时停手,再狠狠将他拉回人间。

  不得不说,他是佩服林溪辞的,寻常人挨了三刀就会受不住苦,哀哭着求饶了,可一个几次与阎王擦肩而过的病秧子,竟然能咬牙忍到第七刀,连声疼都没叫过。

  “告诉我,你的隐忍是为了什么,你这一肚子坏水,现在又筹谋什么呢?”

  桓一掐着奄奄一息的林溪辞,看着那人惨白着脸,艰难的睁开眼,对着他,轻轻一笑……不知怎么,竟好似被扣动了心弦。

  这人就是个妖精!只要与他对视就会被勾去了魂儿,果然留不得!

  不过桓一也有私心,他不会让林溪辞就这样轻易死去,了结此生未完的痛苦,但他会在那人将死前,意识还清明时要他明明白白的赴死。

  他抬起林溪辞的脸,这一次下手的力道十分轻柔,温热的掌心抚着那人冰凉的额头,以最温和的方式唤醒了他。

  林溪辞眉头紧锁,因为剧痛,呼吸都带着颤音,喉间溢出了支离破碎的低吟,看上去就像是即将凋零的蔷薇,低垂着头,好似随时都会咽气。

  桓一大发慈悲,喂他饮下了一剂镇痛的汤药,很快便起了药效,那人眼神迷离,神情有些呆滞,总归是减轻了痛楚,茫然地看着面前将他打入无底深渊的罪魁祸首,应是想问为何要多此一举。

  “我想让你明明白白的死,就像当年你对陈老太师那样。猎物临死前恐惧的挣扎一定给了你不少复仇的快感吧?真好,我也想尝试一番,体验当初你复仇时酣畅淋漓的快意。”

  林溪辞垂眸避开他火热到会灼伤人的目光,然而桓一并不想轻易放过他,猛地捏住他的下巴,迫他与自己对视,捋着他额前垂下的那缕弯曲的刘海,深吸一口,仍是沁人的清香。

  “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那么清高,一身的月白风清,从无落魄狼狈,好似凌驾于众生之上。也不怪萧鹤延想毁了你,见到你的第一面,我也想。”

  桓一轻叹着,握着林溪辞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把他抱紧了些,让他靠在自己肩头,脸颊贴着他的额头,哼了一段熟悉的曲调。

  那是幼时桓一的母亲哄他入睡时常唱的曲儿,自从靖室覆灭,国破家亡后,就再也不曾听过的调子,没想到时至今日,他仍记得清楚。

  “我本姓林,是前朝皇后的外戚遗孤,也是最不该被牵连进此案,最无辜的那一个……当年我侥幸逃过了灭族,孤身一人逃离帝都,本该有着安稳平静的大好余生,可我遇到了谁呢……呵,是你那没用的爹,废太子李重华啊!”

  事实上,当年年仅七岁的桓一也在被肃清的前朝余孽之列,可他年纪尚小,不甘为皇室殉葬,于是在行刑前夜借身材优势逃出了囚笼,侥幸留了一命。

  当时并没有人愿为了一个无关紧要小崽子而兴师动众抓捕逃犯,因此桓一的出逃十分顺利,他甚至乔装成乞丐混出了京城,可他却不幸碰上了毁掉他一生的人,便是废太子李重华。

  “李重华……这个胆小如鼠的懦夫!他听闻林氏被满门抄斩,很怕自己的下场也会如此凄惨,居然连林皇后也不顾了,连夜逃出景陵。我也是运气不好才会碰上他这个废物,被他拖累,到头来被追兵抓了回去,命是保住了,却丢了更重要的东西,自此之后,一辈子都活在无法回头的痛苦里……”

  □□皇帝见桓一年幼,又生得好看,便动了恻隐之心,不忍杀他,却做了一件让他痛苦了一辈子的事,便是让他入宫侍君。

  男人想留在宫里只有两条路,要么坐上皇位,要么被埋在土里,而□□皇帝选择的方式是,剥夺了桓一做男人的资格。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经历了以身侍君的绝望,被折磨着,煎熬着,痛苦着吗?你太天真了,比起我从前的经历,萧鹤延给你的一切简直算得上恩赐。”

  不堪□□的□□与折磨,十六岁那年,桓一终于忍无可忍,举刀杀死了他相伴数年的皇帝。

  他动手后心如死灰,直到□□咽了气,他才觉着自己的心隐隐作痛。

  他知道,自己在那日复一日无法解脱的绝望中生出了真感情,而真情是会毁了一个人的。

  于是他将锋刃横在颈上,痴痴一笑。

  ……毁便毁了,他不在乎。反正,他是个没有明天,更没有未来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建议公公不要再痴心妄想了,作案工具都没有了就不要欺负人,也不要自欺欺人了(不是感觉林爹爹的故事可能感情线会显得有点乱,解释一下!真正喜欢林爹爹的人是侯爷和替他养儿子的侍卫君爹爹,渣男羡宗不配拥有姓名,前相只是想帮他的老好人,桓一是因为恨,才仿照羡宗的做法用林爹爹最厌恶的方式伤害他,都不是真爱!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

推荐小说

  1. [古代言情] 丧尸王幼崽装乖指南【完结】
  2. [古代言情] 你成功引起了朕的注意【完结番外】
  3. [古代言情] 开甜品铺子养夫郎【完结】
  4. [古代言情] 原来我是鲛人【完结】
  5. [古代言情] 带着基建游戏变成猫【完结】
  6. [古代言情] 每天醒来徒弟都换人【完结番外】
  7. [古代言情] 捡个失忆仙君当乖徒[重生]【完结】
  8. [古代言情] 皇后有千张面孔【完结】
  9. [古代言情] 当以国士报君王【完结番外】
  10. [古代言情] 读心:重生的狐狸崽被各界抢着宠【完结】
  11. [古代言情] 前进者高歌自由【完结】
  12. [古代言情] 命运来信[西幻]【完结】
  13. [古代言情] 小熊猫抱上金大腿啦【完结】
  14. [古代言情] 重生后病弱摄政王只想追夫【完结番外】
  15. [古代言情] 小魅魔饲养手册【完结】
  16. [古代言情] 兔兔假孕280天【完结】
  17. [古代言情] 听说那个Omega是个神经病【完结】
  18. [古代言情] 图谋不轨:病娇徒弟别过来【完结番外】
  19. [古代言情] 暗卫他退休去种田了【完结番外】
  20. [古代言情] 今朝如旧【完结】
  21. [古代言情] 剧情总在安排我惨死【完结】
  22. [古代言情] 岛主的旅行日记【完结】
  23. [古代言情] 成为虫族那些事【完结】
  24. [古代言情] 国师竟是顶流主播【完结】